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春秋以劇烈的社會變革而聞名。有的政權在激烈的風云變幻下衰亡消失,有的則變得更加強大興盛,晉國顯然屬于后者。從叔虞開始,晉國的國土面積并不大。《春秋大事表》中寫道:“是時周新東遷,列侯未甚兼并,沈、姒、蓐、黃處在太原,虞、虢、焦、滑、霍、楊、韓、魏列于四境,晉于其中,特彈丸黑子之地,勢甚微。”晉國之所以能從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國發展為春秋時期最強大的兩大諸侯國之一,與一個人密不可分,這個人就是晉獻公。
在晉獻公之前,晉國領土的擴張力度非常小,而到了晉獻公時期,擴地強度大增。《韓非子》中記載:“獻公并國十七,服國三十八,戰十有二勝。”通過不斷地兼并小國,晉國的疆域得到了極大地擴展。不過,晉獻公擴地戰爭的勝利并非僅僅因其強大的軍事實力,也因其周密的謀劃。攻滅虢國就是晉獻公擴地中最精彩的智取。此戰勝利后,晉國徹底掃清了虢國這一發展過程中的障礙。
從宗法制的角度來看,晉獻公一系得位非正,這是因為晉國的大宗應該是翼,而非晉獻公一系的曲沃。晉國的國君本身出自翼,但公元前745年,晉昭侯封其叔父桓叔于曲沃,從此曲沃一系壯大,曲沃以小宗的身份與翼展開了晉國統治權的激烈爭奪。經過67年的內亂,曲沃取得了勝利,史稱“曲沃代翼”。曲沃代翼后,出自曲沃的第一任晉國國君就是晉獻公的父親晉武公。
需要指出的是,在長達67年的曲沃代翼中,曲沃始終處于優勢地位,之所以花費如此之久的時間才代翼成功,是因為身為大宗的翼有著更多的外部支持,虢國就是翼身后的重要外援。如公元前718年,晉鄂侯卒,曲沃莊伯興兵伐晉,本來代表大宗利益的周桓王竟然支持曲沃,這使得曲沃莊伯的伐晉之役異常順利。不過,周桓王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失誤。進入東周以后,周天子的實力與威望都遠不及西周,旨在恢復西周榮光的周桓王希望通過削弱諸侯勢力的方法來達成目的。最開始周桓王覺得翼是晉國最強大的勢力,支持弱小的曲沃能夠削弱晉國的力量。但是隨著戰爭的進行,周桓王很快發現自己判斷有誤,原來曲沃才是實力占優勢的一方。因此,周桓王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策略,改為支持翼。值得注意的是,周桓王政策的調整是通過虢國來進行的。《左傳·隱公五年》記載:“王命虢公伐曲沃而立哀侯于翼。”隨著虢國的介入,原本占優勢的曲沃敗下陣來。從虢國能夠輕易改變曲沃與翼的戰局來看,虢國的實力不容小覷。
這并不是虢國第一次干涉曲沃代翼。公元前704年春,曲沃武公滅翼。當年冬,虢國立晉哀侯之弟緡于晉。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伐滅晉侯緡,以晉國寶器重賂周釐王,曲沃代翼最終成功。從史籍記載不難看出,公元前704年曲沃武公滅翼時,翼已經基本沒有抵抗能力了,但直到公元前678年曲沃代翼才最終成功,顯然虢國在這一時期充當了翼的保護者。
曲沃代翼后,虢國對曲沃的優勢地位依然沒有動搖,如晉獻公九年(前668年),虢國還在秋冬兩季分別入侵晉國。可見,對于晉獻公的曲沃一系來說,虢國一直都是強大的對手,若不消滅虢國,晉獻公是無法向南擴地的,滅虢勢在必行。
