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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站在愛國的中國青年一邊

2025-08-04 00:00:00秋石
當代 2025年4期
關鍵詞:埃德加斯諾海倫

盔甲廠13號,讓中國人民記住了……

古都北京,東便門城墻根下,有一條名叫盔甲廠的胡同,相傳明代就存在,迄今已有五六百年歷史。今天,這條逼仄的背街小巷,顯得毫不起眼。但在中華民族處在風雨飄搖中的歲月,這里曾住著一對懷揣夢想來到中國的美國青年“冒險家”。隨著一個接一個藍眼睛高鼻梁、追蹤時代新聞的歐美記者,以及一撥又一撥有著強烈愛國心的清華大學、燕京大學、北京大學、東北大學、輔仁大學等校青年學子的到來,這條胡同熱鬧了起來,并由此導演了一場又一場、一幕又一幕有聲有色的“活報劇”。這對美國青年,為著中華民族抗日救亡的目標,同中國愛國青年手挽手、肩并肩,一同走向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北平街頭,走向高揚愛國御侮民族大旗的中華大地,也走向遙遠的海外諸國,讓世界人民了解到飽受列強欺凌壓榨的古老中國正在孕育著的或激烈發生著的一切,第一次知道了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工農紅軍,知道了“活的中國最卓越而輝煌的象征”宋慶齡,知道了“懂得中國的一把鑰匙”魯迅與在他一手扶掖下頑強生長的左翼青年作家,還有他們筆下參與了改變中國未來命運的劃時代作品……

這對美國青年的名字,是埃德加·斯諾和海倫·福斯特·斯諾。位于北京站東街南側、現為北京中安賓館的盔甲廠6號,即昔日的盔甲廠13號,是斯諾夫婦1935年10月至1937年11月居住的舊址。憶當年,正是在這里,埃德加·斯諾完成了日后名震世界的《紅星照耀中國》,這里也是“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的策源地之一、遭當局通緝的共產黨員和愛國進步學生領袖的避難所。

盡管這對當年志同道合的親密戰友,后來回到美國,由于種種原因勞燕分飛、不再見面,但他們依然忠誠于同一個信仰、同一項事業: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中華民族走向輝煌的偉大革命事業所取得的節節勝利,為社會主義新中國所取得的每一個成就,鼓與呼!浩瀚的太平洋阻隔不斷他們辛勤耕耘為之付出的一切:不懈地在美國人民和中國人民之間播撒友誼的種子、架起友誼的天橋。

2015年,埃德加·斯諾誕辰110周年,兩座真人大小的斯諾夫婦雕像揭幕儀式,在盔甲廠13號有著濃郁歐式風情的露天中庭舉行。2017年11月,這里又隆重舉行了紀念海倫·斯諾誕辰110周年的座談會。2019年4月9日,來自斯諾故鄉的一支美中友誼小分隊入住中安賓館,同從事國際友人研究的中國學者們,老革命、延安老戰士、黃華同志的夫人何理良,斯諾學生兼戰友蕭乾先生的遺孀文潔若等親切會談。作為從事國際友人研究的筆者,有幸應邀參與了交流。

在盔甲廠13號居住的最后日子里,斯諾夫婦還做了一件暖人心腸的事情:1937年8月初,剛剛完成《紅星照耀中國》的斯諾,受北平地下黨負責人之一、東北大學教授徐冰之托,護送周恩來夫人鄧穎超離開平津。當時,鄧穎超因嚴重肺結核,化名“李知凡太太”,輾轉從延安秘密進入北平,隱居在京郊西山福壽嶺平民療養院。病愈后,正值全面抗戰爆發,斯諾夫婦臨危不亂,將鄧穎超接到盔甲廠13號家中住下。斯諾利用美國記者的身份,硬是從日本憲兵特務的眼皮子底下,奇跡般地掩護喬裝打扮的“李知凡太太”離開危機四伏的北平城,一同乘坐火車前往天津,然后委托事先等候在那里的合眾社記者伊斯雷爾·愛潑斯坦,護送她搭乘輪船去煙臺。在天津港分手時,鄧穎超深情地說道:“斯諾先生,謝謝你的大力幫助。”至此,斯諾認為:“我肯定不再是一個‘中立者’了。”

“是應當有點反抗的聲音的”

在我國,斯諾夫婦與安娜·路易絲·斯特朗、艾格尼絲·史沫特萊,曾并稱為“三S”。1984年,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斯諾夫婦的學生和戰友黃華的親切關懷和參與下,專門成立了“中國三S研究會”,后來為了弘揚更多國際友人對中國共產黨、中國革命、中國人民無私無畏的獻身精神,改名為“中國國際友人研究會”。由中國國際友人研究會提供的史料顯示,“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時期,很多學生運動領袖謀劃的請愿書、宣言、聲明、傳單等文件,就是在斯諾夫婦居住的盔甲廠13號討論、起草、翻譯、油印和保存的。

“‘一二·九’運動前夕,許多愛國進步學生常去斯諾家。黃華(王汝梅)、陳翰伯、姚依林(姚克廣)、黃敬(俞啟威)等都是他家的常客。”外交戰線老戰士何理良前輩,不止一次地向包括筆者在內的到訪者介紹。她年僅十四歲便跟隨父親何思敬先生,奔赴延安參加革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她隨同丈夫,曾任國務院副總理、外交部部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黃華,多次前住瑞士、美國探望埃德加·斯諾和海倫·斯諾。

一張微微卷邊、泛黃的老照片,栩栩如生地展示了九十年前一個歷史瞬間: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姑娘,站在盔甲廠13號杏花初開的院子里,抿著嘴笑得正甜。她便是“一二·九”運動中沖在最前列、手提擴音喇叭演講的清華大學學生救國會領導成員陸璀。照片拍攝于1936年初春寒料峭的季節,中共地下黨決定,讓已經上了抓捕黑名單的陸璀,轉移到斯諾夫婦家中。2012年,為了印證此事,中安賓館負責人曾專程拜訪年已九十八歲高齡的陸璀前輩。“剛會面時,她顯得有些茫然,聊天時突然會問我們是誰。可一說起當年和斯諾夫婦的交往,以及如何發動的‘一二·九’運動,整個人頓時變得神采奕奕了起來,敘事說話,條理是那么的清晰,眼神是那么的明亮,讓人怎么也忘不了。”

說起“一二·九”運動的醞釀和策劃,還得從1935年入秋時分說起。新學年開始,擔任燕京大學講師的斯諾,被聘為英國《每日先驅報》的特派記者和美國《紐約太陽報》的撰稿人。他和妻子海倫從位于燕京大學校園南邊不遠處的海淀軍機處8號,搬回中心城區,住進盔甲廠胡同13號。海倫·斯諾曾在回憶錄《我在中國的歲月》和《未油漆過的大紅門》中提到,當年這一帶頗為荒涼,附近還有一條僻靜的林蔭小路和埋葬著1900年被義和團殺死的外國人的墳地,據傳時不時地鬧鬼,故而租金極為便宜。整個13號院就住著兩家外國客人,另一邊居住的是瑞典地質學家尼斯·特倫博士夫婦,當北平嚴寒的冬天來臨,他們都要回到瑞典。這樣一來,對于斯諾夫婦來說,這里成了不受外界干擾的理想寫作環境,以及召集中外友人,一起討論中國和國際時局的聚會之處。

早在燕京大學新聞系任教時,埃德加·斯諾就以其極其鮮明的反國民黨一黨專政和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當局侵華政策的立場著稱。時間一久,他和妻子海倫的周圍,便聚集起了一群愛國抗日、反對媚日投降政策的左翼熱血學生。任教的同時,作為英美著名媒體的駐華特派記者,斯諾經常到包括日本人占領的東三省在內的全國各地采訪,接觸了大量國民黨高層官員和日本人,從中獲得了一些內幕消息。因此,中共地下黨領導的學生運動骨干,時不時來到斯諾家中,商議工作并聽取他們夫婦的意見。來這兒的常客,有中共北平地下黨市委的負責人之一、北平學生運動主要負責人、北京大學數學系學生俞啟威(黃敬),中共地下黨員、北平大中學校學生聯合會秘書長、清華大學學生姚克廣(姚依林),中共地下黨員、來自東北淪陷區的燕京大學學生會主席、新聞系學生張兆麟,燕京大學學生自治會執行委員會主席王汝梅(黃華)和執委會副主席龔普生、執行委員陳翰伯和龔澎等。

在斯諾夫婦家的書房里,收藏著許多為國民黨當局定性為禁書的進步書籍,如蘇聯文豪高爾基的《母親》和魯迅先生廣為推介的《毀滅》《鐵流》等,然而進步學生更感興趣、爭相閱讀的,還是反映中國工農紅軍的書籍,如斯諾夫婦摯友、美國女作家艾格尼絲·史沫特萊的《中國工農紅軍在前進》。大家把這里當作一個“能夠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的窗口”、一個波濤涌動的大海包圍之中的“安全之島”。

1935年北平的秋天,讓盔甲廠13號的女主人海倫感到無比壓抑,她向來到這里的愛國學生訴說:“我感到窒息,似乎空氣本身也是死的,充滿了一氧化碳和腐爛的蔬菜發出的沼氣。”據此,海倫提筆寫下了一首題為《古老的北京》的詩歌。這首詩,極為形象地描繪了媚日投降不抵抗政策造成的昔日“偉大的帝都”此刻的蒼涼:

北京死了,死了,

無恥的,公然的,和那些

在那失去的戰場上,受挫被掠

之后的、溫暖裸露的生物

一同死去了,

死了……是應當有點反抗的聲音的,

而這里只有微呻的慘默,

是應當有些生氣和動作的,

而這里只有不抗斗的敗退,

四肢五臟都冷了,

這里應當有點生氣……自然

凡是偉大的帝都,不肯不出

一絲抗斗的聲音便投降了的?

