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貴高原出土漢代瓦當的類型與年代

Abstract： Tile-ends discovered on the Yunnan-Guizhou Plateau during the Han Dynasty can be categorized according to their surface decorations into decorative tile-ends and inscription tile-ends withthe former being mainly cloud patterned while the grid patterned and wheel patterned tile-ends are characterized by their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latter being mainly auspicious language tile-ends and chronological tile-ends.The age of these tile-ends is mainly concentrated in the early to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 with the earliest not exceeding the Xinmang period; compared with other regions the evolution of their type has lagged behind;and the emergence of jiyin wadangs in the Yunnan-Guizhou Plateau is related to the political weather of the change of course.The fact thatthese tile-ends were unearthed at sites related to county ofices reflects the historical processof the integration of the Yunnan-Guizhou Plateau into the integrated pattern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Keywords： Yunnan-Guizhou Plateau Han tile-ends Type Age

一、發現概況

本文所討論的云貴高原主要是指云南高原和貴州高原，包括云貴兩省大部分地區。云貴高原出土漢代瓦當的遺址點共有9處，主要位于貴州北部、西部、中部地區和云南東北部、中部和西部地區（圖一）。在貴州境內，赫章可樂糧管所遺址出土“建始”、“四年”、“建”、“當”銘瓦當，以及網格紋與云紋瓦當；安順寧谷龍泉寺遺址出土瓦當17件，其中云紋瓦當1件，車輪紋瓦當6件，“長樂未央”銘文瓦當10件3；遵義務川朱砂井遺址出土云紋瓦當殘件1件[4；銅仁沿河洪渡漢代窯址出土云紋瓦當數件[5。在云南境內，昆明河泊所遺址出土“樂”字銘瓦當和云紋瓦當[；昭通朱提故城遺址出土瓦當[；保山諸葛營古城遺址出土云紋瓦當；保山龍王塘東漢建筑基址出土19件瓦當，多為饕餮紋；大理中和村遺址出土云紋、蓮花紋、法輪紋、獸面紋瓦當[等。

1.銅仁沿河洪渡窯址2.遵義務川朱砂井遺址3.安順寧谷龍泉寺遺址4.赫章可樂糧管所遺址5.昭通朱提古城遺址6.昆明晉寧河泊所遺址7.大理中和村遺址8.保山諸葛營遺址9.保山龍王塘遺址

二、類型分析

（一）甲類：紋飾類瓦當

A型：云紋瓦當。當心有圓形大乳釘，當面被分為四界格，每界格內均有云紋做裝飾，依據紋飾的復雜程度及總體特征可分為四式：

I式：當心外圍繞兩圈凸弦紋，再外以三豎線分為四界格，間飾卷云紋，卷云紋未與當心相連，最外圍飾一周凸弦紋。標本：河泊所TN66E95G55 ⑧ ：1，當背壓印繩紋，筒瓦內壁壓印布紋，邊輪外側可見刮抹痕跡。當面殘徑15.3、邊輪寬2.2＼～3、當面厚1.7＼～2.4、邊輪厚0.9＼～1.2厘米，筒瓦殘長5、厚1.4＼～1.5厘米（圖二，1）。

Ⅱ式：當心外圍繞一周凸弦紋，再外以兩豎線分為四界格，間飾卷云紋，卷云紋與當心相連，最外圍飾一周凸弦紋。標本：沿河洪渡遺址Y3：1，直徑14厘米（圖二，2）；Y3：3，復原直徑14厘米（圖二，10）。

Ⅱ式：當心外圍繞一周凸弦紋，再外以兩豎線分為四界格，間飾卷云紋，卷云紋與當心相連，最外圍增設飾有紋飾的外圈。標本：龍泉寺遺址采集，面飾云紋及麥穗紋。直徑14、厚1厘米（圖二，3）。

V式：當心外圍繞一周有紋飾的外圈，再外以兩豎線分為四界格，間飾卷云紋，卷云紋未與當心相連，最外圍增設飾有紋飾的外圈。標本：1988年出土于糧管所遺址T3，當面直徑14.8＼～15、邊輪寬0.7＼～1.3、當厚1.5＼～2厘米（圖二，4）。

