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愛情：探析瓦格納樂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蘊含的諷刺

一、引言

19世紀德國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納（RichardWagner）閱讀了哲學家叔本華（ArthurSchopenhau-er）的著作《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后，對創作產生了新的想法。他的樂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TristanundIsolde）不僅以“特里斯坦和弦（Tristanchord）\"而聞名，還體現出了具體的叔本華哲學思想，男女主人公的音樂和情節也形成了該作品的核心諷刺。在叔本華的哲學中，意志是人的核心且充滿欲望，他還認為愛情不會帶來幸福，而會產生痛苦。其中，第二幕的“愛情二重唱\"（LoveDuet）是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飲用魔藥后產生的愛情對唱，瓦格納也表示這一部分是選擇了與苦難和欲望相關的音樂主題，拉開了愛情、死亡和權力的序幕。因此，本文旨以《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第二幕中“愛情二重唱”為研究中心，探討其中出現的諷刺，并考察瓦格納的創作如何與叔本華的哲學相聯系。

二、瓦格納《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和叔本華哲學

根據瓦格納的描述，他從1854年到1855年夏天一共閱讀了4次叔本華的《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1857—1859年作曲的樂劇《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可以說是瓦格納將叔本華哲學理論實體化的作品。在叔本華的哲學中，他認為意志是世界的本質，比理性更重要。不僅如此，意志還在不斷地向前移動，不斷地追求欲望，雖然可能獲得暫時的滿足，但是會繼續產生新的欲望，進入無休止的循環，因此，意志也是痛苦的根源。雖然叔本華哲學中所表現的意志是抽象的概念，但在《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中，瓦格納通過情節和音樂的有機結合使意志具象化。其中，在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的關系中，他們兩人的愛情并不是主動產生的，而是通過飲用魔藥才出現的。因此，瓦格納在這部作品中所展現的愛情可以看作是叔本華強調的“意志所帶來的非理性力量”。特別是第二幕中登場的“愛情二重唱”，男女主人公在魔藥的作用下，感情逐漸達到高潮，音樂也隨之發生變化，展現出充滿欲望的力量。《瓦格納與哲學》中說道：“如果想要成功的從生存和世界解脫，那么必須克服的就是意志”，所以該作品聞名的“特里斯坦和弦”不僅以和聲的不解決為特點，同時還暗示出意志的渴望與痛苦并存，無論怎么追求都無法實現完全的統一。下面，將通過對第二幕中“愛情二重唱”的具體分析，探討其中蘊含的諷刺。

三、“愛情二重唱”的分析

瓦格納在1859年寫給他愛慕的女人瑪蒂爾德·韋森東克（MathildeWesendonck）的信中，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第二幕的音樂描述為“生命和愛情的動搖，以及最莊嚴、最強烈的渴望”。因此，這部作品的第二幕描寫男女主人公虛假情感的諷刺，而且“愛情二重唱”以牧歌般的夜晚鄉村為背景，他們飲用了魔藥逐漸墜入愛河。

（一）第一部分：“初戀”

在二重唱開始時借助魔藥的作用，特里斯坦對伊索爾德已經漸漸產生了愛情，而且通過歌詞也可以看出兩人是剛剛陷入愛情。因此，將二重唱的第一部分稱為“初戀”。他們以相同的歌詞歌唱，但特里斯坦通過半音階上行進行，而伊索爾德是跳躍下行后再上行進行。其中，歌詞“夜”和“愛情”的音值比其他歌詞都要長，可以看出他們對于夜晚中愛情的渴望。此外，他們分別以3/4拍和9/8拍開始，特里斯坦表現出輕快流暢，伊索爾德則是復雜不穩定。但當特里斯坦變成8/8拍時，伊索爾德則變成3/4拍。可以理解為雖然兩人相愛，但不屬于同一個世界。因此，他們愛情的開始雖然充滿幸福的喜悅，同時也因為愛情是源于魔藥，而不是自發的情感，是屬于被迫的相愛，諷刺了被外界因素所束縛的自由“意志\"（見譜例1）。

“初戀”這一部分以，A大調開始，通過不穩定的和聲模糊了傳統的調性進行，暗示出男女主人公復雜的心理狀況，在49小節，調性變為A大調；在68小節，調性改為f小調，控訴對于“白天和現實”的不；在76小節中，他們一起歌唱“世界\"這個歌詞時，伴奏聲部通過f小調的主和弦表現出他們內心的掙扎和不安，之后隨著不和諧和弦的加入，f小調也逐漸變得模糊，表現出持續未解決的感覺。所以，調性之間的變化諷刺了愛情的兩面性，描繪出愛情的虛幻性和命運的殘酷性。之后，他們共同歌唱“用喜悅編織出最高貴，用愛編織出最神圣的人生\"時，伴奏使用了華麗的樣式，通過徘徊在高低音區的琶音將愛情的氣氛逐漸推向高潮。所以，“初戀”這一部分，通過魔藥的作用使他們陷入了虛假的愛情之中。雖然愛情逐漸進入高潮，但音樂卻將初戀的純真與最后出現的“愛之死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諷刺了初戀的美好只不過是悲劇命運的催化劑。因此，“初戀”以理想化的感情為基礎，通過音樂的復雜性和模糊性，展現出男女主人公命運的矛盾，以及虛假愛情的戲劇性。

譜例1

（二）第二部分：“搖籃曲”

