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R516.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25)03-0058-07
1931年,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軍隊旋即憑借武力迅速占領了東北地區的重要城市和核心工業區。次年,日本侵略者炮制愧儡政權“偽滿洲國”,將\"首都\"設立在\"新京”,即今天的吉林長春。此后,在長達14年的殖民統治期間,東北地區的鼠疫疫情發生了顯著變化。以往呈現周期性流行特點的鼠疫,在這一時期連年暴發,流行區域也相對集中在高家店、哈拉海城子等中西部地區,具備明顯的地方性特征。全國防疫聯合辦事處統計數據顯示,1933年至1944年間,東北地區感染鼠疫的人數多達1.1萬余人,死亡人數近1萬人,致死率極高。其中,1940年的鼠疫疫情最為嚴重,堪稱偽滿時期鼠疫災害的頂峰。這一年,感染人數達到2551人,死亡人數為2033人,疫情甚至突破地域限制,擴散至“新京”,并呈現出暴發性流行的態勢。從地理位置來看,“新京”雖臨近鼠疫疫源地,但作為日偽當局特意圈劃的特定區域,在正常情況下并非鼠疫流行區域,此次疫情的暴發顯得極為突然和反常。早在二十多年前,中國學者解學詩與日本學者松村高夫就對1940年“新京”鼠疫進行了詳細考察,他們提出這場鼠疫流行可能源于日本的細菌戰“謀略”,但這一觀點在當時缺乏足夠的證據支持。近年來,隨著海內外館藏細菌戰檔案的逐步解密,這場鼠疫流行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本文將通過對已解密的日軍細菌戰相關文獻、《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以及《“Q\"報告》展開深入的比較研究,對1940年“新京”鼠疫進行全新解讀,力求還原歷史的真實面貌,為學界相關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和思路。
一、突如其來的新京鼠疫
(一)流行起源
1940年9月23日,居住在“新京\"東三條街44號的日本軍屬田島義次(田島犬貓醫院院長)家用人王合發病,翌日由其父接回家中(寬城子韓家屯)治療,25日因肺部癥狀加重而死亡。在王合發病的當天被其照顧的田島義次三女兒忠子及鄰居太田安次也發病了,幾天后與王合有過密切接觸的人相繼發病。27日,與王合同寢的宋丕德發病;28日,與王合同寢的韓秀臣發??;28日,田島義次二女兒天津子也發病。他們都出現高燒,幾人最終因搶救無效而死亡。很快田島犬貓醫院出現疾病死亡事件引起中央路警察局勤務警尉渡邊太一的注意,30日便將此情況報告偽滿“首都\"警察署,當天“新京\"市衛生試驗所也接到命令前往陸軍醫院檢查太田安次的標本,通過新制的咽部切片及以往標本檢查,最終確診為肺鼠疫。宮城所長立即向偽滿“首都\"警察衛生課請示通報田島犬貓醫院,13時田島犬貓醫院被劃為隔離區,阻斷附近交通,并聯絡偽滿“首都\"警察衛生課、市衛生處上報“民政部\"保健局、關東軍司令部,開始防治鼠疫[2]9
(二)流行情況