此外還有兩件云紋瓦當，糧管所遺址T3H ④ 出土，當心殘，當面可看出3周凸弦紋，靠邊輪的兩周凸弦紋間夾有短斜線，組成連續的三角形。靠當心的弦線與第二周弦線之間以單線界格平分為四區，每區內各有一組云紋，云紋下有一道短直線。復原當面直徑約12.6、邊輪寬0.6＼～1.75、當厚1.4＼～2厘米（圖二，8）。朱砂井遺址04WKZ：1，呈弧形，內面凹，邊角殘存紋飾為云紋。殘長9.05、最寬9.5、最厚1.85厘米（圖二，11）。

B型：網格紋瓦當。當心為突起的圓臺，圓臺中央有一小乳釘。圓臺外側飾三周凸弦紋，弦紋之間夾有短直線，組成連續的小方格，其中靠邊輪的一周方格略呈梯形。標本：糧管所遺址T5第 ④ 層出土。當面直徑13.2＼～13.4、邊輪寬1＼～1.6、當厚1.8＼～2.4厘米（圖二，5）。

C型：車輪紋瓦當。依據當面最外圈紋飾不同可分為二式：

I式：當心有圓形大乳釘，其外圍繞一周凸弦紋，再外由若干條豎線紋構成車輪紋，最外圍飾一周凸弦紋。標本：龍泉寺遺址T974 ④ ：1，直徑13、當厚約1厘米（圖二，6）。

Ⅱ式：當心有圓形大乳釘，其外圍繞一周凸弦紋，再外由若干條豎線紋構成車輪紋，最外圍增設飾有紋飾的外圈。標本：龍泉寺遺址T974 ④ ：2，直徑14.3、厚約1厘米（圖二，7）。

D型：饕餮紋瓦當。主要出土于保山龍王塘東漢建筑基址，中部為饕餮紋，邊緣為乳釘紋。饕餮又分方角大口與圓角小口兩種。前者鼻子周圍有弧線，額上有三個圓點，額須為伸直的五指形，后者畫面線條較前者細柔，形象稍覺溫和。面均為圓形。直徑：大者14.6、小者13.2厘米（圖二，9）。

（二）乙類：銘文類瓦當

A型：紀年銘文瓦當。云貴高原發現的紀年銘文瓦當數量很少，主要有赫章可樂糧管所遺址出土的“建始”、“四年”、“建”銘瓦當。

“建始”銘瓦當。1992年出土于糧管所遺址T184H4，已殘，當心原應為圓形大乳釘，其外飾一周凸弦紋，再外以兩豎線作分隔線，僅存“建始”二字，各占一界格，陽文篆書。最外圍設飾有紋飾的外圈。當面直徑約16.3、邊輪寬1.1＼～1.2、當厚1.2＼～1.5厘米（圖三，1）。

“建”銘瓦當。已殘，1988年出土于糧管所遺址T6第 ④ 層。其形制及文字筆畫與前述“建始”銘瓦相似（圖三，2）。

“四年”銘瓦當。1988年出土于糧管所遺址T5第 ④ 層。已殘，當心為圓形大乳釘，其外飾一周凸弦紋，再外以兩豎線作分隔線，現存“四年”兩字同在一區，陽文篆書。最外圍設有紋飾的外圈。模制成型，較平整，邊輪寬窄均勻。復原當面直徑約16、邊輪寬1.4、當厚1.6＼～1.8厘米（圖三，3）。

B型：吉語銘文瓦當。主要有安順寧古龍泉寺遺址出土“長樂未央”“長樂”和昆明河泊所遺址出土“樂”字銘瓦當。根據當面紋飾布局和文字分布的不同可分為三式：

I式：當心有圓形大乳釘，其外飾放射狀凸短線紋一周，再外為四組二輻線紋作為格界，分為四區，每區內各有一字。最外圍飾弦紋一周，弦紋外還飾有放射狀凸短線紋一周。標本：龍泉寺遺址T971 ⑤ ：3，為“長樂未央”銘瓦當，直徑15.8、厚1厘米，筒瓦殘長22.5厘米（圖三，5）。

