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沒在阿貢蓋提草原的石頭
石頭成為細碎的智者
在阿貢蓋提草原上
一塊細碎的石頭與小草聊天
更多細碎的石頭與雨水閑談
說話間隙,石頭上的熱度
妥善地照料青草與雨水的生長
一塊巨大的石頭為智者受熱
它散發出暖意,溫暖的額頭
將歲月里的寒氣種植在這里
它晝夜不歇地摩擦著時間
并令它們在自己的身上長出果實
如果你有許多秘密與故事
就坐下來,在阿貢蓋提草原上
你可以變成肉眼可見的凡夫俗子
也可做一位超凡脫俗的過客
你可以伸出手掌撫摸這溫熱的石頭
一塊接著一塊,直到你的眼眶濕潤無比
在阿貢蓋提草原上,只要你愿意坐下
從南方到北方,從太陽升起
到月亮出沒,在石頭旁邊,你可以
把最聾、最老、最沉的石頭復回原位
把一粒一粒遺棄的碎石裝入口袋
然后帶著它們進入很遠很遠的歸途
你口袋里的聲響或許會在長草的地方
或許會在雨天
與一位新的智者,你的原型
在城市或者鄉村里長時間地攀談
這溫熱的回顧,它來自另一種回顧
來自阿貢蓋提草原上的石頭也來自被時間悟熱的淚水
從重瓣玫瑰開始…
從重瓣玫瑰入手,一朵,兩朵,三朵我們從玫瑰花蕊里吞下服軟的陽光然后開始害羞
它們帶有隱匿的神經質,熱愛濕氣和雨水它們不在乎恥笑,剎那間的墜落,像告別它們與善于交談的龍船花為鄰它們帶有船的概念,歸航的氣息,像集市它們也呼喚山茶花和三角梅的名字一起包裹著酷暑的叛逆和躁動幼兒是無敵的,他們伸手扯下玫瑰,再撒手少女也是無敵的,她們把重瓣玫瑰當作草藥配上自我無解的憂愁用慢火輕燉
然后再開始害羞
自然界的靜默,花卉的天國
我們悼念亡故之人時就像在悼念自己
從重瓣玫瑰入手,一朵,兩朵,三朵
我們總覺得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就是悼詞
它們成為玫瑰身下的河流、溪水、泥石流
向著龍眼樹、荔枝樹、芒果樹、菠蘿蜜
棕櫚樹、鳳凰木、桉樹、欖仁、龍牙樹
異木棉和紫荊花一一獻詞,這靜默的臺風
像極了我們站在墓前的模樣
而我佇立在重瓣玫瑰對面,在東方
把這臺風慢慢地掰開,拉直,變寬
如黑鯨過夜使夜戰栗
如時間流逝使流逝凝固
從第一朵重瓣玫瑰開始
我一動不動看它們走路并飛翔
我享受不可知的自由和悼詞
尤其是在世界顯得動蕩不安時
倒影
在這里,我會輕輕地躺下
但不是死亡
在另一場新鮮的吻別里
我可以輕輕說出你的名字
而不是我的
在這里,我會目睹一場秋日的炊煙
在海面上升起
在一截燃燒的煙蒂上
我可以輕輕說出你的故鄉
而你也正說出我的
在這里,你有你的姑娘和愛人
我,也有我的
在紅樹林的樹冠上
當海鳥停下嗚咽,懂得吟唱子夜的鈴聲
當大鵬灣的石頭上,刻下春天的第一滴雨水
當深圳灣畔的爆竹花落滿我們蒼涼的額頭
那橘色的宮殿里
再沒有姑娘可以回首,而愛人正愛得深沉
這不是倒影,是你悄悄地活著帶著我的活,在愛
被鐮刀漏割的稻谷如此安靜
春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吧
翻過時間的人們也都陸續安靜下來了
被石頭磨亮的鐮刀立在屋角的陰影里
完成了收割的人們喝著一碗燙嘴的熱茶
臥在門前的小狗懷念起對面的山坡
那里曾是長滿莊稼的地方
成熟的玉米和向日葵地被人們收割干凈
馬背在日落時分投下一道緩慢的行板
一彎成熟的河流旁,秋天陷入鐮刀的鋒刃
果實和喜悅同時降落時
春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吧
只有在時間過不去的洪濤中
刀才會把很多事情磨亮
而夜晚也閉口不提被收割的疼
在擁有同伴的曠野上
被鐮刀漏割的一束稻谷安靜地站著
像被城市拋棄的一位老友
它立在曠野之中迎接霜降