這龐大崇高的城墻是不肯的,

他有堅厚的鐵門,有箭樓

雉堞,二千年來,這城墻

不斷的回應著那凱旋者的歡呼。

這里應當有戰勝者的絕叫,和

那被征服者的嘆息,

至少也應當有半夜的酸風,為

那被忘卻的鬼雄哭泣。

但是沒有,這些都沒有。

……[1]

當愛國學生來到盔甲廠13號的時候,埃德加·斯諾就把妻子海倫懷著滿腔義憤寫下的這首詩,用同樣沉重無比的心情,一字一句地讀給他們聽,一下子引起了學生們的共鳴。一位名叫楊白萍的女同學聽后,含著熱淚把這首詩帶回了學校,并且將它翻譯成中文,在同學們手中接力般地傳閱,繼而又張貼在墻報上,刊登在燕大、北大的校刊上,很快,在廣大愛國學生中引起了強烈的震撼與共鳴。

海倫還把這首詩親自送給在燕京大學國文系任教的著名作家冰心。心有靈犀的冰心當即把它翻譯成了中文,并交給時任北京大學外文系主任梁實秋。梁實秋迅速將其發表在由他創辦并主編的《自由論壇》上,詩作者的署名,是海倫自己選定的筆名:尼姆·威爾士。

《古老的北京》原作,還發表在1935年12月上海出版的英文雜志《亞細亞》上,被選入阿蘭·F.彼得的《期刊詞詩選粹》,以及次年由紐約詩歌文摘協會編的《美國詩詞年鑒》。由此可見這首詩的強烈震撼力及其由此帶來的深刻影響,誠如當年梁實秋為此詩撰寫的評論中,一針見血指出的那樣:“詩中是以外國人的身份,而替我們中國人生這么大的氣,我們自己讀之焉能不羞愧?”這是一首置身于弱小民族抗擊外來野蠻入侵行列中的國際主義戰士的戰歌,九十年過去,仍然具有強烈的震撼力。

“我們站在愛國的中國青年一邊”

1935年“何梅協定”簽訂后,國民黨軍隊撤出天津和河北。日本特務威脅利誘宋哲元的北平地方當局脫離中央政府,策動所謂冀、魯、晉、綏、察五省“自治運動”,妄圖把華北變成第二個“偽滿洲國”。日本帝國主義步步緊逼的侵略行徑,國民黨政府及其軍隊的一再退讓,激起了承續“五四”愛國光榮傳統的北平大中學生的極大義憤,他們發出悲憤的呼聲:“華北之大,已經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1935年8月1日,中共代表團在莫斯科召開的共產國際代表大會上發布了《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即著名的《八一宣言》,內容傳回陷于水深火熱中的祖國,很快在清華、燕京、北大,以及暫棲在北平的東北大學流亡學生中秘密而又廣泛地傳開。11月,北平大中學校聯合會(北平學聯)成立。根據《八一宣言》精神,中共北平臨委和北平學聯在西城辟才胡同附近的一個人力廠里秘密開會,決定以請愿的方式,發動和組織一次抗日救亡運動,以宣傳教育廣大群眾,向賣國的反動當局和日本侵略者示威。

作為英美媒體在華記者的埃德加·斯諾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日本即將全面侵占整個華北的陰謀,以及國民黨當局推行媚日投降政策的內幕消息后,立即聯絡其他外國記者,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發往國外,同時他也及時向海外傳遞著中國人民特別是抗日呼聲日益高漲的中國青年學生的消息。2017年,學者錢承軍委托美國威斯康星大學政治系博士生Jingyuan Qian在美國圖書館查找到一篇《紐約太陽報》刊登的斯諾關于北平學生運動態勢的報道,刊出時間恰巧是1935年12月9日,但斯諾發給報社的時間是11月12日,反映的應為“一二·九”運動爆發前一個月的情況。

中國學生再掀學潮

冷酷鎮壓后,青年運動重獲生機

——日本方面反對

發自埃德加·斯諾

北平,11月12日,一個新的學生聯合會的創建,結束了中國學生在很長一段時期的沉寂。這個學聯目前已獲得代表了北平與天津十一所大學、公學和高中的男女青年的支持。

該學聯近期進行了第一次集體行動,在行動中學生代表們開會并起草了一份宣言,并通電全國,發出了組織起來、爭取民主權利的號召。

在此同時,一份請愿送呈給了南京的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六中全會。

提出三項要求

這一請愿提出三項有關恢復公民權利的要求。這些請求包括:其一,言論、出版和結社的自由;其二,確保結束針對學生的非法逮捕、拘留和監禁,且非經合法程序不得對任何大中學生采取行動;第三,和平的公眾集會應當被允許,不受警察或國民黨特務的騷擾。后兩條據稱所指的是當今在公立教育機構中建立的諜報機構,這些諜報機構常常奉“藍衣社”之命行事。“藍衣社”是由蔣介石委員長身邊的國民黨要員所執掌的一個秘密的半法西斯性質組織的成員。

“我們曾想象”,該請愿接著寫道,“當我們迎接這個新政府掌權時,我們實際見證了千年專制制度的結束。然而,自從現政權開始至今,沒有一項承諾是兌現了的。”據可靠消息稱,一共有30萬青年在新的獨裁政權下被殺,而“失蹤”的人數也許同樣之多……自由出版書籍是人民的一項權利,但1934年單是在北平,就有1000種不同的書籍被焚毀。

代表15000名學生

這份請愿的副本,及重復了上述控訴的學生宣言被送往報社和遍布中國的學生團體。鑒于這一新學聯的中央委員會由每所學校所承認的學生集體選出的代表組成,這場新生運動所代表的學生總數預計將達10000至15000人之多。

在沉寂多年之后,中國的青年學子中間這些充滿生機的信號蘊含著許多意義。記者從學聯主席張兆麟處了解到,這些為恢復民權所做的努力僅僅是一場全國性運動的第一步,學生希望能通過發動這場全國性運動來“重振”中國的青年。

身為“美式”的燕京大學大四學生的張先生相信,如今領導運動的使命擔負在他同校的學生們身上,因為“這是中國唯一的結社和出版自由未被完全剝奪的一所學校。”

1918年的學生運動

張先生斷言,中國學生“在歷史中比其他任何國家的學生群體所發揮的影響力都要大”。

在1918年由北平學生組織、并在短時間內延及全國的聲勢浩大的“新青年運動”,拉開了一場意義深遠的文化改革的序幕。這場運動的沖擊,最終讓儒家傳統的痕跡與舊式教學方法從學校中清除。一種稱為“白話”即“通俗口語”的新語言受到尊崇,并成為了中國第一個全國性語言的雛形。整個政府——曹錕所領導的腐敗的“安福系”,即“安寧與快樂”政權——被摧毀了。整個省份——富饒的山東省,原本準備在凡爾賽會議中割讓給日本,這令中國與會代表心驚膽戰——得救了。

學生聲援的分量,在1926—1927年的國民革命爆發前后,再次重大地影響了歷史的平衡。孫逸仙博士在革命中賦予了學生們責任重大的角色。當蔣介石委員長1927年奪取政權時,數以千計曾為革命成功奉獻一己之力的學生遭到了屠殺。

然而,青年運動保存著足夠的生機,以至于在1931—1932年間日本侵略滿洲時學潮再次爆發。50000名學生前來南京抗議國民黨對日本的消極政策,這實際導致了蔣介石領導的政府的下臺。然而,蔣介石重新執掌了政府,讓學生的行動無功而廢。

當下的運動是否能獲得像過去一樣的分量是值得懷疑的。運動最終的目的,是將中國的青年在抵抗外國侵略這一基礎上組織起來。如今,學生受到的壓迫并非來自本國統治者,而是日本方面。[2]

錢承軍等人新發現的這篇報道,恰好印證了當時來往于盔甲廠13號的學生運動骨干張兆麟、黃華、黃敬、姚依林、陳翰伯、李敏等人的說法。

多年后,斯諾曾回憶起他與東北流亡學生張兆麟的一次對話。了解到當時華北形勢的真相,張兆麟悲憤的淚水奪眶而出。斯諾當時用一種格外堅毅、低沉有力的聲音,對面前這位失去故鄉的愛國學生鼓勵道:“不要流淚,我們要行動起來!”

由于當時美國政府在中日問題上標榜所謂“中立”政策,斯諾身為美國記者,對學生們發表意見和提供建議時顯得比較委婉和謹慎。而他的夫人海倫就不同了,她總是百無禁忌,心直口快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在“一二·九”運動爆發前夕,張兆麟等愛國學生訴說著對祖國危亡的憂慮時,海倫不止一次地鼓勵他們說:“中國有希望,你們就是希望。”“1919年就是少數學生在北京掀起了‘五四運動’,挽救了中國……全中國人民目前正在等待著,只要他們一看到青年學生依然生氣勃勃,就會起來支持你們。”“我同你們中國青年是一樣的人!”“埃德和我一無所有,相信我們代表真正的美國人。我們是三十年代的美國青年,我們站在愛國的中國青年一邊。”

歷史當事人黃華在晚年撰寫的《親歷與見聞》一書中,曾記憶猶新地談及“一二·九”運動的緣起:

1935年秋季開學以后,燕大學生會公開出版的《燕大周刊》上每期都有談論抗日的文章,揭露“何梅協定”“廣田三原則”和日本醞釀占領平、津的陰謀。文章喊出了當時全國人民的心聲。學生會還召集了幾次學生大會,每次有六七百人參加,熱烈討論當時的政治形勢,批駁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的謬論,斥責蔣介石喪權辱國、媚日投降的罪惡行徑。……

北平市學聯成立后不久,我們考慮應迅速采取行動,表示我們對當前政治局勢的態度。一天,我們在盔甲廠13號斯諾先生的客廳寫信給當時民眾十分尊敬的革命者宋慶齡,請她指點我們應該怎么辦。12月初,美國記者艾格尼斯·史沫特萊和埃德加·斯諾轉來宋慶齡的答復,明確建議我們采取行動,說最重要的是行動起來!這對平、津學生于12月9日開始發起的一系列行動是一個有力的推動。

這時,北平盛傳親日偽政權“冀察政務委員會”要在9日那一天成立。北平市學聯開了幾次會,決定聯合北平各大中學校學生舉行請愿和游行。7日,我到城里開會后帶回這一決定……[3]

前引錢承軍一文提到,他們還查詢到《倫敦每日先驅報》發表的兩篇電訊稿:

再看《倫敦每日先驅報》。1930年至1935年期間,斯諾在該報上刊發過數篇有關中國時局的報道文章。該報于1935年12月10日刊登了一篇關于“一二·九”游行示威的報道,題目為“China Urged to Fight 3000 Demonstrate in Peking City Gates Shut on Marchers’Are we Japan’s Colony?”(《北京三千名示威者在城門關閉情況下促進中國反抗——“我們是日本的殖民地嗎?”》),因文章未署名,故不能確定由斯諾一人所寫。倒是北平學聯發動“一二·一六”大游行的第二天,該報及時刊發了斯諾寫的一篇題為“Swords Flash in Streets of Peking Patriot Students Storm City Gates”(《北京城門下閃耀著愛國學生的劍光》)的報道……[4]

筆者閱讀了斯諾夫婦此后幾十年間關于當年參與學生愛國抗日救亡運動的回憶,以及黃華、黃敬、張兆麟、陳翰伯、李敏、陸璀等學生領袖、骨干的回憶文字后,認為《倫敦每日先驅報》的相關報道,其文風、提法,與斯諾寫作的一貫筆法基本一致,而且斯諾熟知愛國學生們的思想、語言,特別是他們的習慣用語,這是其他西方記者所不掌握的。上述報道中“我們是日本的殖民地嗎?”,不正是愛國學生們,尤其是東北流亡學生們,經常掛在嘴邊憤怒控訴的用詞嗎?

