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瓦格納的苦難與偉大

理查德·瓦格納（RichardWagner）是十九世紀后半葉德國著名劇作家、作曲家、指揮家。他上承貝多芬、韋伯等人建立本民族歌劇體系之信念，下開德國二十世紀音樂和戲劇之先河，是德國乃至歐洲音樂史上一位承上啟下、舉足輕重的人物。

理查德·瓦格納一生經歷了很多挫折與磨難，這些苦難與他的藝術創作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和理查德·瓦格納有過十年友誼的德國哲學家尼采曾說：“瓦格納乃是一個深受苦難的人——這是他對于其他音樂家而言的優勢。”可以說，苦難與悲劇人生對于理查德·瓦格納的音樂創作來說至關重要，正是現實中的苦難造就了這位偉大的音樂家及其作品。

1生活悲劇

在近七十年的人生中，理查德·瓦格納大部分時間都處于貧困落魄的狀態，即使國王路德維希二世曾在經濟上給予了他巨大幫助，他仍然沒能從根本上擺脫這種貧困狀態。

1839年7月，理查德·瓦格納在拉脫維亞小城里加創作了歌劇作品《黎恩濟》的劇詞，并為第一幕、第二幕譜寫了管弦樂總譜之后，想到以前兩部歌劇《仙女》和《禁戀》的坎坷命運（未能完成在萊比錫等劇院上映的設想），加之債主的催逼，他攜帶未完成的《黎恩濟》逃離里加奔赴巴黎，開始了近三年窮困潦倒的生活。在自傳中，瓦格納對這種窘迫的生活多有描述，且看這一段：“有一天這種窘相以最最令人心酸的方式顯露出來了。我們已經一文不名，于是我天一破曉時就徒步上路，前往巴黎，因為坐火車付不出錢來；我想在那兒設法弄到五個法郎。一整天我在馬路上都游來蕩去，直到傍晚時分我一無所獲，就又不得不痛苦地徒步返回莫冬。[2]”在此期間，理查德·瓦格納的自信和勇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1849年，因參加德累斯頓革命而遭通緝的理查德·瓦格納逃往瑞士蘇黎世，開始了長達十二年的流亡生活。流亡瑞士的最初幾年，瓦格納不但生活清貧困苦，還先后染上了瘧疾和丹毒[3]。1862年，返回德國后的瓦格納再次陷入困境，經濟來源斷絕，音樂會收入少得可憐，財產被債主們沒收。瓦格納再次成為狼犯不堪的流浪者，生活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已經完了，我將從這個世界消失。”

然而，捉襟見肘的窘迫生活和艱苦的創作環境并沒有挫敗理查德·瓦格納的創作決心。對自已創造力和才華的堅信不疑最終挽救了瓦格納。他把極度的絕望轉變成創作的動力和希望。在巴黎的短短三年中，他夜以繼日地工作，以驚人的毅力完成了兩部大歌劇《黎恩濟》和《漂泊的荷蘭人》、一部序曲《哥倫布》以及數首歌曲的創作。

理查德·瓦格納作品中的主人公也似乎總是和他一樣，有著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的命運。從《漂泊的荷蘭人》身上，我們分明看到了這位在巴黎顛沛流離的落魄藝術家對人生和社會的厭倦，甚至想一死了之：“有多少次我渴望著把自己投入那大海的最深最深的深淵，啊，可我還是尋找不到死亡！可是，卻沒有墳墓肯遮蔽我！[4]”在巴黎的瓦格納夫婦，為了生計曾把結婚禮物拿去換面包、因為沒底的靴子而不得不被困在家里，瓦格納本人甚至還因債務問題而嘗到了蹲監獄的滋味。彼時的瓦格納，和“荷蘭人”一樣，是一個被命運詛咒了的人，但也正是這些苦難的經歷，歷練了瓦格納的承受能力，使他在日后的歲月里即使經受打擊也依然能夠堅強面對。

