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管理視角下我國商業銀行監管體系的創新改進路徑

2023年硅谷銀行破產事件引發了全球金融市場的廣泛關注，這次事件暴露了商業銀行在風險管理、資產負債配置以及監管體系等方面的潛在問題。本文站在商業銀行風險管理的視角，結合硅谷銀行破產案例，發掘其破產原因及體現出的監管漏洞。以此為鑒，探討了我國商業銀行監管體系的創新改進路徑。研究發現，硅谷銀行破產主要源于內部管理缺陷、流動性風險、資產負債結構錯配以及外部環境沖擊等原因，并針對我國商業銀行的監管現狀，提出了三條創新改進路徑：堅持穩健的宏觀審慎監管，構建合理的資產負債結構，以及加強新興風險的識別與建立快速反應機制。

一、引言

（一）研究背景

近年來，受疫情、地緣政治等影響，世界經濟波動加大，金融機構的風險管理能力正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2023年3月，由于流動性問題以及經營管理問題，美國硅谷銀行（Silicon Valley Bank，SVB）破產倒閉。硅谷銀行是一家主要業務對象為科技類和初創企業的銀行，其破產不僅引發了美國金融市場的劇烈震蕩，也對全球金融體系產生了深遠影響。此次事件說明商業銀行在日常經營管理和風險防控方面，無論是風險管理的有效性、資產負債配比的合理性，還是應對突發事件的風險處置能力都存在進一步加強和完善的空間，這對全世界的金融監管機構而言也是一種警醒和警示。

（二）研究意義

硅谷銀行破產案例是研究商業銀行風險管理與監管體系的重要事例之一，本文針對這一典型案例，從風險管理角度入手，剖析硅谷銀行破產原因和暴露出的監管漏洞，再結合我國商業銀行監管現實狀況探討改善思路。本研究豐富了商業銀行風險管理與監管體系的理論研究，特別是在資產負債管理、利率風險防控以及宏觀審慎監管等方面提供了新的視角。本文末尾也對我國商業銀行監管體制革新提供了相應的具體化政策建議。除此之外，基于硅谷銀行破產帶來的經驗啟示，提出完善監管協調機制、建立健全風險預警系統、加大監管科技應用力度、強化跨境監管合作的具體建議，有利于提高我國商業銀行風險管理水平、保障我國金融安全。

二、硅谷銀行破產案例分析

（一）硅谷銀行概況

硅谷銀行金融集團（SVBFG）于1983年成立，總部位于加利福尼亞州圣克拉拉。SVBFG曾是集金融服務公司、金融控股公司以及銀行控股公司等角色于一體的機構，總資產約2120億美元。SVBFG的主要子公司硅谷銀行（SVB），是一家加利福尼亞州特許銀行，總資產約2090億美元，同時也是聯邦儲備系統的會員銀行，受聯邦儲備系統監管。SVB是一家專注為科技企業、初創公司及風投機構提供金融服務的商業銀行，且SVB的客戶群體主要包括科技、生命科學、清潔能源等領域創新驅動型企業，SVB的業務模式十分倚重其所吸納的企業家客戶群，并圍繞該群體開展資金借貸。2023年3月10日，因客戶存款無法提取，引發流動性危機，因此硅谷銀行被加州金融服務保護創新部門（CDFPI）所關閉并且向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轉移以進行接管。

（二）硅谷銀行破產原因分析

1.內部組織人員的缺陷與失職

硅谷銀行（SVB）的破產體現出現有機構在公司治理、風險治理方面存在制度性缺陷，就公司治理方面而言，公司決策層和執行層之間存在嚴重脫節，2022年中期，資產規模突破監管閾值觸發《增強審慎標準》（EPS）合規義務后，管理層沒有將流動性壓力測試連續性失靈的預警信號傳遞給董事會；也沒有建立相應模型對存款集中度風險進行動態情景假設，依照常規信用評級情況評估存款風險水平，且董事會未設置有效的風險質詢機制，難以切實履行監督管理職責。在風險治理框架中，監管套利思維導致動態壓力測試參數設定失準、存款穩定性評估模型滯后于數字時代客戶行為變化特性，以及風險緩釋工具與業務創新速度存在結構性錯配。這種多維度治理失靈，不僅反映出傳統風控范式在宏觀審慎監管框架下的適應性危機，更凸顯了金融機構構建激勵相容機制與穿透式治理體系的制度重構必要性。

