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普惠制度的困境、紓解與重構

中圖分類號D912.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002-2104（2025）04-0073-11 DOI：10.12062/cpre.20250138

消費端是碳減排的重要組成部分，據2020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發布的《2020年排放差距報告》，家庭消費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約占全球排放總量的2/3，加快轉變公眾生活方式已成為減緩氣候變化的必然選擇[]。在此背景下，碳普惠作為消費端減排的新手段應運而生。碳普惠制度是：保障碳普惠或碳普惠機制規范、平穩運行的制度，其圍繞碳普惠運行邏輯設計，并通過政策、法律等形式加以體系化。碳普惠制度存在兩個層面的正向價值：其一，促進了碳減排，推進碳中和進程;其二，碳排放權市場交易使得低碳行為主體獲得收益。在可持續發展和經濟發展兩個層面，碳普惠都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2023年，生態環境部、市場監管總局發布的《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規定了自然人可以參加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但沒有說明該類型交易是否屬于碳普惠交易。

2024年，國務院頒布實施的《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條例》以下簡稱《管理暫行條例》），在第7條規定了納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溫室氣體重點排放單位（以下簡稱重點排放單位）以及符合國家有關規定的其他主體，可以參與碳排放權交易。可見，碳排放權交易的主體包括了國家要求的重點排放單位和符合規定的其他主體，是一種廣泛的主體規定。《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的規制范圍是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市場，而碳普惠作為自愿碳市場的組成部分，并未在其中得到具體規定。碳普惠制度需要立法完善，數據攫取、平臺數據的保留和交易流轉是其重要制度內容，但數據是什么性質、數據權利主體是誰以及相關利益如何分配尚未明確，這給法律制度的設計造成了較大困擾。此外，碳普惠機制下產生的減排量，在內容上出現“二元劃分”的現象，使得碳普惠減排量的定性更加困難，也影響了碳普惠減排量的交易與利益分配。因此，需要從源頭厘清，給出解決的進路并構建相應的制度。

1碳普惠制度的解構與困境

碳普惠是指利用互聯網、大數據等現代信息技術收集個人低碳行為數據，通過科學的測算、換算以及核證等予以量化和賦值，并以產權激勵等方式將低碳行為的外部效益內部化，從而推動建立綠色低碳生產生活方式的正向激勵機制[2。碳普惠的本質在于個人低碳行為產生多組碳數據，這些碳數據通過量化核算為核證自愿減排量，并通過市場交易等形式產生經濟層面的收益，實現碳減排的目的。

由于消費端減排具有巨大的潛力，引導個人參與減排活動的激勵制度在世界范圍內并不少見。例如，韓國光州市于2008年推行“碳銀行\"制度。該制度由韓國光州市政府主導，以光州銀行作為具體實施主體。其核心理念是將日常生活中以家庭為單位節約的水電氣轉化為“碳積分”，而“碳積分\"可以用于消費、折現，從而通過賦予經濟價值的方式對家庭碳減排的行為進行正向激勵[3。美國還有公司通過綁定信用卡消費記錄的方式對用戶產生的碳排放進行收費，從而激勵用戶低碳消費，降低碳排放量4]。英國的科進集團也為其員工推出個人碳排放跟蹤系統，該系統為員工設定年度碳排放限額，并跟蹤員工日常生活的碳排放情況，在每年年底為完成碳減排目標的員工提供經濟獎勵，而對超過碳排放限額的員工實施罰款[5]。上述這些激勵個人參與減排活動的制度雖然一定程度上實現了降低個人減排量的效果，但依然存在激勵的可持續性不足、覆蓋的行為范圍過于狹窄、參與的主體范圍過于局限等問題。碳普惠是中國自主提出的減排創新機制，其激勵手段多元、行為覆蓋全面、參與主體廣泛，具有較大的發展潛力，能夠為中國實現“雙碳”目標提供有力的支持。中國碳普惠的發展不應拘泥于已有的制度實踐，而應該取其精華，在借鑒國外成功經驗的基礎上，發展出具有中國特色的個人減排制度。

然而，在碳普惠基礎上形成的規范制度目前仍存在諸多問題，欲對問題進行規范、細致的描述，首先需要解構碳普惠的運行邏輯。在當前實踐中，碳普惠具有不同的類型與模式[，不同的模式下流程與環節基本一致，且各環節與個人信息及數據權利息息相關。

第一，開發碳普惠相關方法學，對個人低碳行為與日常行為作出區分。這一環節中，存在關鍵要素稱為“低碳場景”，當個人進入低碳場景中作出相應行為時，產生的信息即進入低碳信息范疇，這是與普通個人信息加以區別的重要邊界。

第二，在“低碳場景”中對個人低碳行為進行識別和記錄，以數字化的形式生成個人低碳行為數據。在該環節中，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轉化為個人低碳數據，形成個人低碳信息范疇的數據權利。

第三，以低碳行為數據為基礎，用科學的方法測算出個人的減排量，或通過一定的標準或規則將個人的減排量換算成碳積分、碳幣等虛擬財產，或通過一定的形式（如政府主管部門備案登記）對個人減排量予以認證，允許其參與碳市場交易。在該環節中，個人低碳數據與碳普惠數據進行具體轉化，碳普惠數據權利產生。

第四，通過碳市場交易、商品兌換、公共服務優惠、金融優惠政策等形式實現行為人受益，完成低碳行為的價值實現。該環節圍繞碳普惠減排量展開產品交易，是減排權益的具體實現。

由此可見，碳普惠包含兩個核心要素，即低碳數據與核證自愿減排量。二者之間的聯系出現了4個環節上的跳轉：第一是個人行為形成個人低碳數據；第二是個人低碳數據可測算出個人減排量；第三是個人減排量的換算與認證符合碳市場交易準入；第四則是獲得相應收益。以上述核心要素構建碳普惠制度，相關法律規范應當圍繞其中的數據權利以及減排量的財產利益展開保護。目前研究存在以下3個層面的問題。

