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的歌聲

刮大風(fēng)

盡管去之前，本地朋友就再三提醒，說是要變天，降溫二十度，我也不以為意。我就住在黃河對岸，太原城離神木市也不過三百來公里，都在黃土高原上，一樣的山川風(fēng)貌，差不多的風(fēng)土人情，就是地氣稍有不同，差別應(yīng)該也不會太夸張。太原都二十多度了，神木又能凍到什么程度？平日里，零下十五度，我不也照常跑十公里？等Z267悠悠走了六個來小時，待到列車停靠神木西站，車門一開，西北風(fēng)裹挾黃沙劈面砸來，天地混沌間，恍若置身史前洪荒——這哪里是風(fēng)，分明是毛烏素沙漠借天地之力，將千年的荒涼與孤寂傾瀉而下。瞇眼望去，站臺上接站的影幢幢，張開嘴想和人說句什么，聲音在風(fēng)里碎成齏粉。嘴里似乎也裹進了粗糲的沙子。我當時還帶著初到一個陌生地方的好奇，想著這就是神木的風(fēng)啊，這沙子應(yīng)該也是毛烏素沙漠吹來的吧。太原每到春天，雖然也有幾天揚塵天氣，放眼望去，整個人都感覺不美氣，成日也只是窩在家里，好像閉門真的就是深山，整個世界和我完全沒有干系。反正，熬一陣就過去了。但神木人恐怕未必，他們祖祖輩輩就生活在沙漠的邊緣，與風(fēng)沙的對抗堪稱短兵對接。

陡然想起陜北三弦說書《刮大風(fēng)》，“哎喲喲，這風(fēng)兇得沒道理，一袋煙工夫變了四季。”這話原是陜北說書人的戲謔，此刻倒成了活生生的讖語。盡管神木我是頭一回來，延安、清澗都去過，對陜北這塊土地的最早印象，應(yīng)該是大學(xué)時候讀到史鐵生《我遙遠的清平灣》，還有他的《命若琴弦》，一老一少，兩個盲藝人，在這高高低低的山峁間穿行，“人的命就像琴弦，拉緊了才能夠彈響，拉緊了就夠了。”那種不屈服，那種要活得酣暢淋漓的勁頭，不正是對在這方土地上討生活的人最真實的寫照？

車子往縣城走，一派蕭索枯寂的窗外，看不到春天蠢蠢欲動的跡象。倒是黑灰色的樹，粗的細的，高的矮的，隨處可見，粗剌剌的枝丫竭力向著天空伸展。

桃花

葛水平老師上車就問，姑娘，這里的桃花開了吧？我大概能猜到葛老師為什么會這樣問。她編劇過電視劇《平凡的世界》。她應(yīng)該是想起路遙了。多年前讀到過一篇文章，忘了是史鐵生寫的，還是王安憶對著史鐵生說的了，她說，陜北真是荒涼啊，簡直不能想象怎么在那兒生活。王安憶這么說的時候，是因為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她到陜北看路遙。她是上海人，自然是拿在大城市生活的經(jīng)驗想象路遙，可惜想不通，環(huán)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些，人為什么偏偏還要守在這么一塊地方。為什么不把百姓從黃土高坡遷走？路遙也想不通，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這怎么可以！”這是路遙的回答。一句話，他們對這方土地愛得深沉。比如，就是這樣的季節(jié)，走在支離破碎的溝溝峁峁，忽然一枝桃花從崖上探下來，路遙頓時淚流滿面。不是當事人，那種悲欣交集，個中滋味，恐怕三言兩語也難以形容。北方的曠野，桃花從來不單是一枝兩枝，是滿山滿坡，好像攢足了勁，要把憋了一整個冬天的精氣神全部釋放出來。就像契訶夫在《醋栗》中的描述，“只要人一輩子釣過一次鱸魚，或者在秋天見過一次鶇鳥南飛，瞧著它們在晴朗而涼快的日子里怎樣成群飛過村莊，那他會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是啊，對于路遙，或者說對于更多的本地人來講，這里就是他們的生養(yǎng)之地，是安放靈魂的故鄉(xiāng)，一個外地人，又怎么能理解其中的復(fù)雜情感呢？在這個意義上講，桃花就不單是普通的花，成了解讀陜北精神的一道密碼——在苦寒之地綻放的，何止是花？分明是生命的倔強。就像窗外那些迎風(fēng)站立的樹，分明也是在詮釋一種生命姿態(tài)，就像歌里唱的那樣，“大風(fēng)刮罷一場空，留下個笑話滿城哄。陜北人，骨頭硬。頂著風(fēng)沙唱幾聲——管它老天爺鬧甚哩。咱拍拍黃土照樣活人。”苦焦恓惶的日子，硬是被眾生演繹得生氣騰騰。