Ⅱ式：當心有圓形大乳釘，其外圍繞一周雙線齒輪狀紋的外圈，再外以三豎線分為四界格，間飾卷云紋和陽文篆書“樂”字。標本：河泊所遺址TN72E95HD1第30層：1，為“樂”字銘瓦當，當面殘徑16.6、邊輪殘寬2、當面厚1.2＼～2.1、邊輪厚1.2＼～1.5厘米，筒瓦殘長5.9、厚1.5＼～2.3厘米（圖三，6）。

Ⅲ式：當心有圓形大乳釘，其外飾一周凸弦紋，弦紋外用卷云紋將當面劃分為四等分，每等分之中有二隸書銘文。最外圍飾弦紋一周。標本：龍泉寺遺址T971 ③ ：1，為“長樂”銘瓦當，直徑15.8、厚約1厘米（圖三，7）。

C型：其他銘文瓦當。“當”銘瓦當。已殘，當心原應為圓形大乳釘，當面應有雙輻線紋作為格界，“當”字不完整，缺字頭，陽文篆書。最外圍飾有凸弦紋一周。1988年在糧管所遺址T6采集，復原當面直徑約14、邊輪寬1.1＼～1.2、當厚1.1＼～1.3厘米（圖三，4）。

三、年代判斷

甲類A型I式瓦當與河南禹州市新峰墓地M16出土瓦當[1形制十分接近，M16的年代要略晚于王莽時期。由于云貴高原緊鄰嶺南地區，因此我們還可以參照嶺南地區云紋瓦當的發展演變規律來進行綜合判斷。嶺南地區云紋瓦當的發展演變規律為紋飾漸趨復雜，云紋逐漸同當心相連并出現莖部，當面由界格均分為四區，當心與外圈出現輔助紋飾[12]，由于甲類A型I式瓦當的紋飾僅由豎線和云紋構成，較為簡單，且云紋未與當心相連，因此綜合推斷該類型瓦當的年代應在東漢早中期為宜。甲類A型Ⅱ式瓦當Y3：1、Y3：3出土于沿河洪渡窯址，Y3內未出土其他器物，但在與Y3并列分布的Y5內出土了花紋磚，相關研究認為此類花紋磚的年代為東漢中期至東漢晚期[3，因此推測甲類A型Ⅱ式瓦當的年代也應在這一時期。甲類A型Ⅱ式瓦當與四川彭山漢代崖墓M169出土瓦當殘件形制相同[14]，M169為三側室墓，出土隨葬品中有陶馬動物模型，羅二虎認為此類墓葬持續時間為東漢早期至蜀漢時期，陶馬動物模型則流行于東漢晚期至蜀漢時期[15]，因此我們推測M169的年代應為東漢晚期，甲類A型Ⅱ式瓦當的年代應當也在東漢晚期。甲類A型V式瓦當與成都十二橋遺址出土的瓦當 J3：6^[16] 和ⅡI T72 ⑤：7^[17] 形制相似，由于十二橋遺址的第5、6層出土的部分遺物年代可早到東漢中期，地層的年代可能要晚到東漢晚期，同時J3開口于6層下，因此甲類A型N式瓦當的年代應當在東漢中晚期。此外，糧管所遺址T3H ④ 出土的云紋瓦當殘件與四川德陽“綿竹城”遺址 T2351④：37^[18]"形制相似，由“綿竹城”遺址第 ④ 層內出土的五鐵錢、貨泉、大泉五十、直百五銖等遺物判斷該層的年代應為新莽至蜀漢時期，因此糧管所遺址T3H ④ 出土的云紋瓦的年代應當與此相當。朱砂井遺址04WKZ：1與成都十二橋Ⅱ T61 ⑥ 37^[19]"形制類似，其年代應為東漢中晚期。

甲類B型瓦當發現數量很少，與甲類A型M式瓦當同出于糧管所遺址，分別出土于不同探方且各自的層位關系不明，但其網格紋特點與甲類A型V式的網格紋類型相似，與四川地區出土云紋瓦當上的網格紋裝飾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如成都十二橋遺址 IIT72 ⑤：7^[20] 、彭山崖墓M169出土瓦當[21]等，這些瓦當的年代在東漢中晚期[22]，因此甲類B型瓦當的年代也應當在這一時期。

