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長城文化帶上的抗戰印記

巍巍長城，橫亙萬里，不僅是我國重要的地理和文化標識，更是中華民族堅毅不屈精神的象征。作為北京三大文化帶之一，長城文化帶在歲月的長河中靜靜訴說著往昔的故事。在抗戰時期，它見證了中華兒女為了民族獨立和尊嚴，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英勇抗爭。

古北口長城抗戰

日本侵占中國東北后，侵略矛頭直指華北。1933年1月初，日軍攻占山海關。2月21日，日本關東軍進攻熱河，很快占領省會承德。隨后，日軍以8萬兵力南下，分頭向長城各關口推進。駐守長城的中國軍隊共計約25萬人，在全國抗日浪潮的推動下，英勇還擊日軍，揭開長城抗戰的序幕。

1933年3月上旬，長城抗戰首先在冷口打響，隨后戰火蔓延到東段各隘口。日軍以坦克、飛機、大炮開路，向長城一線猛攻。中國軍隊在冷口、界嶺口、喜峰口、羅文峪、古北口等長城主要關口與日軍展開激戰。喜峰口、羅文峪戰斗中，第二十九軍官兵手持大刀，與敵人近身肉搏，打出了中國軍隊的精氣神，激發了全國人民的抗日斗志。

古北口戰役，中日雙方投入兵力最多、戰況最激烈、對戰局影響巨大。古北口因而成為長城抗戰的主戰場。古北口位于蟠龍、臥虎兩山之間，潮河從關口西側向南流淌。第六十七軍一一二師張廷樞部防守關口和長城的第一道防線。第十七軍二十五師防守關城—龍兒峪一帶的第二道防線，師指揮部設在關城北門的小老爺廟。第十七軍二十五師七十三旅一四五團團長戴安瀾鎮守東翼的龍兒峪陣地，命7名戰士在關城以東的帽兒山上設偵察哨。

進犯古北口的日軍是關東軍西羲一第八師團全部及騎兵第三旅，并配有空軍和炮兵。3月10日、11日，中日軍隊在蟠龍山長城將軍樓附近展開激戰。12日，日軍增加重炮及飛機向古北口發動大規模攻擊，中國守軍雖傷亡較大，仍頑強戰斗，連續擊退敵人三次進攻。下午，師指揮部被日軍炸毀，前線失去指揮和支援，被迫撤出古北口，轉移至南天門陣地。

日軍發現中國軍隊后撤，立刻組織先頭部隊追擊。7名戰士在帽兒山利用險要地形掩護部隊撤退。發現帽兒山頂有人抵抗，日軍立即調重兵圍攻，但數次進攻均被打退。日軍又以飛機、重炮聯合進攻，帽兒山陷入火海。日軍判斷山頂不可能有生命幸存，便派步兵上山查探，卻被山上射來的子彈壓制。待槍聲停止，日軍爬上山頂，7名戰士中的幸存者撐著遍體鱗傷的身體，仍用刺刀與敵拼殺，直至壯烈殉國。這場兵力懸殊的阻擊戰，7名戰士共斃傷日軍100余人。

7名沒有留下姓名的中國軍人，只是長城抗戰中英勇犧牲的中國軍人的一個縮影?？谷諏⑹俊芭c長城共存亡”的錚錚誓言，極大激勵了全民族的愛國情懷和不屈的民族精神。然而，國民黨政府對長城抗戰失去了信心，欲與日本妥協，成立北平政務整理委員會，負責對日交涉停戰問題。華北守軍人員和彈藥消耗嚴重，戰斗力下降，與日軍交戰中節節敗退。5月31日，國民黨政府與日本簽訂《塘沽協定》，實際上承認了日本對中國東北三省和熱河省的侵占，并使整個華北地區門戶洞開，為日軍進一步擴大侵略提供了條件。

南口戰役

南口是居庸關南側的長城要隘，是北平通往西北地區的門戶。盧溝橋事變后，日軍相繼占領平津，隨后將主力部隊向北平以北的沙河、昌平一帶集中，企圖奪取南口。1937年8月初，國民黨軍各部向華北進發，首要目標是扼守住平漢、津浦線。駐守南口的是國民黨中央軍嫡系部隊第七集團軍十三軍湯恩伯部。