事實上，在與自然的相處中，神木人不光是懂得戲謔，懂得自嘲，更有一種戰(zhàn)天斗地的豪情。再換一個季節(jié)過來，我得到的肯定是另外一種印象。之前搜神木的相關(guān)介紹，就看到一些數(shù)字，比如，“十四五”，神木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體化保護和系統(tǒng)治理，完成林草生態(tài)建設(shè)項目25.3萬畝，栽種各類苗木2800萬余株，年均優(yōu)良天數(shù)達到300天以上……數(shù)字統(tǒng)計是呆板的，背后不知凝結(jié)著多少神木人的心血與汗水，正是他們?nèi)諒?fù)一日的堅守與付出，才有了如今堪稱宜居的生態(tài)。

神木

我其實很多年前在地圖跟前就想象過神木。神木的名聲在外，自然是因為煤炭，因為其GDP總量在全國百強縣里靠前的排名。那年不知怎么就想起要寫一篇小說《墊腳箱》，信筆就把主人公設(shè)置成了神木人。當然，他還是一位愛寫詩，喜歡拍電影的文藝青年。在外面闖蕩幾年，終是沒弄出什么名堂，又企圖回到神木撲撈、淘金。里面寫到了二郎山、白孟莊、賀家川，還有風(fēng)化的石窟，冬天的黃河。我自認為做足了功課，其實呢，那個年齡對煤炭行業(yè)的了解，對神木市的認知，都停留在想象的層面。

甚至這回過來，還差點把劉慶邦的小說《神木》和陜北的這座城市混淆到了一起，不知怎么就形成一種印象，認定劉慶邦的這篇小說，和神木市也有所勾連。在小說里，有一年發(fā)大水，從河床里沖出來一些黑疙瘩。敲起來當當響，石頭不像石頭，還有木頭的紋路。就是這時候，人們也沒當回事，直到太陽一曬，烏漆墨黑的家伙竟然冒開了煙。扔進灶膛里，一下子冒出藍光，煮飯燒菜，比柴禾還管用。這簡直就是神奇之木啊。于是，煤炭不叫煤炭，被他們命名成了神木。這樣的講述，當然近乎寓言。我一直以為神木市名的由來，也有類似淵源，后來讀地方志，才知道是傳說的另外一個版本，北宋年間，麟州城南忽生巨柏，紋路似篆書“神木”二字，遂以為縣名。不過聯(lián)想到如今這座城市發(fā)現(xiàn)的豐富煤炭資源，神木兩個字和這塊土地如此貼切，流傳的掌故與劉慶邦小說《神木》的虛構(gòu)驚人暗合——當煤炭尚未被認知時，先民已將對自然的恩賜刻進山河。

搜神木市百科，看建制沿革，人文概況，突然看見山歌里面有一首代表作《走太原》流傳至今。當時還納悶，當年的神木人為什么要去太原，還一唱就是幾百年？我想當然的就認定，山陜一帶的民歌，曲調(diào)近似，內(nèi)容恐怕也有相互影響、借鑒的成分，重點倒也不在于走不走太原，而是里面青年男女，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暗流涌動的澎湃情感。后來聽了當?shù)嘏笥训慕榻B，才明白，一切都和明朝的邊防九鎮(zhèn)體系相關(guān)。元朝即出現(xiàn)的神木縣，明朝改為神木堡，成為延綏鎮(zhèn)的一部分。而河對岸就是九鎮(zhèn)之一的太原鎮(zhèn)，治所就在偏關(guān)，另轄寧武、雁門二關(guān)。當年的神木人唱《走太原》，更可能的原因是，男子到太原鎮(zhèn)當兵，上前線保衛(wèi)家園，而姑娘呢，在家里實在一個人難活，于是就有了這牽腸掛肚，百爪撓心的淺吟低唱。

