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智化與商業模式的脆弱性分析

【中圖分類號】F7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5）14-0097-7

一、引言

對于每日優鮮經營的失敗，國內多數學者將其歸咎于前置倉業務的“高成本、低盈利\"特性。有學者認為每日優鮮在前置倉業務尚未實現盈利的情況下，向智慧菜場和零售云業務拓展，消耗了過量現金流，導致了破產（劉煒，2022）；也有學者認為每日優鮮沒有平衡好前置倉業務模式的成本，在不合時宜的地區擴張前置倉業務，最終部分地區業務虧損過多導致經營失敗（馮昭，2022）；還有學者認為前置倉業務模式的履約成本過于高昂，每日優鮮敗在“最后一公里\"（尤優，2022）。而本文從數智化時代商業模式脆弱性的視角，解釋每日優鮮的經營失利。數智化時代背景下，各種商業模式層出不窮，包括基于移動互聯網的各類共享商業模式、基于AI技術的各類創新企業及各類互聯網平臺企業等。但是，我們也看到大量新創公司、新興行業在興起一段時間后，快速退場、降溫。比如共享單車行業，2014年是共享單車的啟動元年，但2018年ofo小黃車、摩拜單車等就紛紛退場。本文所關注的生鮮配送行業也是如此，2013年起陸續有企業成立，到2020年發展進入高潮，之后就陸續出現企業退場現象。

本文所要討論的問題是：數智技術的全面應用，不僅能創新商業模式，帶來企業運營效率的大幅提升，而且會改變商業模式運行的邏輯，其中之一就是加速商業模式迭代，從而加劇商業模式脆弱性。脆弱性是與穩定性、韌性等相對的一個概念。商業模式脆弱性，是指商業模式穩定性不足，持續產生現金流的能力較弱，且抗風險的“容錯性\"不足，導致商業模式失敗的概率較高。本文以生鮮電商行業中的每日優鮮為例，討論商業模式及其脆弱性。基于每日優鮮的案例分析以及相關討論，本文提出關于數智化時代商業模式脆弱性的基本特征：商業模式可復制性較強，導致行業競爭加劇；用戶粘性降低，導致收入穩定性下降；商業運營環節增多，導致成本上升。

本文為數智技術全面應用的經濟后果研究提供了一個較新的切入視角，豐富了數智化經濟后果研究。同時，本研究可為解釋當前企業發展中脆弱性較強等現象提供參考。當然，本文是基于單案例的分析，由此得出的結論可能存在普適性不強的缺陷。

二、數智化與生鮮電商行業

在我國居民的飲食習慣中，生鮮食品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物品。即便冰箱、罐頭等已經全面進入我國居民的日常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我國居民的生活習慣，但是生鮮食品仍然是居民消費的主要項目。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與生鮮電商聯系更多的國內城鎮居民人均食品煙酒支出從2014年的6000元增長到2023年的9495元，復合增長率為 5.23% ，占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的比例維持在 30% 左右，說明城鎮居民對生鮮食品的消費水平在不斷提升，且生鮮食品消費是居民消費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農貿市場仍然是我國生鮮農產品零售的主要渠道，但隨著城鎮化率的不斷提升，加之一、二線城市上班族的空閑時間不足，消費者網購觀念進一步深化，從而催生了城鎮居民對“送菜上門\"服務的需求，生鮮電商行業也就此萌芽。

生鮮電商行業創始于2005年，此時易趣、淘寶電商平臺售賣的產品尚未涉及生鮮食品。同時期國內相繼發生了“孔雀石綠”“蘇丹紅”\"三聚氰胺\"等食品安全事件，導致消費者愈加重視生鮮食品的質量和安全性。于是，為消費者提供健康安全的食品成為商機，加上互聯網技術的推動，市場中陸續出現了一些平臺公司，專注于為消費者提供高品質生鮮食品。例如，2005年最早成立、以安全和美味為產品賣點的易果網，以及2008年先后成立、專做有機菜的和樂康、沱沱工社等。由于當時冷鏈物流運輸設施不完善，無法保證生鮮配送的及時性，這類完全復制普通電商的模式只能覆蓋小范圍內居民的生鮮購買需求，品類少、用戶群體有限，使得這一業態的商業模式在當時難以廣泛落地。