1.1個人低碳數據的定性與確權不明

個人低碳數據的定性與邊界比較模糊。個人低碳數據與個人隱私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這里的個人低碳數據是指由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形成的數據，是個人信息數據的下位概念。個人低碳行為信息是個人低碳數據的核心組成部分，是指個人在低碳場景中作出的一切低碳行為所形成的信息，包括能量記錄與路徑記錄等，平臺采集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后形成的數據為個人低碳數據。由于個人低碳行為信息是通過個人行為產生的，那么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與生成的數據中必然包含個體具體行為，甚至包括行蹤軌跡。例如，通過相關APP掃碼后騎行共享單車，騎行路線與公里數被記錄于該平臺，屬于平臺采集數據時獲得的個人行蹤信息。

若要對個人低碳數據定性，首先應當明晰個人低碳行為信息的性質與歸屬。根據2020年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及2021年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會議表決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3條以及相關規定，個人信息的處理方在取得個人同意的情況下可以對個人信息進行采集和處理，同時《個人信息保護法》在第17條規定了告知義務。目前平臺的情形是：在平臺使用軟件前（采集前）告知使用者，使用者勾選“同意”后方進行采集。上述情形表明了平臺將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視為個人信息，予以采集和處理形成了個人低碳數據。

從《民法典》對個人私密信息的界定來看，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具有較高的可識別性。根據“識別說”，從信息定位到個人，具體是指“由信息本身的特殊性直接回溯到特定個人”，只要是能夠單獨或者與其他信息相結合“識別\"出特定自然人的信息都是個人信息[7。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與個人生活及行蹤軌跡密切相關，信息暴露必然會影響私人生活，一定程度上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已經進入私密信息的范疇。

值得討論的是，將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定性為個人私密信息，對碳普惠數據的影響程度很大。如果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屬于隱私保護的范圍，必定會使個人低碳數據成為具有高保密性、高隱私性的數據，那么在隱私保護法律框架下，低碳數據將缺乏流動性，個人參與碳普惠的形式必然出現轉移，平臺對于個人低碳數據的采集將失去意義。未來個人只能參與少數不涉及個人隱私的碳普惠。碳普惠的范圍以及個體參與的深入程度與積極性都將大幅度降低。

綜上所述，采集和公開個人低碳數據仍然需要合理合法的依據，如何將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與個人隱私分離，如何界定個人低碳數據權利，需要進一步討論。

1.2碳普惠數據所有權的歸屬存疑

在目前的數據權利研究中，與數據權利相關的主體一般為個人和企業，有時候也包括國家機關和公共服務機構。與以上權利主體相對應，形成個人數據、企業數據和公共數據的權利客體分類。這種分類方式雖然在分類標準上存在差異，但在數據權益的研究方面能夠提供幫助[8]。個人低碳數據與碳普惠數據是否屬于等同概念，問題核心是數據來源與數據處理的權益分配。碳普惠數據來自個人，而數據處理包括企業平臺和政府平臺，前者如支付寶APP“哈羅單車”“芝麻公約”，后者如浙江省政府開發的“浙江碳普惠”。那么，碳普惠數據屬于個人還是企業抑或是公共所有，其所有權的歸屬存在疑問。

個人對數據享有基于個人信息的人格權和財產權，這兩種權利在配置上相互獨立，分別承載或實現不同的功能9。就人格權而言，自然人享有對個人數據被他人收集、存儲、轉讓和使用過程中自主決定的利益，包括對數據被收集和使用的知情同意權、對數據被轉讓的知情同意權以及對數據的查詢、刪除、更正和補充的權利[10]就財產權而言，用戶享有對個人數據的占有、使用、收益甚至處分的權利[11]。自然人對個人數據享有的財產性權利可以通過個人數據授權行為授予數據處理方，而這一行為又以個人對個人數據享有的個人信息權益（即人格權）為前提和基礎[8]。

企業對企業數據享有不同于所有權、知識產權等既有的民事權益的一類獨立、新型的\"數據財產權\"8]。企業數據包括原始數據、數據資源和數據產品，而區分它們的標準是企業的勞動程度[11]。2022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的《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以下簡稱《數據二十條》）將企業的數據財產權表述為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和數據產品經營權，是對企業數據財產權權利內容的描述或形象化呈現，從法律層面分析即為對數據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能[8]。

在政府主導碳普惠項目的情形下，個人低碳數據由政府搭建的平臺采集，存在公共性的特質，那么碳普惠數據是否也屬于公共數據的范疇需要探討。國家機關和公共服務機構對公共數據享有基于公共利益的數據權益，其不同于個人和企業對數據享有的私權利，受到公法規范的嚴格限制[12]。國家機關和公共服務機構可以出于履行法定職責、維護公共利益、提供公共服務的需要而進行數據共享。但公共數據的共享需要接受《個人信息保護法》的檢驗，同時排查分析其蘊藏的相關風險，以便未雨綢繆，提前做好防范[12]。

現有規范對碳普惠中數據權利保護的規定并不完善，往往僅用個別條款作出概括性的規定，而對碳普惠數據權利的主體、性質、內容等未進行具體的規定。例如，2023年上海市生態環境局印發的《上海市碳普惠管理辦法（試行）》僅在個別條文中規定了“市減污降碳中心應當對依據異常數據獲得的減排量和碳積分進行修正\"“減排場景申請主體應當確保數據真實、準確\"等內容，對數據權利保護的規定既不完整，也缺乏體系。