面對進步學生的愛國熱情和行動,盔甲廠13號的女主人海倫的表現,不但要比她的夫君激進,甚至比學生們的熱情還要高漲。一次,在斯諾夫婦家的小客廳里,來自燕京大學的幾位進步學生和海倫聚坐在一起,又一次探討抗日救亡運動下一步應采取何種行動時,海倫神采飛揚地建議,應該像“五四運動”時的學生那樣去上街游行,向國民黨當局請愿,“你們舉行游行!用稻草扎個假人,在它身上寫上‘華北’二字,用紙糊一口假棺材,再找兩個同學,一個化裝成日本人,一個化裝成國民黨政府的官員,抬著紙糊的棺材去埋葬或燒掉,用這個辦法告訴你們的人民,華北即將滅亡!”學生們一聽,紛紛苦笑——海倫建議的這個辦法太“美國味”了,在中國人看來是沒法理解也難于接受的。見中國學生不接受這個建議,海倫越說越激動,臉上泛起了紅暈。所有這一切,無不表明,海倫當時對于中國進步學生們的愛國行動,是多么認同、全身心地投入。正如她晚年在病床上,面對一撥又一撥前去探望的、曾肩并肩手挽手地作戰過的中國老朋友,還有中國使領館的工作人員,忘情地說出那句令人熱血沸騰、熱淚盈眶的話:“中國是我的第二故鄉!”

“讓我們一起來向

中國的法西斯主義宣戰!”

一場震驚中外規模浩大,以抗日救國為總目標的學生運動就要爆發了。

這里有必要提及的歷史事實是,“一二·九”運動爆發前兩天,由燕京大學學生自治會起草的爭取集會結社和言論自由、反對國民黨拘捕愛國進步學生的通電,以及北平大中學校聯合發出的反對“防共自治”的宣言,都是由斯諾夫婦翻譯成英文發向世界各地的。游行前夜,由地下黨制訂核準,陳翰伯、李敏等同學把游行的計劃、口號、路線和集合地點,以及各種宣傳品一一交到了斯諾夫婦手中。而斯諾夫婦則通宵達旦地翻譯、打印,以便在9日一早就發給各家外國通訊社和媒體。他們還連夜聯絡在北平的美國合眾社記者麥克·費希爾、美聯社記者吉米·懷特、《芝加哥每日新聞》的弗蘭克·司馬瑟斯和《時報》的C.M.麥克唐納等人,約定第二天一早赴現場采訪,此外還動員美國在北平的米高梅電影公司的攝影師,前往現場拍攝新聞紀錄片。

現年九十五歲高齡的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辦公廳研究員、國際友人研究會常務理事武際良先生,是我國最早從事兩個斯諾研究的專家,當年他懷揣《紅星照耀中國》投奔革命隊伍,1997年跟隨黃華同志赴美出席海倫·斯諾葬禮,長期同斯諾后人接觸。武際良先生在其《報春燕:埃德加·斯諾》一書中寫道:

12月8日深夜,當陳翰伯和李敏向斯諾夫婦道別的時候,斯諾拿出一只事先準備好的用黃色牛皮紙包裏得整整齊齊的大盒子,遞到了陳翰伯的手上。望著一臉驚詫的陳翰伯,斯諾笑著解釋道:“這是秘密武器,要是軍警來傷害你們的話,你們可以用它來自衛。但是現在卻不可以拆開。”第二天在游行時,陳翰伯他們將其打開來一看,嗨,這哪里是斯諾口中說的什么秘密武器呀,而是滿滿的一大盒巧克力糖啊!分享著這一大盒由斯諾夫婦贈送的巧克力糖,同學們不由得發出了一陣會心的哈哈大笑。在這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天里,同學的白心底深處由衷地感受到了由國際友人贈送的這盒巧力糖果,所散發出的無窮無盡的熱量,進一步增強了同阻撓、鎮壓他們愛國抗日熱情的反動軍警斗爭的信心和力量。

還是在12月8日深夜的告別時分,見李敏身上穿的是一件又長又厚重的呢子大衣,海倫立馬跑進屋里,將自已經常穿的又輕便又暖和的一件短羊皮大衣取了出來,給李敏穿上。一邊給她穿,還一邊關切地對她說道:“你穿上它,不但可以跑得快,而且還可以抵擋反動軍警的大刀棍棒。”

“那你穿什么呢?”感動之余的李敏同學不解地問她道。

“你看,我還有一件呢!”海倫指了指掛在里屋衣架上的一件豹皮大衣回答道。說這話的時候,她用深情的眼神望了一眼一旁微笑著的丈夫斯諾解釋說:“這是埃德為了讓我明天上街采訪你們的活動特意給我買的。”[5]

海倫正是穿著這件色彩鮮艷的豹皮大衣,參加了“一二·九”運動及七天后的“一二·一六”游行,和中國愛國學生肩并肩地戰斗。海倫因此一直視這件大衣為珍品。據知情人介紹,1949年圣誕節,十四年前接受海倫羊皮短大衣的李敏和丈夫一起,專程趕往太平洋東岸的康涅狄克州麥迪遜小城近郊,海倫居住的美國建國前建造的堪稱文物級的古老農舍,與她一起度過了難忘的幾天幾夜。

1935年12月9日當天,埃德加·斯諾及他邀請的那些外國同行,穿梭往來在愛國學生游行隊伍中,手中緊握照相機、攝像機,為歷史,也為后人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無比珍貴的歷史瞬間。

武際良《報春燕:埃德加·斯諾》一書中,還介紹了如下一個又一個感人的場景:

已過午后時分,海倫看見游行隊伍里的學生們又餓又累的模樣,想起他們從一大早集合直到現在還沒有吃飯,便立刻轉身跑到路邊去尋找有食品出售的商鋪,但是找來找去,只找到路旁一個賣花生的小攤。于是,她掏錢把整個小攤上的花生統統買了下來。沒有盛放花生的工具,她便讓小販把花生倒進兩手兜起來的大衣下擺里,然后跑回游行隊伍,一把一把分給同學們權當充饑。

凜冽寒風中,數千人的學生游行隊伍高唱著“工農兵學商,一起來救亡,拿起我們的鐵錘刀槍……”的雄壯歌聲,匯成了勢不可擋的強大抗日救國洪流,洶涌澎湃地奔騰在西長安街上。游行隊伍步行到平津衛戍司令部附近時,事先部署在這里的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跑來阻擋,埋伏在附近胡同里的警察和便衣特務們,也揮舞木棍和皮鞭,撲了過來。赤手空拳的學生們毫不畏懼地胳膊挽著胳膊,迎著軍警特務們揮舞的棍棒皮鞭和刀背,展開了激烈的搏斗。斯諾一邊憤怒地斥責,一邊舉起手中的照相機,猛一陣按動快門。

緊接著,軍警們調撥來的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尖厲地鳴叫著,飛速地開到了學生隊伍前面,警察舉著高壓水龍頭向游行隊伍噴射。冰冷徹骨的水柱噴射過來,如同一把把利刃,學生們身上的棉衣一下成了鋼鐵一樣沉重無比的堅硬冰盔甲,身子一陣抖動,冰碴便會嘩啦啦地響個不停。連跑去掩護學生的斯諾夫婦的身上,也被噴射得結滿了冰碴……

先由學生們組成的游行隊伍,自烙印著“五四”傳統的紅樓門前開始,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最后匯聚成近萬人的滾滾洪流,浩浩蕩蕩地經過東華門,向著王府井大街前進。北平軍政當局急忙調來大批軍警在王府井南口布置封鎖線。還沒等學生們的領隊上前交涉,他們便向赤手空拳的學生隊伍猛撲了過來。街頭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沖在前面的一些學生當場被抓走,還有許多學生被砍傷、打傷,僅送往醫院搶救治療的重傷學生就有30多名之多。王府井街頭一片狼籍,冰冷的水龍頭噴射過的地面上結了一層薄冰,透明的冰層上,到處滲透著愛國學生們的斑斑血跡……

由此,北平人記住了1935年12月9日——愛國抗日熱情空前高漲的這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也記住了來自美國的這對年輕夫婦——埃德加·斯諾和海倫·斯諾。

多年后,埃德加·斯諾回憶這段經歷,仍然是那樣心潮澎湃:“它是我和尼姆(引者注:即尼姆·威爾士,海倫·斯諾在中外報刊上發表文章時的筆名)第一次看到大批中國知識青年表現出來的勇氣……這一情景,令參加者和旁觀者都感到振奮,成千上萬身穿藍色制服的青年學生不把軍警放在眼里,不聽他們保守的父母的勸阻,高歌闊步向紫禁城邁進,在國民黨統治區,出現這種景象八年來還是第一次(引者注:斯諾于1928年7月6日自美國輾轉來到中國。此處指的是“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以來的八年),我和海倫通常是不看游行的,但是這一次,我們卻為能和游行的學生們站在一起而感到自豪。”

當年的燕京大學學生自治會文書陳翰伯,1979年在《在斯諾的小客廳里》一文中回憶和斯諾的交往:

我們去拜訪他的時候,他已辭去燕大教席,專任《紐約太陽報》的自由投稿記者……事先,我們已經通知斯諾夫婦。我們把宣言、口號、游行路線和集合地點(新華門)對他們說了。十二月九日晚上,斯諾給《紐約太陽報》發了一封長電報,稱這是北平學生的又一次“五四運動”。在北平的外國記者,只有斯諾一人發了一條獨家刊載的新聞。[6]

如他所提到的,1935年12月9日晚上,不顧白天在寒冷的北平街頭奔突,和愛國學生并肩作戰的疲勞,埃德加·斯諾給遠在萬里之外的美國《紐約太陽報》,發去了一份長篇電訊稿,稱這次北平學生抗日救亡游行請愿是中國又一次“五四運動”式的“革命青年大爆發”。

巾幗不讓須眉!海倫也在美國出版的《亞細亞》雜志上發表了親歷“一二·九”運動的詳細報道。第二年,海倫有關中國愛國學生開展抗日救亡運動的系列報道,連續發表在著名的《密勒氏評論報》,長達半年之久。她還在英國倫敦出版的《每日先驅報》上發表文章,向歐洲國家介紹“一二·九”學生運動。三四十年后,海倫在《七十年代西行漫記》一書中寫道:“在中國,‘一二·九’運動打破了國民黨從一九二七年以來制造的‘白色恐怖’,這是中國歷史上劃時代的、最進步、最勇敢的事件之一。”她清醒而高屋建瓴地指出,這場運動,不僅是中國人民對內反對獨裁賣國政策、對外抗日救亡的民族覺醒運動,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國際反法西斯主義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

