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荷
玻璃屏吞噬宣紙的喘息
像素潮涌,漫過繡鞋的針腳
一柄折扇在史冊夾縫抖落星屑
而懸停的墨滴正將三座孤島
縫合進同一片青銅的經緯——
紅墻坍作藕節,鯉群銜著云絮
游向某頁泛黃的批注
風在石紋里篆刻卦象,斷莖們
以骨節丈量暮色傾斜的弧度
快門的裂隙里,六百年坍縮成
一聲鶴唳。塔影剖開霧的胎盤
柳枝蘸取湖心未干涸的硯砂
吳冠中打撈的殘軀正在顯影:
每截脊椎都是釘入虛空的鉚釘
而所有寫意終將裂成史書的掌紋
紫薇
白釉自枝丫滴落,凝固成骨骼的語法
水西橋外,一百座月光澆筑的雕塑
正用啞默的舞姿篡改植物學典籍
李清照的硯臺裂出第七道蟬鳴時
導游吐出兩個音節,驚醒了
所有被石膏封印的年輪——
紫薇,你褪去修辭的身軀
像大明湖底沉沒的耳語
正從鵝卵石皮膚下滲出鐵銹的潮紅
隔壁泉水在宣紙上撕開一道裂帛
你的震顫穿透石膏,比太湖石
更接近云的液態。我觸摸到
某種拒絕鈣化的痛覺
正在年輪里釀造琥珀色的暴動
又見老舍
趵突泉的脈搏跳進你青銅的掌心
此刻,海已折疊成紀念館門縫里的
一道藍褶你站在預言中央
用濟南的雪焊接1932年的月光
《貓城記》正在我瞳孔里返潮
那些被鉛字腌漬的街道突然抽枝
手機鏡頭切開時空的薄釉
我們相擁的剪影正在吞噬
所有未曾寄出的平仄
雪片是倒流的沙漏,你指間
漏下的北平正被黃河南岸的體溫
煮成新的方言。當快門蠶食最后片羽
我看見你大衣褶皺里
游出一尾未凍僵的青島
趵突泉·鯉隱
冰藍的喉管涌出地心經卷
一群滾圓的偈語懸停,鱗片翕動
將游人擲下的喧囂譯成氣泡
清澈是烙在族譜第三頁的讖言
李清照的漱玉詞在池底結痂
我們舉著手機捕撈禪意時
泉眼已吐出半聲悶雷——
雪為斷橋敷上石膏繃帶
石縫間滲出低吼,鯉群在暗流
織就透明的繭。它們拒絕
所有投喂的隱喻,只啜飲
時間析出的鹽粒
龍門原是倒懸的月亮
每片鱗都藏著一座
不肯融化的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