2.流動性風險

面對不斷加劇的流動性壓力時，SVB未能有效應對并管理流動性風險。流動性管理的失敗，直接導致了銀行在面臨存款外流和市場波動時暴露脆弱性，最終引發了嚴重的財務困境。且在應對流動性壓力測試結果時，SVB作出了錯誤處理。SVB的流動性壓力測試本應幫助銀行在面臨極端情況時評估和管理其流動性需求。在2022年5月31日的流動性壓力測試報告中，30天和90天的期限中都存在流動性缺口，這意味著SVB此時存在一定流動性問題。管理層原計劃在2022年底前采取措施，提升回購協議融資能力，統籌管理融資結構和投資組合的各個方面，以彌補模型顯示的流動性缺口。但因補償措施推進緩慢，且管理層對流動性風險嚴重性認知不足，導致流動性缺口隨時間的推移持續擴大。到了2022年第三季度，存款壓力繼續侵蝕SVB的流動性狀況。隨著存款外流增加，內部流動性壓力測試中的缺口也隨之擴大。盡管到2022年9月30日，90天期限測試結果的缺口約為230億美元，SVB仍未采取措施彌補其流動性缺口。2022年第四季度管理層意識到風險后，選擇通過改變流動性壓力測試模型來改善其測試結果，而對惡化的資產負債狀況，管理層始終未采取任何應對措施。

3.資產配置的缺陷

SVBFG內部在流動性風險和利率風險管理上的失敗，均是其破產的根本原因，而SVB面臨這樣大的流動性風險和利率風險，與其資產配置缺陷密不可分。2019-2021年，硅谷銀行經歷短期內資產負債快速擴張期，在負債膨脹的同時，銀行內部資產配置出現嚴重過剩，為后來的破產埋下了隱患。從負債端來看，存款大幅增加。2019年硅谷銀行的存款規模為 617.58億美元，其中投資類占比39.23%，處于行業正常水平。2020年，特別是2021年大量存款進入硅谷銀行，2021年的存款比2020年凈增加872億美元，更是2019年的3倍多。從資產端來看，貸款增長緩慢，投資大幅度增加。數據顯示，可供出售債券從309.13億美元降低到272.21億美元，而持有到期債券飆升到981.95億美元，增長816億美元。這意味著，硅谷銀行2021年新增存款基本全部用于購買持有到期債券。低利率時期，銀行通常傾向選擇長期限資產，另一方面，貸款要冒很大的信用風險，而國債和MBS等資產既具有較高安全性又保持了較好的流動性和盈利性，成為眾多商業銀行的不二選擇，硅谷銀行也不例外。而其資產配置最大的問題即為SVB持有的HTM久期太長，資產配置極其激進。2022年，SVB持有的HTM賬面價值為913.21億美元，其中期限在10年以上的證券，占比高達94.21%（為860.38億美元）。而1年以下和1-5年的債券占比極低。這意味著SVB持有的HTM債券的平均久期偏長，成為SVB債券資產出現大量賬面虧損的根本原因。

4.外部環境

從2022年初開始，為抑制通脹的快速上行，美聯儲連續多次加息，截至2022年末，美國聯邦基準利率高達4.33%，較2021年末上升了4.26個百分點。此時，盈利性主導型商業模式使SVB產生強烈的負向順周期效應，遭受資產端證券投資收益快速下滑和負債端成本快速上升的雙重沖擊。隨著利率上升，SVB持有的長期債券和其他固定收益資產的價格急劇下降。通常，利率上升會導致長期債務的現值降低，SVB未采取有效對沖措施應對這一變化，從而產生巨額未實現損失。這些損失未及時在SVB的賬面上體現，但它們顯著影響了銀行的資本結構和盈利能力。2022年3月，SVB開始面臨流動性危機。加上社交媒體上關于SVB財務問題的負面消息迅速傳播，客戶看到SVB財務風險信息后，紛紛采取了提取存款的行動，進而引發銀行擠兌。社交媒體上的消息一旦被廣泛傳播，就會加速客戶擠兌流程。在過去，銀行擠兌通常需幾天甚至幾周才會發生，但在社交媒體時代，信息幾小時內即可擴散，大幅加快存款流失速度。SVB的客戶在獲悉銀行可能面臨流動性危機后，迅速行動起來，大規模提取資金，不到兩天的時間里就導致SVB流失約85%的存款。由于存款外流過快，SVB的流動性徹底枯竭，無法及時募集足夠的資金應對客戶的提取需求，最終導致SVB破產。

