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的成長歷程中,父親曾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威嚴而遙遠。我們之間有過隔閡,有過爭吵,有過沉默。然而,在時光的沉淀與生活的磨礪中,我終于學會了與父親和解,也在和解中讀懂了那份深沉而無言的愛。
小時候,父親在我眼中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他高大的身軀,寬厚的肩膀總能為我遮風擋雨。記得我第一次學騎自行車,是父親在身后緊緊扶著車尾,不斷鼓勵我向前。我大膽地踩著踏板,風在耳邊呼嘯,滿心歡喜。可當我回頭,卻發現父親早已松開手,慌亂間我摔倒在地,膝蓋擦破了皮,淚水奪眶而出。我滿心委屈,覺得父親欺騙了我。那時的我不明白,父親放手,是希望我能真正學會獨立。
隨著年齡的增長,青春期的叛逆讓我與父親的關系愈發緊張。我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不再對父親唯命是從。他的每一句叮囑,在我聽來都是嘮叨;他的每一次要求,在我眼中都是束縛。記得有一次,我因為沉迷網絡游戲,成績一落千丈。父親發現后大發雷霆,憤怒地摔了我的游戲機,并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我與他大吵一架,摔門而出。那一夜,我在街頭游蕩,滿心都是對父親的怨恨。我覺得他不理解我,不尊重我的喜好,只在乎我的成績。
高考那年,我如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學。離家那天,母親紅著眼眶往我包里塞了煮雞蛋。單獨送我的父親一路上卻沒有只言片語。下車后,父親塞給我一個包有零錢的小布袋,然后說了一句:“到校后要好好學習。”我沒有搭腔,只是長舒了一口氣,我終于脫離了他的管束,再也不會受他的打罵了。長途汽車啟動時,我回頭望見車后有個熟悉的身影一直佇立在原地。我扭過頭,假裝沒看見。
大學四年,我很少回家。每次通電話,都是母親接的。父親偶爾接過話筒,也不過是干巴巴地問“錢夠不夠”,然后便陷入尷尬的沉默。畢業后我在城里找了工作,租了間小房子,過上了自以為自由的生活。春節回家時,發現父親的背更駝了,頭發幾乎全白了。他依舊寡言,只是在飯桌上默默把我愛吃的菜推到我面前。
在工作中,我遇到了各種挫折和困難,壓力如山般沉重。有一次,我被領導批評,整個人陷入低谷。父親打來電話,他沒有責備,只是靜靜地聽我傾訴。等我說完,他才緩緩地說:“孩子,人生路上難免會有坎坷,跌倒了就爬起來,總結經驗教訓,以后會走得更穩。爸爸相信你。”那一刻,父親的話如同一束溫暖的陽光,照亮我的內心。我突然發現,曾經那個嚴厲的父親,其實一直都在默默地支持我,只是他的愛深沉而內斂。
三年前的春天,母親突然打來電話,說父親中風了。我請假趕回縣城醫院,看見他躺在病床上,瘦得脫了形。見我進來,他掙扎著要起身,卻爬不起來。我慌忙去扶,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重量——輕得像個孩子。
照顧父親的日子里,我們有了大把獨處的時間。起初仍是沉默,后來他斷斷續續講起了往事:兒時他差點餓死;十六歲就扛起了全家重擔;我出生那天他如何在產房外急得團團轉……這些故事像一塊塊拼圖,逐漸拼湊出一個我不曾了解的父親。
某個午后,陽光透過窗簾灑在病床上。父親渾濁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忽然說:“那年打你,是怕你像我一樣,一輩子面朝黃土。我不懂教育,只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多年筑起的心墻轟然倒塌。父親拉著我的手說:“別恨我。”我泣不成聲,只能拼命搖頭。人世滄桑,生活維艱,作為兒子,我現在才走進父親的心靈,放下對父親的怨尤,讀懂他對兒子那大山般深沉的愛。父親的這份愛,或許沒有母親的細膩溫柔,卻如大山般堅實可靠。它是我成長路上的基石,是我面對困難時的勇氣,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