天臺山

中國叫天臺山的地方不少，臺州、日照，濟源、邛崍，都有同名著名景區(qū)，就是在陜西，也有兩處，一處在寶雞，另一處就在神木賀家川。《神木縣志》記載，“前有天然獅子石，甘霖地，復(fù)有仙橋，絕似天臺，故名。”名山大川，向來是僧道清修的勝地，賀家川這里的天臺山也不例外，前山主要是佛教文化，有崇峰寺，始建于北魏，后山以道教文化為主，有建于明成化年間的天臺諸神殿，縱橫山脊兩公里。

但我們此行前來，既不是訪名山，也不是禮佛參禪，是來瞻仰劉志丹東渡紀念館。

九十年前，一九三六年三月，紅軍東征，紅二十八軍在此集結(jié)，指揮部就駐扎在地勢險要的天臺山。那年月的黃河，無風(fēng)也有三尺浪，本地人說，黃河三不過，春汛不過，夏汛不過，凌汛不過。正是春汛時候，船只沒有，對岸還有敵軍的火力封鎖，怎么搶渡？陜北人確實有副硬骨頭，面對春汛凌汛交織的險境，兩千將士硬是用羊皮筏子撕開一道東征血路。拿下對岸羅峪口，緊接著，又揮師北上，橫掃黑峪口。

幾年前，我在興縣黑峪口，在柳林中陽三交一帶采訪，沒少聽過劉志丹將軍的傳說。一個三十三歲的生命，為了革命事業(yè)，把滿腔熱血都獻給了這片厚土。只不過后人的講述難免附會和演繹，到頭來，也只得來一鱗半爪的印象。現(xiàn)在，到了展覽館，看見紅二十八軍東征進軍路線圖，還有當事人的回憶，一切都變得生動、具體起來。

如今，站在東渡紀念碑前，但見西側(cè)窟野河靜流無聲，東邊的黃河因了上游的水壩，似乎也少了往昔的洶涌。如同一柄薄刃的山脊，在風(fēng)沙的侵蝕下，日復(fù)一日，磨掉了原初的棱角，仿佛在宣告著時間的威力無比。然而關(guān)于劉志丹將軍的故事，仍然生長在今人的鮮活記憶里，就像著名詩人賀敬之在《羅峪口夜渡》里的激情歌唱：“羅峪口上黑沉沉，只聽見黃河里嘩啦嘩啦流水聲。今黑夜，劉志丹的隊伍過河去東征……劉志丹啊劉志丹，黃河擋不住，高山防不嚴。”

風(fēng)聲嘯嘯，像是一首進行曲的余韻，在對先烈們的事跡輕輕挽留。

石峁古城

早期中國的歷史，至今仍然是個謎。

不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幾處古城，比如山西的陶寺，浙江的良渚，湖北的石家河，都在證明，華夏文明五千年真的有結(jié)結(jié)實實的證據(jù)支撐。同樣在四千年前的陜北，現(xiàn)在的神木市石峁村，也有一群先民在這里居住、生活，并且孕育出了讓人驚嘆的文明。

當然，今天站在東門遺址上，向西遠望外城、內(nèi)城和皇城臺遺址，被古城雄大氣象震懾的同時，面對溝壑縱橫，草木稀疏的現(xiàn)狀，也有對先民們怎么會偏偏選擇在這里花大力氣打造家園的疑問。事實上，歷史上的陜北和現(xiàn)在的樣子完全不同。至少《后漢書》里就記載從前的上郡，也就是陜北周邊，“饒谷多畜”。而在更古老的“全新世大暖期”尾聲，中國北方降水量要比現(xiàn)在多百分之三十、五十，也就是說，四千年前的黃土高原，不光沒有被侵蝕，還到處都是森林草原。石峁古城，這座建造在石頭上的王國的發(fā)現(xiàn)，就是最直接的證明。

