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錄》所見的明代北京中軸線

2024年7月27日，在印度新德里召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6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北京中軸線一—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以中軸線申遺成功為新起點，進一步擦亮首都歷史文化名城“金名片”，就要做好中軸線申遺保護后續工作。深入文獻史料，對中軸線的歷史進行挖掘整理，無疑是其中一項重要內容，而域外文獻的發掘整理研究也不可忽視。

1392年，李成桂取代高麗建立朝鮮王朝，又稱李氏朝鮮，簡稱李朝，是朝鮮半島歷史上最后一個統一封建王朝。明清兩朝，出使中國的朝鮮使節往往將其所見所聞撰寫為日記體行程錄，被統稱為《燕行錄》。其中出使明朝的使節統稱為朝天使，其行程錄也被稱為《朝天錄》。朝鮮使團在北京的停留時間通常為2個月左右，在北京的活動受到嚴格限制，聽從明朝的安排，往往以朝會等政治活動為中心。因而其活動也就往往圍繞中軸線，也就是皇家宮苑建筑及皇家祭祀建筑而進行。具體來說，就是以承天門為中心的紫禁城區域，以正陽門及正陽橋為中心的交通樞紐，以及天壇這一幾乎所有使節都要必訪的皇家祭祀建筑。以下根據多位朝天使所撰《朝天錄》進行簡要介紹，以見早期北京中軸線的風采。

巍巍紫禁 煌煌帝居

明成祖朱棣在北京設立會同館作為接待朝貢使臣的場所，其位置在今東單三條胡同北邊。后來又建立了會同館的別館，在玉河西岸，因而也被稱為玉河館，位于東江米巷（今東交民巷）玉河橋西街北，朝鮮使節就居住在玉河館。

朝鮮使節最重要的政治活動就是朝會，以萬歷二年（1574年）身為書狀官出使的許葑所撰《朝天記》為例。八月初九（8月24日）五更天，使團即穿戴好冠服從玉河館出發，途經上林苑監、大德靈應廟、太醫院、欽天監、鴻臚寺、教坊司、工部、兵部，抵達位于今東長安街，已于1952年拆除的皇城東長安門外。在門外西廊休息到天明，城門開放后進入，然后“歷金水橋、承天門、端門至午門，憩于闕左門。所經之處相距甚遠，皆布璧于地。金水者，玉河上游。端門內，左有宗廟，右社稷。承天門前直大明門，其門外有正陽門，即皇城南門也。午門左右建五鳳樓，凡殿屋蓋以黃瓦。日將出，擊鼓午門之東，撞鐘午門之西。后鳴鞭三聲，內外班齊”。許筠等由東長安門進入皇城后，向西經過外金水橋向北，沿著中軸線，先后進入承天門（今天安門）、端門，到達午門外，于午門東側的闕左門朝房休息。在朝鮮使節眼中，皇城內各處建筑相隔較遠，院落地面鋪磚，還注意到了沿中軸線兩側左祖右社的布局。對于承天門南面中軸線上的建筑，也有朝鮮使節關注，提到了南面的大明門（位于今天安門廣場毛主席紀念堂的位置，清稱大清門，民國改稱中華門，1958年拆除），但將大明門南面的正陽門稱為皇城南門，顯然有誤。

其他使節對于以承天門為中心的紫禁城外朝一帶還有一些細節性描繪。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賀千秋使黃士祐一行于八月初二（9月18日）參加朝會，他所撰《朝天錄》觀察細微，記載外金水橋有正偏五座橋，每座橋都以漢白玉為欄柱，橋面鋪琉璃磚（恐有誤）。早晨橋面布滿霜，穿著靴子行走在上面頗滑，舉步維艱。南側橋頭有漢白玉石獅一對，“相對昂首而立”。另外有擎天白玉柱（今稱為華表）一對，“刻為云龍之狀，繚以石欄，欄之四隅皆刻獅子”。在承天門北也有華表一對，端門內左右有長廊各五十余間。對于午門也描摹細致：“北有午門，當中門上有樓，折而南，左右各立三樓，名日五鳳樓。齠崎璀璨，金碧眩目。”對于午門內的建筑，黃士祐可能未有親見，但也根據明人的描繪加以記錄：“午門內有皇極門，門內有皇極殿，殿前東西有歸極、會極兩門，殿北有中極門。門連大內，即乾清、坤寧宮也。庚子年，皇極殿、皇極門、乾清宮、坤寧宮、交泰殿、中極殿、建極殿皆災，皆已重建。而皇極、中極、建極三殿方營繕。”皇極門即今太和門，皇極殿即今太和殿。會極、歸極兩門即今協和門、熙和門，東西對峙。中極門即今乾清門，中極殿、建極殿即今中和與保和殿，

當時中軸線兩側的宗廟社稷內有大面積的林木，聚居著大量的烏鴉，早朝大量官員的活動驚起了群鴉“盤旋而飛，良久乃散”，當時人將其稱為催班鴉。黃士祐作《催班鴉》一詩記其事。黃士祐還記載：“午門外，東西每于五更頭立象三頭，平明放出，然后始行朝儀。”萬歷二年（1574年），以質正官身份出使明朝的趙憲所撰的《朝天日記》也記載：“午門左右，各有三大象列立也，儀衛甚嚴”。午門外早朝上的這六頭大象和催班鴉一樣，成了明代北京中軸線上的一道特殊政治文化景觀。

