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人高中后,我與母親溝通時,好好說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當我對她訴說受挫的心情,她告訴我應該從失敗中吸取教訓;我同她談生活,她讓我談學習;我說我抑郁,她說我糾結。她過問我的學習,我覺得她苛刻;她和我聊起我的同學,我有點不耐煩;她要是再評論我的外表幾句,我準會朝她大聲攘驤。雖然我們也會調停,但這并不能避免下一次的爭吵。
爭吵時我心里很憤怒,之后又常常感到疲憊。一想到傷害了媽媽,我更是后悔不已。為什么不好好說話呢?為什么總是對人陰陽怪氣呢?為什么心態不平和呢?為什么呢?
我曾經以為好好說話只需生來一副好脾氣,后來發現,還需要良好的修養和一定的溝通技巧。要做到這三點已經很不容易了,而貌似彬彬有禮的談吐背后,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好好說話因此變成了一件難事。
魯迅在《而已集·小雜感》里寫道:“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逼鋵崳袝r侯,不是交談雙方脾氣不好,不會講話,只是無法相互理解,或無意如此。當祥林嫂一遍遍地向別人說著“我真傻,真的”,人家關心她的故事勝于關心她的情感,她卻想通過故事宣泄自己的情感。訴求并不一致的雙方,怎么可能進行良好的溝通呢?我想,巴別塔不是人類唯一的溝通障礙,年齡、經歷、文化、觀念…這些都會帶來理解的屏障。我們不是忍氣吞聲的祥林嫂,當肺腑之言得不到理解,甚至感到自己的情感被輕賤時,很容易失去冷靜。這種情況對于被傾訴人也是一樣的一一因為難以理解或會錯了意而大失所望,如若再加上傾訴內容多為負面情緒的傳遞,又怎么能進行良好的溝通呢?
這就讓人想到一個問題:為什么人們更容易或更習慣于用語言傷害自己的親人而不是陌生人?
首先,是因為親人講的事跟我相關,我會聽,彼此才有了溝通的機會,進而有了誤解或爭執的可能。更細致地說,不只是親人的事和我有關,而是親人、好友和我有感情的聯系。感情往往是非理性的,有時交流出現障礙,就是由于感情超載而理性不足。相比較而言,對于同事、客戶、鄰居等,人們大多會保持起碼的客氣,誰也不會對“旁人”說“分外”的話。而對于親密的人,我們往往有更深層次的需求與更高的期望。我們希望親密的人了解自己的想法,在表達上很少“三思而后言”,情緒釋放更徹底,忽視了對方的承受值和理解力,更多的矛盾因此爆發。
其次,我認為親人之間的交流真的不能糾結于講道理,因為越是講道理,越是較真,就越是會讓對方感覺到你的攻擊性,從而陷入受挫感中。“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任何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都可以有一種解釋方式,而各自又都認為自己的解釋是合理的。
為什么只能有一種解釋呢?于是,越解釋越說服不了對方。如若執拗于非解釋清楚不可,就會促使爭吵升級甚至失控。
親人之間的交流,真的只能是心心相印。出現了不同意見,最好用閉嘴、微笑、幽默來表達自己對親人的寬容、理解和尊重。
我寫這么多,總感到自己的語氣像一個中立的情感調節專家。但是,在實際生活中,我常常連自己的問題也解決不好。人是會受情感支配的生物,而且,人與人的情感可以共享、傳染,卻難以互相替代。我不是超凡脫俗的圣人,做不到“旁觀者清”。我還是希望能夠更好地表達自己,哪怕說錯了話。當然,我會努力學習好好說話。
我于是對自己說:不要選擇最親密的人傾訴,而要選擇最能懂得你的人;要理解他人的袖手旁觀,理解他人的愛莫能助,理解他人的不理解。同樣,當我遇到別人向我傾訴,即使無法感同身受,我仍會耐心傾聽,告訴他我愿意給予他支持與幫助。很多時候,我們不是需要別人的勸告或建議,不是需要別人隔著一堵高墻的道理,我們只想接收那一絲體諒和關懷,這樣才不至于感覺生活在透明的高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