1.3碳普惠減排量的內容與性質難以界定

碳普惠減排量，有時也被稱為碳普惠自愿減排量、碳普惠核證減排量，是碳普惠中重要的行為產物和交易標的。碳普惠減排量通常有兩個產生途徑：一是通過個人日常生活中的低碳行為產生；二是通過開發碳普惠減排項目產生。這使得碳普惠減排量的內容被區分為個人減排量和項目減排量兩類，形成現階段“二元劃分”。根據《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第4條規定，法人與其他組織可開展自愿減排活動，申請減排項目與減排量登記，自然人僅可以參加自愿減排交易。在該辦法的規定下，地方碳普惠實踐中對這兩類減排量的處理有所不同，有的呈項目單行狀態，有的則項目與個人減排互相交叉。例如，廣東省、廣州市的規范性文件只對項目減排量作出了規定，但允許自然人作為項目業主申報項目減排量，實際上是將個人減排量歸入項目減排量管理，是典型的項目單行狀態。又如重慶市、成都市的規范性文件都對項目減排量作出了規定，重慶市的項目減排量可用于碳排放配額的履約抵消，而成都市的項目減排量只能通過碳中和的方式進行消納。并且，重慶市和成都市的規范性文件雖未提及個人減排量，但都規定了低碳場景建設，并根據場景內的公眾低碳行為數據，通過運營平臺換算生成碳積分并發放至個人賬戶，因而是在項目單行的基礎上，一定程度容納個人減排的內容。再如，上海市、深圳市的規范性文件都對項目減排量和個人減排量進行了規定，是項目與個人減排的“二元交叉”。上海市將個人減排量歸入場景減排量管理，并規定僅個人持有的場景減排量可以轉換為碳積分。

碳普惠減排量內容的“二元劃分”導致難以對其進行統一管理，其交叉的情形也就帶來了碳普惠減排量定性的問題。碳普惠個人減排量與項自減排量的矛盾在于兩者的規制方式不同，方法學也有所區別，在立法時究竟應當進入哪一部門法？如果個人減排量歸入項目減排量，則個人減排量順理成章進人碳排放交易的內容，那么碳普惠制度則可以歸入碳排放交易制度的框架之下。在既有的法律框架下補充規定，可以形成相對完整的體系。但這種立法模式難以規避的問題是碳排放交易的內容為“碳減排量產品”，個人減排量具備普惠性和公益特征，很難進人減排量產品這一財產或物的范疇。而將個人減排量與項目減排量加以區分，似乎又會造成碳普惠減排量性質模糊不確定。可見，碳普惠減排量內容中如何處理個人減排量與項目減排量的關系、碳普惠減排量是否屬于自愿減排交易產品以及是否屬于碳排放權交易產品，都需要結合實踐進行探討。

綜上所述，碳普惠減排量的內容和性質亟待厘定，內容具體是什么以及性質是否界定為碳排放交易產品，將直接關系到碳普惠制度與現行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制度能否銜接，也會影響到碳普惠利益的有效和公平分配。

2碳普惠制度困境紓解的理論進路

對碳普惠困境的紓解需要對這一制度從初始到末端進行分析。經過梳理發現，碳普惠制度的4個關鍵環節需要疏通：第一是信息區分，即正確區分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與個人隱私，獨立存在的個人低碳行為信息方能形成碳普惠數據；第二是數據權屬，需要厘清產生碳普惠數據后的所有權歸屬；第三是減排量定性，即明確碳普惠減排量的性質，決定了其是否能夠及是否有必要歸于當前碳交易制度框架之下；第四是碳普惠的利益分配，即如何通過碳市場交易機制合理有效地分配利益。具體的問題與流程匹配如圖1所示。

2.1個人低碳行為信息的甄別與數據確權

目前關于數據權利的研究多聚焦于數據權利的使用8，或直接聚焦于數據用益權[13]，基本呈現出一種淡化所有權、強調使用權的樣態，但淡化所有權不代表否定所有權之存在，徹底否定數據所有權，使用權的根基將不復存在[14]。具體到碳普惠數據權利的確權與使用中，其使用的過程相對簡單，即對碳普惠數據進行分析等利用行為；確權則存在所有權設立所包含的兩個層面的問題，較為復雜。

第一，個人低碳行為信息是否為個人隱私。只有將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與個人隱私剝離開，個人低碳行為信息方能進入合法采集與公開的范疇。設置隱私權的目的主要是，在私人和公共領域之間明確劃分，從而確保個人在私人領域可高度自主15。傳統理論和司法實踐對“私人性\"的判斷很大程度上依賴第三方原則，即隱私具有秘密性，如在其被第三方知曉情況下，個人就直接喪失了對應的隱私權的保護。部分研究認為隱私性意味著3個層面的含義：一是公共領域無隱私，隱私僅成立于私人領域和私人控制之下；二是隱私與公共事務的界限總能通過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進行抽象分辨，不受場景變化的影響；三是個人信息一經自由意志流入公共領域，便失去作為隱私的價值基礎[16]。這一觀點下，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具有較高的公共性、公開性，并且可以通過“低碳場景\"加以區分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邊界，公民選擇低碳行為的同時已經具備了對社會公開此信息的主觀表意，因此個人低碳行為信息不具備隱私的價值基礎，完全無法劃入隱私的范疇。然而，信息隱私并不意味著不與任何人分享信息，第三方原則片面地以將個人主義式的隱私定義為前提，而忽略了隱私權在現代社會中所具有的流動性和多維性，過度限縮了隱私的邊界，會導致個人信息被不受限制地收集利用。維持對網絡隱私的充分保護，第三方原則應被推翻或限縮解釋。對此，應當從個人低碳行為信息的私密性和識別性進行甄別。

私密信息是隱私與個人信息形成的交叉和重疊，屬于\"信息化隱私”，兼具可識別性與私密性[17]。關于私密信息的判斷標準，學界眾說紛繪，但各種學說觀點基本不偏離“識別性 + 隱私性\"的理論框架。具體而言，“識別性”標準強調信息能夠直接或間接地識別到特定的個人，這是信息成為私密信息的基礎條件，而“隱私性\"標準則關注信息的內容是否涉及個人的私密生活領域，以及個人對該信息的公開與否持有的主觀期待。對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分析可以看出，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僅包含在短時間內個人作出的行動，諸如步行、騎車、乘坐地鐵等，基本由活動里程信息轉化而來，不能夠識別到特定的個人；行為基本發生在公開場合，也不涉及個人的私密生活領域。因此，該信息既不符合識別性，也不符合隱私性，個人低碳行為信息屬于廣義的個人信息的內容，但無法進入個人私密信息的范疇。值得注意的是，個人信息和個人數據是數字權利體系中的兩個概念，需要加以區分。個人信息屬于人格權益的范疇，其保護對象具有人格屬性；而個人數據屬于財產權范疇，其保護對象則是將個人信息以電子化形式記錄地客觀存在[10]。

