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東京擁有100多座博物館,稱得上是一座“博物館之城”。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簡稱“歷博”)設在距東京40公里的千葉縣佐倉市——位于山丘之上的舊佐倉城遺址。
“歷博”的展品陳設以歷史時間為序,從古至今,另外還專門設有一個“民俗”展廳。就展品而言,既有“冰河時代”的諾氏古菱齒象的復原模型,也有二戰后出現的“哥斯拉”模型,可以說是相當豐富,
向來都說,中日之間“一衣帶水”。從“歷博”的展覽看,日本列島與東亞大陸的交流早在史前時期就已經開始了。比如,博物館里展出了在青森縣發現的“日本最早的土器(低級的粗陶器)”,據說其年代為距今1.6萬年前。這個時間與西伯利亞東部土器的年代相仿,但晚于中國所發現的距今1.8萬年前。“歷博”因此推測,這些地方的土器可能是互相交流的結果。


如果說這樣的推測還需要更多考古發現佐證的話,水稻東傳日本已是一個確鑿無疑的事實。水稻的栽培種植起源于中國的長江流域,隨后向北擴散,經過朝鮮半島傳播后最終到達今天的北九州地區(公元前10世紀)。按照“歷博”里的圖解說明,公元前7世紀,水稻已經傳播到本州島的西部,到公元前3世紀,除了北海道之外,整個日本列島都已經種上了水稻。與水稻傳播幾乎同時,青銅文化也從朝鮮半島渡海傳入了九州島。其典型樣式的短劍被“歷博”稱為“遼寧式青銅劍”。從名字一望即知,這種技術同樣來自東亞大陸。
伴隨著水稻的傳播,日本從繩文時代的漁獵社會進入了彌生時代的農耕社會。從此以后,水稻對日本列島居民的生活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直到明治維新之前的江戶時代,日本的社會運轉仍然建立在大米的生產之上。大米意味著財富,也用來衡量大名的級別——“石高制”就建立在此基礎上。
彌生時代(公元前300—公元250年)后期,日本列島上已經出現了早期的國家。這方面的例證,當然是著名的“漢委奴國王”印,這枚印章出土于福岡縣,至今也是福岡縣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歷博”展出的只是一件復制品。
按照一般的解釋,“委”就是“倭”(我國古代日本名稱),這個名稱一直使用到“日本”這個國名產生之后。而“歷博”是如何看待從“倭”到“日本”的轉變的呢?在展設解說詞里是這么寫的:“7 世紀,在東亞的動蕩中,日本列島中的國王們試圖通過從中國和朝鮮半島引進先進的制度和文物來建立一個新的國家。佛教被引入并成為國家的支撐意識形態。文字的全面使用、掌控時間的歷法、‘天皇’稱號的創立、官僚機構的建立以及京城的建設,都為新國家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恐怕就是文字(漢字)的全面使用。如果沒有漢字,記載典章與歷法的文獻就無從談起,甚至“日本”的國號與“天皇”這個最高統治者的新稱呼,也不可能出現了。
“歷博”展出了一件秋田縣出土的木簡,上面抄寫了曹植的名篇《洛神賦》里的“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一句。而另一件長野縣出土的公元665年的木簡,里面寫有“乙丑年十二月十日”“他田舍人古麻呂”這幾個漢字。更加具有象征意義的,則是藏于奈良東大寺正倉院的“正倉院文書”。“歷博”所見也是復制品,當年的書吏,為留下這份奈良時代的珍貴檔案作出了貢獻。或許是為了讓游客想起他們的存在,“歷博”展出了一份獨特的正倉院文書——天平十一年(739),書吏們奮起抗議,要求改善待遇,包括提供工作服、定期的假期、更好的食物和酒。看來,無論古今,打工人的日子都不容易。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人也創造出了自己的民族文字“假名”。“歷博”就展出了15世紀時的《源氏物語》手抄本。觀其文字,恰如明代的陶宗儀所說的,“筆勢從橫,龍蛇飛動”。但在古代日本,“假名”最初難登大雅之堂,漢字(“真名”)占據主導地位,代表了文化與品位。因此日本儒學者還發明了獨特的漢文訓讀法。“歷博”就以延久五年(1073)由大江家國書寫的《史記·孝景本紀》的末尾一段為例,演示了日本古代文人是如何在漢字前后加上各種符號,以便按照日語語法誦讀出來的。

不過,“假名”文學的興起,仍然象征著日本走出了深受中國大陸文化影響的“唐風時代”。實際上,自從894年“遣唐使”中止之后,中日之間長期沒有建立正式的“國交”(僅明代時期有過一段國家交往,如建立了朝貢貿易關系等)。到了1603年,江戶幕府建立后,日本的“內向性”變得愈加明顯,1633至1639年間多次發布鎖國令。
在“國際社會中的近代早期日本”概覽里,還展示了17 世紀末至19世紀初的東亞國際關系。通過長崎這個貿易港,江戶幕府與清朝和荷蘭東印度公司保持著貿易關系。與此同時,通過對馬藩,日本也與朝鮮保持著“通信使”的往來。另外,在1609年九州島南部的薩摩藩入侵琉球王國之后,琉球與明清兩朝的朝貢關系實際上也成為日本對外交往的間接渠道。可以說,所謂“鎖國”時期的日本并不完全封閉。這方面的一個物證就是“歷博”展出的江戶幕府時代的《新訂萬國全圖》,這幅世界地圖繪制于1816年左右,圖上相當準確地繪出了地球各大洲(除南極洲)的位置,可見日本通過吸收“蘭學”(“蘭”指荷蘭),并未與世界科學潮流完全脫節。


另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細節,是“歷博”在展示江戶時代的和人(日本人)與北方阿伊努人(蝦夷人)的交往時,展出了一張19世紀的“蝦夷錦”的照片。阿伊努人直到近現代還停留在狩獵采集階段,如何能織出如此華麗的“蝦夷錦”?歸根結底,這仍然與中國有關。清代有“貢貂賞烏林”的制度,根據清政府的規定,凡是被編戶的黑龍江流域各部族,每戶每年都必須向清政府貢納一張優質貂皮,這就是“貢貂”,作為回報,朝廷則回賜“烏林”(滿語意為“財帛”)。
這些邊民得到朝廷的賞賜后于不同民族間進行交易,甚至擴大到與蝦夷人的水獺、貂、狐貍等毛皮進行交換。而蝦夷人與和人也有貿易往來,幾經轉手之后,清廷頒發給黑龍江流域少數民族的錦緞等源源不斷地進入北海道,并被稱為了“蝦夷錦”。據說,當時江戶(今東京)、京都等地方的歌舞伎的戲裝、和尚的袈裟、達官貴人的和服,多是松前藩當權者或富商大賈從蝦夷人那里收購、販運到日本內地的“蝦夷錦”。而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所保存的這件,只不過是日本歷史中所能見到的中國印記之一而已。
(責編:劉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