由于生鮮電商行業與農村經濟息息相關，農林牧副漁領域都可以與之掛鉤，因此政府陸續出臺相關文件支持生鮮電商的發展，并鼓勵建設完善的冷鏈物流設施。如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關于全面深化農村改革加快推進農業現代化的若干意見》，強調要大力發展農產品網上交易，完善鮮活農產品冷鏈物流體系。從2016年開始，國務院、商務部、農業農村部等，相繼出臺推動電子商務進農村社區、推動實體零售創新轉型、加快農產品倉儲保鮮冷鏈設施建設、推動商品交易市場發展平臺經濟等政策。政策的導向性較明顯，從產地源頭、產品倉儲、冷鏈運輸等各環節，都給予了生鮮電商發展極大的政策支持。202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進一步引導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以數字化驅動生產生活和治理方式變革。

此外，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移動互聯網技術不斷發展，推動了生鮮市場線上消費場景的多元化，APP、微信小程序、抖音等成為電商搭建營銷平臺的媒介。同時，社交媒體的迅速發展使營銷宣傳手段變得多樣化，如本來生活網憑借一出“褚橙進京”的好戲，使得從云南收購的褚橙變成消費者眼中的\"勵志橙”，獲得大賣①。政策、技術、社會等層面的種種因素促進了生鮮電商市場的形成。于是，社會資本和政府機構開始廣泛投資生鮮電商行業。

2013～2017 年是生鮮電商行業發展的黃金五年，天貓生鮮、京東生鮮、每日優鮮、叮咚買菜等多個生鮮電商平臺相繼誕生，行業規模迅速擴大。2017年之后，生鮮電商行業發展進入成熟階段，頭部平臺占據了大部分的市場份額，一大批初創企業被淘汰出局，行業格局逐漸穩定，形成了以京東生鮮、天貓生鮮為代表的傳統電商模式，以每日優鮮、叮咚買菜為代表的前置倉模式，以盒馬鮮生、京東7FRESH為代表的店倉一體模式，以及以美團優選、多多買菜為代表的社區團購模式等多種模式并存的行業格局（易玨君，2023）。 2020～2022 年，相關居家政策推動了生鮮電商更全面地融入居民的日常生活，主要生鮮電商市場規模持續擴大。

2023年之后，生鮮電商踏上折扣化路程，叮咚買菜開設折扣店、盒馬鮮生放棄會員制、誼品生鮮轉型批發（林振強，2024）。與此同時，每日優鮮的摘牌退市也為生鮮電商行業敲響了警鐘。此外，社區團購模式“燒錢\"擴張的消息不再傳出，取而代之的是“撤城”與轉型。企查查數據顯示，2023年國內市場共有超25000家生鮮電商企業，但實際上盈利的不足 1% 。生鮮電商行業具體發展情況如表1、圖1～圖3所示。

每日優鮮（Missfresh）于2014年成立于北京，創始人為徐正和曾斌，兩人曾在聯想集團共事十余年。每日優鮮主營線上生鮮、快消品零售，設立之初企業的愿景是成為中國最大的社區零售數字化平臺。每日優鮮創新性地提出在國內中心城市建立產品分選中心，并在一二線城市布局覆蓋社區周邊三公里以內的前置倉，用戶通過APP或微信小程序下單之后，交易信息將被同步傳遞至前置倉，由前置倉內的業務人員進行配貨，并由外包的配送團隊進行配送，如此一來，每日優鮮的配送時長可控制在30分鐘左右。每日優鮮提出前置倉模式的初衷是滿足顧客對于生鮮產品及時配送到家的需求。

每日優鮮的發展歷程可分為赴美上市前和從上市到退市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赴美上市前 （2014～2020 年）。每日優鮮在光信、元璟、騰訊等資本的支持下，運營良好，發展迅速。2015年4月，每日優鮮微信商城正式上線。同年5月，全面引入前置倉模式，上線“2小時極速達業務”。2016年3月，每日優鮮APP正式上線。隨后，每日優鮮又獲得了 B+ 輪融資，配送效率進一步提升，“極速達\"業務配送時長縮短至30分鐘以內。2018年上半年，每日優鮮的用戶規模占生鮮電商行業用戶總規模的 50% 以上，連續4個季度領跑所有生鮮平臺②。2018年9月，完成4.5億美元融資，啟動生鮮全品類戰略。2020年，陸續獲得中金資本、青島國信、青島市政府引導基金等多輪融資，逐步布局“便利購\"無人零售業務、智慧菜場業務以及零售云業務。