甲類C型瓦當均出土于寧谷龍泉寺遺址T974第 ④ 層，第 ④ 層還出土五銖錢與半兩錢，其中五鐵錢特征與洛陽燒溝漢墓第三型形制相同[23]，還與徐承泰所認為的甲類AⅡ式五銖形制相似[24]，其年代在東漢中期，半兩錢與洛陽燒溝漢墓第四型、第五型墓中所出大量半兩錢相同，其年代在東漢晚期。因此甲類C型瓦當的年代應在東漢中晚期，甲類C型I式瓦當的年代應略早于甲類C型Ⅱ式。

甲類D型瓦當出土于保山龍王塘東漢建筑基址中，與瓦當共出的有“中平四年”紀年銘文磚，因此該類型瓦當的年代應當為東漢晚期。

關于乙類A型瓦當的年代問題，發掘者認為糧管所遺址出土的“建始”銘文瓦當，應該是西漢成帝建始年間所制，“建”、“四年”兩件瓦當也應為同期之物，可惜瓦當殘損嚴重，不能斷言完整紀年即“建始四年”[25]。我們曾經著文，通過分析其層位關系、探究銘文識讀的方法，再結合漢代紀年陶文資料，推論當銘“建始”兩字存在識讀為新莽年號“始建國”之“始建”兩字的可能性[2，再結合糧管所遺址T3H ④ 出土的云紋瓦當的年代判斷，遺址內出土的其他瓦當的年代最早不超出新莽時期，在東漢時期的可能性為大。

乙類B型I式瓦當與漢長安城出土的西漢晚期“長樂未央”[27瓦當存在明顯不同，且與甲類C型瓦當同出于寧谷龍泉寺遺址，不同的是甲類C型瓦當出土于第 ④ 層，而乙類B型I式瓦當出王于第 ⑤ 層，因此乙類B型I式瓦當的年代應略早于甲類C型瓦當，其年代應為東漢早中期。乙類B型I式瓦當出土于河泊所遺址HD1第30層，HD1疊壓于遺址第 ⑤ 層下，遺址第 ⑤ 層，河道的第1＼～37層共出五銖錢和大泉五十，河道的年代上限應為新莽時期，結合乙類B型瓦當的演變規律，推斷乙類B型Ⅱ式瓦當的年代略晚于乙類B型I式瓦當，其年代在東漢中期為宜。乙類B型Ⅲ式瓦當與乙類B型I式瓦當、甲類C型瓦當同出于寧谷龍泉寺遺址，但其出土于遺址的第 ③ 層，因此該型瓦當的年代應較甲類C型瓦當略晚，以東漢晚期為宜。

四、與周鄰地區之比較

云貴高原北鄰川渝，東接湖南，東南部為兩廣地區。其中四川地區出土的紋飾類瓦當以云紋和動物紋為主，銘文瓦當不僅有祈祝盛世太平和祈禱個人富貴升遷的吉語瓦當，還有與職官和地名有關的銘文瓦當[28]。該地區瓦當在西漢時期已經出現，但總體風格簡潔，種類單一，在王莽至東漢時期，該區瓦當發展出造型多樣的變體種類[29]。湖南地區紋飾類瓦當同樣以云紋瓦當為主，還見有渦紋、柿蒂紋、獸面紋等，銘文類瓦當以吉語類銘文為主，還有僅見于長沙的“府君高遷”銘文瓦當。在西漢早期，該地區瓦當地域性特點仍很明顯；西漢中晚期以后，隨著漢文化對湖南地區的影響加深，云紋瓦當成為主流，至東漢晚期出現獸面紋瓦當[30]。兩廣地區的紋飾類瓦當更為豐富多樣，除云紋外，其紋飾類型還有草葉紋、蝴蝶紋、神獸紋、人面紋等，銘文類瓦當以“方羅”銘瓦當最具特色，其年代集中于南越國至東漢時期[3]。云貴高原出土瓦當的類型雖沒有上述地區豐富，更無法與長安和洛陽地區相比，但具有一定的地域特色，其中，網格紋瓦當與車輪紋瓦當等幾乎不見于其他地區。云貴瓦當的整體風格與四川地區最為接近，尤其是在云紋瓦當方面最為明顯，這與兩漢時期以四川地區為中心經略“西南夷”地區，即所謂“各以地比”的施政策略有關[32]，大量蜀地人群進人西南夷帶來漢文化因素，自然云貴地區瓦當受到四川地區影響最為深遠。此外在廣西武宣勒馬遺址也出土了車輪紋瓦當[33]，表明云貴瓦當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兩廣文化因素的影響。