三、對我國商業銀行的啟示

本文通過對硅谷銀行（SVB）破產事件的深入分析，揭示其破產存在多重動因，包括資產負債期限錯配、利率風險暴露、客戶集中度風險，以及監管計量偏差等問題。硅谷銀行的破產不僅暴露了其在商業模式和風險管理上的缺陷，也為全球商業銀行，尤其是我國商業銀行，提供了重要的警示。

（一）堅持穩健的宏觀審慎監管

硅谷銀行破產事件本質上揭示了在加息周期中，期限錯配引發的利率風險傳導機制。如前文所述，這次事件的成因具有多重維度，如客戶群體同質化程度過高，疊加市場預期逆轉形成負向反饋，再加上管理層的戰略誤判，最終演變為系統性流動性危機。值得關注的是，其經營過程中過度配置低風險抵押證券，形成的資產負債結構失衡，實質上構成了期限錯配風險的重要載體。此案例為我國商業銀行風險治理敲響警鐘：金融機構須恪守安全性、流動性和盈利性的協調統一原則，建立跨周期經營思維，規避短期繁榮催生的順周期行為，實現風險管控、經營績效與長期價值的多重目標動態平衡。當前我國銀行業普遍存在的“長周期投資資產-短期限同業負債”經營模式，在宏觀經濟周期經歷“疫情沖擊-政策托底-復蘇企穩”的演進過程中，該模式面臨利率中樞上移帶來的復雜市場風險敞口。基于此，商業銀行亟需構建前瞻性風險預警體系，重點強化三方面能力建設：其一，建立利率敏感性分析框架，通過動態調整投資組合久期和資產配置結構，緩釋市場波動沖擊；其二，完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優化風險治理架構，構建涵蓋信用風險、市場風險和操作風險的綜合防御機制；其三，創新流動性風險管理工具，建立基于壓力測試的應急融資預案，完善同業業務風險隔離制度，防范風險跨機構傳染。

（二）構建合理的資產負債結構

在商業銀行經營管理體系中，要構建適合于自身發展、兼具流動性和盈利性的風險管控動態平衡體系，有效協調兩大基本矛盾——信用風險（質量型的風險因素）與流動性風險（生存型的風險因素）：提高商業銀行資產負債管理模式的有效程度，結合實際環境，建立負債“六性”——源足、多層、長短、主動、效控、真偽聯動調節體系，持續提升負債管理水平。加大資產調節力度，規范存貸比率，保障基本安全邊際；優化資產組合，提升風險緩沖能力；對期限錯配管理秉持審慎原則，拓寬投資融資渠道，建立健全流動性覆蓋率管理，運用好風險和收益的動態平衡關系促進長遠發展。商業銀行的經營質量不僅要關注資產規模、盈利水平等數量指標，更要注重資產配置的結構效率。資產配置結構化特征，反映商業銀行所選取的商業模式的內在屬性，體現其自身風險偏好、市場定位與戰略部署的關聯邏輯。

（三）加強新興風險識別、建立快速反應機制

在數字化金融深化發展的背景下，金融風險管理面臨雙重維度的挑戰。一方面是新型風險形態的認知盲區持續顯現。當前風險管理體系雖已構建涵蓋流動性風險、市場風險等傳統風險譜系的監測框架，但對宏觀經濟周期波動引發的系統性風險、模型有效性假設偏差等新興風險，仍存在顯著定價缺口，這種認知滯后直接削弱了風險預警效能。硅谷銀行流動性危機案例證明了金融機構必須構建風險識別與定價的動態評估框架。另一方面，金融科技滲透重塑風險傳導機制。分布式信息網絡大幅壓縮風險發酵周期，算法推薦與社交媒體平臺催化市場預期正反饋效應，使數字化擠兌行為呈現非線性加速特征。監管體系的演進趨勢要求推進三方面適應性變革，首先是構建基于監管科技的實時風險追蹤系統，借助壓力測試情景模擬，強化危機干預的時效性；其次，需深化“監管”“銀行”“地方政府”三元協同治理架構，依托區塊鏈技術建立穿透式信息共享平臺，化解風險處置中多重委托代理關系衍生的協調困境；最后，健全市場化退出機制及系統性危機閉環處置框架，通過前瞻性壓力情景建模，優化宏觀審慎政策工具的逆周期調節效能。構建敏捷性與系統性相融合的風險治理范式，是實現金融穩定與創新發展動態均衡的必要路徑。

（作者單位：湖南大學金融與統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