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曾言:“義利之說,乃儒者第一義。”作為儒家倫理的核心命題,義利觀自其肇始就深刻影響著中華民族的價值觀念與道德行為。在當今社會轉型期,面對多元價值沖擊,先秦儒家義利觀的倫理智慧表現出重要時代價值。道德教育作為一種致力于助人提高道德素質、養成道德習慣的實踐活動,若能吸收先秦儒家義利觀中的積極因素,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對解決當代大學生義利認知偏差問題與當代道德困境具有重要價值。
一、先秦儒家義利觀的發展脈絡
(一)孔子:義以為上,見利思義
春秋后期,面對“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2186的失序社會,孔子以恢復周禮為旨歸,首次系統提出了義利之辨。其學說呈現雙重維度:價值維度,“義”被賦予本體論地位,“君子義以為質”[2]198強調義在君子人格中的根本性作用。對于“無義”的社會危害性,孔子強調“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2]223,從而確立起“義之與比”的價值標準;現實維度,孔子采取“執兩用中”的實踐智慧。承認“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2146的物質訴求,但更強調“見利思義”的優先性原則,他主張“利”應當符合“義”的標準,受“義”的制約,“利”只有通過“義”的檢驗才可以獲取,即“義然后取”。此外,其“先富后教”的治理邏輯構建了從物質到精神的轉化渠道,即通過“義以生利,利以平民”3],把百姓逐利的個體私欲升華為“修已以安人”的公共理性。這種“義利共生”的思維范式既避免了空談仁義的道德說教,又堅守了“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2]90的價值底線。
(二)孟子:去利懷義,舍生取義
戰國中期,“上下交征利”[42的生存圖景,促使孟子強化了義利之間的對立性。基于“仁義內在”的心性論,孟子將“義”視為人心的四大善端之一,認為其是人先天具有的,但“求則得之,舍則失之”[41172,人應積極擴充內在善端。這種先天性的道德判斷使孟子在義利關系上采取“去利懷義”的絕對化主張,將“孳孳為善”和“孳孳為利”[4]209作二元對立,鼓勵人們“惟義所在”,建立起道德理想主義的話語體系。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在治國層面表現出實用理性。其“制民之產”的經世思想承認維持人基本生存和培養人道德精神的物質前提,形成了“恒產一恒心”的治理邏輯,折射出早期儒家在理想與現實間的微妙平衡:既堅持“舍生而取義”[4]176的價值絕對性,又保持“使有菽粟如水火”[4]207的現實關切。
(三)荀子:義利兩有,以義制利
戰國末期,社會矛盾加劇,荀子在繼承孔孟思想的基礎上,突破性地構建了“義利兩有”的辯證體系。他從“性惡論”出發,將物質欲望納入人性本體:“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5]30這種更具現實主義的預設使其更強調“義”外在的規范教化作用,主張人要“化性起偽”,通過后天人為克服人性之惡,獲得人與動物相區別的根本標識——義。荀子還提出“養人之欲,給人之求”[5]228的疏導策略,通過禮義引導人們的欲望,使欲望在物質生產中得到滿足,實現義利平衡,達到重視精神修養、不為利益所支配的“重已役物”51291的境界。
為解決義利矛盾,荀子將禮法制度引人義利關系。他認為禮法制度具有雙重功能:一方面,通過“禮者,養也”[5]229確立物質分配原則,以“明分使群”的社會分工,協調人類欲求無限和客觀條件有限之間的矛盾,達到“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于欲”[5]228的動態平衡;另一方面,通過“隆禮貴義”的價值導向,既堅持道義優先的治國主張,又追求“兼利天下”的社會利益,最終實現了先秦儒家義利觀從道德理想主義向實踐理性的范式轉換。
二、孔子、孟子、荀子義利觀的共通之處
孔子開創的義利之辨經孟子、荀子發展,形成了具有內在統一性的理論體系。三者雖處于不同歷史語境,卻在人格境界、倫理內核與實踐方法上展現出深層理論共性,共同構建起先秦儒家義利觀的理論框架。
(一)義利之志,學為君子
先秦儒家義利觀旨在通過對義利關系的思辨,教化人們正確看待義與利。針對個體道德,孔孟荀均指向道德人格塑造,并提出了不同層級和實踐序位的人格培養目標,形成了“士一君子一圣人”的進階模型。
“圣人”為最高層次,是道德極致完善的人格范型。對于圣人來說,義利道德已不是表面的遵循,而早已內化為自身本質,其兼利天下,沒有個人私欲,可稱為“人倫之至”。“君子”為第二層次,其道德修養已達到較為完滿的境界,具備“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的基本品格,自覺為仁行義。“士”雖然不能完全掌握義利之辯的智慧,但也有所遵循,能做到“無恒產而有恒心”,“志于道”,不為物質利益所困。三種人格中,“士”人格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通過規范自身行為就可以達到的,為基本人格目標;“君子”是個體通過不斷修煉去努力達成的道德人格,為義利觀指向的主要人格目標;“人道之極”的“圣人”則非常人可企及,為理想人格目標。