第二，將個人低碳行為信息與個人數據區別開來，個人低碳數據權利產生的節點，也就是個人低碳數據因何而賦權。所謂數據確權，是指通過賦權的方式，使數據處理方等能夠以一定的法律手段對數據進行控制，從而讓數據在一定程度或范圍內具有排除他人侵害的效力[18]。

勞動可以創造數據的價值，或者使數據增值，相應地，這種創造價值的勞動應當得到法律的確認。碳普惠數據的處理方，也就是采集個人低碳行為信息的平臺基于對數據的處理而獲得了碳普惠數據的所有權。根據主流數據確權理論，數據處理方依法享有的財產權的客體是整體數據以及相關的數據產品等，權利內容是對客體進行各種形式的商業化利用。值得注意的是，作為部分數據的提供方，數據來源方只能對其所提供的部分數據主張享有權利，而不能對整體數據主張享有權利。個人作為典型的數據來源方，權利范圍只包括對個人信息的各項合法權利，而不包括對整體數據的權利[13]。

2.2碳普惠數據的所有權歸屬

從上述結論不難看出，平臺采集數據并獲得數據所有權具備正當性，這一所有權歸屬理論可以直接適用于企業主導的碳普惠。此類碳普惠平臺呈現行業性的特征，往往由各個企業自行搭建，互不相通，形成獨立、分散的多元化平臺模式。這類平臺根據企業類型的不同，又可分為數字平臺類企業碳普惠平臺和金融類企業碳普惠平臺。數字平臺類企業碳普惠平臺是由企業自發開展的碳普惠實踐，主要依托企業自身數字技術創新、用戶基礎龐大、便于獲取數據等優勢，采取多樣化的手段對用戶進行激勵，典型例子如“螞蟻森林”。然而，該類型碳普惠存在方法學標準不統一且權威性不足、獎勵手段吸引力不強、數據收集分散重復且相互隔絕、成本企業自負而持續性弱等劣勢[19]。從碳普惠的長遠發展來看，該類型平臺動用資源較少、比較容易普及和推廣，可作為碳普惠制度的自發性運行載體繼續發揮作用。此外，還存在金融類企業碳普惠平臺，其主要由商業銀行為主導建立。該類型碳普惠平臺激勵手段較為單一，以建立碳賬本、累積碳信用、給予金融優惠為主，也是碳普惠制度運行載體的重要補充。

具有爭議性的是，采集碳普惠數據的主體并非僅有企業，實踐中存在以政府為主導建立的地域性的碳普惠平臺。此類模式通常由各地政府部門牽頭組織搭建，借助政府政務服務平臺或者第三方企業提供的技術支持，實現統一、集中的一體化平臺模式。這類平臺根據服務范圍的不同，可以分為省級碳普惠平臺如浙江省的“浙江碳普惠”和市級碳普惠平臺如深圳市的“低碳星球”。因政府主體與企業主體差別較大，前者為公權力主體，后者則為民事主體，因而獲得碳普惠數據所有權的路徑也會有出入。

政府主體出于公共服務的職責和提供公共產品的責任[20]，主動建設碳普惠平臺。其合理性在于碳普惠平臺在性質上更符合公共產品或服務的特征，具有非排他性、非競爭性及非可分割性，且“為公眾生產，供公眾享用，使公眾獲益\"[20]。與企業相比，政府平臺的權威性、公益性、組織性、協調性等方面具有絕對的優勢，能夠最大限度地利用已有資源開發建設碳普惠平臺，使之成為較安全、便利、全面的運行載體，但政府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民事主體，因此，其是否能獲得數據權利或者成為數據權利的所有權主體是存疑的，這都極大程度地影響到碳普惠數據的定性。

部分研究認為，碳普惠平臺獲得的數據應當被認定為公共數據，而碳普惠平臺作為公共服務機構，對公共數據享有的權利受到嚴格的限制，只能在法律法規規定的范圍內進行公共數據的共享、開放以及授權經營等[8]。依據公共數據界定的\"主體 + 行為\"理論[21]，在這一理論框架下政府主導碳普惠平臺獲取的碳普惠數據，其所有權屬于政府，數據的性質則歸為公共數據。本研究認為這一觀點值得商榷。因為公共數據的公共性借由主體要素和行為要素的公共性判斷，即享有或行使公權力的主體在履行公共管理和服務職責過程中產生或收集的數據屬于公共數據。而依據\"主體 ⁺ 內容\"理論2，政府主體收集的具有公益性的數據也歸人公共數據的范疇。反觀碳普惠數據，其來自個人低碳行為形成的個人低碳數據，具有較強的個體因素，且獲得方式必然是個人進入減碳場景才生成的，既不是政府行使公權力產生，也非一般意義上廣泛采集而成；從內容上看，公共數據的公益性利益僅符合碳普惠產生的碳減排環境空間利益，但與碳普惠數據產生的個人利益部分相違背。

可見，將碳普惠數據定性為公共數據缺乏合理性，碳普惠數據雖然具備一定的公益價值，但其中包含更多的民事主體利益，應當考慮將碳普惠數據權利定性為民事主體可獲得的財產權利。關于政府主導的情形下政府是否能獲得、如何獲得碳普惠數據所有權，橫向比較來看，

