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導學生掌握基于詩家語的古詩鑒賞路徑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詩歌是藝術的語言?！霸娂艺Z”是古代詩歌理論的一個概念，它有別于口常用語，也與其他文學樣式的語言差異很大。據南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六記載，“詩家語”一說最早由北宋文學家王安石提出[1]。周振甫先生在《詩詞例話》里就此作了細致的解說，指出這其實是一種與散文語言不同的表達方式，具有反常、精警、含蓄等特點[2]。古詩鑒賞是語文學科考查的重點，也是高考備考需要著力突破的難點所在。對高考古詩鑒賞題，學生雖然可以借助標題、作者、注釋等信息來解答，但讀懂一首詩歌最關鍵的還是對它的語言即“詩家語\"的理解。古詩在遣詞造句上“變式”較多，這無疑增添了學生閱讀的難度。然而抓住古詩的語言特征，緊扣其獨特的“詞”“句\"\"章\"表達分析文本，則能讓我們找到提高學生古詩鑒賞能力的突破口。在古詩鑒賞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學會以“詞\"為基感詩情、以“句”為綱明詩意和以“章”為線理詩脈，掌握這一基于“詩家語”的古詩鑒賞路徑。

一、以“詞”為基感詩情

詞之于詩文，猶如磚瓦之于大廈。解讀古詩，首先應從最小的音義結合語言單位“語素”著手。在創作中精當用字歷來為文人們所重視，他們常通過“煉字\"來追求詩歌語言表現力的最大化?？梢哉f，沒有關鍵詞意義的闡明，就無法理解詩歌的情感旨意。古詩語言貴在含蓄，其中用字往往極具內涵、耐人尋味。下面以一道要求賞析《次韻錢遜叔泛舟虹橋》一詩中“軟”和“低”二字藝術效果的高考試題為例進行闡述。試題如下（有刪節）。

次韻錢遜叔泛舟虹橋

呂本中

半篙春漲綠平溪，二月江城草色齊。

舟比蜉蝣千頃外，□同斥鸚一枝棲。

野橋柳線斜風軟，曲檻花光夕照低。

卻訝探驪人不至，清樽畫舫倩分題。

（注：口表示本句首字原缺）

頸聯中“軟”“低”二字的使用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請簡要賞析。

“根據應對問題情境的需要，合理地組織、調動各種相關知識與能力”是《中國高考評價體系》對新高考背景下試題命制的要求。該題因文而設，重在考查學生對古詩關鍵詞的認知。關注其表層意但又不停留于其上，是把握詩歌關鍵詞意蘊的必經之途。對上述試題，我們可以通過細讀精思作如下賞析。

句中的“軟”字作為“斜風\"的后置定語，其修飾的主體自然是風本身。風是無形的，遇柳方能顯現。由此可見，飄動的柳枝應該也是“軟\"描述的對象。橋邊柳絲輕柔細長，微風吹拂搖電擺動，這無形中營造了一種寧靜、和諧的氛圍，讓人感受到了春日的溫暖和柔情。而夕照之“低”描繪出太陽柔和低垂的景象。余暉灑在曲折的欄桿上，旁邊花叢的光彩映照到水面，給人一種溫馨親近之感?！败洝薄暗汀眱蓚€字刻畫了自然景物的外在特征，是詩人情感的客觀載體。在“野橋”“柳線”“斜風”到“曲檻”“花光”“夕照”的次第描寫里，有著遠近高低的參差錯落，也暗含著詩人因未能與好友攜手“探驪”而產生的微妙感情。

在詞語運用層面，教師要在教學中引導學生特別留心“詩家語\"兩個方面的表現：一是用詞的含義，尤其關注形容詞、動詞的使用；二是注意一些古漢語單音節詞的特殊用法。如有一道古詩鑒賞題要求學生找出王國維“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這一觀點在林逋的《湖上晚歸》中的印證。誠然，在分析文本對理論的印證時，首先要明確題目中理論的內涵，但理解\"物\"為何\"著我之色彩\"同樣是答題必需。因為“歸思清”的心境，詩人觀照的物象都染上“我之色彩”，先后出現的景物不單是客觀的存在，還成了詩人內心情感在外部的投射。毋庸置疑，頷聯及其以下的內容都是圍繞著首聯的基調展開的，而解讀難句“翠羽濕飛如見避，紅蕖香裊似相迎\"的重點就在于搞清楚“見避”和“相迎”的含義?！耙奬"相當于“我”，“見避”即“避見”，是“躲避我\"的意思?！跋郳"字表示動作偏指一方，可譯為“你”“我”“他”。根據語境，此處應作第一人稱理解。該句的意思是：翠鳥裹著濕氣，疾飛而逝，如同躲避著我；紅蓮亭亭玉立，香氣裊裊，似乎在歡迎我的歸來。作者在這里采用了擬人手法，賦予湖上動植物以人的情感。無論是翠鳥擔心因與詩人相遇而耽擱了其歸家時間的“避”，還是紅蓮熱情似火的“迎”，這些眼前景色均為詩人愉悅心情的外顯，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他隱居田園、寄情山水、怡然自樂的浪漫情懷。