在年代方面，云貴高原出土的瓦當主要集中于東漢時期，尚未發現早于西漢晚期的瓦當。與中原地區乃至四川地區相比，該區域型式演變具有一定程度的遲滯性。具體而言，“長樂未央”銘瓦當在長安地區出現于西漢中期早段，中晚期流行[34，洛陽地區“長樂未央”文字瓦當被認為是受西漢長安城文字瓦當影響的產物，年代極可能為西漢末期至東漢初期[35，四川地區“長樂未央”瓦當主要為西漢中期之后出現，其使用和廢棄年代可能延續至東漢[。而到了云貴高原地區，“長樂未央”銘瓦當的年代為東漢早期至東漢晚期，且瓦當的文字風格已經與長安、洛陽和四川地區大不相同，究其原因，當與“禮失而求諸野”的文化傳播滯后性有關，故在較為偏遠的云貴高原仍可見到在中原等地區已經流行過的文字瓦當，但云貴瓦當的文字風格則由于文字本身的發展演變而隨之轉變。

五、“建始”銘瓦當相關問題

目前國內所見漢代紀年瓦當主要有青海省海晏縣三角城遺址出土的“元興元年”瓦當[]，甘肅環縣曲子鎮村民采集到的“永建五年”瓦當[38]，以及陜西省漢中市漢王城遺址出土的“惟漢三年”瓦當[3。而前文所述“建始”銘瓦當，無論其是“建始”年號還是“始建（國）”年號，都可能是國內出土最早的紀年瓦當。由于本文更傾向于“建始”銘瓦當實為“始建（國）”銘瓦當，因此我們對始建國年間在云貴高原發生的大事件做一梳理，以探究紀年銘文瓦當在邊遠的西南地區出現的深層原因。自漢武帝采用年號紀年以來，年號的政治意義首先是被用以強化皇帝獨尊的地位，歷代帝王通過年號所要表達的寓意相當豐富，但首先是所謂“政治文化”的內涵[40。王莽篡漢基于政治需求而采用始建國年號，自然昭示著必將進行多方面改制，釋放出以擴大影響力實現自身政治期望的這一信號。王莽篡漢立新后，為體現改弦更張的政治氣象，始建國元年昭告天下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百王不易之道也。漢氏諸侯或稱王，至于四夷亦如之，違于古典，繆于一統。其定諸侯王之號皆稱公，及四夷僭號稱王者皆更為侯。”[41而體現在西南地區則為始建國四年：“初，五威將帥出，改句町王以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諷牂柯大尹周歆詐殺邯。邯弟承起兵攻殺歆。”[42]“及王莽政亂，益州郡夷棟蠶、若豆等起兵殺郡守，越ν姑復夷人大牟亦皆叛，殺略吏人。莽遣寧始將軍廉丹，發巴蜀吏人及轉兵谷卒徒十余萬擊之。吏士饑疫，連年不能克而還。”[43]在貶句町王以為侯，武力征伐西南夷引發叛亂后，便實施相對寬松的政策以緩和民族關系，即“以廣漢文齊為太守，造起陂池，開通溉灌，墾田二千余頃。率厲兵馬，修障塞，降集群夷，甚得其和\"[44]。王莽將周邊四夷的諸王“降王為侯”，實為實行多方位的民族政策，既有具有強權意味的歧視、壓制、武力威脅、軍事打擊等內容，也有飽含“懷柔”色彩的懷柔政策、羈縻政策，借此以達到大一統的政治目的，為實現其“四夷賓服”的政治理想做出努力[45]。此外，“建始”銘瓦當上的建始二字陽文篆書，篆意濃厚，形近鳥蟲書，與王莽托古改制有關，實為文字風格上的慕古行為。