存在以下兩種進路。

第一，政府不作為數據權利的主體，單獨剝離出采集平臺，由其獲得碳普惠數據的所有權。這一路徑適配于網內交易管理、政府許可交易管理以及許可交易直接管理的模式，例如北京市“低碳領跑者計劃”、MaaS（mobilityasaservice，MaaS）平臺以及深圳市“低碳星球\"等[3]。以上3種模式的特色在于政府作為引導方與企業共建平臺，運行主體仍然是企業平臺，政府在其中起到監管作用。可見，企業平臺是真正采集和開發處理數據的主體，理應成為碳普惠數據所有權人。

第二，政府出臺相關規劃綱要和法律法規鼓勵碳普惠機制普及，自行進行碳普惠平臺建設和管理，并且通過財政預算撥款等方式實施末端激勵，獎品多為公共設施使用權和環保榮譽，較為典型的如\"浙江碳普惠”。該模式中個人的碳減排量不進人碳排放權交易市場，而是由政府直接購入，企業進行消納。政府介入強度極大，直接作為購人碳普惠的主體，與政府向民事主體采購的特殊情形近似。在這種情形下，政府與用戶個人形成的碳減排量購買協議是雙方作為同等地位的民事主體訂立的買賣合同，盡管政府獲得了碳普惠數據所有權，但沒有突破該權利作為民事財產權利的性質。

2.3個人減排量形成碳普惠交易產品

由上述分析可知，目前的碳普惠交易模式大致可以分為兩種，多數為個人低碳數據經方法學核證后形成碳普惠減排量，以減排量的形式進入市場交易；在網內交易監管模式下，買方在平臺直接購入個人碳普惠減排量，這種減排量是未經核證的、由低碳數據直接形成的“個人碳賬本\"3]。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擬打通碳普惠制度的各個環節，推進碳普惠與全國碳交易市場銜接，因此對于網內交易模式不予討論。碳普惠內容和性質的疑慮分為以下兩個層面分述之。

第一，內容方面，個人減排量與項目減排量的二元交叉如何理順。《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第4條明確指出了法人和其他組織可以依照本辦法開展溫室氣體自愿減排活動，進而申請溫室氣體自愿減排項目和減排量的登記，自然人僅可以參與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這就表明國家溫室氣體自愿減排機制指向的活動是企業生產端的減排活動，而非個人生活、消費端的減排活動，這為區分碳普惠和國家溫室氣體自愿減排機制提供了指引。有學者認為碳普惠下形成的減排量是地方核證減排量，與中國核證減排量（ChinaCerifiedEmissionReduction，CCER）共同形成了中央與地方雙軌并行的核證減排量體系，并提出建立中央與地方核證減排量有效銜接機制[23。兩種機制下形成的減排量在定位上有明顯的差別，前者主要指個人低碳行為產生的個人減排量，后者主要指由企業等非個人主體開發的、具有統一完整性的項目減排量。

將碳普惠減排量界定為地方核證減排量，不僅模糊了其個人減排量的根本屬性，還有可能造成項目重復開發、減排量重復計算等問題[24]。雖然地方在探索碳普惠實踐中注意到了這些問題，并規定不得重復申報項目。但是，同樣無法避免由此導致的另一個問題，即部分地方核證減排量依據的碳普惠方法學與CCER依據的項目方法學相比，要求較為寬松，降低了標準，甚至存在部分簡化的現象[24]。這不僅降低了碳普惠減排量的價值，容易引發社會對碳普惠減排效果的質疑，也有損碳交易市場的公正性。為此，有學者提出實行碳普惠方法學分級管理，將碳普惠方法學分為國家和地方兩個層級，并將依據不同層級碳普惠方法學所產生的核證減排量的交易范圍劃分為全國和地方兩個等級[23]。然而這種做法無疑會割裂碳交易市場的統一性，徒增管理和交易成本，并不可取。

綜上所述，碳普惠的目的始終是圍繞個人展開的，即實現個人低碳行為的外部效益內在化，讓綠色低碳發展的成果惠及每一個個體。因此，應當明確碳普惠減排量的核心是個人減排量，將碳普惠中項目減排量定位為個人減排量的集合，將其功能明確為：將分散、微小的個人減排量匯聚到一起，從而方便管理和交易。應嚴格區分碳普惠項目減排量和CCER，不能簡單地將國家溫室氣體自愿減排項目套用到碳普惠項目上，而是根據碳普惠實際發展的需要開發獨立的碳普惠項目及其方法學。

第二，在明確碳普惠減排量內容的基礎上，亟待探討定性問題。《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第23條規定，全國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市場的交易產品為核證自愿減排量。生態環境部可以根據國家有關規定適時增加其他交易產品。《管理暫行條例》第6條規定，碳排放權交易產品包括碳排放配額和經國務院批準的其他現貨交易產品。從“交易產品”的表述和交易方式來看，上述提到的核證自愿減排量和碳排放配額皆為財產；而“交易產品”概念中強調的全國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和碳排放權交易也均屬于自由交易市場，并不屬于全國人大常委會制定以及2019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許可法》第9條中行政許可的可轉讓例外情形。可見，在碳交易市場中，核證自愿減排量與碳排放配額都被定性為具有私法屬性的財產。碳普惠減排量是核證自愿減排量在個人消費端的具體表現形式，因而也具有核證自愿減排量的一般屬性。作為具有私法屬性的財產，碳普惠減排量雖然無法像實體物一樣被占有，但可以通過法律技術的手段，使之滿足物權客體特定性、獨立性的要求[25]。因此，碳普惠減排量可以被看作特殊的“物”，而個人對碳普惠減排量享有的權利應該為準物權。并且，該權利的內容應包括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4個方面的積極權能，以及對抗不法侵奪與干擾的消極權能[26]。個人享有對碳普惠減排量的支配性權利，可以自主決定以何種方式使用、處分碳普惠減排量，包括委托交易、自行交易等，以獲得相應的利益。

3碳普惠制度的設計與重構

碳普惠制度本質是一項運轉中凸顯減排與收益的實證性活動，其困境不僅僅存在于理論層面。在理論進路打通后，探討如何在實踐中打通碳普惠制度的障礙，重構碳普惠制度，促進其與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銜接。討論個人碳賬戶的利益公平分配，以及碳普惠配套制度的優化路徑。