四千年前是什么概念？殷商的甲骨尚未刻下第一道裂痕，二里頭的宮殿還在等待巧匠鑿出雛形，石峁人已用百萬塊砂巖石片，在禿尾河與洞川溝交匯的臺塬，堆壘起二十萬平方米的城垣。

考古需要實證，更需要大膽的想象。作為中國大型史前遺址之一，將近400萬平方米的遺址里，出土的大量石器、骨器、玉器、石雕、陶器、壁畫，無一不在反映，當年的陜北高原生態(tài)良好，有能力支撐大型文明。皇城臺高達七十米，相當于現(xiàn)代二十層樓高的距離，還有外城城門、馬面、角臺、甕城等防御設(shè)施的發(fā)現(xiàn)，都在昭示，要建造如此工程規(guī)模的城墻，恐怕得需要多少萬人通力協(xié)作才能完成。如此看來，城墻就不再是簡單的防御工事，更是一種權(quán)力宣示。站在內(nèi)城皇城臺遺址，腳下是七層階狀護坡。考古學(xué)家復(fù)原了當時的場景：古多級的塹山砌筑的護坡石墻層疊包裹，石雕裝飾鑲嵌其間，錯落有致。這哪里是城池，分明是獻給蒼天的立體祭文。

難怪保存完好的石峁外城東門遺跡被考古學(xué)家形容為“華夏第一門”。

在山下的石峁博物館，兩尊雙面神石雕，看得我恍惚不已。這些大眼闊嘴的形象，究竟攜帶著怎樣的隱喻？也許，關(guān)于石峁，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密碼就深藏在大地之中，它們在等待合適的機緣，要給后人再來一次“石破天驚”的震撼。

紅檸線上

還沒從石峁古城的震動里緩過神來，就坐上軌道車行駛在紅檸運煤專線上。

陪同的王總耐心講解。看起來我們乘坐的軌道車平常無奇，車上卻裝有一套400多萬的精密儀器，可以對鋼軌的幾何尺寸、傷損等情部進行掃描。安全生產(chǎn)技術(shù)部門有了這些智能數(shù)據(jù)，就能按時維修保養(yǎng)。到了雙智信息中心，滿墻電子屏，智慧車站管理系統(tǒng)，侯家母，檸條塔，張家峁，每一處裝車站的信息，小到一截枕木的歷史，都在現(xiàn)代化的存儲器里全部記錄在案。過去老道工只會估摸和經(jīng)驗，“鋼軌出汗要慢行”，而現(xiàn)在呢，有了高科技手段的加持，一旦哪里出現(xiàn)問題，調(diào)出檔案，就能得到及時的確診。

恍惚中，似乎聽見一句，“咱們在鐵軌上種紅柳，在配電箱里養(yǎng)山丹丹。”在場的紅檸人，他們那么自信，我確信這些充滿激情的歌聲，早就蕩漾在他們的日常生活里。甚至可以更矯情一點聯(lián)想，比如早先見到的石峁玉器上那些雕刻，還有精細的骨針，都讓人心生感慨，原來古今做好事情的方式都差不了太多，都需要匠心，要往極致處扎根。

出得門來，扭頭看“六個紅檸”的標語。有心想問那些六字箴言具體都傳遞著怎樣的信息，凝神細想，又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現(xiàn)代公司在細節(jié)處做足的繡花功夫。那些“雙智”“創(chuàng)新”之類的字樣，這個時候就不再是簡單平常的漢字，它們確實是在總結(jié)紅檸人多少年如一日的奮斗精神。