(二)義利之實,先義后利
先秦儒家義利觀按照“己一親一民”的線索,從個人、家庭和社會三方面,演繹出其倫理內核。
1.“行義修身”
先秦儒家強調修身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基礎,要通過行義來提升個人修養,而“己”在行義過程中居主體地位,個體應調節并超越自身趨利的自然屬性,將義作為作用于自身的內在規范,成為合格的道德主體。孔子強調“為仁由己”的主體自覺,孟子主張“反求諸己”的心性涵養,荀子注重“化性起偽”的后天修為,共同指向道德的自覺涵養,實現“行仁義”向“由仁義行’的境界躍升。
2.“以義事親”
先秦儒家分析了孝道中的義利關系,并著重探討了在義面前父母和子女的相處關系何為最佳狀態的問題。孔子突破單向度的孝道倫理,提出“諫親于義”原則:“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6]荀子以“從義不從父”[5]396確定倫理抉擇原則,即當親情與道義沖突時,“明于從不從之義”[5]397 為至孝。這種“以義事親”的倫理革新,強調子女不能為表面孝順的名聲所惑,應遵循先義后利的基本準則,使孝道從血緣義務升華為道德理性。
3.“兼利天下”
“國家是屬于統治階級的各個個人借以實現其共同利益的形式”[7169,但它又充當著整個社會的代表。雖然先秦儒家未站在唯物史觀的高度正確認識國家和社會的關系,但其看出了國家、百姓和天下之利的共通之處,并將公利納入大義范疇,具體表現為考慮他人利益與維護群體利益是義,為私利而犧牲他人和群體的利益為不義。在公利與私利之間,孔孟荀均認為社會公利為重、個人私利為輕。
(三)義利之策,修己集義
先秦儒家還構建起獨具特色的義利觀養成機制,涵蓋心性涵養、行為踐履與現實關懷三重維度。
1.“修己守義”
義利觀的養成離不開個體發揮其自覺性和主動性。孔子以“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確立君子修養綱領。孟子則提出具體的“修己”方法—“反省內求”,即通過反思的方法察已之過、改過遷善[8,從自身求取“義”德。荀子總結性地指出個人意愿在道德境界提升中的重要性:“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可以而不可使也。”[5j302 三者共持“為仁由己”的主體性立場,強調道德覺醒的內在動力。
2.“行以集義”
先秦儒家義利觀帶有濃厚的實用理性色彩,強調知行合一、實踐為重。孔子指出“知而弗為,莫如勿知”[9],孟子提倡通過“集義”以“養浩然之氣”,荀子強調既要將義貫徹于思想中,又要落實到行動中:“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5]124三者均主張長期行善積德,在不斷積累中養成高尚品格。而相較于孟子的“集義”方法,荀子更突出長期積累的作用。
3.“義利統一”
先義后利構成了先秦儒家義利觀的總體價值傾向,同時其也強調在開展教育時“利”的重要性,形成了義利統一的養成方法。孔子主張“先富后教”,進行教化前應滿足受教育者一定的物質需求;孟子則回答了“先富后教”的原因,即“有恒產者有恒心”,基本的物質利益是養成仁義道德品質的基礎;荀子加以總結:“不富無以養民情,不教無以理民性。”由此發現,先秦儒家義利觀以現實中的人為中心,主張教育應在尊重且滿足人的正當利益的基礎上,對人的欲望加以調節,實施“義”的教化。
三、先秦儒家義利觀融人當代大學生道德教育的現實路徑
(一)明確教育目標,培養“居仁由義”的君子人格
先秦儒家構建義利觀的深層旨趣在于為社會成員提供思想引領和行為規范,塑造秉持正確義利觀、肩負起恢復周禮重任的君子人格,以重構失序的社會倫理關系,最終實現“天下歸仁”的社會理想。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培養造就大批德才兼備的高素質人才,是國家和民族長遠發展大計”,同時又強調“育人的根本在于立德”。立德樹人是高校的根本任務,這與儒家“君子不器”的育人理念深層契合。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應積極引導青年大學生正確理解義與利之間的辯證關系,做到明大德、守公德、嚴私德。
具體而言,需著力推進傳統君子人格與現代德育目標的雙向建構:一是實現傳統君子人格的現代轉化。在賡續先義后利、見利思義等核心思想基礎上,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指引,構建具有責任意識、家國情懷、民族氣節的新型君子人格;二是實現新型君子人格與德育目標的有機融合。面對工具理性和功利主義影響高校育人實踐的情況,應以新型君子人格為價值坐標,通過德性倫理與規范倫理的辯證統一,強化德才兼備的育人格局,為培養兼具傳統美德與現代素養的社會主義建設者提供文化支撐。
(二)豐富教育內容,鑄造“義以為上”的道德品質
1.汲取“行義修身”智慧,推動大學生個人品德提升
