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72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嘉興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發表在《詩刊》《星星》《詩選刊》《飛天》《西湖》《文學港》等雜志,入選《新華文摘》年度詩歌選等多個詩歌年度選本。著有詩集《單音節與無花果》《一個人的奧義書》《阿J》等?,F居浙江嘉善。
將一只狗砍去頭
就成了一只無頭狗。在我們小城,的確有這樣一只狗,晃動著沒有腦袋的身子,每天穿過固定的路線,來來回回地找食吃。它一點也不瘦,甚至脖子和肚子上長滿了肉,這證明了它從不缺少食物,有可能還會有多余。奇怪的是,更多有腦袋的狗常常圍著它,有些狗因缺食而瘦成了肋排狗。還有一些狗睜著大眼睛,卻在城中溜達或找食時因不辨門方向而成了迷途狗。不可思議的是,最近出現了一群圍著無頭狗、拼命舔無頭狗嘴巴的狗,因滿足于無頭狗的口水而成了舔嘴狗。一只公認的哲狗對此總結道:狗們正在按照其天性而迅速地向未知之處進化。
讓一只鳥兒進入水下
從此開始它在水下的生活。這個帶羽毛的族類,面對陌生的水環境,首先需要將自己的臉抓破,以長出一副用于呼吸的腮來。那些羽毛,因濡濕的累贅而不斷地向鱗片轉化。它的腸胃也在吞咽和消化中產生出濃郁的水腥味。而它在陸地上可以蹦跳、在空中可以抓住樹枝的細爪子,再也抓不住一身鱗片或一身涎水的魚族而顯得一無所用,不得不改造成劃水的鰭。它以新的魚類之名,把所有水下的魚類作為自己的敵人,而加以捕食。在這個過程中,最最重要的是,在干燥的水上時它不停眨動的眼睛,在水下終于再也不曾眨過,仿佛靈魂已去,永遠像死亡那樣睜著。
雨可以到處下
也就下在了任何一處。這雨,因無方向而到處在下。住在城中公寓里的人,透過窗戶看見的是一陣急雨。住在類似于文保單位里的人,看見的是古典抒情風味的雨。有傘的人,步伐要慢。沒有傘的人,跳著腳跑街。而他們全錯了:不管有傘沒傘,他們全都濕了。雨透過空氣,到達了他們的身體,入肉入骨。而不管有傘沒傘的人,也許正在考慮晚餐的菜正好是肉與排骨。這奇異的肉與排骨,讓不管何處的人,穿過這一陣陣的雨,向著一張張餐桌奔跑。那桌上,正下著看不見的雨。
路上聽聞一句格言
會讓整個行程慢上一秒鐘。在小城,格言如到處可見的樟樹一樣茂盛和發達。一棵樟樹在其并不長的一生中,可以總結出如下的種種格言:今天的雨真是一場及時雨。唯有天空的能量讓我更好生長。我要保持一身綠色。燕子不夠,就讓搏擊風浪的海燕停在我的身上吧??康眠^近的那棵樟樹,請你挪挪窩。那個為我打掃落葉的人要為他頒個獎章。喝了酒靠在身上的醉醺醺的人,請你走開。我每天都會做不止一個夢。我做過一個夢那夢就會找上我。嘿嘿,我的根到處扎。我是一棵行使樟樹法律的香樟樹。
假如遇見了任我行
遇見的那人其實最可能是丁春秋。在我所居住的小城,丁春秋就是民間很多人嘴里的老丁,而任我行則是很多人掛在嘴上的某一個“銀”——“人”。但這一個任,晚于這一個丁,仍是另一個丁,或者干脆是一個丁任(或任?。K麄冊诼殬I生涯中精通發明格言、印制語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并借助于@和@的種種變體,反復地釘釘,以便使人人。由此,一些熟悉之人將我視為陌生,而一些陌生之人卻走過來握手。這仍是虛妄之物:語言既不能放任,更不能亂釘。但功課在于:他們在教誨我——每日必須釘釘,無時可以我我。
沙子書
某一年夏天,我在東海沙灘上用赤腳踩過的沙子,有無數人踩過。但是同時,在遙遠的地中?;蚍侵藓0?,無數人穿著鞋或赤腳踩過的沙子,我卻從未沾過一粒沙。它們的相似與差異,差不多可以用來解釋幾乎不可解釋的命運:看起來我們在同一個星球上呼吸同一種空氣,我們卻從來不知道有哪一個對方存在。不管這個年紀幾何、膚色如何的對方,與我究竟有何相似與不似。
沙子呈黃色,但不是金。它不再金黃。我已經記不起為什么一直以來總是寫下這樣的詞組:金黃的沙子。是因為陽光照耀嗎?每一個詞,一旦拆開來,放回到詞典里,每一個字都需要其他字來為它命名。詞典存在的奇妙正在于此:一個字,在為其他字命名的同時,必定依賴于其他字對它的命名。它們的存在全在于相互命名。一旦抽走某一個字,這部詞典也許會突然倒塌,像一幢筋骨無存的建筑轟然倒下那樣。
我試著對無數沙粒中的某一顆沙子說話。我絮絮叨叨。
我油鹽醬醋茶。我半夢半醒。我詞不達意。我似是而非。我打開耳朵捕捉沙灘上其他人的話語。似存未在。隱現明滅。
命運的間諜也不過如此。當此時,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翅膀在扇動。我捕捉它時它悄然而逝,而它卻存在于我欲望或在或不在之時。它游走于我所有的欲與非欲之間。在這個明媚的下午,所見所聽皆一如似有若無的風。
我無法比喻一顆沙子。細小,塞腳趾,又不停地摩挲皮膚,卡在生活中又恰到好處地為生活松個綁。這毫無脾氣的好東西,善良的小東西。它毫無道理地存在于眼前。它拒絕任何比喻。它沒有詞,沒有語義,更不需要荒唐的比喻。對它來說,修辭手法從不存在,連修辭本身也并不存在。它的存在完全依賴于它自身。它毫無道理地躋身于沙灘的沙海中,露出一開始就存在的面孔。我不得不接受它。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