每日優鮮自2014年成立至上市前，共完成11輪融資，累計融資規模超過300億元，融資時間主要集中在2018年前和2020年，投資方包括騰訊、華創、中金等著名投資機構。具體如表2所示。

第二階段為從上市到退市 （2021～2024 年）。2021年6月22日，每日優鮮更新招股申請書，IPO定價區間設定在每股 美元，最后以區間最低端的13美元完成招股；同年6月25日，每日優鮮于納斯達克上市，成為生鮮電商行業赴美上市第一股。但上市首日，開盤即遭遇破發，股價報10.65美元，最低點為8.12美元，最高點也只有11美元，當日收盤價為9.66美元，較發行價13美元下跌超過 25% 。股價的這種走勢，表明市場對每日優鮮前景的擔憂。

上市不到一年，每日優鮮就相繼曝出資金鏈緊張、拖欠供應商貨款等消息，本應于2022年5月前披露的年報也未及時公布，公司股價累計下跌超過 90% ，并收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退市警示函。2022年7月，因山西東輝集團2億元人民幣的戰略投資資金未及時到賬，每日優鮮資金鏈斷裂，公司發布緊急公告，關閉前置倉線下的“極速達\"業務并裁掉大部分員工。同年，公司以出售或關閉的形式結束了“便利購”無人零售業務、智慧菜場業務和零售云業務。2022年10月，公司進行30比1的縮股，縮股后的每股股價超過3美元，滿足了每股股價不低于1美元的掛牌要求。但是，這種下跌趨勢仍在持續，2023年5月，每日優鮮股價再次跌到1美元以下。2024年2月15日，每日優鮮摘牌退市。

表3報告了每日優鮮的經營情況。每日優鮮的收入主要來源于平臺生鮮和快消品的銷售收入，無人零售、智慧菜場以及零售云的業務規模很小，收入占比很低。 2018～2022 年，每日優鮮均未實現盈利，即使在 2020～2022 年疫情管控對生鮮電商這樣能提供“無接觸配送”服務的行業有重大利好的情況下，每日優鮮依然未能扭虧為盈。同時，由于經營凈現金流長期為負，每日優鮮無法繼續吸引投資者注資。2019年，每日優鮮在融資市場未籌到資金，只能依靠銀行貸款維持經營，其資產負債率從2019年開始一直高于 100%

三、每日優鮮的商業模式

每日優鮮的企業愿景是“成為推動中國社區零售業數字化轉型的最大平臺”，為此，其提出了“（前置倉即時零售 + 智慧菜場） × 零售云\"的經營戰略。每日優鮮認為，提供高頻消費品的社區零售服務是市場剛需，隨著國內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越來越多的社區居民會為此買單。為保障“前置倉即時零售\"業務的持續經營，每日優鮮與騰訊“智慧零售”開展戰略合作，構建了涵蓋“智慧供應鏈”“智慧物流”“智慧銷售”的數字化運營核心能力（朱文伊，2023）。同時，結合生鮮產品易腐爛的特性，每日優鮮利用物聯網技術建立了全鏈路可追溯的控制系統，通過給每個產品分配代碼來實現對產品全生命周期的控制，以此降低生鮮產品在運輸和存儲端的損耗率。此外，每日優鮮通過開發配送管理系統來協調前置倉之間的貨物流和配送訂單，并為騎手規劃最佳配送路線。在營銷端，每日優鮮建立了一個關于消費者偏好分析、產品銷量分析、前置倉選址分析的數據庫，以此來完成產品推薦、廣告投放和業務擴張等工作。在采購端，每日優鮮成立了采購團隊來對接上游供應商， 80% 以上的生鮮產品采用產地直采的方式。在訂單履約方面，每日優鮮為每個前置倉配備了一名經理、五到十名分揀和庫存管理員工，以及十到二十名配送人員，以保障前置倉履行“最后一公里\"的訂單義務。每日優鮮主要通過移動端APP、微信小程序等平臺銷售產品。由于智慧菜場和零售云的業務規模很小，且在2022年開展業務不到一年就先后關閉，不作為每日優鮮的主要商業模式。下面用圖4簡要概括每日優鮮的前置倉業務模式。