2愛情悲劇

愛情始終是理查德·瓦格納歌劇的重要主題之一。在瓦格納的早期歌劇作品中，女人大多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現：“人的過錯，由于女人的真愛，乃得贖罪。[5]”在給友人的信中，瓦格納也坦陳女性是他的藝術和靈感來源：“女人是人生的音樂，有時是給予我幻想的唯一來源。她們經常給我帶來感動。”在瓦格納的生命中，有三位女性對他產生了重要影響：第一任妻子明娜·普拉納、情人瑪蒂爾德·威森冬克和第二任妻子柯西瑪。

瓦格納的第一任妻子明娜·普拉納是其年輕時代曾傾心仰慕的對象。明娜·普拉納性格堅韌，在瓦格納窮困潦倒的時候始終陪在他身邊，曾經有人稱她為瓦格納的守護天使。但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和事業的上升，瓦格納在明娜·普拉納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的激情，對她的感情逐漸變淡。我們從歌劇《羅恩格林》的女主人公愛爾莎身上依稀可以看見明娜·普拉納的影子：“羅恩格林的悲劇在于，他備受崇拜，卻不被理解。瓦格納把自己與羅恩格林等同起來。他是一個藝術家，為人類帶來崇高的價值，但愛爾莎，這個象征人類的女人，她的愛情只能使他絕望。[”

瑪蒂爾德·威森冬克則是瓦格納創作《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靈感來源。流亡瑞士期間，瓦格納曾受到蘇藜世商人奧托·威森冬克的資助。不久，瓦格納與奧托·威森冬克的妻子瑪蒂爾德·威森冬克墜入愛河。這一場三角戀情，被瓦格納在《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以特里斯坦、伊索爾德和國王馬爾克之間的復雜關系映射出來，從中不難看出藝術家的矛盾心情：如果他依照自己的情感，與伊索爾德相戀，這將是他對自己的叔叔和君主——國王馬爾克的一種背叛；而如果他忠實于自己的君主而違背自己的感情，又將是對愛情的背叛。最終，這場愛情以瓦格納搬離奧托·威森冬克寓所而草草收場。

1870年，瓦格納與第二任妻子、李斯特的女兒柯西瑪結婚。在此之前，兩人維持了一段長達八年的不倫之戀—一彼時柯西瑪的身份還是德國指揮家馮·彪羅的妻子。1865年7月，距離《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慕尼黑首演剛剛過去一個多月，劇中一位男高音歌手因勞累而猝然離世。此前，由于和國王路德維希二世關系過于親密，瓦格納已經備受質疑。于是，他離開慕尼黑，避居于阿爾卑斯山。在那里，他恢復了“從未被他檳棄的堅強意志”，對柯西瑪的瘋狂思念促使他最終勾勒出了《帕西法爾》的輪廓，并努力創作出《齊格弗里德》的總譜。他對柯西瑪的愛情獨白被真實地記錄在一本棕色筆記本上：“柯西瑪！你是我生命的靈魂！你是我生命中一切還存活著的東西的靈魂.[7]”

有人說，正是對愛的極度渴望以及感情上的折磨和失意，才激發了理查德·瓦格納天才的靈感。愛情中的挫折和生活上的窘迫一樣，成為瓦格納創作的動力和源泉。

3藝術悲劇

理查德·瓦格納身上既有著與其所處時代格格不入的超然性，同時又有著平庸而世俗的市民性。一方面，他似乎與自己所處的時代互不相容，有著一種遠離那個時代的“天才的孤獨”和“跟現實的隔膜”[8]。與周圍世界的格格不入和因被排斥而顛沛流離的生活是瓦格納非市民性的外在表現。借《女武神》中的西格蒙德之口，瓦格納曾發出這樣的悲嘆：“我碰到的人們對我卻總是冷淡無比我認為是對的，別人說是錯的，我棄之如敝屣，別人視為美瑜無瑕。無論我在哪里，與人老是格格不入”