1935年12月10日,根據中共地下黨的指示,北平學聯因勢利導發布了開展下一步抗日救亡運動的《宣傳大綱》。與此同時,根據斯諾的提議,燕京大學學生自治會于12月12日,在校園內未名湖畔的臨湖軒舉行了一次外國記者招待會。出席這次外國記者招待會的有合眾國際社記者麥克·費希爾、上海《密勒氏評論報》主編鮑威爾及《芝加哥每日新聞》、法新社、天津《華北明星報》、《亞細亞》雜志、《大學》雜志駐北平記者,連同斯諾夫婦在內,一共來了十位外國記者。值得指出的一點是,鮑威爾原本是國民黨政權的支持者,由于斯諾的特別邀請,他專程自上海趕來北平采訪學生抗日救亡運動。現場采訪的親歷親見,特別是當他看見軍警殘暴鎮壓手無寸鐵的愛國學生,鮑威爾心中的天平開始漸漸傾斜了。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特別是在北平,極少舉行記者招待會,而學生們更沒有召開外國記者招待會的經驗。斯諾夫婦不但一一介紹與會外國記者同學生自治會負責人相識,還幫助缺少接待經驗的學生會負責人掌握必要的禮儀。在斯諾夫婦的提醒和幫助下,愛國學生代表較為圓滿地答復了記者們提出的一些問題,詳細介紹了12月9日廣大愛國學生進行游行請愿示威的情況,進一步闡明了中國學生愛國抗日、挽救民族危亡的決心,以及對當前時局的看法及學生的下一步訴求。

外國記者招待會開得很是成功。結束時,海倫走上前去,緊握著主持人、燕大學生自治會副主席龔普生的手,懇切地說:“你們親口對外國記者講一句,要勝過我們代講100句。”斗轉星移,當上世紀七十年代海倫重返中國訪問時,已是新中國外交官的龔普生,回顧當年那段歷史,深有感觸地說:若是沒有盔甲廠13號小客廳里學生們與斯諾夫婦的反復籌謀,沒有斯諾夫婦四處奔走聯絡,愛國學生們的“一二·九”運動就不會那么完美,也不會在世界上產生那么大的影響。

歷史事實也正是如此:盡管國民黨政府竭力封鎖消息,然而,由于斯諾夫婦和他的外國同行接連不斷地向國際上推送現場報道,在中國古都北平發生的這場聲勢浩大的學生運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世界,產生了積極、廣泛的影響。世界學聯迅速發起了名為“世界援助中國學生周”的活動。以歐美為主的不少國家的學生、愛國華僑和其他人道主義的國際性組織,紛紛打來電報聲援和支持中國學生的抗日救亡運動。而國內許多報紙,也全然不顧當局頒布的禁令,采用各種形式刊登了北平愛國學生舉行示威游行的消息和由斯諾等西方記者提供的現場新聞圖片。

12月9日成千上萬愛國學生的以請愿始、以示威終的大游行,轟動了整個北平城。其產生的巨大影響,也波及全國各大中城市,聲勢浩大的抗日救亡高潮在華夏大地上蓄勢待發。對此,1935年冬加入上海地下黨、曾任上海市大中學生救國會負責人的延安文藝老戰士陳明前輩,自1988年冬到2008年間,多次神釆飛揚地向筆者詳細地描述,當年他們呼應北平“一二·九”運動在上海開展救亡宣傳,率領上海大中學生組成的抗日救亡宣傳小分隊,沿著滬寧鐵路長途跋涉百余里,來到筆者現在居住的江南小城昆山,在昆山縣城中心那座木結構的正陽橋上,向蘇南地區鄉民們宣傳抗日救國道理及抵制日貨的斗爭情況。

斯諾夫婦在聲援、支持中國愛國學生抗日救亡斗爭中并肩作戰,堪稱“珠聯璧合”。海倫后來在回憶這段生活時,自豪而又激情不減地說道:“在那段時間里,我幾乎把我的所有時間都用在幫助中國愛國學生的運動上了。”

由于斯諾夫婦在愛國學生運動中表現得格外活躍,日本人就指使人在報紙上撰寫文章造謠說斯諾和他的夫人海倫不光受共產黨指使,而且還拿了美國總統羅斯福的津貼。不僅是污蔑、誹謗,死亡威脅的陰影也曾籠罩在這對美國年輕夫婦的頭上。距他們參與隨后舉行的“一二·一六”游行還不滿十天,盔甲廠13號旁的偏僻小路上,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一位名叫帕梅拉·沃納的十七歲英國姑娘,騎著自行車于圣誕夜回家時被殺死在這條小路上。當時住在盔甲廠一帶的西方年輕女性,只有海倫和帕梅拉·沃納兩位,而且海倫也經常蹬著自行車在這條小路上往來,尤其是進入11月之后更加頻繁。這次殘忍的兇殺案,北平警察雖經多次實地勘測,但始終沒有能夠破案。社會上傳言:謀殺的真正目標是海倫·斯諾,而非英國少女帕梅拉·沃納,而且極有可能是日本特務所下殺手。因為海倫同丈夫熱心支持中國學生的抗日救亡運動,他們面向國際的眾多報道,使得日本對華擴張侵略的野心,遭到國際輿論批評。朋友們紛紛勸斯諾夫婦趕快搬離盔甲廠,可他們卻不為所動。毫不畏懼的海倫,還把這件兇殺案事件,傳奇化地演繹成了一篇文學色彩甚為濃厚、名為《孤樓附近的一座鬼屋》的故事。令人遺憾的是,直到她逝世,始終沒有到發表。

回到1935年“一二·九”那個寒冷的夜晚,酷愛寫作、時刻追逐時代步伐的海倫,滿懷激情地寫下了一首謳歌她所親身經歷的偉大的“一二·九”學生運動的長詩。這首題為《青春和那個古老的中國》的長詩中,用時代感和現場感氣氛極強的語言寫道:

青春在一片呻吟和凄切的嗚咽聲中,

吹響了造反的號音。

救亡宣傳者奮不顧身的腳步,

把死氣沉沉的大地震撼。

這是青春和衰亡的斗爭,

我們不愿被綾羅窒息,被玉鐲鎖身,

為了自由,為了青年人的友情和革命,

我們拋卻祖傳的家產和金銀。

傷口只能成為血的誓言,

死亡將使意志更加堅韌。

啊!勇敢的“叛逆青年”,

藐視著古老中國的命運。

學生們在監獄墻上寫下豪言壯語,

迂腐的書本永不會留存。

新生的、脫韁的青年,

奮發無畏的戰斗精神。

滿懷新的理想、信念,

向著荊棘遍地的未來世界挺進……

海倫的這首長詩,幾經修訂后,發表在1936年8月出版的美國《亞細亞》雜志上。

“中國的貞德被捕了!”

1935年12月16日,是喪權辱國的“冀察政務委員會”原定要粉墨登場的日子。在地下黨和北平學聯的周密部署下,北平各大中學校的愛國學生們舉行了一次組織更為嚴密、計劃更為周全、目的與訴求更為明確、聲勢更加浩大的示威游行活動。

事先,擔負組織指揮重任的俞啟威、姚克廣、王汝梅、宋黎等各校學生會聯絡人員,先后來到斯諾夫婦家中的小客廳里秘密碰頭。在他們長時間具體商談中,女主人海倫一直坐在宅院門口房間的玻璃窗前,把崗望風,以保障學生領袖們的安全。

16日清晨,凜冽的北風在空中尖利地呼嘯著,斯諾夫婦都穿上了厚厚的皮衣,帶上剛剛動用積蓄購買的電影攝影機,駕駛從汽車行里租來的轎車,先是在城內四周各處兜了一大圈,然后來到學生們事先告知的示威游行隊伍的集結地點,前門外天橋一帶。這時已臨近中午了,可偌大的天橋廣場上,卻空無一人。此情此景,讓斯諾夫婦不由得為參加示威游行的學生們的安全擔起心來……還不等他們驅車尋找,突然間一陣掌聲響起,但見從附近的各個胡同、四周連片的四合院房舍的后面,源源不斷地涌出三五成群的青年學生,迅速匯合成一支支游行隊伍,天橋周圍的工人、農民、市民、商販,還有聞訊趕來的東北流亡同胞也都紛紛加入。最后竟然聚集起一萬多名學生和兩萬多名市民。隨后便召開了市民大會,很快通過了“不承認冀察政務委員會”“反對華北任何傀儡組織”“收復東北失地”等一系列決議案,還散發了告北平民眾書。市民大會結束后,長達一公里多的示威游行隊伍,向前門中心地帶進發。

目睹如此壯闊的游行場面,斯諾與海倫,以及其他來到現場的西方記者,紛紛舉起攝影機和照相機不停地拍攝著。記者們看到,由俞啟威率領的北京大學游行隊伍從正陽門入城后,經棋盤街很快沖向了西單;而由姚克廣率領的清華、燕京兩所大學的游行隊伍,用血肉之軀沖開西便門參加了天橋萬人集會后,來到宣武門外,只見城門緊緊關閉,游行隊伍頓時受阻……就在這時,一位女同學飛快地從隊伍中沖出來,利用自己嬌小的身軀,勇敢地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從緊閉著的城門底下的縫隙里爬了進去,然后抽掉城門上的大鐵閂,解開用鐵絲捆綁著的大鐵環,使盡全身力氣拽開了兩扇沉重的城門……然而,不幸的是,隨著聚集在城門外的愛國學生一擁而入,這位姑娘卻被軍警用棍棒擊倒在地,并被抓捕,在一個派出所給臨時拘押了起來。斯諾目擊了這位女學生的無畏一幕,趁著走進去,進行了采訪。這個被捕的女生就是清華大學學生救國委員會委員陸璀。埃德加·斯諾所著《復始之旅》里記載他與陸璀當時的對話:

“我是美國記者,我親眼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你真勇敢!你愿意告訴我你的姓名,還有你是哪個學校的嗎?”

“我是清華大學的,名叫陸璀。”

“你們為什么要上街游行示威?”

“我們不愿意做亡國奴!我們要求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團結起來抵抗日本人的侵略。”

“你們赤手空拳,你認為你們能夠達到目的嗎?”

“我們相信人民大眾,只要把人民喚醒過來,中國就不會亡!”這個梳著一頭短發的美麗姑娘無比堅定地回答道。

就在他們一問一答的當口,幾個警察兇狠地吆喝著走了過來,一下子中斷了采訪。見狀,斯諾飛快地舉起照相機,被警察扭住右臂的陸璀,微笑著揮舞起尚能自由活動的左臂,十分自信而又怡然自得地向斯諾道別:“再見吧,我會出來的!”斯諾則用不無憂慮的目光望著陸璀,揮手致意道:“再見!祝你平安!”

“再見吧,我會出來的!”陸璀姑娘的自信很快得到了應驗:關押不多時,在廣大愛國學生的紛紛抗議下,警察被迫釋放了陸璀和其他被捕的愛國學生。但是陸璀的英勇行為,從此卻永久地銘刻在了埃德加·斯諾和海倫·斯諾的腦海深處。

當天晚上,斯諾撰寫了一篇關于陸璀以女性弱小之軀沖破宣武門的特別報道。當他為了給這篇特別報道構思一個貼切又醒目的標題而絞盡腦汁時,坐在一旁正在緊張打字的海倫靈機一動,脫口而出:“這位英勇無比的清華女學生就是中國的貞德!”

