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黃花塘

在蘇北盱眙的丘陵深處，藏著一片靜謐的天地 —— 黃花塘。踏入這片土地，仿佛走進了時光的幽秘角落，蔥郁的綠樹、點綴其間的繁花，微風輕拂，水面泛起層層漣漪，像是在低聲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塘邊的野花肆意綻放，黃的、白的、紫的，星星點點地散布在草叢里，與滿眼的綠意相互映襯，寧靜而美好。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平凡的小村莊，在 1943 年至1945 年抗日戰爭后期，竟是新四軍軍部的駐地，作為華中抗日根據地的心臟，指揮著華中地區的抗日斗爭。那時，無數熱血將士會聚于此，一場場關乎民族命運的戰斗在這里謀劃、打響。

如今，硝煙早已散去，只留下寧靜的山水。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洞察，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曾經涌動著多么熾熱而厚重的歷史暗潮？

黃花塘的來歷

車子沿著蜿蜒的小路緩緩駛向黃花塘新四軍軍部紀念館，路旁的樹木像忠誠的衛士，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土地。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漸漸靠近紀念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鐫刻著國防部原部長張愛萍將軍手書的巨石，“黃花塘新四軍軍部紀念館”幾個大字，筆鋒剛勁有力，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崢嶸歲月。巨石周邊，繁花似錦，綠草如茵，與不遠處平靜的池塘相互映襯，宛如一幅寧靜祥和的畫卷。

難以想象，這份寧靜的背后，隱藏著怎樣波瀾壯闊的過往。帶著滿心的震撼與疑問，我邁出了探尋的腳步。

黃花塘，是個以塘命名的村莊，原來叫黃昏塘，為什么改名為“黃花塘”呢？

清朝乾隆年間（1750 年），安徽省臨淮縣東關孫家祠堂附近，有一位在縣衙當差的孫姓小職員，大家都稱他為孫大先生。乾隆十九年（1754 年），臨淮縣被撤銷，并入鳳陽縣，他被調往鳳陽任職，卻因為不愿意為封建統治者效力而被革職，于是隱居來到了盱眙縣崗村。

崗村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小村莊，當地群眾用水十分困難。后來，他們找到了崗村東南 4 公里處的無名村（也就是現在的黃花塘），這里人煙稀少，雜草叢生，是一片荒蕪之地。然而，這里卻有縱橫十幾里的茂密樹林，有的樹粗得三四個人都抱不過來，還有一條小河潺潺流過，是個理想的棲身之所。于是，孫先生就把家安在了這里，全家十幾口人只用了幾年時間，就開墾出了二三百畝荒地，種上了糧食，還在家門前挖了一口水井，日子越過越好。

乾隆二十三年（1758 年），山東滕縣一帶遭遇大旱，莊稼顆粒無收，一群 30 多人的災民逃荒要飯，一路南下，來到盱眙縣“吃挨子”（挨莊供飯），就住在了這個無名莊上。莊上的人對山東災民非常友好，不僅供給他們糧食，還教他們用榆樹葉做飯，大家親如兄弟，一起度過了一個冬天。

第二年剛過正月十五，山東老鄉們準備回家春種。為了表達感恩之情，一位長者提議：“我們因為遭受災荒才逃到這里，沒有別的辦法感謝大家，就幫他們挖個塘吧！”這個建議立刻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啟明星還掛在天空，大家就開始動手干了起來，一直挖到黃昏時分，終于挖成了一口大池塘。有人說，這口大水塘是我們早晨開工，黃昏才挖好的，干脆就叫黃昏塘吧。

這時，一位教過私塾的長者提出：“黃昏塘這個‘昏’字不太好，應該改為日字旁加個軍字，這個‘暉’字，表示陽光明媚、春天來臨，有百鳥歸巢的意思，也表示我們要離開這里回家了。”眾人聽了，都覺得這個建議非常好，就把這個塘叫作黃暉塘。這個名字一直叫了100多年。