3.1構建系統完整的碳普惠規范體系

為了保障碳普惠在探索中平穩運行，各地在積極開展碳普惠試點的同時，也通過出臺各類規范性文件嘗試建立碳普惠的制度體系。碳普惠制度的發展呈現出顯著的地區差異，各地方結合自身實際和優勢形成了不同的制度方案。多數規范性文件基本上圍繞碳普惠制度的核心加以構建，但主要內容以行政機關對碳普惠的管理為主，表現出明顯的行政主導性，而在確權保護、交易保護等方面的規定不甚完整或缺乏體系。

碳普惠數據權利的理論依存于數據法，而法律的滯后性決定了新興領域立法的推進需要過程與時間。現有法律體系中，首先應當完善的是與碳普惠減排量交易最直接相關的管理規范，即2023年生態環境部發布的《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碳普惠的運行邏輯表明，僅僅依靠行政機關的力量無法實現碳普惠的有效運作，多元主體參與和市場機制在其中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需要構建系統完整的碳普惠制度體系，使之既能保證行政機關對碳普惠進行規范、高效的管理，又能保護個人、企業、社會組織等主體享有的合法權益，尤其是對數據和減排量享有的權利，還能提供多樣、便利、公正的碳普惠消納渠道，完成碳普惠的價值實現。

目前的《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已具備減排量交易的內容與環節，與碳普惠減排量對接具有正當性及合理性。在交易內容方面，《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第23條規定生態環境部可以根據國家有關規定適時增加其他交易產品，建議明確碳普惠減排量屬于碳排放權交易產品之序列，為碳普惠市場對接提供空間。此外，建議新增個人碳賬戶建設的總領性內容，為配套的法規、規章和地方規范體系的具體設計提供指引。

《管理暫行條例》作為碳排放權交易頂層設計，從基本內容和主體來看，其主要覆蓋強制減排交易活動，對于自愿減排交易活動屬于開放納入但未進行明確規定。《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作為其下位法，一旦納入碳普惠的內容，必然應當考慮碳普惠交易與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銜接，因此，《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有必要完善碳普惠的相關內容。建議補充碳普惠減排量交易的總領性內容，在內容、性質和主體方面予以具體明確，理順實踐中交易不暢的環節，推動現行碳普惠交易與全國碳排放交易市場的銜接。

3.2建立碳普惠數據確權與流通制度

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確定碳普惠中的數據權利分配至關重要，是實現碳普惠功能的關鍵。只有建立權利明晰、保障有力的碳普惠數據確權制度，才能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調動多元主體參與碳普惠的積極性。碳普惠數據確權制度，是指企業和政府作為民事主體享有碳普惠數據的所有權，依據數據確權理論，碳普惠數據確權既要尊重數據來源主體的法定在先權益，又要依法受到合理使用規則和開放利用規則的約束[13]。碳普惠數據確權制度建設應當包含以下4個權能內容。

第一，持有權。在法律層面首先需要承認和保護碳普惠數據所有權人的權利，即平臺有權依照法律規定或合同約定的方式自主管控所取得的數據資源，否則后續對碳普惠數據的方法學核證將十分困難，影響核證減排量的市場交易。

第二，使用權。平臺享有根據碳普惠交易的需要自主使用數據的權利，前提是不損及個人的法定在先權益。平臺可以在尊重個人低碳數據在先權益的前提下，根據自己的商業生產經營需要使用數據，包括利用碳普惠數據分析、方法學核證等諸多方式。基于碳普惠數據雙層結構理論，無論是作為數據來源的個體還是其他主體，都不得干擾平臺使用數據的行為。在碳普惠制度中，對于碳普惠數據的方法學核證是至關重要的環節，決定了碳普惠數據能否向碳普惠減排量轉化。

第三，收益權。確認和保護數據處理主體的使用權、處置權，也就自然保護了數據財產權人的收益權。值得注意的是，平臺對于碳普惠數據享有的收益僅指基于碳普惠數據的經濟收益，不應當包含基于碳普惠減排量的收益，碳普惠減排量交易產生的收益在碳減排交易制度中另行分配。平臺在碳普惠中獲得的收益，其基礎在于數據產品權利，即主體對碳普惠數據享有的收益權。

第四，處置權。除自我使用外，平臺還可以對碳普惠數據進行自主處置，包括物理性處置與交易性處置。就事實上的處置而言，平臺主體在不違反法律規定的保存義務或者銷毀義務的基礎上，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銷毀數據或者長期保存[13]

碳普惠數據的流通、共享過程需要遵循平臺主體與個人主體之間的雙重利益結構。數據的雙重利益結構，即指在同一數據之上，區分數據來源方和數據處理方而確認不同的權利[13]。平臺作為數據處理方經個人同意收集的低碳行為數據和減排量數據處于平臺數據處理的起點，屬于原始數據。當其中包含個人數據時，平臺的數據財產權的行使受到個人數據權利的制約和限制8。若平臺對收集的低碳行為數據和減排量數據進行了匿名化處理，將其中的個人數據轉化為非個人數據或“增值數據”，則平臺的數據財產權不再受個人數據權利的影響。企業數據財產權的授權存在于企業數據的流通環節，需要根據不同情形選擇不同的授權規則。對于已經匿名化的低碳行為數據，平臺可以只通過自身的授權主動向其他主體轉讓數據或被動向其他主體提供數據。當平臺將自己收集的低碳行為數據以非匿名化的形式轉讓給其他主體時，不僅需要平臺自身的授權，還需要個人的授權。平臺被動向其他主體提供非匿名化的低碳行為數據時，則個人只需要對其他主體的授權即可，且平臺不得拒絕。并且，平臺在與第三方主體進行數據共享的過程中，還應當增強透明義務、通知義務、風險管理義務和技術保障義務，形成以技術為基礎、以義務為導向的第三方數據共享的數據安全保障體系[27]。通過上述數據的授權機制和數據共享的平臺義務構建，可以在保護平臺主體數據財產權、個人數據權利的同時，最大限度地實現碳普惠數據自由流通，滿足企業、政府主導平臺與第三方主體之間的數據共享需求。