23日起,鼠疫以田島犬貓醫院為中心向周邊地區蔓延,感染者主要集中在由東三條街、室街垂直的兩條街與對側本前街構成的三角區域,有20例患者,約占總患者的 70% 3]。其余患者散在分布\"新京\"市區,露月街滿鐵宿舍出現1例,入船街出現1例,梅枝街出現2例,日本橋街出現3例?;疾】側藬?8人,死亡26人,治愈2人,平均病程3.6天,病死率92.9% ,患者詳細情況如表1所示。發病地區全都在鐵街附屬地或鐵街線附近(軍用路)。那里是日本人居住和從事政治經濟活動比較集中的地方,設有許多日本商社和機關。而鼠疫患者甚至還曾出現在距日本駐\"新京\"總領事館僅約有100米的地方[157。發病年齡最小才2歲,最大58歲,青少年發病人數居多。發病時間在9一11月,9月發病人數最多,10月開始遞減,11月疫情結束,流行趨勢隨著溫度降低而減少。從鼠疫病型看,除最先發病的4人未進行病型分型外,腺鼠疫人數最多,約占一半以上,其次是敗血癥鼠疫、皮膚鼠疫和肺鼠疫2J100-101

二、興兵動眾的現場防疫
(一)七三一部隊主導全局
自1933年起,東北的鼠疫防疫體制采取日、偽滿\"聯合\"制[155。然而,此次“新京\"之鼠疫防疫,日、偽滿“聯合”體制竟被撇在一邊,完全采取了軍事性的作戰行動,由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直接指揮。為此,1940年10月5日,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特下達《關東軍丙字第六九九號作戰命令》,派遣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協助偽滿洲國消滅“新京”鼠疫,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即七三一部隊對外稱呼,對內則匿稱七三一部隊。命令中規定了七三一部隊、駐“新京\"的第二獨立守備隊、哈爾濱第一陸軍醫院、新京陸軍醫院、關東軍野戰汽車廠等的防疫工作,以石井四郎為首的七三一部隊擔任防疫的主要工作,其他部門協助七三一部隊負責防疫人員住宿、援助治療、提供病房等工作[4]。
《關東軍丙字第六九九號作戰命令》
1.軍部期望你們協助滿洲國消滅在新京特別市流行的鼠疫。
2.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長:必須迅速派遣必要人員以及所需材料,擔任上述疫情的防疫工作。
3.第二獨立守備隊長:必須負責第二項提及的人員的宿營等事宜。另外,新京陸軍醫院長、關東軍野戰汽車廠長,以及關東陸軍倉庫長,必須為第二項提及的部隊給予協助。
4.哈爾濱第一陸軍醫院長:為援助治療工作,必須迅速向新京陸軍醫院派遣軍醫尉官二名、衛生下士官二名、衛生兵二十名(其中包含二名汽車駕駛員)納入該院院長的指揮之下。
5.新京陸軍醫院長:為擴大病患的接收能力,在必要的時候必須在關東軍軍樂隊開設分病室。關東軍軍樂隊長,必須將其使用樓房的一部分提供給陸軍醫院長使用。關于具體細節由部隊長相互協商。
6.聽從各相關部長的指示。
10月7日,石井四郎帶領本部隊729人的龐大陣營到達“新京”。10月10日起,七三一部隊直接充當“新京\"的防疫總本部,由七三一部隊成員組建的臨時防疫隊承擔起疫情防治的核心工作,而其他相關機構則予以協同配合。而后石井四郎利用關東軍司令官所授予的對偽滿洲國各防疫機關業務的區處權,先后將千早醫院、衛生技術廠和馬疫研究所等,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同時為了實行\"軍的防疫統治”,石井四郎每天在鄰近關東軍司令部的國防會館召開并主持匯報會,它是“新京防疫戰\"的指揮中樞,集聚防疫相關重要官員,報告防疫實施情況??傊?,自七三一部隊出現在“防疫戰\"前線,尤其是石井四郎本人,大出風頭,石井四郎以防疫隊本部長發表的“特別講話”,被多方面層層傳達貫徹[1158
(二)主要防疫措施
石井四郎憑借關東軍賦予的職權,主要從消滅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群等方面對疫情進行管控,在疫情終末期按照關東軍的指示撤離防疫一線,幾天后(11月13日)鼠疫徹底被撲滅。
