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是中國電影史上一座巍峨的豐碑,還始終以鏡頭為槍、以光影為旗,在時代的幕布上鐫刻下滾燙的革命印記。他是廣州起義中穿梭火線的赤衛隊員,是左翼電影運動的核心組織者,更是將鏡頭化作革命號角的先鋒戰士。他組建中共“電影小組”,創立電通影片公司,親手推開中國有聲電影技術的大門,更以制片人的身份讓《義勇軍進行曲》通過電影《風云兒女》的銀幕唱響全國。他始終以行者之姿奔走于光影與硝煙之間,那些閃爍著理想光芒的膠片,是他投身革命的見證,更構成了中國近代革命史詩中光影交織的璀璨篇章。
從赤衛隊員到左翼影壇先鋒
1910年,司徒慧敏出生于廣東省開平縣(今開平市)一個華僑家庭。父親司徒盛贊是位思想開明的華僑領袖。司徒慧敏五歲時隨父親來到廣州,十三歲時踏入廣州第一中學的校門,十五歲時順利進入廣東工業專科學校附中,攻讀化學工程專業。
1927年,廣東四一五反共事變突如其來。彼時,司徒慧敏還差一年便能從廣東工業專科學校附中畢業,卻毅然奉命離校,在廣州昌興街開設了專賣新文藝書刊的“新廬書屋”。這個書屋看似普通,實則肩負著特殊使命——監視敵人的動向。同年11 月,經好友周文雍介紹,司徒慧敏成為中共黨員。隨后,他參加廣州起義,在工人赤衛隊(含第一至第七聯隊、敢死隊、汽車隊以及消息局)中負責交通聯絡工作,與武裝工人一同駐守廣州長堤,截擊正在渡江的國民黨軍李福林部。
廣州起義失敗后,司徒慧敏遭到反動勢力通緝,被迫踏上輾轉逃亡之路,于1928 年春天抵達日本。是年9 月,他進入東京神田區的東亞預備學校,開始學習日語。語言過關后,他考入東京上野美術學校,攻讀圖案專業。
在課余時間,司徒慧敏前往日本大學電影研究班學習,同時還是早稻田大學電子系的校外生,潛心無線電研究。自到日本以來,他與少年時期就已結識的同樣在早稻田大學求學的廖承志,多次在廣東留學生會及其他進步團體主辦的集會上,遭遇國民黨反動派縱容反動學生實施的破壞行徑。在守護進步學生活動的過程中,司徒慧敏、廖承志等一眾志士遭到反動派的無端毆打。面對暴力侵襲,他們為求自保,不得不奮起反抗。在艱難時世,他們以無畏的抗爭精神,成為令人矚目的 “武斗先鋒”,用行動捍衛著正義與尊嚴。
1929 年,司徒慧敏與上野美術學校同學許達等人發起了留學生左翼藝術家同盟。后來,葉仲豪(葉堅)、沈端先(夏衍)、沈茲九(胡愈之夫人)、蔡淑馨(夏衍夫人)、周起應(周揚)等人也紛紛加入。同年秋天,因參加“反帝大同盟”活動,司徒慧敏被地方政府逮捕,關押六十多天后才得以獲釋。
據史料記載,司徒慧敏于“昭和五年5月31日因學費滯納除名”。這里的“昭和五年”即1930 年。當時,許多在日本學習的中國進步青年,有的因從事革命活動曠課太多被除名,有的則因費用接濟不上而無奈輟學。
電影戰線的紅色拓荒者
1930 年,司徒慧敏歸國后抵達上海。起初,他在業余工人夜校與中小學任教,還在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代課。不久后,他便投入左翼戲劇運動。
1932 年初,司徒慧敏進入當時被稱作“舊派”影業公司的上海天一影片公司(香港邵氏影業公司的前身),擔任布景設計師,就此正式涉足電影事業。次年3 月,他與夏衍、錢杏邨等五人,共同組成由中共上海中央局文化工作委員會(簡稱“上海文委”)領導的“電影小組”,在國統區的電影文化界開展左翼文化運動,從那時起,確立了中共對上海左翼電影運動的領導地位。其間,對那些不健康、落后、反動,宣傳封建迷信、神怪色情,甚至為帝國主義侵略作掩飾辯護的電影,他們毫不留情地予以批判,并借此聯絡廣大電影工作者,激發他們的進步思想。然而,1935 年2 月之后,由于中共江蘇省委及上海文委遭到敵人破壞,電影小組被迫停止活動。