每日優鮮的前置倉業務離不開數智化的支持，作為一個總部設立在北京、僅有幾百名員工的平臺公司，能夠在2020年1月23日 ～2 月22日一個月內，為武漢等疫情管控重災區居民累計提供2億件商品和30735噸蔬菜，并在全國范圍內18356個小區建立“無接觸貨架\"④，這樣的跨區域聯動經營能力在數智化時代之前是不可能實現的。每日優鮮雖因數智化而誕生和發展，卻也因數智化而失敗。下文分析每日優鮮經營失敗與數智化之間的內在關聯性。

四、數智化與每日優鮮商業模式脆弱性

數智化的應用，不限于大數據和人工智能，而是全面、深度“嵌人\"社會之中，重新定義了商業模式與商業運行規律性特征。數智化不僅帶來信息傳輸速度的提升、信息傳播面的擴大，還與市場競爭加劇、更新節奏加快、公司風險與市場風險放大等“結伴而行”。然而，數智化的應用使每日優鮮商業模式脆弱性提升。

1.企業經營模式可復制性強，競爭環境惡劣。通過應用數智化，每日優鮮等生鮮電商得以快速發展。從生鮮電商行業中企業的數量變化來看，數智技術的進步促使生鮮電商的創建成本降低，只要開發一個APP或者微信小程序，同時對接供應商、聘任一批專職或兼職的配送員，就能成為生鮮電商。對于許多農產品廠商來說，完全可以自己將產品掛到網上售賣，反而能獲得更高的毛利。對于同城范圍內的消費者，線下實體商家可以選擇親自配送或者雇傭小團隊配送，成本可控。所以，生鮮電商的數量越來越多，尤其在中小城市，生鮮電商數量多且產品更接地氣，受到當地居民的偏愛，這為每日優鮮向中小城市下沉市場開展業務制造了極大困難。在一二線大城市，每日優鮮遭遇的競爭更激烈。每日優鮮雖是較早成立的社區零售商，但由于其經營模式容易被復制，京東、天貓、美團、叮咚買菜等電商也加入了生鮮電商行業。雖然具體的業務模式稍有差異，但售賣的產品幾乎同質，所以消費者對購買平臺的選擇就變多了，況且京東、天貓、美團等電商巨頭依據自身積累的流量和品牌優勢，在吸納消費者方面具有天然優勢，這給每日優鮮的市場份額帶來不小的沖擊。面對市場被嚴重瓜分的局面，每日優鮮只有依靠不斷地加大營銷力度，才能留住用戶。如表4所示，每日優鮮 2018～2021 年通過線上補貼返現、邀新獎勵等支出的銷售費用，除在2020年因為疫情管控促進了線上生鮮消費而有所降低之外，在其余年份均較高，銷售費用占銷售收入的比重在2018、2019以及2021年都超過了其毛利率水平，這給自身實現盈利增加了不小的難度。

2.用戶粘性下降，收入來源不穩定。生鮮產品線下賣場的地址一般較為接近社區，消費者會因交通便利性等因素而產生“粘性”，且地址具有排他性，因此，一個生鮮賣場在成功運營、成為周邊居民生活的一部分后，會逐漸形成用戶群體粘性。與線下客戶群體更換購物平臺的成本較高不同，線上購物的客戶群體在不同購物平臺之間轉換的成本極低，因此客戶粘性一般不強。體現在每日優鮮上，大力度的營銷并沒有給每日優鮮帶來穩定的用戶群體，每日優鮮的有效用戶在2020年達到了868萬戶，但到2021年用戶數量不升反降，減少至789萬戶，同時，每日優鮮的有效用戶年均下單數也未明顯增長，一直維持在7～8單左右，這相較于國內居民每周前往農貿市場等線下賣場采購2次以上的頻率，差距明顯。此外，每日優鮮有效用戶的每單均價長期維持在90元左右，無法突破百元，這讓每日優鮮期望發展和維系高質量用戶并利用高質量用戶的高消費水平來提高收人、實現盈利的戰略目標難以達成。具體數據如表5所示。