8月8日，日軍重兵撲向南口，6萬余中國軍隊集結在南口及長城一線，與7萬日軍展開鏖戰。羅芳珪任湯恩伯第十三軍第八十九師第五二九團團長，防守南口前方龍虎臺高地。8月10日清晨，日軍向南口龍虎臺發起進攻。五二九團陣地遭到輪番轟炸，日軍企圖將整個山頭炸平，再以坦克掩護步兵沖鋒。面對敵人的猛烈進攻，羅芳珪命令部隊在敵人轟炸時躲到掩蔽處，轟炸停止后立即回到陣地迎擊敵軍步兵。雙方持續激戰四個多小時，敵人始終未能登上龍虎臺。

戰斗持續到下午。羅芳珪先故意放敵人靠近，待敵人進入有效攻擊范圍后，命令部隊與敵人短兵相接，使敵人的炮火和炸彈無法發揮作用。當日軍進攻時，羅芳珪果斷命令部隊主動撤出龍虎臺陣地。日軍見中國軍隊后撤，便在坦克的掩護下沖上了龍虎臺。就在日軍立足未穩之際，羅芳珪指揮部隊突然發起反擊，官兵們揮舞著大刀與敵人展開激烈的白刃戰，失去炮火優勢的日軍很快便敗下陣來。第二天，日軍再次進犯，五二九團與日軍展開了十余次激烈的肉搏戰，成功擊退敵軍。12日，五二九團陣地已被日軍炮火炸得面目全非，30余輛坦克掩護著七八百名步兵再次向陣地撲來。官兵們用密集的子彈射擊坦克，卻收效甚微。三營官兵傷亡慘重，陣地一角被突破。

關鍵時刻，羅芳珪命令七連連長帶領60名士兵組成敢死隊，攜帶集束手榴彈，沖出戰壕，撲向坦克。敢死隊攀上坦克，打開頂蓋，往里塞手榴彈。手榴彈用光了，就用槍朝駕駛員和機槍手射擊。這場搏斗，七連用全部陣亡的代價，炸毀了敵人6輛坦克。日軍撤退后，中國軍隊乘勝進攻，奪回陣地。這一天，雙方在龍虎臺一帶反復爭奪達6次之多，陣地仍在中國軍隊手中。

13日拂曉，戰況更激烈。日軍再次用坦克沖擊陣地，敢死隊未能阻止進攻。南口陣地失陷，羅芳珪率余部撤至南口兩側高地。日軍直撲居庸關，羅芳珪利用地勢，命令部隊專打跟在坦克后面的日軍步兵。日軍步兵頓時亂作一團，坦克威力難以發揮，只好撤退。連日的拉鋸戰中，羅芳珪團據險死守，使日軍無法前進，但自身損失也很大，傷亡將近2/3。

經過近20天的浴血奮戰，8月26日，南口遭到日軍夾擊，湯恩伯下令守軍撤退。南口戰役，中國軍人以傷亡近3萬人的代價，粉碎了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圖謀。

平西地區的隱秘戰場

平津淪陷后，國民黨正規軍事力量基本撤離北平地區。在此艱難時刻，中國共產黨挺身而出，領導抗日軍民在北平長城沿線創建了平西、平北、冀東抗日根據地，有力打擊了日本軍國主義的殖民統治。其中，平西抗日根據地首先在北平西部山區燃起抗日的燎原之勢。

1938年2月，晉察冀軍區第一軍分區鄧華所屬第三團開赴平西，摧毀偽政權，收編地方武裝，擴編為鄧華支隊。3月底，鄧華支隊在東齋堂村創建平西第一個抗日民主政府—宛平縣政府。5月，八路軍第一二〇師宋時輪支隊開至平西，與鄧華支隊合組挺進縱隊，挺進冀東，策應冀東大暴動。9月，日軍圍攻晉察冀邊區。平西被敵人占領，受到很大損失。隨后，挺進縱隊由冀東返回平西，不僅成功收復失地，還進一步拓展了平西抗日根據地的范圍。

1940年3月，日、偽軍糾集9000余人，分十路向平西根據地發動大規模的“掃蕩”。經過14天的激戰，根據地軍民共殲敵800余人，勝利粉碎了這次“掃蕩”，鞏固了平西根據地。到1940年秋，平西根據地已發展成為一個規模較大的抗日根據地，涵蓋宛平、房山、淶水大部、涿縣、良鄉、宣化、涿鹿、懷來、昌平的部分地區，擁有1100個大小村莊、30多萬人口和1.2萬兵力。