此外，為了解決碳普惠機制中數據流通效率與數據安全保護的沖突問題，可以加快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引入側鏈技術。區塊鏈基于鏈式數據結構、分布式節點共識算法、智能合約和弱中心化，能夠有效應對和解決數據安全風險。區塊鏈技術主要分為公鏈、聯盟鏈和私有鏈3種。側鏈技術是為了應對傳統公鏈的吞吐量無法滿足爆炸式增長的交易需求而誕生的區塊鏈擴容技術。側鏈技術在碳普惠機制中的運用可以有效解決海量個人碳數據導致的主鏈擁堵問題，實現個人碳數據的聚合，降低管理成本。此外，側鏈的智能合約可以根據區域特色定制化執行，保證靈活性的同時還可以解決“數據孤島”的問題[28]。

3.3以個人碳賬戶達成利益分配平衡

由于碳普惠制度涉及的利益主體多元，利益分配是否公平公正將影響制度效用的發揮。前述已表明，碳普惠數據和碳普惠減排量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個人在碳普惠制度中享有的利益來自碳數據層面享受的利益分配和核證自愿減排量層面享有的收益。個人碳賬戶是指用于儲存、記錄、管理個人碳普惠數據，并用以碳普惠減排量交易和獲取收益的管理工具。借助個人碳賬戶，個人能夠有效控制自身碳數據，并且可以打破現階段個人缺乏有效渠道參與碳市場交易的僵局。

第一，碳普惠數據產生的收益如何在信息處理者與信息提供者之間分配。在碳數據層面，應當明確個人對低碳行為數據和減排量數據享有個人信息自決權和財產性權利。主張信息采集方獲得數據所有權不代表個人放棄其應有的數據利益，在利益分配層面，數據處理方與數據提供方是一體兩面的。個人的此種訴求具有正當性，當低碳行為數據和減排量數據被收集、存儲、轉讓和使用時，個人有權知悉和決定是否同意，并且對這兩種數據本身享有查詢、刪除、更正和補充的權利。此外，個人對低碳行為數據和減排量數據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利，并且在個人信息自決權的基礎上可以將上述財產性權利授予數據處理者。因此，個人可以通過個人碳賬戶對碳普惠數據進行管理，了解相關數據的收集、使用等情況，決定是否將自己的數據提供給數據收集者進行使用。并且，個人在提供合理、合法理由的情況下，可以隨時通過個人碳賬戶查詢、刪除、更正和補充自己的碳普惠數據。在財產規則之下，數據收集者必須通過自愿交易從數據提供者那里獲得數據，即個人用戶可以基于個人碳賬戶自主決定如何使用、分享和出售自己的低碳數據，并根據自己的意愿與數據收集者簽訂合同以獲取收益。

第二，碳普惠減排量產生的收益如何合理分配給參與減排活動的個人。《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以及《管理暫行條例》已經明確規定了自然人可以參與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為個人直接參與碳市場交易提供了規范依據。個人碳賬戶應當實現與碳普惠平臺的融合以及與碳交易平臺的對接，從而滿足個人直接參與減排量交易的需求。當然，為了使個人減排量與CCER具有同質性，從而實現個人減排行為與國家碳市場的順利對接，還應當加快開發全國層面的碳普惠方法學，并建立完善的低碳行為核證體系，保證個人減排量的真實性、有效性[29]。

3.4碳普惠配套制度的優化路徑

基于上述規范體系的建立和確權制度的建設，能夠在法律層面確認并打通碳普惠制度全環節上的阻礙；而利益分配制度對于實踐中個人碳賬戶的建設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在碳普惠制度內部得到修正和完善后，欲促進其更好地運轉、發揮減碳功能，外部配套制度建設同樣重要。從碳普惠全環節來看，配套制度包括以下3個方面的優化路徑。

第一，需要建立科學的碳普惠方法學。碳普惠方法學既劃分了個人低碳行為與普通日常行為之間的界線，也是計算個人減排量的重要依據。碳普惠方法學科學與否直接決定了碳普惠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如何更加規范地對其進行開發和管理是碳普惠制度無法回避的問題。廣義的碳普惠方法學包括了企業自主開發、服務于平臺自身用戶減排量計算的計算法則和經過政府部門備案的、用于測算核證減排量的官方計算方法。狹義的碳普惠方法學僅指第二種方法學。企業開發并使用方法學測算用戶低碳行為的減排量，以此為基礎出于公益目的開展相應的活動，應當予以鼓勵和支持。但是，這類方法學的科學性、嚴謹性、權威性等容易受到質疑，且不同企業開發的方法學標準不統一，限制了平臺之間用戶低碳行為減排量的互通，影響了公眾對自己行為減排效果的感知，不利于對用戶產生持續的激勵。隨著碳普惠的發展逐步邁向成熟，對個人低碳行為減排量的精準性、統一性要求越來越高，狹義的碳普惠方法學與企業自主開發的方法學相比具有不可比擬的優勢，也將逐漸占據主導地位。

第二，數據利用貫穿碳普惠運行的始終，如何安全、高效地利用數據也是碳普惠制度需要解決的重點問題。數字化是碳普惠發展過程中的顯著特征，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等現代信息技術是碳普惠發展的重要支柱[14]個人的低碳行為通過信息技術轉換為可視化、可計算、可流通的數據要素，形成具有獨特價值的低碳行為數據。個人低碳行為數據在經過碳普惠方法學的測算后，又轉換為個人減排量數據，在碳市場交易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且，由于碳普惠激勵全民參與碳減排的制度目標，其數據來源廣泛且規模龐大，已經構成了大數據應用的基礎。海量個人碳資產數據的管理成本問題甚至成為制約個人級碳交易全國推廣的主要障礙[28]。此外，根據碳普惠的運行邏輯，只有全面、完整地掌握個人碳普惠數據，才能對行為主體的“低碳畫像”進行真實地刻畫。因此，整合不同地域、領域和平臺的碳普惠數據，建立相關數據共享機制是碳普惠未來發展的必然趨勢。

