特朗普新政，連過司法立法關

在7月4日美國國慶日，特朗普如愿簽署了前一天在國會眾議院以4票優勢通過的《大而美法案》（更早前參院以51比50票驚險通過）。這項以“減稅+ 削支”為框架，提高債務上限5 萬億美元，大幅增加國防和邊境保護資金，又給勞動者在拿小費、加班、買車、生孩子等方面給予照顧的法案，一度遭到民主黨在眾議院破紀錄時長的議事阻擾，并最終導致馬斯克在7月5日宣布成立“美國黨”以示抗議。

而就在簽署《大而美法案》的一周前，特朗普已在司法層面迎來重大利好—聯邦最高法院以6比3裁決，聯邦地區法官無權發布全國禁令，其禁令效力一般而言僅能覆蓋訴訟當事人所在的州。特朗普稱這是針對“激進左翼法官”的勝利。但這導致部分官司以集體訴訟方式變相謀求全國禁令，還可能倒逼出更為分散的法律游擊戰—正如反對者索托馬約爾大法官在異議書中的預言：“今日之后，阻止違憲政策的成本將從‘一名法官的勇氣’變為‘千萬民眾的犧牲’?！?/p>

無論是總統行政令“基本擺脫”聯邦地區法官的全國禁令，還是新政所需資金獲得國會立法批準，都加大了特朗普政策冒險的賭注。全面執政爽則爽矣，一旦犯錯也是駟馬難追，可能殃及共和黨明年國會選舉的表現。

司法過載：狙擊新政的訴訟網絡

6月27日，一項6比3的裁決重新劃定了司法權的邊界，將“全國禁令”這一司法工具，從聯邦地區法院手里拿走。

全美共有94 個聯邦地區法院，其地位并非憲法賦予的，而是國會授權的。其1963 年才首次真正下達全國禁令—在“沃茨訴葆德電機”一案中，聯邦法院不僅裁定勞工部的行業工資標準違法，更進一步發布覆蓋全行業的禁令。

這一判例，打破了英美衡平法傳統中“個案救濟”的核心原則。更令人意外的是，這項深刻影響美國政治的工具，竟毫無成文法基礎；在法理上，所謂“完整的救濟”并不能等同于“普遍的救濟”。

然而，“全國禁令”在21世紀呈爆炸式增長。整個20世紀僅有27次記錄，而小布什任期內達12次，奧巴馬任期內為19次，到特朗普第一個任期飆升至55次。

白宮法律顧問辦公室今年6月的統計數據顯示，特朗普第二任期已簽署165項行政命令，遭遇對手140起聯邦訴訟；約40項新政被聯邦地區法院臨時凍結，其中35項凍結令來自夏威夷、加利福尼亞等五個州的法官。受阻的政策，包括驅逐委內瑞拉黑幫移民、“解放日”全球關稅、跨性別軍人禁令、解雇試用期公務人員、推動教育部關閉，等等。

這場針對總統政策的“法律圍剿戰”，由自由派機構與民主黨州政府精密部署，其“作戰地圖”清晰呈現三條“戰線”：州檢察長聯盟、非政府機構的法律機器、草根企業訴訟。

以加州總檢察長羅布·邦塔、紐約州總檢察長詹樂霞為首，22 個民主黨主政的州組成“憲法防火墻”，通過跨州聯合訴訟，挑戰特朗普的核心政策。例如，僅在限制“出生公民權”的行政令頒布后72 小時內，該聯盟便協調遞交了5份獨立訴狀。其中馬里蘭州聯邦法官的全國禁令，直接凍結了總統行政令，被保守派媒體抨擊為“司法叛亂”。

兩大左翼組織—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與“移民權利中心”構成訴訟引擎。ACLU今年上半年發起47起聯邦訴訟，其經典戰術是“擇庭訴訟”—精準選擇奧巴馬任命的自由派法官管轄的法庭。例如，夏威夷聯邦法官德里克·沃森，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簽發12項全國禁令，被福克斯新聞稱為“夏威夷否決者”。