數智化技術實現了每日優鮮零售場景的線上化，但完全線上化的消費體驗相較于線下賣場，尚存在一些缺陷。以圖片等形式呈現商品的方式無法讓消費者近距離接觸產品，對于生鮮產品這類對新鮮度、品質等要求較高的商品，消費者僅通過圖片或者視頻的方式很難對其質量形成充分的信任。此外，線下賣場普遍存在的“討價還價\"環節在平臺無法實現，取而代之的是“滿減券”，但平臺發放的滿減券在每周或每月都有數量限制，一旦用完，價格敏感型用戶就有可能切換平臺。因此，要想留住用戶，就需要不斷給予用戶優惠，例如授予用戶會員資格，讓用戶通過支付小額的會員費來享受會員的權益。每日優鮮會員的權益包括滿99元免配送費、每月免費領取一次鮮果、領取更大優惠力度的滿減券等。由表6可見，月會員費9.9元、年會員費88元的會員收費帶給平臺的收入遠遠無法覆蓋平臺給予會員權益背后的銷售費用支出，于是每筆訂單的盈利空間被進一步壓縮，“留人還是留利\"的難題一直困擾著每日優鮮。

3.數字運營拉長業務鏈條，采購端未能有效賦能，利潤空間縮小。農貿市場等線下賣場的零售商，其業務模式主要為從批發市場采購生鮮產品、租用商鋪攤位、售賣生鮮產品，生鮮產品的交付方式通常為消費者自行提取。由此可見，線下賣場商家的成本構成主要為產品采購成本、攤位租金。相比之下，為了滿足消費者足不出戶即可享受優質生鮮產品的需求，更高效地連接生鮮產品生產者和消費者，每日優鮮線上運營的業務鏈設置更長，包括產品采購、生鮮產品冷鏈運輸、平臺運營、前置倉運營、產品配送等。雖然不用支出攤位租金，但增加了生鮮產品的冷鏈運輸成本、平臺運營研發費用以及訂單履約費用。

結合表7的數據，每日優鮮的研發費用和履約費用合計約占銷售收入的 40% ，遠高于其毛利率水平。用戶通常較熟悉線下賣場以及競爭對手平臺的產品價格，每日優鮮通過加價抬高毛利率從而覆蓋研發費用和履約費用的方法是行不通的，這會造成價格敏感型用戶的流失，因此，要想真正覆蓋這兩項固定費用，每日優鮮需要提高前置倉的訂單密度。但從表8的數據中可以看到，每日優鮮在 2018～2021 年實際的訂單數量遠未達到覆蓋研發費用和履約費用應達到的訂單數量，這導致每日優鮮的利潤空間因線上化運營形成的多項費用而變窄。

此外，若要借助數智技術來完成生鮮產品的大跨度調運，就必須建設冷鏈物流系統，受目前國內生鮮產地分散、產品保質期短等特征的影響，每日優鮮在運營過程中需要投入大量資金用于冷鏈物流系統建設。同時，每日優鮮自身配備的智能零售系統未能有效利用用戶消費數據賦能采購環節，導致其無法鞏固與上游供應商的合作關系，無法通過精準實現訂單式采購來控制采購成本，從而使得其毛利率始終偏低，盈利受阻。

五、小結

每日優鮮從創立至上市經歷了6年時間，從上市至破產僅用了1年時間，企業經營存續僅7年。結合上市前后的融資數據，每日優鮮虧損超過200億元。每日優鮮是數智化時代的產物，現在看來，也是數智化時代的犧牲品。本文通過對每日優鮮的案例進行分析，探究了其經營失敗與數智化的關聯，得出以下結論：

