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詩作與生平考證二則

Two Notes on the Verification of Tao Yuanming's Poems and Life

DING Shua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and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Jiangsu 21O097，China）

Abstract;Theoriginaltitleofthepoem\"ToZhouXuzhi，ZuQiandXieJingyi（theThreeGentlemen）”wasfoundinthetenvolumeeditioncollected bythe JiGu Ge（aprivate library）.In the Shaoxing edition，itwas titled \"T₀ Zhou the Clerk，Zu and Xie\" .Mr.Yuan Xingpei has done textual research and concluded that the title of the poem should be\"To Zhou Xuzhi，ZuQiand Xie Jingyi（the Three Gentlemen）\".However，basedon historical recordsand logicalanalysis，itismore appropriatefor the titleof the poem tobe\"To ZhoutheClerk，Zuand Xie\". Secondly，it is not proper to inferTao Yuanming'sagebyrelying on thecharacter\"old\".Theclaim that Tao Yuanming livedto be seventy-six years old，which wasadvocated by Zhang Yanand was cited in Mr.Yuan Xingpei's ^′′A Comprehensive StudyofTao Yuanming's Chronological Life\"，isnot convincing. Key words：Tao Yuanming，To Zhou the Clerk，Zu and Xie，biographical study

《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一詩，見于《陶淵明集》宋刻遞修木，毛氏汲古閣藏，共十卷，原題作《示周掾祖謝》。

負疴頹檐下，終日無一欣。藥石有時閑，念我意中人。相去不尋常，道路邈何因？周生述孔業，祖謝響然臻。道喪向千載，今朝復斯聞。馬隊非講肆，校書亦已勤。老夫有所愛，思與爾為鄰。愿言誨諸子，從我潁水濱。[1]

此詩向來是學界關注的重點，袁行霈更是借用這首詩來考證陶淵明的生平及年齡問題，并考證其詩題當是《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筆者在這里提出不同的意見，即詩題當依宋刻遞修本，作《示周掾祖謝》。此外，陶淵明年齡幾何，學界向來存在爭議。袁行霈認定《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一詩作于陶淵明六十五歲時，并以此佐證陶淵明享年七十六歲，筆者認為同樣不確。

一、《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詩題與所作時間的問題

蕭統《陶淵明傳》記載：“后刺史檀韶，苦請續之出州，與學士祖企、謝景夷三人，共在城北講禮，加以校。所住公廨，近于馬隊。”[2]再結合詩中所述“周生述孔業，祖謝響然臻。道喪向千載，今朝復斯聞。馬隊非講肆，校書亦已勤”，可以得到兩條重要信息。首先是作詩時原標題的“掾”當為“太尉掾”。根據《南史·周續之傳》：“武帝北討，世子居守，迎續之館于安樂寺，延入講禮，月余復還山。江州刺史劉柳薦之武帝，俄辟太尉掾，不就。”[3]以及《宋書·周續之傳》：“江州刺史劉柳薦之高祖，…俄而辟為太尉掾，不就。”4基本可以推斷出，周續之被劉柳舉薦后，立刻便得到了劉裕的征辟。周續之被征辟為太尉掾是在時任江州刺史劉柳任上，這一點基本沒有爭議。其次，據蕭統《陶淵明傳》，在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人講禮、校書籍之時，也即《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描述的“周生述孔業”發生時，時任江州刺史是檀韶。再結合《宋書》和《南史》的記載，都出現了“俄而”的描述，周續之被舉薦給宋武帝劉裕之后迅速得到了征辟。但是周續之從聲名鵲起，到被征辟，再到自己選擇“不就”，在這一過程中時任江州刺史的人出現了變化。

兩條信息結合，指出了一個問題—時任江州刺史究竟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決定了這首詩所作的時間。