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軍事情報至關重要。平西情報聯絡站是中共中央北方分局社會部最早建立的大站之一，承擔著聯系平津及東北情報組織的重任。1941年1月，北方分局社會部負責人許建國派遣王友攜帶電臺前往平西地區，在河北淶水縣計鹿村正式建立平西情報聯絡站。1943年冬，為保障平津地下工作聯絡順暢，上級決定在昌宛縣建立隱蔽電臺。經過慎重選址，最終確定在平西妙峰山澗溝村設立電臺。

妙峰山澗溝村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這里山高林密，方圓數十里荒無人煙，極為隱蔽。而且從北平城到西山僅有50多里，是北平通往山區的最短路徑。此外，妙峰金頂游客眾多，為情報傳遞提供了天然掩護。上級委派蘇錦負責電臺工作，她獨自住在一個小山洞里。出于保密安全的考慮，蘇錦與當地農婦的兒子假扮成夫妻。白天，她和“婆婆”一起勞作，融入當地生活；夜晚，她便悄悄回到山洞，開啟電臺，發送情報。就這樣，蘇錦數年如一日，在狹小的山洞里，傳遞了一份又一份關鍵情報。

平西情報聯絡站在抗日戰爭時期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作出了多方面的重要貢獻。它不僅負責接送往來于北平、天津、保定及東北的情報人員，傳遞各類情報資料，還積極尋找東北抗聯，選拔并派遣人才，指導平津及東北情報工作，同時為晉察冀軍區代購、代運軍需物資等。該站歷經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烽火歲月，直到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才結束使命。

1943年6月，平西抗戰形勢逐漸好轉。平西軍民不僅多次擊退日軍對根據地的進犯，武工隊、游擊隊和民兵還深入敵占區開展游擊活動。1944年，平西部隊開始局部反攻。1945年，他們乘勝追擊，接連攻克日軍據點，推進到長辛店、豐臺附近。從盧溝橋事變爆發到抗戰勝利，平西抗日根據地始終如同一座堅固的堡壘，屹立在北平西部山區，書寫了反法西斯戰爭的壯麗篇章。

平北抗戰烽火

平北地區位于北平市以北，地處長城內外，是北平、承德、張家口之間的冀熱察三省交界地帶，素有“拱衛京畿、屏蔽中原、連通三北”之稱。

1938—1939年，八路軍曾兩次在平北長城一帶開展游擊戰爭，試圖開辟抗日根據地，但均未成功。不過，這兩次行動在平北群眾心中播下了革命的種子，為后續工作奠定了基礎。1939年11月，中共冀熱察區黨委和挺進軍軍政委員會根據形勢，提出“鞏固平西，堅持冀東，開辟平北”的戰略任務。挺進軍總結經驗教訓，確定了新的工作方針：先派遣小股部隊梯次進入，開展游擊活動，建立小塊根據地，再逐步將其連成大片根據地。開辟平北的重任，落到了主力第十團肩上。團長白乙化代表全團向上級立下誓言：“生不回平西，死不離平北，一定要奪取挺進平北的勝利！”

1940年4月20日，白乙化派遣三營及團直機關部分人員作為第一梯隊先行出發。4月29日，他們抵達密云西部水川地區，深入了解當地情況，發動群眾，籌集糧草，為團主力的到來做好準備。5月20日，白乙化率領一營和團直屬教導隊從平西出發，在南口、沙河間橫穿明十三陵。5月22日，他們在沙塘溝與三營部分人員會合，并對偽滿軍發起猛烈攻擊，一次次打退敵人的進攻。沙塘溝戰斗大獲全勝，十團主力隨后與三營在密云順利會師，由此拉開了豐灤密抗日根據地創建的序幕。

在日、偽軍勢力交織的地區開辟抗日根據地，困難重重。敵人推行“集家并村”政策，導致十團物資匱乏，戰士們常常只能以野菜充饑，住宿條件也極為艱苦，經常在長城樓子里棲身。1940年8月下旬，為配合百團大戰，十團歷經大小戰斗56次，斃傷俘敵400余人。9月，白乙化率十團一營轉到外線作戰，成功開辟了長城外大片地區。12月15日，十團在密云馮家峪一帶設伏，一舉殲滅了號稱“常勝部隊”的日軍鈴木大隊哲田中隊，豐灤密聯合縣的轄區也從最初的4個區擴展到8個區。