第一,消滅傳染源。將發病地區的死尸、帶菌鼠、帶菌蚤及病菌污染衣物等進行消毒。由七三一臨時防疫隊消毒支隊負責,使用甲酚肥皂液、苯酚等多種消毒劑,先后采取燒卻消毒、毒氣消毒、卡爾波放水式消毒、SK消毒、一般消毒五種消毒方法,其中,毒氣消毒曾在鼠疫污染區、帶菌鼠發現場所和公共場所等廣泛使用,諸如露月街隔離區內的中國人住宅、大和旅館、“滿鐵新京醫院\"及其倉庫、“滿鐵新京支社食堂”、“新京\"車站、生計組合、滿鐵各單身宿舍等等。同時撲滅隊在疫區大肆捕捉老鼠,10月6日至11月3日圍繞“新京\"市三角地區共捕獲老鼠92480只,其中有鼠疫鼠5245只,鼠中大都是田鼠[2101-103
第二,切斷傳播途徑。由七三一臨時防疫隊診療支隊、檢查支隊、隔離診療支隊等負責,包括封鎖隔離疫區、患者隔離、阻斷交通、乘客出入檢疫等。對于鼠疫病例所在地先后封鎖隔離三個地區,其一,上述所說的鼠疫患者集中發病的三角地帶,地屬原滿鐵附屬地東部南廣場,俗稱“三不管\",那里成為主要封鎖隔離區。并對發生鼠疫的田島犬貓醫院和“三不管\"貧民的所謂“不清潔\"地區還進行了燒毀。其二,封鎖隔離區是露月街4巷滿鐵中國人社員宿舍區,因住在那里的滿鐵社員黃清善之妻黃熏氏在寬城子鐵路線附近死亡,被收入千早醫院后,經解剖確認為鼠疫,于是黃熏氏所住之宿舍區便成為封鎖隔離區。封鎖隔離帶的建立是在周圍置以波形亞鉛鐵板,將鐵板的一端埋入土中,并使鐵板向內呈80度傾斜,以防隔離區內鼠類向外流動。當時的隔離工程所需材料和人力,均由滿鐵工程事務所提供。隔離區內的居民禁止外出。而出入隔離區的防疫人員,使用木梯翻越鐵皮。其三,火車站前的滿鐵大和旅館,在1940年11月4日發現帶菌鼠后,立即切斷同外界的交通。至同月20日為止,對館內的220名職員和20名住宿者進行所謂的“健康隔離”。與此同時,全東北大和旅館系統的一切設施,均宣告暫停營業[159
第三,保護易感人群。鼠疫疫苗接種,流行晚期為避免飛沫傳播戴口罩?!靶戮‐"作為偽滿洲國的中樞,又系東北交通要沖。為此,七三一部隊在對居民普遍實行預防注射的同時。在“新京\"車站對乘降車的旅客還強行預防注射和檢疫。1940年10月11日至12月24日,在“新京\"車站被強行預防注射的旅客達207471人,平均每日3300人。對“新京\"至劉房子間鐵路沿線的居民,從10月11日還進行了巡回預防接種[59
三、出乎意料的疫情來源
(一)七三一部隊的細菌戰\"謀略”
“新京\"突發的這場鼠疫,與以往東北地區的鼠疫大流行存在顯著差異,在疫源、感染人群以及七三一部隊所采取的現場防疫措施等諸多方面,均呈現出諸多令人費解之處。從學術研究角度深入剖析,此次鼠疫的異常表現打破了常規認知,為探究背后的復雜因素提供了切入點。
通過對《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部第60號報告《PX效果測算法》的解讀,可以為追溯“新京”鼠疫的暴發來源提供關鍵線索。這份報告詳細記錄了七三一部隊在中國實施鼠疫跳蚤攻擊的6個地點、具體時間以及攻擊后所產生的效果,原文表格如表2所示。這些翔實的數據與信息,成為我們深入挖掘“新京”鼠疫暴發根源的重要依據,有助于進一步揭示這一歷史事件背后隱藏的真相,為學界研究日本細菌戰罪行及東北地區鼠疫流行史提供了極具價值的參考資料。在深入探究1940年“新京\"鼠疫這一歷史事件時,有必要回溯其流行前的幾個月。1940年6月4日至7日,七三一部隊在農安、大費地區悍然發動了細菌戰。此次細菌戰的實施細節,通過相關史料得以呈現。6月4日,七三一部隊向農安投放了 5g 鼠疫跳蚤,造成第一次感染死亡8人,第二次感染死亡607人。在6月4日至7日期間,七三一部隊再次向農安、大費地區投放了 10g 鼠疫跳蚤,致使第一次感染死亡12人,第二次感染死亡人數高達2424人。同一時間段內兩次投放的15g 鼠疫跳蚤,共導致3051人感染死亡。從這些確鑿的數據可以清晰地發現,此次鼠疫流行絕非自然發生。在投放鼠疫跳蚤后的10天之內,農安縣便出現鼠疫患者,且在2天后,初發鼠疫患者死亡。7月12日,日方對農安縣實施了封鎖。上述種種跡象與數據,足以證明這場鼠疫是七三一部隊有計劃、有預謀的“謀略”,這一行為嚴重違背人類基本倫理道德和國際公法,給當地民眾帶來沉重災難,其罪行不容置疑。

