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 遠
寒露日。上山訪友
落葉滿徑,木門虛掩
她舀來井水,煮茶
文火。時間緩慢
慢到白云生出停頓之心
慢到清風遲遲。她聲音軟糯
敘說隱居這些年
一個人種菜,除了買生活必需品
難得入市一回。她慢慢說
我慢慢聽
她說山花爛漫,明月
照松間。她說雨水均勻
偶爾穿林打葉
她說豁然喧氛盡,白霧
罩青山。她說夕暉有時盡
……她說著說著,天就暗了
灰 燼
一堆篝火,在風中噼噼啪啪
越燒越旺。一個人在山谷
不停撿拾枯枝,想要維持
火焰的高度??葜?/p>
總有盡時,如同當下
寫詩的人越來越多,寫了半生還堅持者
寥寥無幾。詩歌的高度
就是火焰的高度
火焰終會熄滅。誰敢說自己寫下的詩句
可流傳千古,時間面前
一切都是灰燼
只剩當初醉酒時,嘔出的
壯懷與柔情,悲愴與疾苦
白霧辭
霧中雪,比晴天雪要白一些
霧中的雪山比陽光中的雪山更神秘。在北園村
我看見白霧纏著白雪,仿佛一生都不愿散去
像窮人,守著辛苦積攢的銀子
到死都沒有花完。雪總會融化
霧也有消散之時
但霧會自己迷惑自己。它讓高山
仰止于空無,流水渾噩于奔流
詩人沉湎于發表。這人間
有些人心經不起測試,有些
常識蒙昧于世俗。有些溝壑深不見底
清明詞
李花、梨花剛剛才謝,油菜
就結出了籽。山間飄滿五顏六色的青
一座新墳上,黃泥濕潤
響鈴草睜開惺忪睡眼,傳遞著逝者
稀微祝福。一個人
要經歷多少個春天,才算看透塵世
一個村莊,要輪回多少載歲月
才漸漸凋敝。萬物生發
萬物欣欣向榮,你熱愛過的土地
?正在荒蕪
野草的故鄉,也將是你的故鄉
鄉間雜緒
我樂此不疲。騎著三輪車在新蒲周邊
馬路上漫逛,像踩點
也像游子近鄉情怯,不敢叩響塵封的門扉
梨花凋落,春塘水漲
南瓜藤上都結了瓜。洋芋開出白花
這欣欣向榮景象,多像我還未出走時的村莊
我躲避著老人們渾濁而好奇的目光。他們沒有敵意
他們早已看透了塵世和生死
春天是漫長的,暮年也是
誰也避不開看著自己長大的親人
忽然間消失。更多時候
我們一生,只是被一座
站在不遠處的山,無意間注視了一會
落日帖
落日之下,群山如影
余暉將影子漸漸墊高。高出落日的部分
正被落日隱去
這多么奇妙。如垂暮之人
恍然回首間,與久遠的敵人冰釋前嫌
如“重負之下
人們會奮不顧身撲向某種輕”[1]
落日即自己。循環一條軌跡
群山即自己。一生都停在原地
敵人即自己。反抗或掙扎
都成定局,無喜無悲時才明白
輕是一種給予,重是一種賞賜
注釋:
[1]卡爾維諾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