二、以“句”為綱明詩意

從句法的維度看，為了強調某些意思，達到某種效果或出于格律等表達的需要，古人有時會故意改變詩句的語序，這種現象在初高中語文教材中并不少見。如：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的“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實為“無覓英雄孫仲謀處”的倒裝，意在突出“英雄”一詞；王維《山居秋暝》中的“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正常語序應該是“竹喧浣女歸，蓮動漁舟下”，主語后置帶來平仄相合，詩句也更具韻味了。呂進認為詩家語言，常常是不合法的，常常是不合理的，常常是無言的[3]。因此，當詩歌語意“反常\"時，調整語序就很有必要。請看下面這首某高考試題中的古詩選文。

答友人論學

林希逸

逐字箋來學轉難，逢人個個說曾顏。

那知剝落皮毛處，不在流傳口耳間。

禪要自參求印可，仙須親煉待丹還。

賣花擔上看桃李，此語吾今憶鶴山。

這首寫給友人的應答詩蘊含了作者的治學主張，要理解其尾聯提到的魏了翁名言，需結合詩意類比探究。筆者在教學中引導學生鑒賞這首詩時，學生普遍表示對“逢人個個說曾顏”一句難以理解。該句表面上說的是“當遇到旁人時，每個人都會說起孔子的弟子曾參和顏回”，但明顯這與原詩邏輯相悖。宋詩講求“以理入詩”，首聯直指了當時不良的學術風氣。根據“詩家語\"的語法特點，“逢人個個\"應是“個個逢人”的變體。這句意思為：求學者們一個個逢人就張口曾參、閉口顏回。這種學習圣人之道的方式浮于表面，以致領悟學問越來越艱難，是當時動輒引經據典的浮躁學風的表現。頷聯內容緊接上一聯而來，詩句“不在流傳口耳間\"即“不在口耳間流傳\"的倒裝，意指深刻的思想內涵只有在“剝落皮毛”后才能見出，想要獲得學問和智慧是不能簡單依靠口耳相傳的?！霸娂依玫咕浞?，方覺奇峭生動”[4]，語法固有順序的突破帶來了新奇的藝術效果。在不損害表意的前提下，適當地變換語序能使古詩分析事半功倍。在教學中，通過這樣分析詩歌句法，學生就能在明晰詩意的同時，更進一步把握詩人所要表達的思想內容。

詩歌是一種“精致的講話”，其語言具有跳躍性特點。意象組合產生的斷裂和空白提升了詩的理解難度，但無形中也為讀者建構廣闊的想象空間提供了可能。由于受到諸多因素的限制，通過刪減詞語的方式增強自身表現力成為詩性語言的常態。古詩句子省略的可以是主語、謂語、賓語或者其他內容。在補充省略部分后品讀詩歌，能有效避免對詩意的曲解。例如下面這道高考古詩鑒賞題

宿千歲庵聽泉

劉克莊

因愛庵前一脈泉，濮衾來此借房眠。

驟聞將謂溪當戶，久聽翻疑屋是船。

變作怒聲猶壯偉，滴成細點更清圓。

君看昔日蘭亭帖，亦把湍流替管弦。

下列對這首詩的理解和賞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A.詩的開頭交代，詩人之所以會到千歲庵

借宿，是出于對庵前泉水的喜愛。B.詩歌主要是從聽覺的角度來描寫泉流，

與題目中的“聽泉”二字相切合。C.詩人雅趣與古人相通，在聽泉的時候，

聯想到昔日曲水流觴的蘭亭雅集。D.詩人與蘭亭諸賢一樣，都把對音樂之美

的追求寄托于山水而摒棄了樂器。

在教學中講解這道試題時，筆者引導學生運用補充連綴的方法對詩歌作出如下解釋。

因為喜愛千歲庵前的一汪清泉，（我）（帶著）包袱被褥來到這里借宿休息，

猛然一聽（泉聲）以為小溪在門前（流淌），聽久了反而懷疑這屋子是（漂在溪上的）船。（泉聲）（時而像）雄偉激壯的怒吼聲，（時而像）水滴滴落時發出的清脆圓潤之音。

您請看往日的《蘭亭帖》，（諸賢）也曾把湍急水流（的聲音）當作管弦（的悅耳之樂）。

古人慣用經過壓縮凝練的語言表達自我情志，這給學生的復習備考帶來啟示。采用上述方法，學生就能順利得出該題的答案是D選項。

三、以“章”為線理詩脈

任何文學作品都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明白其章法是對其進行欣賞解讀的前提。所謂章法，是指語言表達的邏輯順序，布局謀篇的方法。突破詞法、句法障礙意味著對每句意思的疏通，但在此基礎上分析句間關系，才能更好地統整全篇。通過分析近年來的高考試題可以發現，古詩鑒賞題在選材上似乎呈現出一定的規律：首選唐詩宋詞，重名家非名篇，格律詩成為主要的考查對象。律詩是最講究章法的詩歌體裁，它嚴格遵循“起承轉合\"的固定法則。如某高考古詩鑒賞題選擇的是王勃的《白下驛餞唐少府》，要求學生能夠感受古人間的珍貴友情，并從中汲取傳統文化的精神力量

