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說，我的成長她看見了

一

2024年國慶節，我和13歲的女兒一起爬了黃石寨。登頂之后，遠眺群山，心曠神怡。女兒突然發問：“媽媽，我有事想和你說，你愿意聽嗎？”

“愿意！”我當即回答道。

女兒深吸了一口氣，醞釀了很久，才鼓足勇氣說：“媽媽，你做好心理準備啊，這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也許你都忘了，但是它一直在我心里，很痛……”我心里一愣。

“我給這個事情起名叫‘黑色公交站’?！迸畠烘告傅纴?。

“三年級暑假，我參加了一次國際藝術節音樂比賽，演唱苗族歌曲《在這里成長》，我知道你為這次比賽花費很多心血，準備了苗族服飾，請了化妝師，對此我很感激。上臺之前，我很緊張，害怕因為唱得不好被起哄。

“登臺后，我的心跳猶如馬蹄聲，快速而沉重。即使已經練習數百次，我還是對自己缺乏信心。好在，在最難的高音段，我雙眼一閉，唱出了高音，而且音準、音量、時間都精準無誤。

“謝臺后，我蹦蹦跳跳地找到你，等待你的夸獎，可是之后的事情，讓我痛苦萬分。

“我們走到一個公交站，你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破口大罵，說我唱得毫無感情、沒有章法。當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很刻苦地進行訓練，付出了百分百的專注。當然，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是唱得最好的那個，也不一定會獲獎，不過，我一直覺得，媽媽會欣賞我，會為我鼓掌，誰知遭受的卻是劈頭蓋臉的痛斥。我一肚子委屈說不出，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參加比賽，我討厭唱歌，再也不想唱了。

“之后的一切我都失憶了，你怎么帶我離開的？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大腦里沒有一點兒印象。雖然之后我獲得了金獎，但是我已經砸碎了那個獎杯。”

說完，女兒看向遠方，眼角泛起淚光。

那一刻我呆若木雞。

其實我很愛女兒，她就是我的天使。我五音不全，但是女兒天生有一副好嗓音，她也很喜歡音樂，于是就取名“蔚音”，希望她能讓蔚藍的天空中響起美妙的音樂。

那次登臺，她其實比訓練時表現得更好，但當我看到那些更會駕馭舞臺的孩子，聽到更優美的聲音時，我感覺自己的女兒沒什么優勢，走藝術特長生這條升學之路的希望也隨之破滅。當走到公交站，我情緒失控，把不甘和失落都發泄在無辜的女兒身上。

那次比賽后，女兒確實不太喜歡上聲樂課了，后來她開始變聲，也就慢慢地結束了聲樂的學習。至于被我逼著學的鋼琴，也在考完十級之后，不愿再碰?，F在，女兒已經沒有一項還在投入的興趣愛好了。

“對不起，媽媽知道錯了，我要怎么彌補，你才能原諒我？”我真誠地祈求女兒能走出那段我親手制造的陰霾。

“媽媽，時間會療愈我的。你一定很好奇，為什么時隔這么久，我才說出這件事?！?/p>

“為什么？”

“因為我發現你已經在改變了，你接納了我的一切?！迸畠哼f給我一封信，“這是我想對你說的心里話。”

二

親愛的媽媽：

你好！

以前的你是這樣的——

我小時候挺喜歡音樂的，隨時隨地喜歡哼唱，而且聽音和唱音都特別準。你從小安排我學習聲樂、鋼琴、樂理，當然還有美術、寫字、游泳，和大多數父母一樣，你也是“望女成鳳”。

我小學考過了鋼琴十級，也考過了特長生聲樂十三級，但是這些成績不代表我在音樂上有多大的天賦和熱愛，可以說完全是被你逼的。特別是學琴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歷，導致我考級之后，今生都不想再打開琴蓋。

我十分清楚地記得你那時的嘮叨：“錢和時間都投入了，最終總得有個成績證明吧！”“別人小學四年級就能過十級，你為什么不行？”“只要好好練琴，你喜歡的那件連衣裙，我們馬上去買?！薄?/p>