(二)疫源的意外傳播
《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2部第515號報告中作者高橋正彥認為“新京”鼠疫是經疫區農安人前往田島犬貓醫院看病而傳入,并將其牛馬馱運的行李和衣物上附著的帶菌蚤帶入三角地區,首先在三角地區鼠族間傳播,引發老鼠鼠疫流行,其次由鼠傳染人引發人間流行,傳播媒介為印鼠客蚤,但具體傳入時間不詳2]107
一方面,從時間維度對農安鼠疫的發生進程進行分析,在1940年6月中旬,農安縣境內首次出現鼠疫患者。這一關鍵時間節點為研究鼠疫傳播路徑及起始原因提供了重要線索。對親歷者的口述歷史進行挖掘,能夠更加生動且具體地還原當時鼠疫暴發的情景。當地經歷過此次鼠疫災難的老一輩人回憶,1940年6月12日,農安城西曹家鋪屯迎來了四個魚販子。其中兩名魚販子突發疾病,前往縣城李魁芳診療所就醫,然而在接受治療的過程中死亡。此后,悲劇迅速蔓延,李魁芳家的保姆、弟妻以及李魁芳本人皆未能幸免,相繼離世。不僅如此,附近的鄰居也有三四人因感染鼠疫而喪生。這一系列死亡事件在農安縣城引發極大恐慌,一時間成為全城關注的焦點,鼠疫的陰霾迅速籠罩整個縣城3。這些珍貴的口述資料,為研究七三一部隊細菌戰對當地造成的影響,以及鼠疫在小范圍內的快速傳播機制提供了寶貴的一手材料,有助于從微觀層面深入剖析這一歷史悲劇的全貌。需要注意的是,在七三一部隊鼠疫班班長高橋正彥對農安鼠疫的調查報告中:“1940年6月中旬在西大街農安醫院附近發現2—3人不明原因急性死亡。6月30日農安醫院醫師李奎芳發病,7月2日死亡,鼠疫患者的消息被公開。\"日方所記錄時間與農安當地人士回憶時間相近,在6月12日左右,即七三一部隊散布鼠疫后的一周左右流行開始。
另一方面,從地理位置的視角來看,農安地處“新京\"西北方向,距離“新京\"在百公里范圍之內。其交通條件較為便利,“有京白鐵路相連接,且汽車、馬車往來頻繁,堪稱偽滿首都的門戶”。這樣的地理位置和交通狀況,為鼠疫疫情在短時間內快速傳播至“新京\"提供了客觀條件,使得鼠疫桿菌能夠借助人員和物資的流動,突破地域限制,擴散至周邊地區。
再從偽滿政府應對疫情的反應層面分析,在農安鼠疫流行初期,偽滿政府并未采取及時有效的防控措施,處于消極應對狀態。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新京”鼠疫開始流行,偽滿政府才有所行動。1940年7月14日,農安縣城實施封鎖,同日《新京日日新聞》報道“鼠疫,很快就要傳人首都”,可見當時鼠疫的傳播態勢已引起媒體關注。9月23日,鼠疫在“新京”出現。9月30日,市衛生試驗所受偽滿洲首都警察署指派,前往鼠疫流行區域開展現場調查,并將調查結果上報至“民政部”保健局和關東軍司令部。10月5日起,以七三一部隊為主力的防疫部隊人員才開始組織對疫區進行防疫工作。而此時,距離農安鼠疫最初流行的時間已過去兩個多月。這一系列事件不僅反映出偽滿政府在疫情防控上的遲緩與失策,也側面凸顯出鼠疫傳播的速度之快、影響面之大、破壞力之大。