趙憲的筆下，還記載了為供應早朝來不及在家吃飯的朝臣之需，在長安街上，“處處明燈，設食設椅，時有朝士具冠帶，投錢入食者”。也就是隨處皆有的小吃攤滿足了朝臣果腹之需，而此時的袞袞諸公，也顧不上自己的威嚴形象了。

正陽門橋 中軸樞紐

正陽門及正陽橋，是明代北京城中軸線上的重要交通樞紐，朝鮮使節前往天壇觀光必經此地，各種《朝天錄》對此也多有描述。

嘉靖十八年（1539年）任奏請使的權撥所撰《朝天錄》記載：“至大明門前下馬，步入中門，到正陽門之左夾，乘馬而出。渡大橋，市肆之盛，倍于他街。”大橋即正陽橋。此時北京城的外城尚未修筑，但城外的繁盛已經見諸其筆端。

趙憲記載：“步出正陽（為望闕）門，門外有曲城，城有三門，南閉不開，惟通東西而已。”可見當時的正陽門外有甕城，甕城有三門，中間的不開，只開東西二門。

早于權撥兩年，以書狀官身份出使明朝的丁煥所撰《朝天錄》對正陽門一帶有更詳細的記載：“步出正陽門之南，有門鎖之，乃御門。其東西又有門，人物之出入正陽門者，皆由之。余等出東門，轉而南，渡正陽橋。橋跨海子河，乃玉河之下流也。一橋而四石欄分隔為三，橋中為御橋，橋南有擺樓，扁以正陽橋。”所記與趙憲一樣，行人只能走正陽門甕城東西之門。正陽門之南是被四道石欄桿分為三條道路的正陽橋。橋南有擺樓，也就是牌樓，其有正陽橋的匾額。

天壇侈美 馨天下力

天壇對于朝鮮使節來說，是明代北京中軸線上一處可以充分游覽的景觀，而其華美壯麗，給每位使節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隆慶六年（1572年），出使明朝的許震童所撰《朝天錄》對天壇的記載頗有代表性。

他和其他使節由正陽門出，過正陽橋，抵達天壇外墻，外墻周長20余里。由天壇西門進入，墻內有皇帝的齋宮寢殿，上蓋藍色琉璃瓦。齋宮之北有大享殿（今祈年殿），呈圓形，有三層檐，分別覆蓋以藍、黃、綠三色琉璃瓦，和如今皆為藍色琉璃瓦不同。殿基礎三層，皆設漢白玉欄桿，雕刻龍鳳圖案。大享殿的門窗上，都掛有銀絲穿青琉璃珠做的簾子。殿內也鋪藍色琉璃磚，殿內橫梁都貼金為云龍圖案，“其為壯麗巧侈不可形言”。殿內北部有玉皇大帝的神位，東側有明太祖的神位。大享殿北有皇乾殿，蓋以深藍色琉璃瓦。殿南左右有屋，皆蓋以綠琉璃瓦，是收藏祭器的場所。院子東部有黃色琉璃瓦小閣，是燒紙的焚帛爐。殿東有藍琉璃瓦長屋，是宰牲所。殿墻外東西側種植柏樹，樹林茂密，行列整齊。守壇的都是道士，其服飾華麗。圜丘在大享殿的正南，兩邊種植松樹，也行列整齊。圜丘為三層藍色琉璃圓壇，欄桿也都是藍琉璃所做。圜丘北有皇穹宇，覆蓋藍琉璃瓦，其內安放玉皇及太祖牌位。祭祀時，將牌位捧出置于壇上。圜丘壇東北也有宰牲所，壇門外左右有漢白玉石門，刻有“諸司官員下馬”字樣。門外南邊種植松樹數行，自東至西，寬達五里多。“庭除之宏闊，宮屋之侈美，可料罄天下之財力而后成矣。”可見，天壇院落的宏偉遼闊，宮殿的壯觀華美，給許震童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但對于其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也頗有微詞。

黃士祐作有《大享殿》詩：“正陽門外野茫茫，大享仙宮近彼蒼。壇鋪琉璃光照耀，簾垂碧玉影輝煌。方圓屋質形天地，長短云根是棟梁。入室偃僂瞻殿上，天皇儼若在中央。”他還作有《天壇》詩：“皇帝于焉祀上帝，古人曾是謂圜丘。天邊壇影銀河動，眼底人寰玉燭調。翠柏森森千可數，紅塵香香點何留。誰知萬國咸寧謐，莫是皇心此里修。”實際上抒發了他對于天壇所代表的“天朝上國”的景仰之情。

對于天壇的壯美，朝鮮使節無不贊嘆；對于天壇的奢靡，朝鮮使節又不無譏諷。如丁煥說：“玲瓏輝瑩，奇壯巧麗，殆非人世所睹。”趙憲稱：“窮奢極麗，非上帝所宜降臨也”。許?也認為“其用人工極矣”。

《朝天錄》所見的明代北京中軸線，不僅是一條建筑和景觀的軸線，更是一條歷史、文化和情感的軸線。它見證了中朝兩國之間的友好交往和文化交流，也展現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獨特魅力。在今天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我們更應該珍惜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和歷史記憶，讓中軸線繼續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中國與世界的橋梁和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