1.商業模式的可復制性，增加了數智化時代商業模式的脆弱性。數智化時代催生了每日優鮮，卻未能給每日優鮮創造健康的成長環境。在數智化時代背景下，同行業企業之間的復制成本下降，例如OFO小黃車2015年6月開始在北京大學投入使用，之后不久，包括摩拜單車在內的數十種共享單車上市。同樣，在美國Uber應用軟件推出后，我國很快就出現滴滴、快的等多款共享出行應用軟件。在數智化時代背景下，企業在數智技術應用領域很難形成核心競爭力。生鮮電商行業的低門檻使得大量企業涌入其中，加劇了對生鮮消費市場的用戶爭奪。這種進入門檻低的狀況，使得與行業相關的每個企業（包括已經進入行業的在位者和潛在進入者）都面臨巨大的壓力。在這種環境下，充足的現金流、面對市場足夠快的響應速度、有效的執行力、品牌影響力等就顯得尤為重要。這些因素的疊加，讓一個行業、一個賽道的整體投入加大、利潤空間壓縮，整個行業的風險提升。在這樣的競爭格局中，無論是現金流能力，還是品牌影響力等，每日優鮮都無法與京東等電商巨頭相抗衡。不打價格戰，則會丟失市場；打價格戰，最終還是自己承受巨額虧損，而且會對后續的現金儲備提出更高的要求。

2.用戶粘性降低，用戶需求變化節奏加快，降低了收入的穩定性。基于數智化的平臺模式，用戶在不同平臺之間的轉換成本低，且因為互聯網信息更新快，包括生鮮在內的消費品市場，從生產者、商家信息優勢轉向消費者信息優勢。在傳統的實體店模式下，顧客通常只能在賣場所給定的范圍內選擇商品，即便是Sam會員店等超級大賣場也不例外；而在數智化賦能的互聯網平臺上，用戶通過界面切換，或者關鍵詞檢索，就可以自由地在不同平臺之間切換，隨心選擇心儀的商品。這種超低平臺轉換成本、超多信息選擇，讓市場的話語權優勢從賣方轉向買方，直接體現為消費者粘性不高，收人穩定性降低。

數智化時代消費者粘性降低，原因在于數智化時代信息賦能所形成的“用戶需求導向”。數智化時代，信息傳遞呈現出新的特征：人們獲得信息、傳遞信息的速度大大加快（劉峰等，2025）。消費者的參與度提升，企業與消費者的線上交互數據不斷為企業提供經營、戰略層面的決策信息，而為了不斷滿足消費者日益個性化的需求，企業決策制定會變得充滿動態性、不確定性，并形成“用戶需求導向”的趨勢。“用戶需求導向”要求每日優鮮增加庫存單位（SKU），并不斷突出“生\"“鮮”屬性，同時還要為用戶提供個性化、定制化產品和服務，這必然會增加每日優鮮的成本。

市場話語權向消費者傾斜，一定程度上意味著“生產者剩余”降低，或“消費者剩余\"增加。“生產者剩余\"降低，每日優鮮的利潤空間被壓縮，限制了每日優鮮通過加大投入來持續滿足消費者個性化需求的能力。

數智化時代難以形成用戶粘性，遑論穩定且增長的用戶群體。這意味著每日優鮮無法、至少難以維持穩定的收入，并保持有效的增長，經營的困難程度不斷提高。

3.業務鏈條拉長，壓縮利潤空間。每日優鮮基于數智技術形成的商業模式拉長了業務鏈條，壓縮了利潤空間。每日優鮮之所以會產生如此高的訂單履約費用，與倉儲運營、物流配送是有關聯的，這也說明數智技術還沒有發展到能在倉儲管理、物流配送等領域完全取代人工的程度。同時，數智技術未能基于訂單數據有效賦能每日優鮮的采購鏈，無法實現基于消費需求預測數據的訂單式采購，導致采購成本居高不下。

當一種商業模式不能持續穩定地產生正現金流，并逐步實現盈利時，持續經營就是一項純粹的假設。從數智化時代企業一一每日優鮮的案例中可以看到，這種基于數智技術的經營方式在大大縮減企業各項成本的同時，也因為引發行業競爭加劇，導致行業盈利能力降低，商業模式存在脆弱性。

數智化時代商業模式的脆弱性，與數智化時代知識更新節奏加快緊密相關。在數智化時代背景下，知識更新節奏加快，知識生產模式化，“數據一算法優化一新知識生成一反饋迭代”，形成指數級增長的知識創新鏈（吳楊和陳勁，2024）；生物技術與人工智能相結合，新藥研發周期縮短 30% 以上（吳楊和陳勁，2024）；材料科學與研發中應用機器學習，新材料發現周期從10年縮短至1年；產業迭代速度加快，比如顯示器行業的研發周期縮短40%？知識生產與創新節奏加快，帶來如下可能性：第一，商業模式的拆解與模仿更加容易，任何一個成功的商業模式，能夠享有的創新紅利都會被攤薄；第二，新知識的出現更容易，讓商業模式、主流產品的迭代頻率提高，企業耗巨資研發、形成的資產被替代的速率提升；第三，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對消費者或普通居民的影響力提升，消費者偏好變化更快（Trusov等，2008）。