檀韶在江州刺史的任期較為清楚，見于《宋書·檀韶傳》：“十二年，遷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新蔡二郡諸軍事、江州刺史，將軍如故。”[5]又見《宋書·王弘傳》：“十四年，遷監江州豫州之西陽新蔡二郡諸軍事、撫軍將軍、江州刺史。”[6綜上，可以判斷檀韶在義熙十二年至義熙十四年，也即公元416年至公元418年為江州刺史。

劉柳的相關史料記載則相當少，往往出現在他人傳記之中，或者與他人合傳。首先是劉柳出現在他人的傳記之中的記載，《晉書·劉喬傳》中對劉柳出任江州刺史只有簡單的記載：“出為徐、兗、江三州刺史。卒，贈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沒有生卒年月與任職時間，僅可判斷劉柳任江州刺史是在義熙年間，結合上文也只能推測在晉安帝義熙十二年之前。在記述劉柳之子劉湛的《南史·劉湛傳》中，也只簡單記述劉柳卒于江州。在《晉書·安帝紀》中終于有記載：“夏六月，新除尚書令、都鄉亭侯劉柳卒。”[8]此時正是晉安帝義熙十二年夏六月。所以基本可以判斷，在劉柳于義熙十二年（416）夏六月去世之后，檀韶和王弘先后接替劉柳出任了江州刺史。

如果《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一詩寫作于晉安帝義熙十一年至十二年六月，劉柳任江州刺史之時，那么與蕭統《陶淵明傳》的記載顯然不吻合——根據蕭統的說法，是時任江州刺史檀韶的苦請才使得周續之出山校書講學。倘若此詩寫作之時在義熙十二年六月之后，彼時的江州刺史是檀韶，那么此詩在時間上與《陶淵明傳》的記述可以吻合，但無論是《宋書》還是《南史》，都沒有檀韶舉薦周續之的記載，此時周續之當是一介平民，原詩題陶稱其為“周掾”就難以解釋。

通過對史料和詩的內容的引證和論述可以看出，無論在《宋書》還是在《南史》的記載中，都提到劉柳曾向劉裕舉薦周續之，但此后周續之拒絕了劉裕的征辟，并未就任太尉掾。若周續之并沒有就任太尉掾，陶淵明又何必稱呼周續之為“周掾”？待到檀韶接任江州刺史之時，檀韶也并未再次舉薦周續之為太尉掾。這與原詩題顯然發生了沖突。

除開史書記載與標題的沖突，在詩歌原句中也有一條相對重要的線索。詩的最后兩句“愿言誨諸子，從我穎水濱”從文意上來說并不難理解，是規勸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人澹泊名利，與自己繼續過隱居生活。陶淵明、周續之和劉遺民被稱為“潯陽三隱”，此時的陶淵明也早已不務仕途經濟，如果周續之沒有接受征辟，那么詩歌原題“周掾”則講不通。既然周續之已拒不人仕，陶淵明為何要畫蛇添足，邀請周續之等人歸隱田園，還要諄諄告誡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人繼續堅守隱士生活呢？這顯然是不合情理的舉動。

綜合以上線索和史實記載，筆者認為《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標題的含義不能簡單化。江州在晉、宋易鼎之際已經高度繁榮，據張承宗《六朝時期江州的戰略地位》一文考證，彼時江州具有“兵員充足”“交通發達”與“盛產糧食”的獨特優勢[9。按照常理，在地方治理出色且無戰亂阻絕信息傳播的情況下更不應該出現“政令不聞”的情況，若周續之辭官不受，陶淵明不可能不知。然而事實上，古人的出行遠遠沒有現代交通這般便利，江州的“交通便利”更多是指贛江、長江附近以潯陽城為樞紐的城市地帶，對于隱居之所，我們應當將眼光放細，關注晉宋之際的基層鄉村組織系統。