兩漢時期，每逢重大事件燒制銘文瓦當以作紀念的現象較為常見，除上述“元興元年”“永建五年”“惟漢三年”瓦當外，還有“漢并天下”4“單于和親”“單于天降”[47等瓦當，赫章可樂糧管所遺址發現的銘文瓦當自然也是用以記錄重大歷史事件的證明。始建國年間王莽為實現“天下一”的社會正統政治思想，實行全新的民族關系和邊疆治理方式，而在所處邊遠地區的云貴高原也應有所經營，與之相配套的是大肆宣揚“莽當代漢有天下云”的天命所歸思想，派遣風俗使者出使各地，推行教化，宣揚新朝國威，企圖對少數民族實行精神控制[48]。瓦當自然成為記載大事件的載體和精神文化上潛移默化的表現。

六、余論

瓦當作為建筑材料，在漢代社會生活及喪葬中均得到廣泛的使用，較多漢代墓葬內也出土有瓦當[49。但是在云貴高原地區，目前所見漢代瓦當皆出土于遺址之中。這些遺址大多數又與漢王朝在西南地區的郡縣治所有關，例如在河泊所遺址發掘了大型建筑基址、道路、河道、灰坑、水井、墓葬等，出土了大批簡牘、封泥，以及銅器、鐵器、玉石器，說明該區域明顯是郡級行政中心，應該為益州郡的郡治[50；糧管所遺址位于赫章縣可樂鎮，可樂被認為是漢代漢陽縣的治所[5；安順寧古龍泉寺遺址很可能為漢代牂牁郡所在地[52]。這些出土地點多位于“三縱一橫”[53]的漢文化傳播路線之上，而瓦當的年代集中于東漢時期，表明漢王朝對云貴高原地區的開發在這一時期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郡縣制在云貴地區推行的廣度和深度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究其原因，在于西漢中期以來漢王朝在西南地區相繼設犍為、牂牁、益州等郡，云貴高原逐漸被納入中央王朝的統治范圍之內，至東漢時期，基于遷民于巴蜀、“豪民田南夷”與軍事屯戍等移民拓殖政策的實施，大量漢人士兵、豪民、官吏、商人進入該地區[54，夷漢不同社會成員或群體在共同的漢式文化心理、價值理念和利益指引下，凝聚為密切的新的社會整體，漢式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在西南夷地區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55]，最終以漢化為主導方向的族群融合過程在云貴高原已基本完成。例如1987年在保山龍王塘發現東漢禮制建筑基址[5，說明至遲在東漢時期，中原漢代禮制思想已經深入到偏遠的滇西地區，通過禮制的下滲和普及，在禮俗的層面上實現了文化的大一統[57]。因此在這一時期，云貴高原實現了從西南邊疆區域向中央王朝統一管理之下的普通行政區的轉變，并處在融入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的歷史進程之中。

[1]圖一底圖來源于標準地圖服務系統，審圖號：GS（2022）4309 號。

[2］張元：《貴州赫章可樂出土的西漢紀年銘文瓦當》，《文物》2008年第8期，第63＼～65頁。

[3］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貴州安順市寧谷漢代遺址與墓葬的發掘》，《考古》2004年第6期，第50＼～58、104頁。

［4]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務川朱砂井漢代遺址調查及試掘簡報》，《貴州田野考古報告集（1993＼～2013）》，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158＼～160頁。

[5］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03＼～2013貴州基建考古重要發現》，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163＼～167頁。

[6］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昆明市晉寧區文物管理所：《云南昆明市河泊所青銅時代遺址》，《考古》2023年第7期，第60＼～78頁。

[7］昭通市文物管理所：《昭通田野考古（之一）》，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02頁。另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2023年度田野考古工作匯報會紀要中也提及昭通朱提古城有出土瓦當。

[8］李枝彩：《保山諸葛營古城》，《四川文物》1996年第5期，第57、58頁。

[9］保山地區文管所、保山市博物館：《保山龍王塘東漢建筑基址調查簡報》，《大理叢書·考古文物篇（卷5）》，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2279＼～2282頁。

[10]信息來自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官網所提及大理中和村遺址，詳見 htp：//www.ynkgs.cn/view/ynkgPC/1/174/view/1392.html （202