第三，碳普惠激勵機制是實現碳普惠制度目標、發揮碳普惠效用的關鍵。碳普惠制的核心環節在于準確識別碳減排行為的收益，并保證對應經濟價值的實現[30]。因而，碳普惠激勵機制在碳普惠制度構建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碳普惠激勵機制根據激勵手段的不同，可以分為政策激勵、商業激勵和交易激勵。其中，政策激勵和商業激勵都是單向的激勵措施，分別由政府和企業支付相應的成本用于獎勵低碳行為，可持續性較弱。而交易激勵則是利用市場機制，賦予個人減排量以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能夠依托市場配置資源的優勢，實現激勵主體與被激勵主體之間的共贏。具體而言，交易激勵是指將碳普惠減排量納入碳市場進行交易的激勵措施。其過程一般為個人或企業依據碳普惠方法學開發碳普惠項目，并向政府部門申報該項目的減排量，或者個人直接通過低碳場景下的低碳行為獲得個人減排量。然后，政府通過專門的平臺系統進行管理，將對應的碳普惠減排量發放至個人或企業開設的賬戶。個人或企業可以將獲得的碳普惠減排量用于碳市場交易，取得收益。需要注意的是，實施有效的交易激勵措施，須以標的物明確、產權清晰、交易渠道暢通為前提和保證。

4結論

碳普惠在“雙碳\"進程中具有重要功能，其在個人碳減排方面具有獨特的價值，因而碳普惠交易是碳排放權交易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大數據時代背景下，數據確權、數據權利的理論能夠有效支撐碳普惠制度，解決其中個人行為認定、數據流通、確權等問題，并為權利厘清和利益分配提供有效解決路徑。綜合來看，碳普惠數據符合目前數據權利理論中權利產生和權利歸屬的結論，即碳普惠數據來自個人低碳行為，由平臺采集、處理后形成具備財產性質的產品。經過方法學的測算，碳普惠數據轉化為碳普惠減排量，該減排量的性質是商品，可以參與碳市場交易。依據以上理論路徑，應當重構系統完整的碳普惠規范體系，明確規定碳普惠交易的內容，并確立碳普惠數據確權與流通制度。同時，必須確認個人在碳普惠運行過程中享有合法合理的個人數據利益和減碳利益。就目前發展來看，碳普惠制度在內部理順后，仍然需要多個配套機制，以科學的方法學和數據安全利用保障其流暢運轉，并通過更完善的激勵機制，擴大個人主體來源，推動更多公民加入碳普惠減排行動，使碳普惠制度切實為“雙碳”目標的實現發揮應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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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lemma of the carbon inclusive system and its deconstruction and reconfiguration： fromtheperspectiveofcarbondatarights

LIU Ying1，QIAN Hao2 （1.School ofEcologyamp;Environment，Renmin 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Oo872，China; 2.Law School，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Oo872，China）

AbstractThecarboninclusivesystemisamechanismdesignedtoensurethestandardizedandstableoperationofcarboninclusiveness.Improvingthissystemhaspositiveimplicationsforpromotingcarbonreductionandenablingindividuals tobenefitfromheirlowcarbonactivities.Alegaldogmaticanalysisnddeconstructionofrelevantregulationsrevealanoverlapbetweenpersonallowcarbon behaviorinformationandpersonalprivacyinformationwithinthecarboninclusivesystem.Noconsensus hasbenreachedonwether theownershipofcarboninclusiondatabelongstoindividuals，enterprises，orthepublic.Inadition，thenatureofcarboninclusive emisionreductionsisuclear：retheythecontentofcarbonemisionrightsorcarbontradingproducts？Researchindicatesthatcarboninclusiondatacomefromidividualsationsinlow-carbonspaces，whicharecolectedandconfirmedbycorporateplatforms，nd constitutepropertyightsownedbyteseplatfoms.Verifiedcarboninclusiveemisioneductions，basedoindividualmissionrductions，areproucsfuaryssodngdlsepoptycteristis.ree，ttueofbsie sionreductionsincarbonmarketradingiscommodity.Thebeneftsarisingfromthesetransactionscanbedividedintotwolevels：the publicinterestofcarbonemissionspaceandtheincomeofindividuals generatingcarbonreductionemissons.Toconnecttecarboinclusivesystemwiththeationalcarbonemisiontrdingmarket，asystematicreconfigurationbasedontheaforementionedtoretical pathwayisnecesary.Terefore，itisecommended toestablishacomprehensiveandsystematicarboninclusionregulatorysytem. TheInterimRegulationsontheManagementofCarbonEmisionTradingandtheManagementMeasuresforVoluntaryGreenouseGas EmisionReductionrading（Trial）shouldexplicitlyclasifycarboniclusiveemissonreductionsastrdableproductsallowingdividualparticipationintrading.Sultaneouslysstemfoonfiingandciclatingaarboninlusiedataowesipsouldbeetablished，clarifgthafo'sghtstoss，seeitfro，dsposeoflobodatailefiintgofividualsaprovidersoflow-carbondatawithintheframeworkofdualbenefitstructure.Furthermore，itisecommendedtoaloateth dataandcarbonreductionbenefitsgeneratedduring theoperationofthecarboninclusivesystemthrough individualcarbonaccounts. Finaly，carbonicusieemiioneductionssouldbeclearlydefiedasindependenttradingproducts，upplementedyuporting systems;ndepedentcarboniclusiveprojectsandtheirmethodologiesshouldbedeveloped;andtheconnectionbetweenlocalcarbon inclusive markets and national carbon emission trading markets should be promoted.

Key Wordscarbon inclusive system; carbon data rights; ownership; carbon inclusive emission reduction

（責任編輯：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