因此，陶、周等人居住與交往的實際情況是破解謎題的關鍵，陶、周等人隱居所在之地為廬山附近，縱使“結廬在人境”，也比不上潯陽等都邑市區繁華，在鄉間信息傳播的效率并不像朝廷中央所把持的都市一樣迅捷。自東漢末年以來，社會便經歷了黃巾起義、軍閥混戰、三國攻伐、五胡亂華、桓溫擅權等一系列戰亂，基層鄉里組織自然也受到了極大的沖擊。東晉至宋代的基層鄉里組織基本承襲曹魏，在永嘉之后，天下大亂，出現了“百官流亡者十八九”的慘狀，地方的鄉里組織幾乎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此時地方豪強逐漸取代中央官僚，扮演著實際上維護鄉里秩序的角色。據陳克標《漢晉之際鄉里秩序及其維持研究》一文考證，魏晉之際出現了“塢堡”與“村”兩個新型鄉里組織，塢堡是魏晉戰亂之中，在鄉里組織遭受毀滅性的破壞的情況下，以地方豪強大族為核心形成的一個特殊的戰時基層組織。村則是在屯田制基礎上，在鄉聚或魏晉時期戰亂破壞的縣城廢墟上形成的，與官府劃定的行政區對立的處于城外的居民區[10]。不難看出，陶淵明的“園田居”顯然是“村”。基層的“村”在很大程度上是靠著地方豪強所維系的高度自治的聚落，周續之被征辟時是在“武帝北討”，此時晉宋尚未易鼎，周續之實際上是被征召人劉裕幕府為掾，而不是受到中央政府的征辟，在這種情況下，信息之間的流通往往不以榜文與詔書等公開方式發布，往往以舉薦形式存在，舉薦又分為幕主征辟與他人舉薦，從《宋書》和《南史》的記載都不難看出，周續之是被他人所舉薦的，往往并未有朝廷命官與榜文宣傳。周續之作為“潯陽三隱”，所活動的區域也當為“村”，拒絕劉裕征辟一事，在兩晉時期中央政府權威大為削弱、地方鄉里組織高度自治的背景下不為陶淵明所知，自然也就不足為怪了。

更重要的是，根據史傳、蕭統《陶淵明傳》和原詩內容，陶淵明并沒有和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人一同參與講禮校書的活動，所以暫時不清楚周續之拒絕征辟更是理所當然。陶淵明在詩題中稱呼其為“周掾”，一方面是作為姓氏和官職的組合，是正常的稱呼，此種稱呼方式在陶詩中多有體現，如《答龐參軍》《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五月旦作和戴主簿》等。且縱觀陶詩詩題，有人名出現時基本為姓氏與官職組合，或稱呼表字、名，直呼姓名者極少見。另一方面，這極有可能是陶淵明有意為之，陶淵明誤以為周續之已拋棄隱居生活而欲入府任太尉掾，故在詩題中加以暗諷，專門強調周續之為“周掾”，對祖、謝二人僅以姓氏稱呼。這樣也更能解釋詩中明顯的教誨傾向。加之魏晉南北朝時期正是全球氣候處于相對寒冷的時期，信息傳播與人員流動往往受制于天氣情況與基礎設施條件，考慮到村鎮的道路條件，古人出行遠沒有現代交通這般便利。《示周掾祖謝》這個詩題不僅能更好貼合史書記載彼時江州刺史的接任問題，還能與江州的地理實際和魏晉六朝時期相對混亂的基層社會治理狀況結合，更重要的是能夠使陶淵明在詩末的勸誠顯得更加合理。

綜上，筆者認為，此詩當作于義熙十二年六月之后，且彼時的江州刺史應是檀韶。宋刻遞修本詩題《示周掾祖謝》從史書記載和邏輯上看都更為合適，陶淵明以此為詩題，是基于其對周續之出仕與否的誤判，并極有可能暗含諷刺意味。