結合以上關于生鮮電商的討論，本文認為，數智化時代商業模式的脆弱性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在過去一段時期內，我國所涌現的基于互聯網的商業模式，如共享單車、共享充電寶、二手車交易平臺、現制飲品等行業的商業模式，都存在一定程度的脆弱性，主要表現為：很多參與者在較短的時期內進入該行業，又因為競爭激烈，很多參與者被迫退出；行業盈利模式不明確。2024年7月，媒體報道百度在武漢推出無人駕駛出租車服務“蘿卜快跑”，一時間無人駕駛、自動駕駛等成為各大廠商參與競爭的新賽道。預計在無人駕駛系統投入使用后，將會引起新一輪“軍備競賽”，無人駕駛出租車將成為又一個脆弱性極高的商業模式。

【注釋】

① 褚橙進京事件，是指本來生活網從云南采購的由“煙草大王\"褚時健種植的甜橙在北京獲得大賣。褚時健在決定種橙時已達74歲高齡，且經歷了兩年的牢獄生活，同時身患嚴重的糖尿病，其創業經歷充滿勵志色彩，所以褚時健種植的甜橙被本來生活網在互聯網宣傳為“勵志橙”，在當時受到市場消費者的熱捧（資料來源于《中國青年報》2012年11月15日11版）。

② 根據每日優鮮招股說明書數據整理。

③ 在美國上市的外國股票，都采用“美國存托憑證\"（AmericanDepositShares，簡稱ADS）方式交易。每日優鮮上市時，每ADS等于3股B類股票；因為股價下跌，2022年10月7日每日優鮮將每ADS變更為等于90股B類股票。本文為行文方便，每ADS也以“每股\"來表述。

④ 根據每日優鮮發布的《宅家戰“疫”，一日三餐一一每日優鮮網購生鮮大數據》整理。

⑤ 以廈門為例，2011年元初食品創立，之后其專注于在廈門發展，至2023年底，已在廈門開設91家門店，并在泉州開設12家、大連開設19家、深圳開設11家。正因為廈門店鋪密度較高，2018年7月其推出“元初到家”小程序，介入生鮮零售。僅僅在廈門，相對成規模、有一定數量用戶的還有天虹到家APP、夏商的多點APP、Sam會員店APP等。

⑥ 根據每日優鮮招股說明書中的定義，有效用戶為產品支付額超過產品相關成本的用戶。

⑦ 根據全國城市農貿中心聯合會發布的《2021年農貿市場發展情況調查報告》，國內近90%的消費者每周前往農貿市場至少2次。

⑧ 會員費收入來源于每日優鮮年報中“其他收入\"的數據。每日優鮮“其他收入”包含了“便利購”無人零售業務收入與會員費收入，因此在每日優鮮2021年出售“便利購”無人零售業務前，相應年度實際會員費收入金額小于表中的金額。

⑨ 根據每日優鮮招股說明書中的定義，訂單履約費用包括產品交付和倉庫運營費用、城市分選中心和前置倉的租金與折舊、第三方平臺和付款處理平臺的勞務費等。

⑩ 履約費用為扣除訂單配送費之后的金額，訂單配送費隨訂單數變動，不屬于固定成本。訂單配送費=每名騎手每日送單數×每單配送費（3元左右） ×Z 作時間（300天左右）×騎手數量（前置倉數量×15）。

① 應達到的訂單數量=（研發費用+扣除訂單配送費后的履約費用） ÷ 每單毛利。

①②當然，如果企業長期致力于研發，形成了系統的技術積累，并具有較高的技術門檻，形成技術護城河（如英偉達在GPU領域所具有的領先優勢），就能夠在一段時期內保持競爭優勢。

③參見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咨詢研究院的一份關于美國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系列報告的簡報，https：//casisd.cas.cn/zkcg/ydkb/kjzcyzxkb/2024/zc-zxkb202410/202412/t20241205_745166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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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李小艷 許春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