回想起那些威逼誘惑，我很想大聲告訴你“這些都是沒用的，只能增加我內心的反感、反抗和無奈，只會讓我更討厭彈鋼琴”。只是當年的我太過弱小，只能不情愿地接受。

為了糾正指法，我的手指挨了老師無數教鞭。很長一段時間，一坐到琴凳上，我就感覺自己的手指莫名疼痛。這件事，我不曾告訴你，因為那時你沒有贏得我的信任，即使告訴你，你也一定會站在老師一邊，用一句“這都是為你好”打發我！

現在的你是這樣的——

上初中后，我剪了干練的短發，結果被同學嘲笑，說我是“假小子”，好朋友也不理我，我特別難過。你看出我情緒低落，立馬讓我陪你去理發店，剪了和我一樣的短發。

“孩子，我感覺你剪短發特別有氣質！我讀書的時候，港劇特別火，TVB的花旦陳法蓉、邵美琪、郭藹明等都是短發，那都是女神般的存在呀！女生短發怎么了，男生還留長發呢，鄭伊健、金城武、言承旭不都留過長發嗎？都什么年代了，發型沒有男女之分，只有自己喜歡和適合自己之分。”

“可是我怎么反駁那些說我‘丑’的人？”

“你就告訴他們：我的頭發短，但我見識可比你長，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英俊的男性在推銷化妝品嗎？醫院里也出現了很多男護士?，F在的世界更加具有包容性，很多職業都沒有性別優勢了，更何況是發型？”

“媽媽，你說得對！”

“2024年，中國女建筑師林徽因獲頒遲到100年的建筑學學位畢業證書，因為是女生，當年她是唯一不被允許獲得建筑學學位的學生。以前人們追求性別平等，更多意味著女性被歧視，但是真正的性別平等，意味著無論男女都有同等的權益。早在1973年，美國女法官金斯伯格就為全職單親爸爸爭取到了社會保障金，這份保障金歷來被認為是‘母親的補償’。記住了嗎？”

“Yes，mother！”

我當時特別感動，第一，你剪短發并不好看，卻義無反顧支持我、陪伴我。第二，你增添了我的自信，拓寬了我的認知視野。

還有一次，班級開聯歡晚會，我準備了一首民歌《茉莉花》，結果還沒唱完一句，就被班里的一個女孩打斷了，她說歌曲太過時，直接切換成了自己的歌。

其實我沒把這件事放心上，因為我沒有那么脆弱。但從我好朋友那里知道這件事后，你當晚就和班主任溝通、交流，第二天，這位同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為她的無禮向我道歉，更讓我驚喜的是，課間操的時候，學校廣播站請我現場演唱了《大魚》，得到全校師生的熱烈掌聲。

這件事后，我發現自己雖然不再上專業的聲樂課，但仍舊喜歡唱歌。

現在，我考砸了，你不再批評我，逼我上課外班，而是帶我吃冰激凌，陪我散步，幫我解壓；我看漫畫書，你不再扔掉那些書，而是鼓勵我畫漫畫，把自己的感受用紙筆表現出來；我想睡覺，你沒有硬逼著我學習，而是做好吃的，等我睡醒了，吃飽了，再陪我熬夜學習。

現在的你無時無刻不在為我著想，從我的角度出發觀察問題、解決問題，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不用偽裝，可以在家里發泄不滿的情緒，甚至吐槽我的老師，還可以偶爾地躺平。我覺得我是被愛的，是幸福的。

即使我在外面受到再多的委屈，只要回到家，我就特別安心，內心充滿溫暖和力量，因為家里有愛我的爸爸媽媽。

當你們老了，我會永遠陪在你們的身邊。

2024年9月4日

三

合上信，我和女兒擁抱了很久。

“以前是媽媽認知膚淺，沒看到你的閃光點，你是個能給別人帶來溫暖和光明的人?！?/p>

“媽媽，我是一個挺自卑的女孩?？粗鴧⑻齑髽洌液昧w慕它們，它們可以勇敢做自己，掙脫一切束縛，直沖云霄。而我沒什么天賦，學習上屬于那種怎么努力都只能維持在中等水平的人。融入大自然后，我告訴自己，有山有云，有花有樹，有草有蟲，有風有雨，才創造了這個充滿奇幻的斑斕世界。我有我的特性，我的存在一定會有它的意義?！?/p>

“孩子，也許我們不是什么漂亮的花，可以千嬌百媚；但即便我們是一株草，也可以生機勃勃?！?/p>

“媽媽，我愛你！”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