“妙極了!把她比作中世紀反抗黑暗暴政的法國民族女英雄貞德太貼切了!”埃德加·斯諾不由得打心底深處發出了贊嘆,趕忙揮動手中的鋼筆,重重地寫下了一個能夠震撼千百萬崇尚民主自由的西方民眾的標題:《中國的貞德被捕了!》。

這則凝結著斯諾夫婦現場采訪和構思心血寫就的電訊,一經美英等國的著名媒體發表,便迅速地在西方讀者中引發了轟動效應。多年后,作為當事人和該文女主角的陸璀,在跟到訪者的談話中,提及《中國的貞德被捕了!》這篇現場感氣氛極其濃厚的新聞特寫時,曾深有感觸地說道:“這篇報道為中國學生的抗日救亡運動做了有力的宣傳。”

為進一步鞏固、擴大“一二·九”和“一二·一六”示威游行運動取得的影響與成果,1936年1月,平津救國學生聯合會動員組織起北平天津兩地大中學生南下宣傳團,把抗日救亡的宣傳活動由城市擴大到農村去,從而喚起民眾。愛國學生冒著三九嚴寒一路徒步行軍,深入農村向廣大群眾宣傳抗日救亡,這同時鍛煉了學生們的意志、毅力,為日后向延安和皖南新四軍軍部輸送有著堅定信仰、較高文化和政治素養、吃苦耐勞、能夠適應戰時生活的各方面骨干,奠定了良好而又堅實的基礎。獲知南下宣傳團出征的消息后,斯諾夫婦當即約請了好幾位西方媒體的記者,冒著零下十多度的嚴寒,趕往北平遠郊的南下宣傳團出發地點藍靛廠,一邊采訪,一邊送行。在藍靛廠,他們又一次見到了王汝梅、陳翰伯和陸璀等幾位出色的學生朋友,感到特別高興。一見面,海倫習慣性地把前一天自北京飯店購買的一大包巧克力糖交到了領頭的王汝梅手上,并且特地站在凜冽徹骨的朔風中,同右臂挽有抗日救亡南下宣傳團白色袖套的陸璀合影。合影時,細心的海倫發覺,也許是由于游行時遭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加上被釋放后的過度勞累,導致身體尚未復原,當時的陸璀發著高燒,顯得十分虛弱,可倔強的她,仍然堅持要和戰友們一起參加南下宣傳團出征。后經團長王汝梅竭力勸阻,加上一旁海倫細致體貼的勸說,陸璀才中止行程返回了清華園。這次送行,斯諾還特別請來了美國米高梅影業公司的攝影師,拍攝了南下宣傳團出征場面的珍貴新聞紀錄片,及時發往美國放映。

從北平愛國學生發動請愿游行的1935年12月到1936年初,全國各地的抗日救亡運動一浪高過一浪,而國民黨當局實施的鎮壓也越來越瘋狂和頻繁。1936年2月,南京政府出臺了《維持治安緊急辦法》,竟然允許執行相應任務的軍人和警察槍殺、逮捕參與示威游行活動的愛國學生與市民。根據這一規定,北平地方當局公然下令取締平津學聯,隨即出動大批軍警沖到各大中學校,按照事先開具的黑名單,大肆搜捕參加愛國運動的學生。他們襲擊了清華、北大等多所大學,抓走了不少人。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有力的領導下,各大學的愛國學生展開了英勇的反逮捕斗爭浪潮。而斯諾夫婦再一次利用自己美國人的身份,積極而又自覺地投身到掩護愛國學生安全轉移的行動中來。

1936年2月29日,宋哲元派出二十九軍足足一個團的兵力和警察,團團包圍了整座清華校園,大肆搜捕愛國學生。他們首先點名要逮捕的學生,便是陸璀。大批愛國師生緊緊地團結在一起,同闖入校園的反動軍警做了堅決的斗爭,最后終于使軍警們原定在清華校園內捕人的計劃流產。當時清華大學的地下黨負責人姚克廣也趁機安排專人,護送陸璀秘密轉移到了城內盔甲廠13號的斯諾夫婦家中隱藏起來。陸璀一住便是十來天,之后風聲稍一放松,斯諾夫婦便用小汽車親自護送陸璀到前門火車站,乘坐火車去上海參加全國學生救國聯合會的籌備工作。在站臺上,他們一直等到陸璀乘坐的那趟列車開動了,才放心地回了家。然而,在陸璀離去后不多日,作為清華園的光榮的陸璀姑娘,卻被校方迫于軍警當局壓力給開除了。

2002年10月8日,延安文藝老戰士陳明前輩,南下來到我居住的昆山香樟園寓所作客時,提到六十六年前親歷的事實:1936年3月,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日子,他受上海地下黨組織委托,前往老北站,迎接自北平避難而來的陸璀。陸璀離開北站乘坐的人力黃包車,就是由他預先定下的。在上海,他還與陸璀、陳翰伯等人一起工作了一段時期。

陸璀安全抵達上海后,一頭扎到全國學生救國聯合會成立的繁忙事務中,擔任該會宣傳部部長并主編學聯刊物《學生呼聲》。1936年8月,受地下黨和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委派,陸璀代表中國愛國學生遠赴日內瓦,出席第一次世界青年大會,并作為唯一的中國青年代表,在大會上作主旨發言,向與會代表報告了“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的詳細情況,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因而進一步獲得了各國青年的同情和聲援。同年11月,陸璀又同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派出的代表陶行知先生一道赴美,向美國人民報告中國人民的抗日救國斗爭。美國的報紙紛紛以《“中國的貞德”來到美國》為題進行了報道,她受到美國各界更為熱烈的歡迎。1938年,陸璀再度作為全國學聯的代表,在美國紐約出席了第二次世界青年大會。

2012年,年近百歲的陸璀老人向前來拜訪她的媒體,深情回憶了當年在盔甲廠13號斯諾夫婦家隱蔽的日子,她目睹了埃德加和海倫為報道“一二·九”運動,隱蔽、轉移那些遭緝捕的愛國學生,幾乎廢寢忘食。陸璀晚年出版的《晨星集》中,一篇題為《在盔甲廠13號隱蔽的那些日子里》的文章,以歷史現場見證人的身份,作了比較翔實的描寫:

正在被搜捕的一些進步學生,經常到他們家里去。我們和斯諾夫婦一起交流信息,談論形勢。同學們一些要對外發表的文件和有關資料交給他們,有時和他的一起譯成英文,由斯諾夫婦通過新聞渠道向外發表。海倫經常負責打字,一打就是好幾十份(那時沒有復印機),并親自騎自行車送給外國記者們……幾乎每天清晨,海倫從她的臥室里一出來,不洗臉,不梳頭,就坐在打字機前,嗒、嗒、嗒地打起字來……一干就是七八個小時。她正是這樣穿著睡衣寫作的,有時甚至連早餐也顧不上吃。[7]

1972年海倫重返中國時,她與陸璀這雙在偉大的“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中結成非凡友誼的異國戰友,在相隔三十六年后,再度親切會面。兩人深情地回憶了當年聲勢浩大的抗日救亡游行,以及陸璀在盔甲廠13號避難的那些難忘日子。為紀念兩人的珍貴友誼,陸璀特地從前門大柵欄的綢布店里,精心選購了一塊綴有松竹梅寒歲三友的大紅綢布,饋贈給了海倫。離開中國前,海倫將老朋友贈送的這塊飽含特殊情誼的布料,請裁縫量身定制,做成了一件適合自己穿著的中式綢袍。1979年1月30日,中國傳統的巳未年農歷大年初三,海倫身著這件紅色中式綢袍,喜氣洋洋地來到華盛頓,應邀出席中國駐美國首任大使柴澤民舉行的隆重慶祝中美兩國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的招待會。

陸璀與海倫·斯諾之間的友誼,一直持續到1997年1月11日九十歲的海倫離開人世為止。而1914年4月出生的陸璀,生命力頑強無比,活到了一百零一歲,她逝世于2015年2月16日。

“我們發動了一場起義……”

在1935年12月16日舉行的抗日救亡示威游行中,埃德加·斯諾和美國米高梅影業公司的記者弗蘭克·司馬瑟斯一道登上了前門箭樓,拍攝了愛國學生同前來阻撓、鎮壓的反動軍警英勇搏斗的場面。這是當年唯一記錄這場震撼中外的愛國學生運動的影像。

這一天,他的妻子海倫表現同樣出色。一早,她隨同丈夫乘坐出租汽車和美聯社記者費希爾一起上街現場采訪。當天晚上一回到盔甲廠13號家中,海倫連夜趕寫了一篇題為《北平學生運動的進一步發展》的專題報道。在這篇專門提供給美英有影響的媒體的報道中,對于學生們的愛國抗日行動,海倫給予了高度評價。她寫道:“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這是北京曾舉行過最龐大的和最使人難忘的一次——看上去他們的機智處處勝過了警察們。”她還進一步贊揚道:“對那些在游行隊伍中帶領游行分隊的突擊隊的領袖們的真正驚人的英勇氣概,無論怎樣高的贊頌都是不會過分的。”通過這篇專題報道,海倫還不失時機、有的放矢地公布了愛國學生們要求抗日救亡、民主自由的二十二條口號,從而使得國內國際與論及時地了解到學生們毫無私利的正當要求。海倫的這篇專題報道,發表在1935年12月28日英文《密勒氏評論報》上。

而在12月16日當天晚上由英國路透社發出的一則電訊報道,實事求是地給予了頗為中肯的歷史評價:“今天北京發生了規模空前的巨大的學生游行示威……警察是不必要的殘酷,但是帶著攝影機的外國記者在場幫了學生們不少忙……照相機對準了的時候,警察就不打學生……據說在混亂中有十到十五個學生被(警察的)大刀砍傷……”

路透社的這則電訊,多多少少地改變了一些之前他們奉行的親近國民黨政權的立場,同時也真實、客觀地描述了與中國學生堅定地站在一起的斯諾夫婦和其他西方記者,在這非同尋常的一天中的真實采訪足跡。

12月17日一早,斯諾夫婦不顧前一天加一晚的勞累,前往醫院看望慰問了在示威游行中被反動軍警打傷的愛國學生,再一次向他們送上鮮花和巧克力,以表達心中的深深敬意。當看到傷勢嚴重的學生時,海倫無比痛心地說道:“中國人對自己人為什么會這么兇狠?!”