白下驛餞唐少府

王勃

下驛窮交日，昌亭旅食年。

相知何用早？懷抱即依然。

浦樓低晚照，鄉路隔風煙。

去去如何道？長安在日邊。

在教學中講解這道試題時，筆者引導學生按照“詩家語”的章法結構對它進行分析。

首先分析首聯（起句）。起，即起筆，它是詩篇的開端，點明呼應標題，常起到引起下文的作用。首聯中“下驛\"與“昌亭\"對應，“窮交”與“旅食\"對應，概寫了王、唐二人在白下驛餞別時的處境。學生在考試時或許難以判斷“昌亭旅食”是韓信寄人籬下的典故，然而參照詩題并結合首聯“起筆點題”的特點，應該能夠感知此處在情感上表達了兩個“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接著分析頷聯（承句）。承，即承接，關聯題目又接續起句之意，但不是對其簡單重復，而是它的延續深化。該聯上句用反問句，強調人與人相知不取決于相識早晚。下句所謂“懷抱”是指心意、心懷，“依然”形容思念、依戀的情態。這樣寫凸顯了作者和友人心意相通、情感相投，寫出了他們分別時的眷戀與不舍。在上文同病相憐、英雄相惜的背景下，這份離情顯得尤為真摯濃烈

然后分析頸聯（轉句）。轉，即轉變，體現為思路的轉換，有變化、轉折之意，但切忌離題太遠。此聯從錢別時的景色著筆，是詩人在前兩聯敘寫兩人處境和交往情況后的宕開一筆，展現了一幅暗淡迷茫的日暮餞行圖。落日余暉中的浦樓、彌漫著風塵的鄉路，實際上是作者心緒低落的寫照。其中既有對友人的眷戀與牽掛，也有對自身前途命運的迷惘與感傷，在寫景中抒發的感情與前文一脈相承。

最后分析尾聯（合句）。合，即作結，是對前面三聯的總結收束，可以有以景結情、以情收尾或者另拓新境的選擇。詩句中的“去去”與柳永《雨霖鈴》中的“念去去、千里煙波”表意一致，表行程遙遠。尾聯先作設問，后以長安城就在太陽旁邊回應，勸慰友人前途光明，所達之處必然充滿亮色。面對分別，詩人內心感傷但態度積極。情感和頸聯形成了起伏，給人以豁達之感，增添了詩作豪邁昂揚的氣概。

律詩以“轉\"聯為要，有著“無‘轉'不成律”之說。與此創作意圖相適應，古詩鑒賞題的命制也時常在“轉\"句上做文章。如有高考古詩鑒賞題考查學生對杜甫《贈別鄭煉赴襄陽》一詩頸（轉）聯的把握：詩的頸聯寫到峨眉、峴首兩座山，對表達離情有何作用？實際上，這“兩座山\"是兩人相距遙遠的象征。杜甫在詩中借景抒情，以兩山距離之遠代指自己與朋友遠離，不舍之情見于言外。結構布局體現作者的別具匠心，是其表情達意的有力憑借。在“起承轉合”的章法中，詩歌內容也許會有所變化，但意脈始終相承。引導學生關注古詩章法能有效提升學生的思維品質，對其古詩鑒賞能力的提高大有裨益

四、結語

語言建構與運用是語文學科核心素養的基礎，讀懂文本是正確作答的前提。面對綜合考查語言積累、言語經驗乃至語感的古詩鑒賞題，學生唯有充分把握其語言組合規律，方能感悟詩作精妙之處，進而找到解題的有效途徑?！霸娂艺Z”是我們理解和欣賞古詩的一把鑰匙。在古詩鑒賞教學中，教師不妨引導學生立足“詩家語\"特點，從“詞\"“句\"\"章\"的角度對詩歌進行解讀，以更好地理解古詩的內容和藝術特色，將古詩中蘊含的寶貴精神財富內化為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自覺。□

參考文獻：

[1]魏慶之.詩人玉屑：上[M].北京：中華書局，2007：196-197.

[2]周振甫.詩詞例話：第2版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86.

[3]呂進.詩家語：一種特殊的言說方式[J].重慶郵電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1）：1-3.

[4]洪亮吉.北江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