“新京\"作為偽滿洲國的“首都”,在日本的殖民統治體系中占據著特殊地位。從日本侵略者的利益考量出發,他們絕不期望疫情在“新京\"暴發。畢竟,作為統治中心,維持“首都\"的穩定與秩序對其殖民統治的穩固至關重要,疫情的出現無疑會對其統治秩序造成沖擊,也可能引發國際社會對其統治不力的關注。若從所謂的“謀略”視角分析,假設存在事先策劃的鼠疫傳播\"謀略”,將“新京\"納入其中顯然不符合日本的統治利益。因為一旦在“首都\"引發大規模鼠疫,不僅會導致大量人員傷亡,還會嚴重影響其經濟、政治等各項統治活動的開展,這與日本妄圖長期穩定統治東北的目的相悖?;谝陨戏治?,我們可以判定“新京”鼠疫的發生大概率是一個意外事件。當然,這一結論還需結合更多的歷史檔案、醫學資料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等多方面因素進行綜合論證,以便更全面、準確地揭示“新京”鼠疫事件的真實面目,為學界深入研究日本細菌戰提供更堅實的史料支撐。
四、慘絕人寰的人體實驗
在這次鼠疫流行期間,七三一部隊防疫隊還有駭人聽聞的病理解剖,成為防疫恐怖之一。根據《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2部第526號,七三一部隊組成的防疫隊將千早醫院①作為鼠疫患者、疑似者和密接健康者的隔離醫院,這期間對“新京\"市76人(鼠疫患者以及路邊死因不明的尸體)進行了解剖,分別從體內取出淋巴腺體(腹股溝、腋窩)及各臟器(大腦、心臟、肝臟、肺、脾臟、腎臟)部分組織,用顯微鏡下觀察、培養試驗、動物試驗及臟器熱沉降反應試驗檢測鼠疫菌,發現其中19例鼠疫患者,檢測結果如表3(原表部分內容)。

除日本醫學論文外,美國保存的人體實驗報告書《\"Q\"報告》也記載了有關\"新京\"鼠疫患者的18個病例。從報告的來源與背景來看,其封面上印有“達格威試驗場技術圖書館\"字樣,標注時間為1960年5月6日,且無作者標識。經考證,這種標識背后隱藏著復雜的歷史背景。該資料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東京審判期間美日之間的秘密交易,最初收藏于達格威試驗場,在歷經多次輾轉后,于20世紀70年代后期得以解密。日本學者常石敬一根據相關研究推測,這份報告可能是由石川太刀雄丸整理而成。在《\"Q\"報告》的前言部分,對1943年東北地區的鼠疫流行情況有詳細描述。1943年6月,農安(Noan)地區突發鼠疫流行,疫情以農安為中心,逐漸向鄰近地區擴散。到9月中旬,疫情傳播至“新京\"(Shinkyo)。在此次疫情中,有18名患者在感染鼠疫后的數天內不幸死亡。報告中還指出,這次流行病學和細菌學調查針對的是1943年9月25日至11月7日期間\"新京\"和農安兩地的鼠疫流行情況,調查時間為1943年9月29日至11月5日。在調查期間,研究者對兩地因鼠疫死亡的患者進行了病理解剖[o前言,這些病理解剖結果為研究鼠疫的傳播機制、病理特征等提供了一手的醫學資料?!禱"Q\"報告》的第一部分記錄了57例解剖病例,其中以N(農安)為序列的有39例,以S(“新京”)為序列的有18例。第二部分則呈現了各器官病理改變在顯微鏡下的詳細照片,并配有對應的文字說明。報告中,所有患者的詳細姓名均被隱去,僅以兩個大寫英文字母代替,同時,病例的發病時間、死亡時間等可用于辨識身份的信息也被刪除。這些模糊處理使得確認患者真實身份極為困難,推測這可能是七三一部隊為隱匿人體試驗罪證的手段。報告里18例患者的基本身份及病情信息在表4中呈現,病型涵蓋腺鼠疫11例、皮膚鼠疫2例、敗血癥型鼠疫4例以及肺鼠疫1例[10]5-6。