這次示威游行中有四百多名愛國學生被軍警打傷,還有不少人被抓捕關押,推行法西斯暴政的當局對愛國學生近乎瘋狂的鎮壓鬧劇,進一步推動了全國各行各業各階層民眾抗日救亡運動的日益高漲。最終的結果是:懾于國內外輿論的強大壓力和席卷全國、一浪高過一浪的聲援北平愛國學生的浪潮,國民黨政府不得不宣布將討好步步緊逼的日本侵略者而設立的半漢奸組織“冀察政務委員會”延期成立。

偉大的、波瀾壯闊震驚中外的“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深深地銘刻在了斯諾夫婦的腦海里,也融入了他們此前確認的“不再是一個‘中立者’”的血液中。在二十多年后出版的《復始之旅》一書中,作為那段中國歷史的見證者與參與者的埃德加·斯諾這樣回憶:

這一經歷使我懂得,引起革命有種種原因,而知識青年對現政權完全失去信心,是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這一點恰恰是研究這種現象的學究式的歷史學家最容易忽視的。

在這危急關頭國民黨由于根本起不到領導、鼓舞的積極作用,因而成了悲觀、停滯和鎮壓的象征,而且,在其后的生死存亡的年代里,把大批最有才能、最愛國的青年男女驅趕到了中國最后的希望——紅旗之下。[8]

真是一語中的!埃德加·斯諾這番發人深省的斷語,極其雄辯地證明了,日本軍國主義對華侵略全面失敗并宣告投降后,為什么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只有小米加步槍的兩百萬人民解放軍,最終能夠徹底打垮數倍于己,全副美式裝備從牙齒武裝到腳的國民黨軍隊,從而建立起一個嶄新的、由人民當家做主的共和國。

回顧當年,斯諾海倫夫婦并不知道“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是中共北平地下組織發動和領導的,也并不清楚來到盔甲廠13號他們家中的那些愛國青年學生中,有誰是共產黨員。但海倫憑著女性特有的敏銳,剛一接觸、交談不久,就能辨別出對方的潛在身份。例如,她憑借直覺判斷:俞啟威是“一位理想中的馬克思主義者”,而且還有可能是一位重要人物。1937年5月,海倫冒險輾轉來到紅都延安訪問,恰好遇到了正在那里出席全國蘇區黨代表會議的俞啟威,一下子證實了縈繞在腦海中的那個猜想。

海倫對俞啟威入木三分的認識,源自她與愛國學生頻繁而又深入的交往。她了解他們,喜歡他們,并且由衷地欽佩他們的愛國精神和聰明才智,并通過同他們的進一步交往,加深了對中國政治現實狀況的認識和理解。同“窩藏”過“中國的貞德”陸璀一樣,當俞啟威遭到國民黨軍警緝捕無處藏身時,斯諾夫婦當即把他接到盔甲廠13號自己家中隱蔽。俞啟威的英語講得比較流利,海倫同他之間有過多輪近似辯論的交談,還一道探討過馬克思主義、分析時局,就雙方都關注的一些問題展開辯論。海倫的感覺是:“我們交談得好極了。我偶爾勝了他,他就說,你無疑是一位優秀的鼓動家。”

多年后,在其著作的《我在中國的歲月》一書中,談及俞啟威,海倫以一種欽敬的口吻這樣寫道:

大衛(引者注:俞啟威的英文名字)是一位卓越的、令人欽佩的人,是一位杰出的馬克思主義者。雖然條條選擇向他開放,但他決心做一名共產黨人,就是一種高尚道德的選擇,而不是出自經濟需要或者階級仇恨的選擇了。他頭腦清晰,才華橫溢,絕對忠誠,任何事實(只要與他本身不自相矛盾)都愿意考慮。他頭腦聰明,思想和心理都很健康——這是他身上令人著迷的東西,正像我在中國見到的絕大部分共產黨員身上具有的那種品質。他在自己的馬克思主義實踐中反對盲從,非宗教化,而他把馬克思主義當作思考的銳利工具。

我并非經常同意大衛的意見,可是我從他那里我第一次了解了中國的整個政治情況,尤其是蔣介石和國民黨。他認為蔣介石和國民黨軟弱至極,不能保衛中國,也不能擔當起任何歷史使命。[9]

長期以來,斯諾夫婦一直認為“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是在他們居住的北平盔甲廠13號的小客廳里發動的。海倫曾經這樣強調道:“我是主要發起人,是鼓動者。”她始終認為:自己對鼓動愛國學生游行示威起到了原始動力的作用。而她的丈夫斯諾,則在《復始之旅》一書中有關“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的一章里,以“煽風點火”作為醒目標題,同時還引用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詩句,呼應當年妻子關于“我是主要發起人,是鼓動者”的話:“我沒有帶燃料來,但期望用雄辯的勁風把火煽起來。”在接下來的論述中,埃德加·斯諾還著重指出:“我們(他和海倫)發動了一場起義。”

偉大的“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過去二十五年后,斯諾重訪中國。在社會主義新中國的首都北京,與他認識的那些參加過“一二·九”運動的愛國學生聚會時,當時的北平地下黨負責人之一、清華大學學生領袖姚克廣,如今的新中國商業部長姚依林,實事求是地告訴斯諾:“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是中共地下黨策劃發動的,一些外國人的參加只是一個偶然的現象,包括斯諾夫婦在內的西方媒體記者的參與其中也不例外。姚依林還笑著指出,你(斯諾)提出的一些建議、意見和鼓勵也是偶然的,即使它們促成了愛國學生的游行。

著名美國學者伯納德·托馬斯,為撰寫《冒險的歲月——埃德加·斯諾》一書,于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來到北京。他專門采訪了與斯諾夫婦有著非凡友誼的“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組織者王汝梅,即曾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部長的黃華。黃華向他作了這樣的詮釋:“當年學生運動具有某種自發性,地下黨盡管很小,但它確實也很活躍。”黃華進而分析道:“但他們(斯諾夫婦)的直接與共產黨聯系,僅僅是通過個別學生(或者以前的學生)中的共產黨員,或許在12月游行前夕,其他學生曾在斯諾家里或者其他地方,與這些共產黨員會面。”

雖說斯諾夫婦認為自己是“主要發起人,是鼓動者”這一充滿自豪的的說法,與當時實際狀況存在著一定的差距,但無可爭議的是,這正說明了他們所做的一切,以及由此獲得的認知,是同中國共產黨人為拯救中華民族提出的主張與目標是一致的。他們的心,他們的思維,乃至他們幾乎每跨出的一步,與中國共產黨人是那樣驚人的合拍。從1935年那個北平的寒冬開始,甚至還可以上溯至這之前一兩年,直到他們后半生的言行,包括臨終時的遺愿、遺囑,無不印證了這一點。而事實上,在整個“一二·九”運動發生的前前后后,來過盔甲廠13號,并且與斯諾夫婦有過較深關系的共產黨員,包括北平地下黨和學聯黨團組織的負責人東北流亡學生領袖、地下黨員張兆麟,北平地下黨分管學生運動的負責人俞啟威(黃敬)、姚克廣(姚依林)等,還有在“一二·九”運動爆發后不多久,即因出色表現被吸收為中國共產黨黨員的王汝梅(黃華)、陸璀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這些到過盔甲廠13號請教、議論時局和商討國是,得到過斯諾夫婦幫助的中共地下黨員和進步學生骨干,也都走上了各條戰線的領導崗位,有的還擔負起了黨和國家的領導重任。

1935年11月至來年初春的盔甲廠13號,盡管并不是中共地下黨最早醞釀、決策發動“一二·九”運動的地點,但從某種意義,同樣是播撒革命火種,向全國人民、全世界人民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救國主張的策源地。

“看到活的中國的心臟和頭腦”

親身參與“一二·九”運動這場偉大“起義”,使得埃德加·斯諾和他的親密戰友海倫·斯諾真正意識到,古老的中國,這頭東方睡獅,體內正在悄悄地醞釀著—場劇烈變革。這一認識,來自“活的中國最卓越而輝煌的象征”宋慶齡和“教我懂得中國的一把鑰匙”的魯迅先生給予的啟迪。

在中國生活的十多年間,埃德加·斯諾和海倫·斯諾深受宋慶齡和魯迅的影響,熱愛他們,把他們看成是良師益友。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獨居在麥迪遜小城郊外小木屋、已進入暮年的海倫·斯諾,在同她的忘年交、1972年和1978年兩次訪問新中國時的翻譯安危的敘談中,滿懷深情地回憶:“埃德加和我結識了宋慶齡和魯迅,他們就像磁石一樣吸引我們。他們使我們倆明白如何去研究中國社會,怎樣去認識錯綜復雜的中國問題,我從宋慶齡和魯迅身上發現了東方的魅力,看到了中國的希望。在中國,埃德加和我受宋慶齡、魯迅的影響最大。我倆不謀而合,最初的計劃極其相似,都想看一看再走,結果一待下來,竟是十幾個年頭。”

埃德加·斯諾和海倫·斯諾的上述認知,還可以從他們整理、編纂的《活的中國》一書,得到進—步的印證。該書反映自1919年“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新文學,1936年8月由英國倫敦喬治·G.哈拉普公司出版。扉頁上題寫著埃德加·斯諾的話:“獻給宋慶齡,她的堅貞不屈,勇敢忠誠和她的精神的美,是活的中國最卓越而輝煌的象征。”而在“編者序言”中,埃德加·斯諾氣勢磅礴地描寫道:人們“可以了解到這個居住著五分之一人類的幅員遼闊而奇妙的國家,經過幾千年漫長的歷史進程而達到一個嶄新的文化時期的人們,具有怎樣簇新而真實的思想感情,這里,猶如巨眼俯瞰它的平原河流、峻嶺幽谷,可以看到活的中國的心臟和頭腦,偶爾甚至能夠窺見它的靈魂。”

只有同深受“五四”精神熏陶的中國青年學子育并肩戰斗過,埃德加·斯諾才會得出如此刻骨銘心的結論。他的親密戰友海倫·斯諾同樣如此。

埃德加·斯諾在燕京大學講授新聞學時的得意門生兼摯友、曾任《大公報》駐歐洲特派記者的蕭乾先生在《斯諾與中國新文藝運動——記〈活的中國〉》一文中介紹:

三十年代上半期,斯諾在中國曾做過一件極有意義的工作:他和他當時的妻子海倫·福斯特(佩格)花了不少心血把我國新文藝的概況及一些作品介紹給廣大世界讀者,在國際上為我們修通一道精神橋梁。這項工作同時也使斯諾大開眼界,他從中國事態的表層進而接觸到中國人民的思想感情,使他在對中國現實的認識上,來了個飛躍。四十年代中期在一次會晤中他告訴我,在這條路上指引他的是魯迅先生。《活的中國》是《西行漫記》的前奏。

那是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在瓦礫還冒著硝煙的巴黎。當時他是六個獲準來訪東線(蘇聯和東歐)的美國記者之一。巴黎一解放,他特意風塵仆仆地從羅馬尼亞趕來,我正準備隨第七軍挺進萊茵。當時聯軍總部安排所有的戰地記者都住在作為招待所的斯克里勃旅館。我們是在走廊上偶然撞上的,都穿著極不合身更不相稱的軍裝,相互幾乎認不出來了。忽然他啊了一聲,喊出我的名字。我平素不大喝酒,那天卻臨近了醉境。