1941 年 1 月 25 日，新四軍軍部在鹽城重建，原江北指揮部所屬部隊改編為新四軍第二師，師部設在黃暉塘。部隊利用冬季練兵的間隙，把黃暉塘挖深、拓寬，增加了蓄水量，保證了當地軍民的生活和生產用水。在黃暉塘一帶，春天菜花金黃，秋天稻谷飄香，軍民們喜氣洋洋，呈現出一片豐收的景象。部隊首長張云逸、羅炳輝根據當地群眾的心愿和要求，把“黃暉塘”改名為“黃花塘”。特別是 1943 年 1 月 10 日，新四軍軍部轉移到黃花塘以后，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只有十幾戶、六七十口人的黃花塘村莊，開始聲名遠揚，如今已經被記入了新四軍的功勞簿，載入了共和國的史冊。

黃花塘的崢嶸歲月

讓我們把時光倒回到 1943 年，當時，抗戰局勢錯綜復雜，華中地區成了各方勢力激烈角逐的關鍵戰場。新四軍軍部原來在鹽城的停翅港，卻因為日偽軍頻繁地“掃蕩”和封鎖，陷入了重重困境。為了尋找一個穩固的后方，以便指揮華中抗戰大局，新四軍把部署軍部的目光投向了黃花塘。

黃花塘，地處盱眙東南，就像一顆隱匿在山水之間的明珠。它北臨浩瀚的洪澤湖，東依三河，西靠淮水，獨特的水系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既為部隊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又在關鍵時刻成了阻擋敵軍的堅固防線。

周邊丘陵起伏，地勢錯落有致，進可攻，退可守，復雜的地形為游擊戰術的施展提供了絕佳的條件。

新四軍移駐到這里，就像蛟龍入海，既便于隱蔽部隊的行蹤，又能在敵軍來襲時迅速轉移，出其不意地打擊敵人，牢牢地掌控著戰場的主動權。這片土地，承載著新四軍的希望，成了華中抗戰新的核心。

踏入黃花塘新四軍軍部舊址，時光仿佛倒流。眼前的建筑都是當年民居樣式的院落和茅草房，土坯墻體斑駁，茅草屋頂稀疏，在風雨的侵蝕下顯得格外滄桑。屋內的陳設極其簡陋，一張破舊的木桌、幾條長短不一的板凳，就是指揮中樞的全部家當。

在主館的4個展廳中，陳列著當年新四軍軍部使用過的一些物品。銹跡斑斑的軍號、望遠鏡、懷表、作戰地圖等，讓人不禁想象當年新四軍軍部主要領導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雄姿；紡紗車、縫紉機以及茅房舊居門前陳列的巨大石磨等，展現出軍部主要領導與戰士們同甘共苦、嚴于律己、自給自足的偉大風范；卷刃的大刀、子彈、凹凸不平的打水壺、展開的衛生繃帶以及從敵人手中繳獲的戰利品等，讓人深切地感受到新四軍當年的神勇無畏，也能想象到抗日斗爭的殘酷與慘烈。

在艱苦的歲月里，新四軍將士們自力更生，書寫著不屈的傳奇。他們拿起鋤頭，開荒種地，讓荒蕪的土地重新煥發生機；開動紡車，在“嗡嗡”的聲音中，把棉花紡成線、織成布，解決了穿衣的難題；飼養家禽家畜，為餐桌增添了生機。

軍部領導以身作則，與戰士們同甘共苦。張云逸副軍長年過半百，仍然每天早起拾糞積肥，寒冬臘月也從不間斷。他親手栽種的蔬菜，郁郁蔥蔥，成了戰士們盤中的美味。

想象中的軍部作戰指揮室，沒有現代化的電子地圖、衛星通信，只有一張掛滿標記的作戰地圖、幾部手搖電話機以及徹夜不熄的油燈。昏黃的燈光下，陳毅、張云逸等將領目光如炬，圍聚在地圖前，手中的鉛筆不停地比畫著，精心謀劃著一場場戰斗的布局。

除了主體紀念館，還有軍部禮堂舊址、政治部、衛生部和陳毅、饒漱石、彭康、曾山舊居等建筑。這些建筑都是當年民居式樣的院落和茅草房，建筑之間翠竹掩映、綠樹環抱；建筑之外紅花綠草，整個建筑群融入一片秀美的園林之中。