像同一束稻谷躲閃過了最快的切割
弦上的宮殿
秋風將思念雕刻成一排琴鍵
風的奏鳴曲從樹枝間匯來
我們在林間彎腰,更像是耕作
曲調的轉折,高低,濃淡,繁簡
我們試著將忽略的種子打探出來
將枯枝和落葉重新匯入這風的序列
我們聽見一位長者為宮殿守門
干凈的衣衫,安靜的坐姿,風的使者
它在宮殿門口收集這些歸來的風聲
從一棵樟樹的香氣里,我們共同收集
老者聽來的故事,悅耳,聰慧
像調皮的風兒去敲擊琴鍵并轉身
或是桉樹,黃葛樹,又或者是一棵枇杷樹
它們在風聲里復活,帶著壯實的果實
以紅黃赤橘和青綠來拉響這風中的高音
它們以開嗓的方式呼喊我們,挽留我們
那些粗枝大葉和不拘小節,剛好削弱了
孤獨而橫臥成谷底的風,細小的吟唱
這些林間的回聲,使思念堆成山坡的風
它們扶住我們的腳趾,小腿,膝蓋
我們輾轉反側的心和緊跟腦袋瓜子向上而生的
樹梢,云朵,蔚藍,鳥影…
它們長得真快啊,被自然之風加蓋的宮殿
我們的少年是設計師,中年是承建者
老年是守門人,風的使者,在風里
多少雙生花的誕生在琴鍵當中匯集
而我們的面孔是其中一根琴弦
而靈魂則是隱匿于琴弦里的音
當你們稍微停頓腳步,慢下來的人
仿佛所有樹枝與落葉的歸途
都在時間的曲調里被我們共同彈奏
入室的森林像雨水
一根白發,被雨水含住
在咬,在嘶,在咀嚼
一根軟弱的無力的蒼白的
從雪里逃跑的白發被雨水含住
在吻,在親,在耳語,在消音
最后變得更加白
被雨水含住的一根白發
在城市里,被夜的喧囂碾出乳汁
我是否要告訴你
我正需要這樣的乳汁為未來買單
我正需要這樣的乳汁從陌生之地來
滴在平原,或是深淵
我在故鄉時
有人問我為什么不出去走一走?
我在他鄉時
有人問我為什么不回去?
我在問號里奔跑得太久
像一團銀色騰空而起又墜入根根白發
我是否要告訴你
我正需要這樣的白發強行入室,像森林
我正需要這樣的雨水含住它
含住一根白發承建的森林
使白色地震,使熱發生泥石流
使冷塌陷,使逃亡深埋不死
我正需要這樣的乳汁使一根白發舞動
被雨占有,被雨掌舵,在告別,在離愁
在一切歸零的生活里
與所有的白—干杯盡飲
黑發不能埋人啊
白發也不能埋人
只有灼熱的乳汁可以埋人
像一根被雨含住的白發
在南方的雨水里,拿起鋤頭在掩埋我
藍色的大雪飄入墓地
我愛過一種秋天,那是途經你胸膛的風暴
被狂風放牧過的藍天被永別抓獲
我還愛過一種天空,被憂傷漂洗過的云
像舊年的大雪在空中做最后的漫步
我至少愛過這兩種風暴
似人間交疊起伏的山巒
在最弱的地方如藍色的大雪歸于墓地
我坐過綠皮火車,九十度折角的座椅上
安坐著一車又一車這樣的人
被車速推動的困頓里,如深藍高懸如壁
我也經常乘坐地鐵,隧道里的冷
使人們瞬間凝結成藍色的冰花
無數吊環上的手印如神性的密碼
為歸于墓地的大雪修筑我們坐過的車站
其實我更喜歡無人放牧的藍,在故鄉的荒原上
如散落的羊群自行匯攏,靠近我
那來自荒原深處的藍,天空里的風
我們在時間的墓地入口慢下來,慢下來
在經過傍晚的村莊時,醞釀著一場藍色的雪那是歸于墓地的人們
在經歷了很多次風暴練習后
漸漸習慣了在死亡的空中自行漫步
種菊花的人
聽遍所有悲傷的菊花變得輕盈起來
它舉起種菊花的人時哭聲最小…
和月亮對談的母親以此為生,告訴我
世界上最強的舞者——
他們走起路來都和菊花一樣輕
我不曾有過最香的種子,如內斂的你
也不曾有過一朵菊花,如劍鞘上的水
在雨季,我嘗遍所有的腐爛之后
享受在地心里踞起腳尖,輕盈地
傾聽送菊花的人們在頭頂上游走四方
每年秋季都有菊花盛開,都有采菊人
我并不知道他們的手指上染過什么風霜
也不知道采菊的時候他們都會想些什么
我只知道每一朵菊花消失殆盡時
種菊花的人,他已經提前把自己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