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標記“都說了”的多角度分析

【中圖分類號】H109.4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3.035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3-0121-03

一、引言

本文著重探討“都說了”作為話語標記的使用情況。

二、“都說了”的位置分布

在日?？谡Z交際中，話語標記較為常見，其特征為：1.語音上具有可辨別性，伴隨停頓或輕重音變化；2.句法上具備獨立性，不與其他語言單位建立語法關聯(lián)，不影響句子的合法性；3.語義上不涉及真值判斷，僅具備程序性意義，不影響句子命題意義的表達；4.語用上具有銜接功能，能順應語境、組織語篇，傳遞說話者的立場、情感與態(tài)度；5.語體上常見于口語化語境，在書面語環(huán)境中使用較少。

現(xiàn)代漢語中，“都說了”這一結構形式主要有兩種用法：其一為句子語法成分，承載實際意義；其二為語篇話語標記，凸顯語用意圖。

（1）吉野見王甫察來了，登時現(xiàn)出極歡迎的樣子，與王甫察握手，兩人都說了許多客氣話。（CCL語料庫）

（2）不過有些蘇州小伙伴卻認為五一并不是一個適合出去玩的節(jié)日，這不新聞都說了六成的小伙伴都要宅在蘇州?。–CL語料庫）

（3）都說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2016年5月2日，富源縣公安局中安派出所民警在富源縣中安街道辦中安街一出租房內(nèi)抓獲在逃人員彭某。（CCL語料庫）

以上三例“都說了”的性質(zhì)有所不同。例（1）中，“都說了”是狀中結構短語，“都”是副詞，表“全部”，若刪除，句子不合法。例（2）中，“都說了”同樣是狀中結構短語，但語義有所差別，“都”是副詞，表“已經(jīng)”，若刪除，句子不合法。例（3）中，“都說了”與話語標記特征相符。該用法是例（2）狀中結構短語經(jīng)“語法化”虛化后的結果。

話語標記“都說了”在對話中廣泛存在，其位置分布可從兩個方面進行考察：一是其在話輪中的位置；二是其在會話序列中的位置。

（一）話輪分布

“都說了”主要出現(xiàn)在話輪起始和中間，在其他位置出現(xiàn)的情況則相對較少。

1.話輪起始

在日常對話中，一方充分表達自己的觀點、想法或意愿后，另一方通常會先表明自己的立場，隨后再進一步解釋或說明。因此，“都說了”常見于話輪起始位置。例如：

（4）我皺了皺眉，說：“都說了，別去打擾人家的私生活了，我們和他們不是很熟，而且，我們是來辦正事的，別牽扯到人家?！保ê訜簟肚鹱訅灐罚?/p>

2.話輪中間

“都說了”出現(xiàn)在話輪中間時，說話人先陳述某種事實、現(xiàn)狀或情況，接著使用“都說了”來表達其對聽話人言論或行為的主觀看法與評價。例如：

（5）在醫(yī)院呆了一晚上后，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了個護工，一切處理妥當后，我便離開了住院樓，在附近吃了個煎餅果子，就跟劉宗賢一起回去了。在路上我問他不照顧劉鐵柱嗎。他則說沒事，都說了劉鐵柱生命力頑強，而且自己還要賺錢。（巫門老九《邪事兒》）

（二）序列分布

表達式在序列中的位置取決于其更適合作“引發(fā)語”還是“應答語”?！岸颊f了”屬于回應行為，多出現(xiàn)在應答序列，尤其是“發(fā)起評價一回應評價”相鄰對中。在此類相鄰對中，一方先對事件進行首次評價，另一方隨后回應并作出與首次評價相反的二次評價，即雙方對同一事物立場相反。例如：

（6）A：夏琳，不知道為什么，今晚叫我恨有錢人。

B：那不是仇富心理嘛——你今天狀態(tài)太差了，都怪我。我都說了，別到這里來，你不聽，還一個人偷偷來。早知道掙這么多錢，我叫你喝杯咖啡再走，不就是一百八十八嗎？（CCL語料庫）