在拜金主義、功利短視等西方不良價值觀念影響當代大學生道德提升的背景下,先秦儒家“為仁由己”的主體自覺哲學為破解道德困境提供了文化支撐。教育實施應遵循雙重進階路徑:在基礎層面,建立“義務的道德”[1°]規范體系,通過《大學生行為準則》等制度設計劃定義利選擇邊界;然而,“‘義務的道德’僅是一個有秩序的社會所必不可少的一些基本原則”[11],因此在超越層面,需通過充分發揮課堂教學主渠道作用,引導學生養成“愿望的道德”。高校應嚴格遵守《教育部關于一流本科課程建設的實施意見》,通過淘汰“水課”、打造“金課”等舉措,切實加強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并將“行義修身”精髓融入專業課教學,實現思政課程和課程思政的有機結合,構建從遵守規范到價值內化的思政教育進階機制。當“愿望的道德”成為價值引領,青年群體方能突破“義利二分”的思維定式,在服務社會的實踐中實現義利統合,彰顯“由仁義行”的現代君子風范。
2.汲取“以義事親”智慧,強化大學生家庭美德涵養
先秦儒家“諫親于義”和“從義不從父”的倫理革新是應對傳統孝道倫理認知困境、營造和諧家庭氛圍的重要文化資源。高校應著力構建“義利共生”的代際關系模型,通過家庭倫理學等課程模塊,消除物質蟾養與精神關懷的二元對立,引導青年在保持個人主體性的前提下實現孝道倫理的創造性轉化。在認知上,破除“愚孝”迷思,確立“義”為家庭倫理的優先性原則;在情感上,培育學生感恩意識,將孝行升華為道德自覺;在實踐中,創新教育載體,開發代際對話工作坊等沉浸式課程,借助數字技術搭建親子共學平臺,推動傳統“義務型孝道”向現代“協商式孝親”轉型。
3.汲取“兼利天下”智慧,促進大學生社會公德培育
馬克思提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7]60。大學生作為社會關系的具象化存在,既接受社會滋養,更需聯系社會,實現價值反哺。人際關系層面,高校應引導大學生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通過舉辦人際溝通團體沙龍、人際交往訓練營等活動,將“舍利取義”的情景嵌入團體輔導,引導學生在利益博弈中踐行“絜矩之道”。人與社會關系層面,高校應培養大學生的社會責任和擔當意識。教師要將黨和國家大政方針、當今世界形勢融入課程教學中,讓學生認識到個人與社會的聯系以及社會需求,在“小我一大我”的價值排序中確立以集體利益為重的實踐原則。
(三)完善教育方法,深化“義利關系”深層認知
1.汲取“修己守義”智慧,堅持教育與自我教育相結合
運用先秦儒家義利觀自省、內修的德性構建方法啟示當代大學生,不僅需要外在的教育灌輸,更需激發大學生主動提升道德品質的內在動力。
一是深化主體性培育,借鑒“可以而不可使”的自主性原則,設計沉浸式倫理實訓環節,讓學生在角色扮演、案例研討的情景化體驗中完成價值內化。在此過程中,教師應轉型為引導式對話者,啟發學生自主建立義利知識體系。二是創新德性評價機制,建立“過程一成果”雙軌制評價體系。過程維度采用倫理日志、德行檔案等形成性評價工具,追蹤義利認知發展軌跡;結果維度運用社會服務效能評估量表等工具,采用服務時長、受益群眾反饋等指標,量化考察“修己”與“安人”的實踐轉化效能。
2.汲取“行以集義”智慧,堅持理論與實踐教育相結合
目前,一些學校和教師受傳統教學方式束縛,忽視學生實踐能力的培養[12]。主要表現為教育流于形式,教育內容趨于空洞化、抽象化。對此,應著力塑造“知行互構”的教育生態。理論教育層面,要深化義利觀相關課程建設,設計“義利哲學”課程模塊,將孔子“見利思義”、孟子“舍生取義”、荀子“以義制利”等經典命題進行現代闡釋。借助數字化教學手段,打造義利抉擇模擬系統,形成對傳統義利觀的具象化認知。實踐教育層面,要豐富培養大學生正確義利行為的實踐訓練,利用博物館、紀念館等立體展示先秦儒家義利觀,與相關社會部門合作,組織學生開展社會志愿服務活動等,把思政小課堂同社會大課堂相結合,讓大學生在實踐中深化義利認知。
3.汲取“義利統一”智慧,堅持物質與精神激勵相結合
當代道德教育應保留對大學生求利本性的價值評價,既要滿足其合理利益訴求,又要避免片面強調物質利益的傾向,教育者應發揮思想引領作用,引導學生正確對待“利”,幫助其樹立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實現對單純利益的超越。由于人的存在是物質需要與精神需要相統一的共在,因此高校應堅持物質激勵與精神激勵并舉的教育方法,即將頒發獎學金、獎品等與表揚、頒發獎狀獎牌、授予榮譽稱號等相結合。例如,哈爾濱工程大學獎助體系將譚國玉獎學金、陳賡獎學金與創新標兵等榮譽稱號進行聯動,實現物質支持與價值引導的協同增效。
四、結語
先秦儒家義利觀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當代大學生道德教育具有重要價值。將其核心內容融入大學生道德教育時,應注意辯證看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面向時代發展要求,推動其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引導大學生樹立正確義利觀、提升道德修養,為社會發展、國家建設貢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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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雪,研究方向為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