二、《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與陶淵明的年齡問題

陶淵明的生卒年，學界至今仍無定論。比較具有代表性的說法有鄧安生的五十九歲說、沈約的六十三歲說、袁行霈主張的七十六歲說、梁啟超的五十六歲說與古直的五十二歲說。其中，沈約的六十三歲之說至今依舊有很大的影響力。袁行霈則對這一說法提出質疑，他支持南宋張的說法，在《陶淵明享年考辨》中提出了相當堅實有力的證據，力主陶淵明享年七十六歲。

回到《示周續之祖企謝景夷三郎》這首詩本身，袁行霈認為，此時陶淵明的年齡當在六十五歲，寫作時間在周續之應檀韶苦請，出山講禮后所作，也就是在晉安帝義熙十二年六月之后。該詩的寫作時間，學界并無爭議，關鍵在于，詩中“老夫有所愛，思與爾為鄰。愿言誨諸子，從我潁水濱”四句，結合此詩作于義熙十二年這一基本事實，是否真的可以用來佐證陶淵明七十六歲之說？

袁行霈認為：“若論年齡，淵明應比周續之等人年長一輩即二十歲左右。”論據就在于“老夫”二字以及末四句的教育口氣。筆者認為此說并不妥當。

《禮記》：“六十日耆，七十日老。”[袁行霈是沿用了《禮記》之說，認為唯有年逾七旬者方會自稱“老夫”。然而“老夫”在魏晉時期，已經不再是年過七十之人所有的專利了。僅憑此一處“老夫”便斷言作此詩時陶淵明便比周續之三人要大二十余歲，并不可取。

事實上，“老”在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年齡指代，魏晉時期的“老夫”與其原先的意義已經出現了分化。《論語·季氏》云：“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皇侃《論語義疏》曰：“老，謂年五十以上也。年五十始衰，無復斗爭之勢而戒之在得也。得，貪得也，老人好貪，故戒之也。\"12]皇侃是南朝梁時人，可以看出南北朝時期，“老”已經不再專用于形容七十歲以上的男性。事實上，在魏晉時期，“老”的意義至少發生了兩種分化，一是文學上的夸張，二是“老”在實際應用之中已經不再是《禮記》專指的“七十日老”。試看下例：

（一）《左傳·昭公元年》：“天王使劉定公勞趙孟于潁，館于洛。劉子日：‘美哉禹功，明德遠矣！微禹，吾其魚！吾與子弁冕端委，以治民臨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遠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對曰：“老夫罪戾是懼，焉能恤遠？吾儕偷食，朝不謀夕，何其長也？’劉子歸，以語王曰：‘諺所為老將知而耄及之者，其趙孟之謂乎！'”[13]據楊伯峻先生《春秋左傳注》，趙孟僅僅是看起來年老，此時其實際年齡甚至沒有超過五十歲，卻使用了“老夫”的稱謂[14]。

（二）陸機《遨游出西城》詩日：“靡靡年時改，冉冉老已及。”[15]陸機最后被卷入政治漩渦，兵敗身死的時候才四十多歲，然而他已經在詩歌中感嘆自己“老已及”了。陸機是西普時人，寫作此詩時年紀放在現代也絕對稱不上“老”，可見“老”的使用并不見得有多么嚴格的限制。

（三）《世說新語》日：“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氣佳景清，佐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樓理詠。音調始遒，聞函道中有展聲甚厲，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許人步來，諸賢欲起避之，公徐日：‘諸君少住，老子于此處興復不淺！’”[16]《晉書·庾亮傳》記載：“陶侃薨，遷亮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領江、荊、豫三州刺史，進號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假節。亮固讓開府，乃遷鎮武昌。”[17]若《世說新語》與《晉書》記述不假，陶侃于咸和九年，也即公元334年去世，則庾亮（289—340）鎮守武昌時正是公元334年之后，其年歲此時也不會超過五十歲。根據上文所引的李文初等前輩學者的考證及援引可見，從當時的情形著，凡年紀稍長的人，對自己的僚屬、晚輩、后學都可謙稱“老夫”或“老子”，彼此相距的年齡，似乎沒有嚴格的規定。《世說新語》中這個不到五十歲便自稱“老子”的例子，也可見其時“老”在筆記小說里也不再是受到嚴格約束的用詞[18]。