三、“都說了”的語義特征

從語力角度看，“都說了”的義體從低到高可體現(xiàn)為嗔怪、厭煩、指責、埋怨與斥責等不同形式。在同一語境下，有時上述意義會有所交叉。

（一）表嗔怪

嗔怪話語雖含輕微責備義，但不滿程度較輕，多見于親近之人的對話中，常用于調(diào)節(jié)氣氛、增進雙方關系。例如：

（7）A：馬上要出成績了，我好緊張，要是考得不好可怎么辦？

B：別自己嚇自己，你平時那么努力，會有好結果的。

A：可以上網(wǎng)查了??！考上了！B：都說了，完全沒問題，你還不信呢！（自錄語料）

（二）表厭煩

人們感到厭煩時，通常希望擺脫或避免這種不愉快的情境，因此語氣會帶有不耐煩意味。例如：

（8）A：你昨天到底為什么沒來上課？B：都說了，生病了生病了，要我怎么說你們才信??？（自錄語料）

（三）表指責

指責具有較高的負面性和否定性，后續(xù)通常有反駁、責怪語句共現(xiàn)，帶有勸誡意味，且伴隨說話人不滿、生氣等負面情感。例如：

（9）安紅豆實在受不了兒子這不穩(wěn)重的樣兒，一把將人拉住沒好氣地在他耳邊低聲說：“老娘的話你當耳邊風是吧？都說了不能去打擾不能去打擾，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沉不住氣呢？”（公子離《狼帝》）

（四）表埋怨

埋怨話語的出現(xiàn)多是因為事情不如意而使人感到不滿，其語力強于指責。埋怨話語更側重于負面情緒的抒發(fā)。例如：

（10）裴君怡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兒，頭埋在秦昊煜

胸前：“昊煜，我都說了你爸爸和小南姐都不喜歡我，我不想來得罪他們，你非要我來?！保–CL語料庫）

（五）表斥責

斥責常伴隨憤怒等強烈情緒，其語力強度最高，負面性與否定性在各類批評話語中居于首位。例如：

（11）A：你要是勤快一點兒，家里哪至于窮到這份兒上，人家不也是一大幫孩子嗎？

B：都說了，我就是腰累塌了，也架不住這幫崽子啃我，我說不叫上就不許上了，你少跟我窮磨嘰?。–CL語料庫）

四、“都說了”的語用功能

語用是指人們在一定語境中對語言的具體使用，它包括對話語意義的表達、理解以及可能產(chǎn)生的相應效果等。

（一）自證功能

根據(jù)語義背景的不同，“都說了”的自證功能可分為以下幾類。

1.對已存在的真實認識的自證① 對以往積極認識的自證

說話人借由“都說了”向聽話人傳遞以下信息：我曾經(jīng)說出的話語、給出的建議或做出的行為是正確的。例如：

（12）A：今天圖書館真的閉館了，還好出門前問了你，不然又白去了！

B：都說了，我有關注官網(wǎng)的通知，信我的準沒錯。（自錄語料）

② 對以往消極認識的自證

說話人借由“都說了”向聽話人傳遞以下信息：我之前給出的提議、警示、告誡以及所作所為沒有錯。其后通常是有關消極事件的表述，表達說話人的負面態(tài)度立場。例如：

（13）“都說了，二大爺這人啊，瞅著機靈，其實是笨。他算計啊，我一有錢，孩子們就都回來了，哪兒有這事啊？就他那倆少爺，笨，太笨，就是他自己的責任哪?！保–CL語料庫）