1933 年底,革命浪潮風起云涌,司徒慧敏與畢業于哈佛大學的堂兄司徒逸民等人,成功研制出中國第一架“三友式”電影光學錄音機。彼時,電影作為重要的文化傳播媒介,是宣揚革命理念、喚醒民眾意識的有力武器。此舉意義非凡,為后續借助電影開展革命宣傳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亦在我國電影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跡。
隨后,革命形勢愈發嚴峻,進步文化工作者們利用電影與反動勢力展開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司徒慧敏相繼為多部著名電影如《漁光曲》《大路》《新女性》《浪淘沙》《到自然去》等錄音,其呈現的效果堪稱一流。這些影片深刻揭露了社會的黑暗與不公,激發了廣大民眾對革命事業的關注與支持。
1934 年夏,在司徒慧敏等人的精心策劃與大力支持下,依托1933 年9 月成立的電通電影器材公司,在上海法租界蒲石路(今長樂路)組建了“電通影片公司”。司徒慧敏身兼數職,作為創辦資方代理與技術總負責人,擔任攝影場主任、制片人及導演。更為關鍵的是,他作為公司地下黨組織的核心人物,凝聚起一眾左翼藝術工作者的力量,創作出《桃李劫》《自由神》《都市風光》以及以激昂奮進的《義勇軍進行曲》為主題曲的《風云兒女》等一系列抗日救亡愛國影片。這些作品一經問世,在社會各界引發強烈反響,成為激勵民眾奮起抗爭的精神號角。
1934 年秋,司徒慧敏率先邀請共產黨人田漢為日后成為《風云兒女》主題曲的作品填寫歌詞;次年4月,又鄭重約請聶耳為之譜曲。1935 年5 月,錄制《義勇軍進行曲》時,司徒慧敏全程參與。此曲還因他與另外兩位廣東人的加入,在演繹時帶上了鮮明的“廣東腔”。

1936年初,電通公司在國民黨當局的政治壓迫及經濟困境的雙重夾擊下,被迫停業。司徒慧敏轉入“聯華影業公司”。在電影小組的引領下,他再度投身緊張的電影事業,用電影宣傳黨的抗戰思想。
為了讓電影能夠更有力地傳播革命思想、鼓舞民眾斗志,司徒慧敏深知提升自身電影創作水平的重要性。他將目光投向蘇聯電影《生路》《金山》以及美國電影《亡命者》,這些影片中蘊含著獨特的剪接手法和專業技術思路,能為中國的革命電影創作帶來新的啟發。他常常帶上幾片面包,就一頭扎進電影院。從清晨第一縷陽光灑下,到夜色深沉,他就坐在那里,全神貫注地反復觀看同一部影片,手中的筆不停地記錄著。在分鏡頭和長度表尚未出臺之前,他長期且多次地守在影院放映室的倒片臺前。一部部影片、一段段膠片,他都細細琢磨,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有些片段,他甚至逐個鏡頭地研究畫面構圖、鏡頭的編輯次序,精確到每一個鏡頭的咫數、格數等細微之處,并認真記錄在案。
在電影與戲劇間構筑抗戰陣地
的英勇奮斗,與戰區敵人的殘暴,后方全民總動員的熱情,一定可以激發舉國同仇敵愾,加強戰勝敵人的信心!”司徒慧敏聽后深受觸動,猶如在黑暗中看到了指引方向的明燈。抵達香港后,他先后創立了“新時代影片公司”與“大地影業公司”。在他心中,這兩家公司無疑將成為傳播抗戰精神的前沿陣地。自此,他開始了抗戰電影的創作。他先是與蔡楚生緊密合作,共同編寫并執導了兩部極具震撼力的粵語抗日片。其中,《血濺寶山城》生動刻畫了寶山城保衛戰中,中國軍民浴血奮戰、英勇抗敵的壯烈場景,每一個畫面都仿佛在訴說著那段可歌可泣的歷史;《游擊進行曲》(后更名為《正氣歌》)則將游擊隊員們在敵后靈活作戰、頑強抵抗的身影,真實地呈現在觀眾眼前。后來,周恩來在提及司徒慧敏的《血濺寶山城》時,滿是贊許之情。
隨后,司徒慧敏又執導了反映香港同胞積極支援抗日的影片《白云故鄉》。影片中,香港同胞們心系祖國,紛紛伸出援手,出錢出力,展現出濃濃的愛國情懷。同時,他還參與制作了蔡楚生編導的《孤島天堂》,該片聚焦淪陷后的上海,一群愛國青年在艱難困境中堅守信念、頑強斗爭的故事,為處于黑暗中的人們帶來了希望的曙光。
七七事變的爆發,點燃了中華大地的抗戰烽火。1937年秋天,司徒慧敏領命出征,奔赴香港。彼時,他心中懷揣堅定信念,決心在此番行程中,借助電影這一有力媒介,將民眾的抗戰力量匯聚起來。