十團在長城內外英勇作戰，讓敵人聞風喪膽。1941年2月4日清晨，偽滿道田“討伐大隊”170余人沿白河川向豐灤密根據地進犯，在密云張家墳村遭到游擊大隊的頑強阻擊。白乙化迅速下達戰斗命令，敵我雙方主力在降蓬山山腰遭遇，戰斗瞬間打響。白乙化親臨前沿指揮，他手持令旗，站在山頂的大青石上，密切關注戰場形勢，卻也因此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警衛員見狀，急忙將他拉下來。日軍很快被擊潰，殘敵退入長城樓子負隅頑抗。下午三四點鐘，白乙化急于結束戰斗，再次躍上大青石，揮舞令旗大喊：“王亢，沖鋒—”然而，話音未落，敵人射出的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白乙化壯烈犧牲，年僅30歲。

白乙化犧牲后，王亢接任團長，帶領十團繼續堅守在平北抗日根據地，頑強戰斗，直至1944年7月奉命撤離。1945年5月，平北部隊發起反攻。8月，成功解放張家口。到抗戰勝利時，平北地區共建立了10個縣。平北抗日根據地有力地削弱了偽滿洲國與華北交界地區的日偽統治，牽制并消滅了大量日、偽軍，打通了連接冀東和平西的戰略通道，成為收復東北的前沿陣地，在地區抗戰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挺進冀東

冀東是指天津—北平—古北口一線以東、長城以南廣大地區。它以霧靈山為中心，南起樂亭、寧河海濱，北至興隆、青龍，東至遷安，西到平谷、順義、通縣、薊縣等地。在極端險惡的環境中，冀東八路軍馳騁長城內外，血戰千里無人區，幾經起落，最終建成穩固的抗日根據地，成為華北通往東北的咽喉要道，直接威脅平津，戰略意義重大。

1937年8月，在洛川會議上，毛澤東提出：“紅軍可以一部于敵后的冀東，以霧龍山為根據地進行游擊戰爭?！北狈骄謺泟⑸倨骐S即部署冀東抗日武裝起義。1938年5月，八路軍挺進縱隊抓住日軍進攻武漢、敵后兵力空虛的時機，在宋時輪、鄧華的率領下，從平西出發，經平北向冀東挺進，極大地鼓舞了當地準備起義的軍民。7月上旬，冀東大暴動爆發，抗日紅旗在城鄉各地高高飄揚。但由于起義部隊成分復雜，缺乏訓練，紀律性較差，在戰斗中減員嚴重。加上日、偽軍調集重兵合圍，10月，冀東抗日形勢急轉直下，第四縱隊撤往平西整訓，僅留下3個支隊在冀東堅持戰斗。

包森率領的第二游擊支隊在長城內外靈活作戰，他們運用奔襲、奇襲、強攻等多種戰術，多次成功粉碎日、偽軍的圍攻和“掃蕩”。同時，積極發動群眾參軍，收編零散的抗聯人員，隊伍不斷發展壯大，到1939年初已擴充至700多人，成為冀東八路軍的中堅力量。

1939年初春，包森帶領27名戰士在薊運河一帶打游擊。這支28人的隊伍作戰靈活，讓日軍頭疼不已，被群眾稱為“二十八宿”。同年6月，冀東抗日聯軍和八路軍三個支隊合編為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第十三支隊，李運昌任司令員，包森任副司令員。

1940年元旦，冀東區黨分委派包森前往盤山主持軍事工作。盤山地處交通要道，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包森到任后，依靠群眾，嚴懲土匪頭子，改編土匪武裝，將盤山建成穩固的抗日根據地。6月22日至7月7日，日、偽軍出動6000余兵力圍困盤山、魚子山。包森指揮部隊苦戰18天，歷經56次戰斗，成功粉碎了敵人的“掃蕩”，穩定了根據地局勢。1942年2月17日，包森在遵化縣野瓠山與日軍遭遇時，不幸被冷槍擊中，壯烈犧牲，年僅31歲。

由包森、李運昌等領導的抗日武裝在冀東不斷發展壯大，到1944年末，冀東抗日根據地共建立25個聯合縣。1945年1月，冀熱遼軍區成立。至抗戰勝利，冀東大部國土已經解放。

八十年時光流轉，長城上的彈痕已被歲月侵蝕，但那些銘刻在磚石間的英雄事跡和偉大精神卻永遠不會磨滅。今天的北京長城文化帶，不僅是歷史的見證，更是民族精神的傳承。

（責任編輯 崔立仁）

作者：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第二研究處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