第二部分的二重唱開始時出現了指示語“始終平靜（Immersehrruhig）”。但是，這里的平靜與克制只意味著夜晚的靜謐，并不代表人物的內心。事實上，這種感情的壓抑為第二部分增添了更深層次的諷刺意味，由于被命運所束縛，這一部分的音樂中通過增加虛假的平靜，使得浪漫的夜晚成為一種諷刺。不僅如此，這一部分還通過力度符號pp（極弱）使他們的合唱像“搖籃曲（Lullaby）”一樣。因為通常來說，搖籃曲的速度很慢，旋律流暢，多使用切分音節奏，從而表達深厚的情感。所以，第二部分可以稱為“搖籃曲”。

之后出現的大量的不和諧音以及經過和弦，使“愛情和死亡”的主題相結合，還有通過延遲和聲的解決，奠定了感情將會戲劇性地爆發。在212小節之后，他們通過，A大調的屬音，E音歌唱愛情，但這里的，E音依舊沒有得到解決。在221小節中，伊索爾德的旋律變為跳躍6度或6度以上的音程，感情急劇爆發。瓦格納也說道：“通過這樣的跳躍，伊索爾德試圖超越界限，追求更加純粹的愛情”。因此，可以理解他們在愛情和死亡中不斷尋求解脫，再次諷刺了的意志中愛情的理想化狀態。另外，這一部分還打破了傳統的節奏，采取了更為自由的形式，使得感情的流動具有不確定性，而且從260小節開始使用6/8拍，其特點使得音樂的律動暗示出命運的反復無常（見譜例2）。

譜例2

（三）第三部分：“愛之夜”

在“愛情二重唱”的第三部分，男女主人公在共同稱贊這個夜晚是高貴而崇高的，且充滿愛與永恒，因此，將第三部分稱為“愛之夜”。在372小節，調性從B大調改為B小調，雖然歌詞為“高貴崇高的愛情之夜”，但小調的使用卻暗示出不安和不穩定。另外，伊索爾德的旋律與第二部分相比更為柔和，通過逐漸加快的節奏，逐漸打破表面的寂靜，與開始時夜晚的靜秘形成了對比。之后隨著音樂的發展，緊張感越來越濃，仿佛安靜的夜晚只是“危機的前奏”，所以看似在歌頌愛情，但實際上卻暗示出即將到來的悲劇。這種危機感打破了夜晚的幻境，諷刺了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不但僅來自魔藥的作用，還不是自發的意志。

在397-398小節中出現的歌詞“Liebestod”意思為“愛之死”，這不僅是作品整體的核心，也為男女主人公的最后的結局奠定了基礎。“愛情和死亡”的結合既體現出浪漫主義精神的虛幻，又諷刺了意志的非理性感情。之后，伊索爾德通過4個全音符演唱了“無所畏懼”，似乎進入了真正的無所畏懼的狀態。在這里，無論是聲樂聲部還是伴奏聲部，都瞬間脫離了原來的調性，仿佛這里的時間和空間只專屬于他們兩人。但諷刺的是，在情節中，他們并沒有真正地擺脫痛苦，而是慢慢地走向死亡。因此，此時的“無所畏懼”是對即將到來“死亡”的接受。從441小節開始，感情逐漸加強，通過歌詞“永不分離，唯有信仰，永遠在故鄉”描繪出男女主人公一起進入超越現實、永遠幸福的虛幻夢境，而且這個夢是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因此，瓦格納試圖通過音樂和戲劇的有機結合挑戰傳統的藝術類型，并通過音樂創造出超越物理空間的體驗。494至502小節是“愛之夜”的最后階段，達到了“愛情二重唱\"整體的最高潮，豎琴聲部通過反復的音階支撐著音樂的發展，其他伴奏聲部則通過上升的附點節奏形成強大的推動力，再加上不和諧音以及不解決的和聲，表現出他們的愛情永遠不會達到真正的滿足，只能在無盡的欲望中反復掙扎。因此，音樂的表現形式與歌詞“愛情的快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折射出虛假愛情和悲慘命運的結局。

四、結語

叔本華賦予了音樂在藝術中的最高地位，使得音樂可以直接表達意志和生命存在的本質。本文通過對于瓦格納的樂劇《特里斯坦與伊佐爾德》第二幕中的“愛情二重唱\"的分析，考察了與叔本華哲學思想的連接，以及其中出現的諷刺，所得到的結論如下：

在“愛情二重唱”中，男女主人公表現出對于死亡、愛情和夜晚的欲望，其音樂特點通過使用不和諧音和不解決的和聲，模糊了傳統的和聲進行方式，還使得音樂始終充滿緊張感。而且，他們的愛情是因飲下魔藥而產生的，所以這種感情諷刺了人類的自由意志，使愛情成為意志的奴隸，而不是真正的意志表現。另外，在“愛情二重唱”中，愛情的表象讓他們產生了虛幻的歸屬感和幸福感，但實際上只是意志的欲望帶來的作用，而且瓦格納對于夜晚的描寫暗示出夜晚的安寧只是表象空間，諷刺了黑暗可以掩蓋所有痛苦和障礙的假象。所以，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的虛假愛情代表了叔本華哲學中意志和表象的沖突，瓦格納通過音樂和戲劇的有機結合將藝術變成了哲學的實踐工具，使得《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出現的諷刺不僅僅是戲劇性的表達，更是對于哲學的思考，將這部作品化作一面映照人性的明鏡，從而進行詩意的探尋。

（作者單位：漢陽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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