[11] 許昌市文物工作隊：《河南禹州市新峰墓地 M10、M16 發掘簡報》，《考古》2010年第9期，第24＼～36、103＼～107、111 頁。

[12]劉：《嶺南先秦至晉瓦當研究》，《邊疆考古研究》2023年第1期，第206＼～217頁。

[13]張曉超：《西南地區出土戰國秦漢時期花紋磚與銘文磚研究》，貴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 年。

[14]南京博物院編：《四川彭山漢代崖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第153頁。

[15]羅二虎：《四川崖墓的初步研究》，《考古學報》1988年第2期，第133＼～167、257＼～260頁。

[16]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成都十二橋》，文物出版社，2009 年，第160頁。

[17]同[16]。

[18]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德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旌陽區文物保護管理所：《2004年四川德陽“綿竹城”遺址調查與試掘》，《四川文物》2008年第3期，第21＼～39、97＼～99頁。

[19]同[16]，第159頁。

[20] 同[16]。

[21]同[14]。

[22] 韋莉果：《四川地區出土漢代瓦當的類型與年代》，《四川文物》2013年第5期，第58＼～63、82頁。

[23]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洛陽區考古發掘隊：《洛陽燒溝漢墓》，科學出版社，1959年，第215＼～228頁。

[24]徐承泰、范江歐美：《東漢五鐵錢的分期研究》，《文物》2010 年第10期，第60＼～70頁。

[25] 同[2]。

[26] 張齊、夏保國：《再論貴州赫章可樂漢代遺址出土“建始”銘瓦當的紀年問題》，《黑龍江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第151＼～155頁。

[27]陳徐瑋：《漢長安城瓦當研究》，《考古學報》2022年第1期，第1＼～18、149、150頁。

[28] 鄭漫麗：《淺議四川地區出土的漢代文字瓦當》，《四川文物》2022年第4期，第58＼～67頁。

[29]同[22]。

[30] 李斌：《湖南出土秦漢六朝瓦當的類型與年代》，《文博學刊》2022年第3期，第34＼～42頁。

[31]同[12]。

[32]黎小龍：《論兩漢王朝西南邊疆開發中的“各以地比”之治理方略》，《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6期，第112＼～117頁。

[33]廣西文物保護與考古研究所：《廣西文物考古60年》，文物出版社，2020年，第93頁。

[34]同[27]。

[35]錢國祥：《漢魏洛陽城出土瓦當的分期與研究》，《考古》1996年第10期，第66＼～76、92頁。

[36]同[28]。

[37]黃盛璋：《元興元年瓦當與西海郡》，《考古》1961年第3期，第166＼～168、171頁。

[38]沈浩注、馬孟龍：《甘肅環縣發現的東漢紀年記事瓦當銘文考釋》，《文物》2021年第4期，第60＼～64頁。

[39]陳直：《關中秦漢陶錄》，中華書局，2006年，第211頁。

[40]辛德勇：《年號背后的玄機與深意》，《人民論壇》2021年第27期，第108＼～112頁。

[41]（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九十九中，中華書局，2013年，第4105頁。

[42]同[41]，第4115頁。

[43]（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八十六，中華書局，2012年，第2846頁。

[44]同[43]。

[45]蔣旭峰、裴永亮：《論王莽“懷柔”思想及對民族關系的影響》，《哈爾濱學院學報》2023年第7期，第96＼～100頁。

[46]俞偉超：《漢長安城西北部勘查記》，《考古通訊》1956年第5期，第20＼～26、10頁。

[47]李逸友：《包頭市西郊漢墓清理簡報》，《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10期，第59＼～62頁。

[48]同[45]。

[49]劉尊志：《試論漢代墓葬內出土瓦當的位置及功用》，《考古與文物》2019年第5期，第85＼～93頁。

[50]同[6]。

[51]貴州省博物館考古組、貴州省赫章縣文化館：《赫章可樂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6年第2期，第199＼～251、275＼～282頁。

[52]同[3]。

[53]張勇：《云貴高原漢墓研究》，吉林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213＼～228頁。

[54]吳小平：《兩漢時期云貴地區漢文化的考古學探索》，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62＼～166頁。

[55]葉成勇：《戰國秦漢時期南夷社會考古學研究》，文物出版社，2019年，第306頁。

[56]同[9]。

[57]楊志剛：《漢代禮制和文化略論》，《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3期，第74＼～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