2.為展現(xiàn)人際姿態(tài)的自證

說話人使用“都說了”的目的是順應受話人，在人際關系層面向受話人暗示自己在之前已有某種看法和見解，從而表達自己對受話人的支持、認同或配合。例如：

（14）A：你最喜歡哪個星座？

B：沒什么特別喜歡的，但是有點討厭射手座。

A：??？小李就是射手座。

B：嗯，也是。都說了，射手座的人有哲學思維，還多才多藝。（自錄語料）

（二）語篇構建功能

話語標記是維系話語連貫性的手段之一，“都說了”具備組織話語的功能，這種功能在交際活動的起始、進行和結束階段均有所體現(xiàn)。

1.話輪開啟標記

依據(jù)前文所述，“都說了”常見于話輪的起始位置。在此情形下，它通常作為話輪的開啟標記，起到開啟新話題的作用。例如：

（15）都說了，借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視頻里這個人怎么耍賴呢？（自錄語料）

2.話輪過渡標記

在言談交際過程中，為使自己的表達意圖清晰明了，說話人常用“都說了”來銜接前后話輪，從而實現(xiàn)話語的順暢銜接和話題的自然過渡。例如：

（16）什么？那老太婆競然這樣不講理…都說了，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你為什么還要去醫(yī)生處檢查？（自錄語料）

（三）主觀評價功能

主觀評價是指根據(jù)個人的想法和感受對言論、行為、事物或情境進行評估或描述，評價標準主要基于個人觀點和情感，涵蓋積極評價和消極評價兩種類型。

1.積極評價

所謂積極評價，即說話人采用“都說了”來傳達對對方言論、行為、某一事物或當前討論議題的正面肯定，這種態(tài)度常包含贊揚、感激或激動等情感。例如：

（17）都說了，他的演唱會體驗感特別好，這次可真是來對了?。ㄗ凿浾Z料）

2.消極評價

所謂消極評價，即說話人采用“都說了”來傳達對對方言論、行為、某一事物或當前討論議題的負面否定，這種態(tài)度常包含不滿、指責、抱怨等情感。例如：

（18）都說了，我也沒看到日期，不是故意的，而且同意換新的給你，你這個人怎么這么不講理的?。–CL語料庫）

（四）人際互動功能

使用話語標記是說話人采取的一種語用策略，它為聽話人提供了認知導向與語境假設，從而幫助其更準確地理解說話人的交際意圖。話語標記“都說了”具備多種互動功能。

1.情感表態(tài)功能

說話人需表達出自己的主觀情感態(tài)度，交際行為才

能順利進行。話語標記“都說了”可以傳遞說話人情感，從而使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和評價得以呈現(xiàn)。例如：

（19）他老婆不高興地說：“都說了要脫了下去，就你不聽，現(xiàn)在弄濕了要我洗，你以為出來很輕松嗎？一天下來走這么多路，誰不累啊….”（CCL語料庫）

2.信息凸顯功能

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會使用一定的言語手段來突出其所要傳達的重點信息。話語標記“都說了”是聚焦手段之一。例如：

（20）一張明信片的事情，都說了，收不到可以退款！郵局沒送到我怎么辦？（CCL語料庫）

3.面子維護功能

在人際互動中，“都說了”還具有維護自身面子以及追求立場一致性的功能。當說話人與聽話人立場相同時，使用“都說了”能拉近雙方的心理距離；當雙方立場不一致時，說話人則通過“都說了”來勸說、引導對方，試圖讓對方轉變立場，與自己保持一致，進而維護自身的面子。例如：

（21）A：今天沒吃到想吃的那家店，隊伍都排到門外面了，早知道不去了。

B：都說了，人肯定特別多，你非要去。（自錄語料）

五、結語

綜上，本文首先明確了“都說了”的話語標記用法；接著，從位置分布、語義特征、語用功能三個角度對“都說了”進行分析。某一話輪中，“都說了”常見于話輪起始和中間位置，且多處于應答序列；從語力角度看，其義體可體現(xiàn)為嗔怪、厭煩、指責、埋怨與斥責等不同形式；在語言使用上，具有自證、語篇構建、主觀評價、人際互動多種功能。對于話語標記“都說了”的深入挖掘，有利于日常話語交際體系的完善。

參考文獻：

[1]方梅，樂耀.規(guī)約化與立場表達[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2]方梅.負面評價表達的規(guī)約化[J].中國語文，2017，（2）.

[3]樂耀.從“不是我說你”類話語標記的形成看會話中主觀性范疇與語用原則的互動[J].世界漢語學習，2011，（1）.

[4]劉虹.會話結構分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5]劉麗艷.漢語話語標記研究[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11.

[6]劉麗艷.話語標記“你知道”[J].中國語文，20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