1941 年,皖南事變的陰霾籠罩著全國,局勢異常嚴峻。司徒慧敏攜手夏衍等文藝界精英人士,共同組建了“旅港劇人協會”,成功上演了多部極具震撼力的戲劇佳作:深刻批判國民黨
1938 年,在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成立大會上,周恩來言辭激昂地發出號召:“希望作家多多取材前線將士統治黑暗腐朽的《霧重慶》,如一把尖銳的匕首,直刺反動統治的要害;無情揭露希特勒暴行的《希特勒的杰作》,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向納粹的罪惡行徑;展現時代變遷的《北京人》和反映社會苦難的《愁城記》等劇目,也都以各自獨特的視角,深刻剖析社會現實。這些劇目猶如一把把寒光凜冽的利劍,精準地刺向反動勢力的心臟,在民眾心中激起千層浪,極大地鼓舞了民眾的抗戰熱情。
1941 年12 月底,香港淪陷。司徒慧敏再次臨危受命,積極協助組織旅港電影界、戲劇界人士撤離。抵達重慶后,司徒慧敏擔任中共領導的“中國藝術劇社”附屬劇團團長,全身心投入戲劇救亡活動。
與此同時,司徒慧敏還在國民政府辦的“中國電影制片廠”擔任新聞紀錄片部主任。他利用該職務之便,通過拍攝抗日新聞紀錄片,以鏡頭為筆,以膠片為紙,真實地記錄下抗戰的每一個珍貴瞬間,將中國人民頑強抗戰的不屈精神毫無保留地向全國乃至全世界傳遞。而在這看似平常的工作背后,司徒慧敏還默默從事著搜集與傳遞情報的隱蔽工作。
為了革命事業,司徒慧敏可謂全家總動員。他發動家中的大人小孩,讓他們各自承擔力所能及的工作,如警惕地望風、悄無聲息地放暗哨等。1945年9月國共重慶談判前夕,他特意安排妻子鄧雪瓊暗中為毛澤東、周恩來精心縫制毛料中山裝各兩套,還為鄧穎超縫制了上衣外套。從精挑細選布料,到細心支付加工費用,全由鄧雪瓊一人默默承擔。這份無聲的付出,飽含著他們對革命領袖深深的敬重與堅定的支持。

對革命電影文化的忠誠與堅守
抗戰勝利后,司徒慧敏在上海參與籌組“昆侖電影制片公司”。1946年7月至1951年底,他又肩負特殊使命,前往美國學習電影技術和管理,同時兼顧旅美華僑的統戰工作。
1946 年,司徒慧敏赴美考察時,導演并攝制了紀錄片《中國民族舞蹈》。該片一經推出,便獲得廣泛贊譽,榮獲1948年英國愛丁堡紀錄影片電影節優秀獎,還被紐約布洛林音樂舞蹈學院評選為當年五部最佳舞蹈片之一,成功將中國文化的獨特魅力推向國際舞臺。
20 世紀50 年代初,美國“麥卡錫主義”甚囂塵上,法西斯主義的陰霾肆意籠罩。在這股黑暗逆流中,司徒慧敏心系祖國,沖破艱難險阻,于1951 年踏上歸國之路。甫一回國,便投身新中國電影事業的建設與發展。
司徒慧敏身兼數職,憑借卓越的專業能力與高瞻遠矚的視野,成為新中國電影制片、電影機械制造、膠片工業以及電影科研等多領域的主要奠基人。他主導籌建了多個綜合性電影攝制機構,如八一電影制片廠,還有西安、峨眉、珠江及天山等地方電影制片廠,盡己所能,推動我國電影制片與技術行業告別手工作坊式的傳統生產方式,一步步邁向現代化。
1964年10月,我國第一部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以音樂舞蹈藝術形式,將中國革命的偉大歷程展現在舞臺上。之后,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提議,有關部門決定把它從舞臺搬上銀幕,司徒慧敏作為總指揮,指導對《東方紅》彩色寬銀幕影片的拍攝。1965年國慶節期間,該片開始在城鄉間放映,成為那個時代激勵民眾奮勇前行的精神燈塔。
1987年4月,司徒慧敏在北京逝世。
司徒慧敏一生始終秉持與時代同步前行的思想和堅定信念,憑借非凡的智慧以及實事求是的為人準則,加之勤奮刻苦、任勞任怨的工作作風,在國內電影同行中贏得了極高的贊譽,大家由衷地尊稱他為“司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