……但是他有兩句話我還清楚地記得,因為都是吃力地用音很不準的中國話說的。一句是:“中國真正是我第二個家鄉。”……另一句話由于我聽得費力,他重復了兩遍,打了手勢,最后還是用他的本國話說出的:“魯迅是教我懂得中國的一把鑰匙。”[10]

蕭乾先生接著寫道:

一九二八年這個米蘇里出生的美國青年來到中國時,才二十三歲。他自已說,像所有的冒險家一樣,他到遠東最初也是來撞大運的。然而皇姑屯的炮聲很快震撼了他。隨后,由于認識了魯迅先生和孫夫人,他接觸到中國人民為抗日、為民主而進行的英勇不屈的斗爭。同時,為了編《活的中國》,他讀了魯迅先生和三十年代其他中國作家的作品。同旁的外國記者不一樣,他看到了一個被鞭笞著的民族的傷痕血跡,但也看到這個民族倔強高貴的靈魂。通過新文藝創作中的形象和其中的精神世界,他一步步地認識到中國人民的偉大并成為我們革命事業的同情者。

《西行漫記》問世于一九三八年。在那之前,斯諾最重要的一部書不是《遠東戰線》(一九三三年),而是《活的中國》。這本書的編譯,也正是他在魯迅先生指引下,認識舊中國的現實和新中國前景的開端。[11]

“一二·九”運動這場偉大的“起義”爆發半年后,得益于宋慶齡的幫助,埃德加·斯諾義無反顧地踏上旅程,前往千百年來貧瘠、封閉落后,如今孕育著中國未來希望的陜北黃土高原,并寫出了震撼世界的經典《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從此,他將自己的個人命運及其一生,牢牢地與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民族解放事業,以及新生的社會主義中國結合起了一起,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毫無疑問,斯諾與他的《紅星照耀中國》是不朽的。曾獲普利策國際報道獎、喬治·波爾克國際報道紀念獎等美國新聞界最高獎項,多次訪問中國,著有《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等書的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在《紅星照耀中國》出版五十周年時,于北京大學未名湖畔斯諾墓前發表演講。他強調,自己只是重復了那些對中國持有友好公正立場的人具有的真知灼見:“正是由于《紅星照耀中國》的深度和復雜性,使它有了活力和權威性,保證它在未來的年代里仍為人所誦讀。凡是要了解當代中國的人,這是一本必讀的書,事實上,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讀這本書。”

二十多年后,在《大河彼岸》一書中,談及1936年首次訪問陜北蘇區,斯諾深有感觸地寫道:

1936年,對于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來說,當時正是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我發現,中國的希望,就在那一小批長征幸存者身上。我欽佩他們的勇氣和無私,欽佩他們真誠救中國,并承擔起領導責任的決心,欽佩那些高級領導人的非凡才華,注重實際的政治意識和誠實、正直的個人品質。[12]

斯諾還極其坦誠地寫道:

盡管我并沒有積極地參加革命,但我的確承擔了某種責任。我寫的東西有助于其他人行動起來。[13]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埃德加·斯諾先后于1960年6月至11月、1964年10月至1965年1月、1970年8月至1971年2月三次到訪中國。三次到訪,毛澤東和周恩來都與他進行了長時間的會談。1972年2月15日,埃德加·斯諾病逝于瑞士日內瓦洛桑湖畔的家中。臨終時,拼盡生命的最后的一絲力氣,說出了他留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也是最為輝煌的五個字:“我熱愛中國。”而在此前,他留下的遺囑的一部分內容是:“我愛中國,我愿在死后把我的一部分留在那里,就像我活著時那樣……”

埃德加·斯諾逝世后不及一周,理查德·尼克松動身前往萬里之遙的中國、啟動了日后著書立說向世人夸耀的“改變世界的一周”。在抵達古老、神秘,有著五千年絢爛文明史的中國之前漫長的旅途中,尼克松認真閱讀的正是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在斯諾文章的頁面天頭,有他仰仗的安全事務顧問基辛格標注的字樣:“請特別仔細閱讀。”尼克松閱讀后得出的結論是:“斯諾尋找毛澤東談話的著名旅行和他的《紅星照耀中國》,為跨越太平洋的中美關系的大橋架設了最初的橋頭堡。”

斯諾于洛桑住院治療期間,收到了一封印有“白宮”字樣的來信。得知是美國總統尼克松寫來,躺在病床上的他搖了搖頭,緊鎖雙眉,還是他的夫人洛伊斯把信的內容念給了斯諾。尼克松在信中問候斯諾的健康,對斯諾的“長期杰出的生涯”表示敬佩,并說,他即將啟程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如果斯諾能夠先期作為他的訪華特使,他將感到極大的榮幸。聽完后,斯諾臉上流露出不屑和辛酸的表情,他認為,這是一杯年代太久的苦酒。美國同新中國之間的關系早就該建立了。過去長達二十多年的美中隔絕,完全是美國當權者錯誤推行的單邊主義封閉政策一手造成的。斯諾十分清楚地知道尼克松前往北京的意義,但沒有給尼克松回信。事實上,他已經看到了三十六年前,他和他的戰友們為之親手奠基,并參與架構的中美友誼大橋,即將化為實現中美關系正常化美好前景的曙光。

埃德加·斯諾逝世前夕,經毛澤東、周恩來批準,中國政府派出了特別醫療專家小組前往其瑞士家中救治。在其生命最后一刻,三十六年前同他一起奔赴保安,后來留在蘇區的美國同鄉馬海德,他在蘇區訪問期間一直陪同在側的翻譯、盔甲廠13號的常客、時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常駐聯合國代表的黃華,在他的病榻旁陪護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旅程。

1972年2月15日,中國農歷正月初一,凌晨2時20分,一顆偉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當天,洛伊絲向毛澤東等人拍發了特急電報,內容如下:

埃德加·斯諾今天早上在睡眠中平靜地死去。對于你們的親切關懷以及你們和中國人民所給予的巨大幫助,他的家屬無法充分表達出深切的感激心情。

洛伊絲·惠勒·斯諾 西安 克里斯托弗

1972年2月15日于日內瓦

收到電報后,毛澤東、周恩來、宋慶齡相繼于當天發去唁電,對他一生為增進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友誼進行的不懈努力、作出的重要貢獻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宋慶齡在給洛伊絲的唁電中寫道:“痛悉我們最誠摯的朋友不幸逝世,他在我們抗戰期間堅定地支持了我們反對國內法西斯反動派和日本軍事侵略的斗爭。我們的堅強友誼也象征著中美兩國人民在正義事業中的相互支持。”

在千千萬萬中國人民的心目中,埃德加·斯諾是飛翔在20世紀中國上空,一只不知疲倦而又美麗無比的報春燕。

埃德加·斯諾逝世后第四天,尼克松總統抵達前的1972年2月19日,近千名首都各界人士在莊嚴、肅穆的人民大會堂集會,隆重追悼埃德加·斯諾。會場中央懸掛著斯諾的遺像,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宋慶齡都向這位老朋友獻上了花圈。兩天后,也就是1972年2月20日出版的《人民日報》,于頭版報道的消息是:中國政府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美國友人埃德加·斯諾的追悼大會。而對于即將抵達中國訪問的尼克松總統,卻只字不提。對于這一非同尋常的安排,美國哈佛大學政治學與國際事務教授、《毛澤東傳》一書的作者羅斯·特里爾這樣寫道:“讓報紙上的‘尼克松日’只談斯諾,毛澤東為的是力挫美方銳氣,讓中國人民知道他(斯諾)對‘美國人民’的看法是站在光明的一面。”

遵照斯諾生前遺愿,其后人將其部分骨灰安葬在了他生前任教過的原燕京大學、今北京大學的未名湖畔。2009年9月1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之際,埃德加·斯諾當之無愧地被評選為“一百位為新中國成立做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另兩位獲此殊榮的外國人,一位是中國人民家喻戶曉,為搶救八路軍傷員不慎感染、犧牲在抗日戰場上的加拿大人亨利·諾爾曼·白求恩大夫,另一位是在多次率隊攻擊日軍基地,擊落炸毀十余架日寇飛機,1939年10月14日壯烈犧牲的蘇聯空軍援華飛行大隊長格里戈里·阿里莫維奇·庫里申科少校。

架設通向未來的橋梁

經過“一二·九”和隨后的“一二·一六”愛國學生運動,埃德加·斯諾和海倫·斯諾這對原本想來遠東“冒險”的年輕夫婦,改變了最初所持的中立立場,融入同中國的熱血愛國學生同呼吸共命運的行列。斗爭實踐使他們親身體驗到了“中國青年的高度愛國主義精神和巨大的革命力量”,并“從中國青年的政治勇氣中懂得了歷史確實是可以被扭轉的”這一結論。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正是從這場北平愛國學生掀起的抗日救亡運動中獲得啟迪,夫婦倆相繼克服千難萬險,一往無前奔赴陜北蘇區,“拿一個外國人的頭顱去冒險”的壯舉,讓他們名震中外。

1980年6月,遠在美國康涅狄克州麥迪遜小鎮郊外那座具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農舍里,海倫提筆給老朋友黃華寫了一封信。信中深情地寫道:“我深深地熱愛所有‘一二·九’運動的學生”,“這個運動對斯諾和我都有很大影響”,“我們和你們風雨同舟,在二次世界大戰的前夕迫切需要建立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時候,代表西方青年的我們同中國的青年結成了天然的陣線”。

在寫給黃華這封信之前,海倫還在《重返中國》一書中,激情澎湃地寫道:

我總認為自己是美國人民的代表……我總是站在一個美國人的立場來觀察問題。我深愛美國的歷史和傳統,并深感在美、中兩國之間有一種天然友好的命運……我和我的丈夫都隱隱約約地意識到我們擔負著某種特殊的外交使命,即作為非共產黨的美國人,我們曾經以這個條件在天河上架起了一座通向中國共產黨人的橋梁。[14]

1937年4月,就在埃德加·斯諾從西北黃土高原上那座不足百戶的小城保安回到北平后不久,海倫·斯諾也緊隨其后前往延安。由于此前“西安事變”的爆發,國民黨當局加強了對進出延安的嚴密控制,此行比她丈夫的旅程風險系數更大,而她展開了時間更長、內容更為豐富、所獲成果也更為全面的紅色旅程,并據此寫出了與《紅星照耀中國》相得益彰的名著《紅色中國內幕》(又名《續西行漫記》)。她還為丈夫即將完稿的《紅星照耀中國》,提供了此前不及采訪的有關中共領袖、紅軍將領和普通戰士,從國統區和海外投奔而來的作家、藝術家、哲學家、未來科學家等的訪談內容,拍攝了大量彌足珍貴的圖像資料等。因此,埃德加·斯諾能夠最終完成的《紅星照耀中國》這部不朽經典中,海倫·斯諾的心血在每一章節的字里行間熠熠閃光。