上述材料已經充分說明，在陶淵明生活的時期，“老夫”一詞已經由一個嚴格的自謂詞匯轉變為一個帶有文學修飾色彩的詞匯了。況且，《禮記》對“老夫”一詞的描述是：“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謝，則必賜之幾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自稱曰老夫，于其國則稱名；越國而問焉，必告之以其制。”19有“幾杖”，且“致事”，還“乘安車”，怎么也不會是陶淵明這樣“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身居田園的隱逸之士能享受的。“大夫七十而稱老夫”的嚴苛禮法規則，應該是針對其主語“大夫”而言的，對于陶淵明這樣一位縱酒放歌、躬耕南山，甘為農夫的隱逸之士來說，偶爾越禮的稱謂無傷大雅。更何況據上文援引之例，“老夫”除了是年過七十之大夫所自謂，同樣完全可以用于夸張、戲謔之說了，不再受“七十”這樣嚴格的限制。綜上所述，袁行霈在《陶淵明年譜匯考》與《陶淵明集箋注》之中援引《禮記》中“老夫”一條，且用此來推算陶淵明年齡的推論很難站得住腳，無論是哪種說辭，都無法證說陶淵明作此詩時已經六十五歲。

另外，考據周續之三人的年紀也可反駁袁行霈的說法。祖企、謝景夷于史無傳，其詳不可考證。但以全詩教誨的口氣來看，年齡當小于陶淵明。唯周續之于史書有傳。根據《宋書·周續之傳》的記載，周續之的卒年相當清楚：“景平元年卒，時四十七。\"[20]在《南史》的記載中，周續之同樣是亡于景平元年，即公元423年，也就是說，倘若《宋書》和《南史》的記載不錯，則該詩作成的義熙十二年六月，周續之年紀當在四十歲出頭。若真的按照沈約《南史》和蕭統《陶淵明傳》的記載，認定陶淵明享年六十三歲，則作此詩時，陶淵明年齡在五十出頭。陶、周二人此時年齡相差僅十余歲，若按虛歲則相差甚至不到十歲。陶淵明對一位與自己年齡相差不大的朋友，端著教誨口氣說“老夫有所愛，思與爾為鄰”的做法，在邏輯上無法自洽。如果此時“老夫”還依舊是《禮記》中年過七十歲的老人的自謂，那顯然更不合理。若是此時，“老夫”的含義本身已經發生了變化，本著嚴謹的態度，就不能認為在詩中自稱為“老夫”的陶淵明要比周續之、祖企和謝景夷三人“年長一輩即二十歲左右”，更不能以此便認為沈約記述的年齡存在史實矛盾，且借此來推斷陶淵明的卒歲。

總之“老夫”在魏晉時期已經是一個文學修辭上可用的、帶有夸張性質的修飾詞，使用這個詞的年齡門檻也已經大大降低了。袁行霈以“老夫”來推斷陶淵明此時要比周續之、謝景夷和祖謝等人“大上一輪”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更不能據詩中“老夫”二字就武斷推定陶淵明的卒歲是七十六歲。

袁行霈的《陶淵明年譜匯考》引證翔實，對長期被奉為不刊之論的沈約“潛，元嘉四年卒，時年六十三”的說法提出了有力的質疑。但袁行霈將陶詩中許多存在文學夸張的說法也以為信史，并在此基礎上，將之解釋為關于支持陶淵明卒年七十六歲的鐵證，實在有咬文嚼字之嫌。誠如李文初所言：“（《陶淵明年譜匯考》）最大功績是提出了懷疑、否定沈《傳》六十三歲說的充分證據；而大力標舉張的七十六歲說，則難以令人信服。”[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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