展覽館大廳里，有一塊長方形的巨幅紅色“屏風”，上面題刻著原軍委主席江澤民親筆題寫的“鐵的新四軍”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屏風后面，安放著兩組仿真人大小的紫銅雕塑，氣勢非凡，栩栩如生。一組是陳毅、饒漱石、張云逸、賴傳珠、曾山在黃花塘的草房中鎮定自若、運籌帷幄、指揮戰役的情景雕塑；另一組是新四軍戰士們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抗擊敵軍、浴血奮戰的造型雕塑。那怒目圓睜的新四軍戰士，手執炸藥包沖鋒的架勢，是多么英勇，多么神武！那種勢不可擋的氣勢，似乎沒有什么能夠阻擋。這兩組雕塑不僅僅是力與美的展示，更是新四軍領導集體與戰斗群體在黃花塘時期的一個縮影，有力地展現了新四軍在中國革命和中華民族解放戰爭中不屈不撓、英勇奮戰的光輝形象。

1943 年春天，日偽軍調集重兵，對華中根據地發動了瘋狂的“掃蕩”。黃花塘內，氣氛凝重，電波聲、傳令聲交織在一起。將領們根據情報，迅速調兵遣將，以靈活的戰術應對。有的部隊化整為零，深入敵后，襲擾敵軍的據點，讓他們首尾難顧；有的部隊設伏在要道，靜靜地等待敵軍入網，給予他們致命的一擊。

在艱苦的奮戰下，新四軍成功地粉碎了“掃蕩”，斃傷俘敵數千人，鞏固了根據地，讓華中抗戰的旗幟高高飄揚。

黃花塘事件之殤

在探尋黃花塘光輝抗戰歷程的時候，有一段歷史無法回避 ——“黃花塘事件”。它就像一道深深的傷痕，刻在了新四軍發展的脈絡上，雖然隱秘，卻十分沉重。

1942 年，劉少奇調離華中局，饒漱石代理書記。

權力的更迭就像一股微妙的暗流，悄悄地改變著局勢。饒漱石，這位曾經受到陳毅諸多幫助，才得以在新四軍中站穩腳跟的同志，隨著地位的不斷攀升，內心的私欲急劇膨脹。他妄圖獨攬大權，把陳毅視為自己仕途上的“絆腳石”。

1943 年，新四軍軍部整風運動拉開了帷幕，這本是一次自我革新、凝聚力量的契機，卻被饒漱石蓄意扭曲。他以莫須有的罪名，向中央羅列陳毅的“十大罪狀”。

陳毅，這位身經百戰、為新四軍發展嘔心瀝血的領導人，瞬間陷入了身心痛苦的境地。他的居所，昔日戰友往來頻繁，此時卻門可羅雀；他的身影，在軍部走動時，常常遭到異樣的目光。但是陳毅胸懷坦蕩，就像疾風勁草，雖然痛苦委屈，卻仍然以大局為重，沒有與饒漱石作意氣之爭。正如他詩中所寫：“知我二三子，情親轉無言。去去莫復道，松柏耐歲寒。”他把悲憤咽進肚里，選擇奔赴延安，向黨中央傾訴真相，期望能夠撥云見日。

“黃花塘事件”警示后人：在追求理想的征程中，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境、遭受怎樣的不公，都要堅守信仰。

塘水永長流

走出紀念館，夕陽的余暉輕柔地灑在黃花塘上，塘水波光粼粼，就像被點燃的金色火焰。微風拂過，岸邊的垂柳依依，枝葉沙沙作響，好像在低聲訴說著往昔。

遠處，紀念館的輪廓在余暉中顯得更加莊嚴肅穆，與周邊靜謐的田野、蜿蜒的小路融為一體，宛如一幅壯美的油畫。

漫步在靜靜的黃花塘，會讓人不禁聯想起井岡山八角樓，想到古田，想到遵義，想到延安窯洞，想到平山縣簡陋的中央軍委指揮部里的那三張桌子和桌上的三部電話……戰敗的國民黨軍兵團司令黃維在看到這一情景時，終于嘆服道：“沒想到，三大戰役的指揮機關竟然是這樣的！我明白了，我們為什么會失敗……”

回首望去，我仿佛看到新四軍戰士們穿梭在林間小道，身影堅毅；聽到他們在簡陋的指揮所內，激昂地探討戰術……

今天的黃花塘，已經不像往常那么安寧、寂靜了。

自從建起了黃花塘新四軍軍部紀念館，全國各地的參觀者從四面八方涌來。一批又一批的游客走進黃花塘，聆聽著、瞻仰著、思索著、欣賞著黃花塘別樣的風景。他們一定能從昔日靜靜的黃花塘中，品味出一些意味深長的東西。

（責任編輯 金 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