聯邦地區法院被“削權”后，部分新政得以“解綁”。如6月30日，特朗普在就任首日簽署的“保護美國公民身份的意義和價值”行政令，于28個共和黨主導的州正式實施。

由“自由司法中心”組織的五家進口貿易商，則把特朗普的“解放日關稅”告上法庭。得州自行車進口商、佛州咖啡零售商等小微企業，以“關稅致經營瀕?！睘橛商崞鹪V訟。位于曼哈頓的美國國際貿易法院裁定，總統援引《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越權，構成“國會貿易管理權的違憲篡奪”。不過白宮緊急上訴后，聯邦巡回上訴法院5月底下令暫緩執行該裁決，而在上訴期內恢復實施關稅政策。

《紐約郵報》在社論中揭露上述訴訟網絡的資金鏈：“開放社會”基金會去年向ACLU注資2300萬美元，指定用于“行政令司法響應項目”，其策略手冊明確要求“在政策生效前48小時內取得臨時禁令”。著名媒體人塔克·卡爾森在專題節目中展示了一份民主黨內部備忘錄，其中直言：“每延遲政策實施1個月，中期選舉翻盤概率增加3%。”

這種將司法程序轉化為政治消耗戰的策略，如今遭到最高法院狙擊，效能大減，但沒有徹底啞火。

憲法割裂：嬰兒國籍的州界鴻溝

聯邦地區法院被“削權”后，部分新政得以“解綁”。如6月30日，特朗普在就任首日簽署的“保護美國公民身份的意義和價值”行政令，于28個共和黨主導的州正式實施。

上述行政令規定：兩類人群（母親在美非法居留“且”父親非公民或綠卡持有者；母親合法臨時居留，但父親非公民或綠卡持有者）的子女，不再自動獲得美國國籍。

該行政令的核心邏輯在于，否認特定人群“受美國司法管轄”，試圖繞過憲法第十四修正案所規定的“所有在美國出生或歸化并受其管轄的人，都是美國及其所居住州的公民”。特朗普稱該修正案誕生于1868 年，初衷是為“黑奴的孩子”打開入籍通道?？山陙?，每年約15 萬新生兒“鉆此空子”獲得公民權。

隨著該行政令的部分實施，美國法律版圖出現割裂：在早前提起訴訟的22 個州和地區，聯邦法官此前簽發的禁令仍然有效。而在其他28 州出生的孩子，國籍權利可能被拒絕或延遲，預計新政生效首月，有超萬名新生兒將陷入國籍不確定狀態。這個曾由第十四修正案明確回答的問題，如今取決于嬰兒出生的經緯度。

“無國籍”嬰兒潮可能釀成人道危機。人權組織報告顯示，行政令生效后首周，得州醫院已出現多名新生兒無法獲得出生證明。這些嬰兒面臨無法獲得醫療、教育等基本服務的困境。白宮內部文件顯示，政府正考慮進一步措施：拒絕向受影響人群發放社保卡、護照，限制其享受公立教育及醫保福利。這些政策可能制造出美國本土的“法律賤民”階層。

國土安全部則啟動執法行動，重點打擊利用“定錨嬰兒”進行人口販運的網絡。白宮發言人宣稱：“幫派分子制造定錨嬰兒的通道已被局部堵上。”內部簡報顯示，政府將田納西、密蘇里、亞拉巴馬三州列為人口販運重點打擊區。

法律學者觀察到深層變革：聯邦法院開始回歸傳統角色—不再扮演政策“急剎車”，而是聚焦于具體案件中的權利救濟?！胺ㄔ罕仨氂梅ㄔ鹤约旱姆绞绞刈o憲法：只為案中當事人裁決、只為當事人提供救濟?！笔ツ复髮W法學教授塞繆爾·布雷撰文稱，“司法克制恰是法院合法性的基石。”

挑戰者面臨更高的門檻。巴雷特大法官在判決書中暗示：集體訴訟認證可能成為替代方案。集體訴訟要求原告證明，其所代表的群體具有共同法律利益。經法院認證后，禁令可覆蓋整個群體。這一程序符合傳統衡平法原則，卻更復雜?！耙泼駲嗬行摹钡姆煽偙O坦言：“過去一名法官就能叫停全國政策，現在我們需要組織多州聯盟、完成集體訴訟認證，這需要數月時間?！?/p>