面對虢國這樣強大的對手,晉獻公十分謹慎。晉國的擴地并沒有從虢國開始,而是從別的方向入手,北部的耿、魏、霍諸國便成為晉獻公擴地的首要目標。隨著征伐的勝利,晉國的疆域擴展到了晉南地區的北部邊沿,此時如果不能將虢國的地域納入晉國版圖,那么對南方的經略就無從談起。就這樣,南方的虢國又一次進入了晉獻公的視野。早在晉獻公十年(前667年),晉獻公還曾認真考慮過攻打虢國的可能性,但經過晉國大夫士蒍的勸說,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士蒍的核心觀點就是虢國勢大,需要在實力被削弱、民心不附之時方可攻打。晉獻公十七年(前660年),虢國還擊敗了軍力極盛的犬戎。顯然,要想短時間內從正面擊敗虢國是不可能的。就這樣,身處晉國與虢國之間的虞國就成為了晉獻公的目標。
虞國實力并不強,但地處虢國與晉國之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果晉國能從虞國借道,擊敗虢國的成功率將大為提高。于是,在晉獻公十九年(前658年),晉獻公派大臣荀息以良馬、美玉為禮,向虞國借道伐虢。重賂之下的虞公同意借道,晉國也因此取得了對虢戰爭的一次大勝,攻取下陽而還。
公元前655年,晉獻公再次向虞國借道,希望一舉平滅虢國。面對晉國的第二次借道,虞國國內爆發了大爭論,大臣宮之奇對此次借道表達了極為強烈的反對。他認為,虢國和虞國是唇齒相依的關系;如果虢國滅亡,僅存虞國是無法應對日漸擴張的晉國的,虢國的存在為虞國提供了安全上的保障。
面對宮之奇的苦諫,虞公不以為然,因為他關注的重點在血緣和祭祀上。基于血緣,他認為晉國與虞國有著血親關系,因此晉國是不會滅掉虞國的;基于祭祀,他認為虞國祭祀祖先時恭謹守禮,祭品豐盛潔凈,因此會得到祖先的庇佑。
虞公的這兩個理由今人殊難理解,甚至覺得不可理喻,但回到當時的歷史情境中,這兩個理由就顯得合理了起來。周代最重要的兩個制度是宗法制和分封制,這兩個制度互為表里,共同構成了周代的統治基礎。簡言之,宗法制是嫡長子繼承,其余子弟分封的一項制度;分封制是以出身、血緣、功勞等方式分封貴族土地的一項制度。在宗法制與分封制的共同作用下,與周天子有著血緣關系的諸侯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血親諸侯國的權力來源是與周天子共同的祖先,虞公的想法便可以理解了。
不過此時距西周分封已經過去數百年,周天子原本制定的天下秩序已經崩壞,虞公在意的這兩點不被晉獻公所重視。宮之奇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點。晉國與虞國存在血親關系,與虢國也同樣存在血親關系,如果細究起來,晉國與虢國的血親關系比與虞國的血親關系更加親近。周天子是“周太王—季歷—周文王—周武王”一系的后代,晉的先祖是周武王之子,虢的先祖是季歷之子,虞的先祖是周太王之子,但數百年之后,這層本就淡薄的親緣關系還能價值幾何呢?宮之奇并沒有說服虞公,虞公仍然堅持借道給晉國。宮之奇見勸諫無果,只好帶領族人離開虞國避禍。果然,憑借著虞國的借道,晉獻公成功攻滅虢國,一舉消滅強敵,之后又滅掉了虞國。
由于晉獻公不斷地征伐擴地,晉國的版圖得到了很大的擴展,到了晉獻公后期,晉國已經“西有河西,與秦接境,北邊翟,東至河內”。
歷史如江河般滾滾向前,后世提起晉國,最先想到的必然是晉文公的霸業。其實公子重耳流亡多年,甫一回國便能與楚國展開決戰并戰而勝之,顯然與獻公擴地打下的堅實基礎密不可分。晉文公能繼齊桓公之后成為霸主,非止文公之功。晉獻公作為一代雄主,對晉國的貢獻不可磨滅。如今晉獻公的擴地事業已經鮮為人知,“假道伐虢”和“唇亡齒寒”兩個成語卻因此流傳了下來。后人在用到這兩個成語之時,不知是否會對當年虞公的錯誤決定而憑吊嘆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