《\"Q\"報告》前言中關于“新京\"敗血癥型鼠疫、農安鼠疫流行的記載,除年份與實際發生年份不同外,鼠疫發生月份、“新京”鼠疫患者數量等內容與真實情況幾乎一致。1940年\"新京\"鼠疫在偽滿時期影響巨大,“新京”作為偽滿政治中心,鼠疫防疫措施強于其他城市,即便近鄰地區出現鼠疫患者,“新京\"仍能維持相對太平。由此判斷,報告中提及的1943年應為錯誤記載。其錯誤原因主要有兩點:其一,可能是記錄失誤?!丁癚\"報告》作為七三一部隊企圖免罪的材料,在1947年8月左右被交給美國細菌戰調查部,當時所有報告記錄均被翻譯整理成英文。隨后,美國細菌戰專家希爾于10月底至11月再次調查,并于1947年12月將報告提交給美國化學戰部。該報告再次提及這批資料,并說明“在金澤市收到的病理學資料是根據石川太刀丸雄于1943年從哈爾濱帶回的500份人體病例整理而成,其中400份有充足材料可供研究”,或因此誤將1943年帶回年份記為鼠疫流行年。其二,七三一部隊有意掩蓋細菌戰與活體實驗事實[]。

此外,表4中《\"Q\"報告》同一患者發病年齡、病型與表3信息一致,即表4中18例患者全部都在表3(19人,多出1人是福田鐵夫)中,為此,《\"Q\"報告》病例就是這次“新京”鼠疫流行的患者,那些姓名字母則是全稱名和姓的讀音首字母,如表4中S-2姓名TT對應表3中的田島天津子,名在前姓在后的讀音為TeshinkoTajima;S-8姓名TL對應表3中的李德金(TokukinLi)。
臭名昭著的七三一部隊,其犯下的最為殘暴的罪行之一便是活體試驗。在1940年“新京”鼠疫流行期間,七三一部隊對鼠疫患者進行了解剖,然而相關報告中并未直接明確說明這一情況。依據《1940年農安長春鼠疫中的人體試驗》,可從中窺探到部分解剖信息。經作者考證,部分患者的活檢時間(經皮穿刺取部分組織)器官分離時間與死亡時間處于同一天。由此引發疑問,這些患者是否在病情危重時,先被進行活檢、活體解剖,而后迅速死亡?若是單純活檢,通常未必會導致患者迅速死亡,但若是活體解剖,后果則不堪設想。這一推測在報告原文中能找到依據。報告作者高橋正彥在闡述活檢目的時稱:“一般而言,獲取活體鼠疫患者的菌株并非易事,且患者病程越短,活體取菌難度越大,所以一旦觀察到具有急性發熱、壓痛感、淋巴腺腫等鼠疫典型臨床表現的可疑患者,便立即進行細菌檢測。\"在此背景下,關于這種活檢的具體方式存疑:究竟是當今臨床醫學上的微創活檢,還是器官分離?以李德金病例為例,10月8日,李德金兩次活檢取菌,其中一次淋巴腺活檢記錄有“生流血”(526號報告),且當天便死亡。從現代臨床病理活檢操作來看,單純用針經皮穿刺淋巴腺取樣本,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大量流血現象。由此可見,這些病例所經歷的活檢方式存疑,是如現今的少量樣本摘取,還是活體器官分離?對于當下的歷史研究者而言,既無法讓逝者訴說真相,也難以從那些殘暴的加害者口中獲取實情,只能依據盡可能多的證據進行邏輯推理。同樣,患者韓秀臣也存在類似情況,基于此,目前推斷可能有2例患者遭遇了活體解剖[12]。
五、結語
1940年“新京”鼠疫實則為七三一部隊一次細菌戰謀略,并從疫源地農安意外傳入“新京”,9月底暴發流行,為控制疫情,關東軍直接派遣以石井四郎為首的七三一部隊數百人,組成臨時防疫隊駐扎在“新京\"開展了防疫活動,占用\"新京\"重要醫療機構,“嚴格\"管控疫區居民,強行讓當地百姓接種鼠疫疫苗,大肆捕獲老鼠,種種行徑甚至超過了防疫范圍。最恐怖的是七三一部隊利用職權對隔離患者進行解剖及病理觀察并記錄成《\"Q\"報告》人體實驗報告書。目前,根據相關資料考證,“新京\"至少有2例活體解剖。隨著更多資料的解密,七三一部隊反人類、反人道、反倫理的罪行將越來越清晰地公之于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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