與此同時，理查德·瓦格納身上又有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市民氣”。對優雅工作環境的追求以及勤奮審慎的敬業精神是他性格中市民性的體現。瓦格納對“優雅”的愛好可以說到了一種極為強烈的程度，強烈到不惜欠下巨債，也要過享樂和奢侈的生活，因為他覺得只有穿著絲絨睡衣，蓋著錦緞被子，才能擁有“為進行藝術創作所必要的快樂情緒”。不過，在托馬斯·曼看來，這種“對市民優雅的愛好”表現出的“退化傾向”和“對奢侈的偏愛”不過是“藝術家無害而極端的反常心態的一個個案”，后來者大可不必對藝術家本人求全責備。

瓦格納藝術悲劇性的二律背反還體現在他本人藝術創作的純潔性和人們對他本人及其作品的諸多誤讀。瓦格納自認為是以歌德、席勒、貝多芬和韋伯為代表的德國古典藝術和音樂的崇拜者，同時，他本人又身處力圖將所有藝術變成商品的工業社會中。在巴黎期間，瓦格納曾仔細研讀德國中世紀的民間詩歌和藝術詩歌，并譜寫了向歌德和貝多芬的致敬之作《浮士德序曲》，力圖從精神上對抗當時巴黎市民君主制社會中的商品化藝術。

在巴黎流亡以及此后初回德國的幾年時間里，理查德·瓦格納先后創作了《漂泊的荷蘭人》《唐豪瑟》和《羅恩格林》等三部表現“天才與周圍環境中的因襲生活、藝術觀和道德觀（的）沖突”、幾乎有著同樣結構的“藝術家劇”：《唐豪瑟》的“藝術性與傳統的藝術觀和道德觀兩相矛盾”，《漂泊的荷蘭人》與《羅恩格林》中的藝術家形象是“不要一切證據和調查、要求絕對性的天才形象”。羅恩格林要求愛爾莎的最高信任和荷蘭人要求森塔的絕對忠實相互一致——兩者都要求絕對的忠貞和完全的熱愛，而對英雄/天才不問出處。當二者無法組合在一起，悲劇和沖突便無法避免。荷蘭人、唐豪瑟和羅恩格林都是另外一個瓦格納，是瓦格納理想中的藝術家形象，是純粹的藝術家、天才的藝術家、孤獨的藝術家，是“對平庸生活和平庸環境染指藝術的抗議”[0]。

4結語

1933年，為紀念瓦格納逝世五十周年，德國作家托馬斯·曼揮筆寫就數萬字的緬懷文章《多難而偉大的瓦格納》。托馬斯·曼認為，瓦格納作為藝術家的情感是純潔的，“他將藝術視為對人民的情感的一種自由呼吁”。

瓦格納的一生，誠如《浮士德》中的海倫，“常受贊譽、又常受毀謗”[]。到底該如何評價和對待藝術家本人及其作品？關于這個問題，托馬斯·曼已經在九十年前給出了答案：無須將偉大人物從永恒之中召喚到現在，因為對后世來說，其作品才是永世留存的瑰寶，它們所散發的魅力將永遠影響著藝術和人的認識。

引用

[1]尼采.瓦格納事件·尼采反瓦格納[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72.

[2]高中甫，刁承俊.瓦格納.我的生平：瓦格納回憶錄[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9：149，217.

[3]王次炤.瓦格納：歌劇藝術的改革者[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8：8，12.

[4]瓦格納.瓦格納戲劇全集（上）[M].高中甫，等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7：308.

[5]鮑爾.瓦格納家族[M].一人，陳巍，譯.廣州：花城出版社，2008：101，19.

[6]西多羅夫.瓦格納傳[M].凡保軒，齊淑楨，譯.鄭州：海燕出版社，2005：73.

[7]施耐德.瓦格納畫傳[M].翁冰瑩，馮壽農，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58-59.

[8]曼.多難而偉大的十九世紀[M].朱雁冰，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66，60-63，65，78.

[9]麥耶爾.瓦格納[M].趙勇，孟兆剛，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7：33-34.

[10]陳默.瓦格納[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36.

[11]歌德.浮士德[M].錢春綺，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480.

作者簡介：趙葉瑩（1978一），女，河北秦皇島人，博士，講師，就職于中國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