暮色漫過站臺時，正撞見運煤專列啟程。車頭噴出的白汽裹著煤屑，像是在晚風(fēng)里展開了一匹灰色的綢緞。我看了下數(shù)據(jù)，由這里裝載的神木煤炭，向北經(jīng)包西線，到達曹妃甸、秦皇島、京唐港、天津港，向東可到日照港，向西可到華中、西南。我忽然覺著，那些在云端流轉(zhuǎn)的數(shù)據(jù)，和石峁陶罐上的繩紋，原來都是同一種年輪——黃土地把五千年的生計，一錘一鏨地夯進了新時代的鐵軌里。

信天而游

當人介紹那位西裝革履的老人，就是陜北歌王孫志寬，我還愣了一下。印象里，這塊土地上的歌王都是包一塊羊毛肚手巾，系一條紅褲帶，至少我買過的幾張唱片上，都是這般模樣。我還以為他是本地政協(xié)或者人大的退休老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一說是藝術(shù)家孫志寬，八十年代就唱響全國，走向世界，再看他的穿著打扮，才意識到，除了給游客表演，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打扮成那樣？都是我的想當然和偏見啊。

有人點《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孫老說這兩天蓋房子，累得不行，害怕哭出來。那就唱一曲《上一道坡坡下一道道梁》吧。孫老眼里像是窩著一汪窟野河的水，還沒開唱，脖頸青筋已然暴起。舉手投足，不能說顧盼生情，抬手動腳都有戲，眉毛眼睛像是都會說話卻是真的。在他的眼里，飯桌不再是飯桌，而是他一展歌技的舞臺。快七十歲的人，嗓子還是那么清亮。后來又連唱幾首《拉手手親口口》《這么好的駿馬咱騎不上，這么好的妹妹是別人的》，惹得外面的服務(wù)人員不停探頭張望。

接下來就是凌玲的專場。凌玲是山西昔陽人，藝校畢業(yè)后，有那么幾年結(jié)婚生子離開了晉劇行當。先是她妹妹凌轉(zhuǎn)轉(zhuǎn)被神木晉劇團團長發(fā)現(xiàn)，作為人才引進。凌轉(zhuǎn)轉(zhuǎn)來到神木，發(fā)現(xiàn)團里還缺一位主持人，想著姐姐合適，就這么把凌玲叫過來了。如今一晃眼，就是十七年，可以說完全把根扎在了神木。她先唱了一曲山西中路梆子《打金枝》。唱到高音處，直不愣登就躥了上去，倒吊的眉梢似乎也隱隱帶上了殺氣。酒過三巡，梆子忽然轉(zhuǎn)了調(diào)。她唱開了本地酸曲，說是更接地氣。饒是我們這些寫書的人聽了，也臉紅耳熱。當?shù)氐呐笥褏s開玩笑，說現(xiàn)在人口銳減，誰都不愿意生，是個大問題。你看老輩子在炕頭教這些，詮釋得多么生動，富有生命力。凌玲眼波掃過席面，唱得九曲十八彎，倒比正經(jīng)戲文更揪人心腸。

敬到葛水平老師處，她卻突然撂下酒盅，說，我也來唱一曲，敬你一杯。上來就是一曲上黨梆子《吳漢殺妻》，激昂慷慨。我在山西待了二十多年，當?shù)貏》N多，多少聽聞過一些，卻不像這回印象深刻。我一開始以為是《武漢殺妻》，就是莽撞的武夫殺掉了自己的妻子，上網(wǎng)一查，才知道是公主斷魂的舊傳奇。

散席時已近子夜。我好像歌聲還沒聽夠，又搜來《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循環(huán)播放。窗外的風(fēng)仍在刮著，搖得窗戶直響。對面的神木大劇院，泛著銀光，如同一枚史前的巨蛋橫臥在榆溪河畔。突然在廣場上的廣告招牌上看到“麟州”二字，一下想起范仲淹《漁家傲·麟州秋詞》，之前不是聽人講，楊家將的故居就在這里？“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這個夜晚，古代的，現(xiàn)代的，城市的，鄉(xiāng)野的，各種印象拼貼在一起，只覺神木如同一塊老茶磚，新芽舊葉層層疊疊，非得耐煩品味，才能咂摸出其中蘊藏的萬千滋味。

責(zé)任編輯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