目前已有若干移民官司采用了集體訴訟形式。紐約布魯克林的聯邦法官布科根在7月1日駁回白宮“提前終止海地移民臨時保護身份（TPS）”的決定時，將裁決效力覆蓋全美52.1萬海地TPS持有者。哥倫比亞特區的聯邦法官莫斯，則于7月2日裁決“旨在阻止越境移民尋求庇護或申請暫緩遣返的行政令”違法，且裁決適用全國。

白宮即刻就兩案上訴，稱兩案打著集體訴訟的幌子，實為“法官變相實施全國禁令”，規避了最高法院6月27日裁決的初衷。

國會闖關：核心財政立法的豪賭

司法戰場拉鋸之外，國會闖關更具有標志性意義。

預計增加3.3 萬億美元債務的《大而美法案》，作為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核心財政立法，除了將2017 年《減稅與就業法案》的核心減稅條款永久化外，也納入了諸多新政策，如新設小費和加班費免稅額、提高兒童稅收抵免額、放寬州和地方稅抵扣上限、為新的制造工廠報銷全部成本。這些措施，被視為特朗普重塑美國稅制的關鍵。

民主黨兩院議員全體反對，是因為法案計劃在未來十年削減約1.5萬億美元原定支出，重點針對“醫療補助”（十年內削減12%）和食品券，可能導致超1000 萬人喪失Medicaid 資格 或被迫退出平價醫保 市場，受影響的多是民主黨的選民群體。

《大而美法案》的通過，標志著特朗普對共和黨的絕對掌控力。雖然該黨可能犧牲部分議席，甚至失去眾院主導權，但若法案成功提振經濟，可強化其“強人領袖”形象，為2028年政治布局鋪路。

共和黨這邊，商人出身的北卡州聯邦參議員湯姆·蒂利斯，因擔憂本州須填補逾300億美元的醫療資金缺口而反對到底，被特朗普公開羞辱后，被迫放棄明年競選連任。近期另4 名投反對票的共和黨議員中，緬因州聯邦參議員蘇珊·科林斯和賓州國會眾議員 布萊恩·菲茨帕特里克是因位于藍色選區，還有兩個是肯塔基州的“財政鷹派”（參議員蘭德·保羅、眾議員托馬斯·馬西）。

至于馬斯克所在意的，不是新法案增加國防開支和邊境墻資金，而是它提前結束了“最高7500美元的電動車稅收抵免”，廢除了針對車企的碳排放罰款機制 （令特斯拉出售碳積分所獲收入銳減），同時降低傳統汽車的燃油成本（延續生物燃料減稅政策，為油氣開采提供稅收優惠）。此外，馬斯克認為新法案將增加約3萬億美元國債，秒殺“政府效率部”的節支成果。

共和黨擔憂馬斯克利用影響力，在中期選舉中“報復”支持該法案的議員，動搖共和黨的國會多數黨地位。但《大而美法案》的通過，標志著特朗普對共和黨的絕對掌控力。雖然該黨可能犧牲部分議席，甚至失去眾院主導權，但若法案成功提振經濟，可強化其“強人領袖”形象，為2028年政治布局鋪路。

為了這份政策遺產，特朗普警告本黨議員“還要連任就別反對法案”。馬斯克早前雖曾威脅“彈劾特朗普”，但第三黨要進入國會很難，也抵不過特朗普的“殉道者敘事”：后者頻繁提及遇刺風險（“總統死亡率5%”），塑造“為國冒險”的形象，反將明年國會選舉后民主黨可能發起的彈劾，塑造為政治迫害。

《大而美法案》本質是保守派政策理想與選舉現實勉強縫合的產物。其以“預算調解程序”強行在國會闖關，是一場用財政赤字換取政治遺產的豪賭。共和黨將該法案標榜為“經濟加速器”，但赤字惡化若推高利率或通脹，反將成為民主黨攻擊“財政瀆職”的靶子。那樣的話，明年國會選舉時，搖擺選區的共和黨議員將首當其沖。

長期看，美國債務經濟模式與全球美元信用的衰減，才是真正懸于特朗普野心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最高法院、國會共和黨人之所以“縱容”特朗普新政，也許是看到解決沉疴的窗口期轉瞬即逝，不得已“死馬當活馬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