海倫·斯諾比埃德加·斯諾活得更為長,她不但見證了社會主義新中國的誕生與日益強大,更見證了中國全面、大踏步走向世界的改革開放新的歷史征程,見證了她與埃德加·斯諾畢生為之架設的中美人民友誼大橋的勝利合攏:1979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國建立正式外交關系。應邀出席慶祝中美兩國建交招待會前夕,在中外政要、媒體的見證下,海倫有幸同前來美國訪問的時任中國副總理鄧小平親切會面。在這次傳奇性的會面中,海倫將其珍藏了四十二年之久的毛澤東親筆介紹信交到鄧小平手上。

1979年2月6日《紐約時報》,刊登了題為《海倫·斯諾與中國:恢復了昔日的友誼》的專訪,還原了這個珍貴的歷史場景:

四十二年前,毛澤東領導的共產黨軍隊在中國西北的延安建立總部時,他曾為一位采訪過他的年輕美國女記者送行,后者回她在北京的家。在一封手寫的書信中,他要求前線的兩名高級將領(引者按:即時任八路軍政治部主任任弼時和副主任鄧小平),幫助這位年輕女子穿越中國北方飽受戰爭蹂躪的農村地區。

當海倫·福斯特·斯諾到達前線時,她發現她要會見的紅軍和領導人們在與日本作戰的幾個小時前就已經出發了。但在上周,在中國駐華盛頓大使館舉行的盛大招待會上,她終于把珍藏了四十二年之久的毛澤東的信,交給了應美國政府邀請前來訪問的中國副總理鄧小平。

“我告訴他,他可真難找。”現年72歲的斯諾女士有一天在紐約接受采訪時調侃道。她此次是為了宣傳近期為期六周的中國之行紀錄片,這部紀錄片追溯了她早年在中國的每一步足跡。

1991年5月,中國作家協會中華文學基金會決定將第一屆“理解與友誼國際文學獎”授予海倫·斯諾。9月舉辦的頒獎大會上,當主持人念出獲獎者海倫·斯諾的名字時,全場頓時響起了一片極其熱烈的掌聲。誠如鼎力舉薦者、著名英籍女作家韓素音在即席發言時指出的那樣:

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是一部了不起的不朽名著,而他的妻子海倫的寫作亦應當有她自己的地位。他們為介紹中國所做的貢獻,應該得到一視同仁的認可……每一所大學,每一位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國革命早期艱苦歲月的人,都應當學習她的著作,學習她丈夫的著作。

同年11月,中華文學基金會總干事張鍥和中國作家協會對外聯絡部主任金堅范專程赴美,來到海倫所居住的康涅狄克州麥迪遜小鎮向她頒獎時,海倫激動得像一個熱戀中的少女一樣,她還特意花了七十美元精心理燙了那一頭銀發,并且穿上了那件印有松竹梅圖案的大紅綢衣,渾身洋溢著對中國人民火一樣的感情。她同前來頒獎的中國朋友一見面,就激情四射地用中國話表白道:“我是北京人,海淀區的!”因為當年在燕京大學學習時,她和斯諾在海淀區軍機處8號的鄉村別墅居住過一段時間。多年來,每當中國朋友來看海倫,她總是特別的高興。這天下午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親切交談中,幾乎全是海倫一個人在滔滔不絕地說話,問詢故舊好友的近況,對他們表示深深的懷念。她贊美宋慶齡是在中美人民之間架設友誼橋梁的模范,是一位“具有真理性道德觀的典范人物”,稱魯迅“是一位偉大的作家、評論家,一位誠實的人”。中國朋友向海倫轉達來自91歲高齡的冰心老人的問候,送上冰心特意制作的一盤錄像帶,并播放給她看。上面錄有冰心一句十分親切的話:“你是那么漂亮,我是那么丑。”海倫聽了,被逗得笑了起來,柔聲地說:“她也很漂亮,她的美在心里。她是一位公認的模范的當代女性和一位一流作家。1972年,我重返中國時,她還精力充沛地帶我逛了北京城。我現在常常想念她。”

談到自己當年在中國的經歷和有關中國的著作,她指著窗前小桌上一臺老式打字機,對大家說:“這個老伙伴已經跟隨我幾十年了。埃德加用了它打了《紅星照耀中國》,我用它打了《紅色中國內幕》《中國新女性》,還有《重返中國》《我在中國的歲月》等書。只要我活著,就要用它一直工作下去。”

海倫稱自己想“架設橋梁”,不僅是在兩個極端之間“架橋”,而且在兩種時間、兩種空間以及思想不同層次上架橋。“你們創設了‘理解與友誼國際文學獎’,這是鼓勵國際理解和相互建立友好關系的行之有效的方法。我只不過是在時間上是第一個得獎者。用我的話來說,你們也架設了‘通向未來的橋梁’。”直到夕陽西沉,意猶未盡的海倫才戀戀不舍地同到訪的每一個中國客人擁抱告別。

五年后,1996年5月,已經無法行走的海倫,被人推著,坐在吉爾福德鎮福勒養老院里的輪椅上,身著那件中式大紅綢袍,接受了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授予的“人民友好使者”榮譽證書。

1937年歲末,海倫撰寫《紅色中國內幕》一書開篇時,滿懷激情地向西方世界的精英和讀者們作了如下高瞻遠矚的昭示:“中國的勞動階級是無與倫比的,他們在生活上要求不高,貢獻卻比其他民族都大。他們的手腦靈活,坦然承受苦難,不斷進行斗爭,無事不可勝任。誰若認得他們,就不由得不欽佩他們。希望看到他們出人頭地;單憑他們得天獨厚,他們原是理應出頭的。這樣的人差不多占中國人口的百分之九十,那么,中國該強盛了,卻為什么還這么弱?歷史還要捉弄這沉睡的巨人多久呢?不會很久了,我想。”

自那時以來的四千多個日日夜夜,海倫在心底深處一直構筑著“中國該強盛了”的復興之夢。有一段時間,麥卡錫主義剝奪了她的言論和出版自由,使她的生活幾乎難以為繼,但她始終堅信中國一定能夠獲得新生,崛起在世界的東方。正當海倫醞釀調整生活之舟航向的時候,從太平洋彼岸傳來了一個“當驚世界殊”的消息:她和埃德加·斯諾信賴的老朋友毛澤東,在北京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當海倫從收音機里聽到毛澤東這聲莊嚴宣告,她激動極了,高高興興地穿上了1937年訪問延安時穿過的毛藍布中式旗袍,端坐在斯諾離開美國時留給她的老式打字機前,請來友人拍攝了一張照片,作為自己慶賀新中國誕生的最好紀念。緊接著,海倫俯身敲擊鍵盤,一行出自主人內心深處極其愉悅而又發人深省的文字,就這樣給打了出來:“共產黨人掌握了政權,我如釋重負,這一切都是在1949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生的。從我到達中國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擔心著美國的對華政策,也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現在,起碼可以說,大局已定。”

在其生命的最后時刻,海倫·斯諾留下一番肺腑之言:

我在中國的歲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我們可以尋找星球的結合點,也許是織女手中的絲線,跨越太平洋和天空,將東西方連接起來。

中國和世界其他地區似乎并沒有一座萬里長城,因為相互間的民間交往是中美友誼的基礎。在當今的世界上,各民族間的相互理解時常會碰到無情的破壞,而我絕不會做出任何事情去損害這種脆弱的特殊關系。

我的心在中國,我愿在墓中面向東方,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1997年1月11日,海倫在睡夢中安詳離開人世。她逝世后,發自世界各地的唁電如雪片飛來。下面,不妨讓我們來聽一聽其中三位美國人的真知灼見吧!

美國參議員約瑟夫·李普曼的唁電說:

實事求是地講,很少有人能以斯諾夫人的方式,起到那樣的信息溝通作用。我們都很感激她幫助我們打開了大門,感激她的著作幫助改善了兩國之間的關系。

最近訪華歸來,我對斯諾夫人幫助架設兩國之間的橋梁及友好關系,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在她四十多部有關中國的著作中,斯諾夫人揭去了蒙在中國頭上的面紗,幫助我們明白:美國人民和中國人民能夠找到共同的基礎。

另一位美國參議員奧林·哈奇的唁電這樣告訴我們:

斯諾夫人在美國人民的心靈和中國人民的心靈之間,架設起一座友好的橋梁。讓她的生平經歷提醒我們:在世界上大不相同的政治制度背后,有著真正的人民,他們的心靈、他們的思想,相距并非遙遠。

時任美國埃德加·斯諾紀念基金會主席格雷·戴蒙德的唁電寫道:

海倫的離去,需要提醒我們每一個人:我們必須接過她的火炬,繼承她“世界的穩定取決于中美和諧的信念。這一信念,直接影響著子孫后代的命運。”

1997年5月2日,在美國康涅狄克州麥迪遜小鎮舉行的海倫·斯諾追悼會和安葬儀式上,專程偕夫人何理良前來的黃華發言說道:

我們都是海倫的好友,都是通過她的作品或多年的交往而成為她的至交。我和我妻子行程8000多公里,從地球的另一端來到這里向海倫最后道別……海倫將永遠活在中國人民心中,因為她了解中國人民的遭遇和苦難,設身處地懂得中國人民的理想和愿望,是一位久經考驗的忠實朋友。

現在,當我們兩國走向一個人類進步事業充滿希望的新千年之際,讓我們牢記和珍惜海倫留下的遺產,即在我們兩國偉大人民之間架起一座友誼、理解和合作的橋梁。

1997年10月14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了海倫·斯諾紀念大會。海倫的侄女謝莉爾·福斯特·畢紹夫夫婦帶領他們的孩子和其他親屬,以及海倫生前的美國好友和斯諾研究專家,專程來到中國參加大會。謝莉爾女士在講話中說:

我的姑母海倫對中國人民懷有深切的理解與感激,這是她留給我和我家庭的一份寶貴遺產。今天,我回到中國是為了表達接受這份遺產的感謝之情。

愿海倫點燃的友誼火炬一代一代流傳下來——隨著我們走向21世紀,我們要以不懈的努力加強、培養中美關系,鞏固原有的成果,建立新的聯系。

2024年5月9日至12日,美國海倫·福斯特·斯諾基金會會長亞當·福斯特經過整整兩年的籌備后,帶領一個攝制組,遠涉重洋,專程來到北京,住進盔甲廠13號深入探訪,體驗和緬懷前輩們的精神業績,并以此作為首站,拍攝紀錄片《斯諾·未竟之路》。

“斯諾·未竟之路”,多么貼切的片名,彰顯出21世紀的美國人民,繼承和發揚光大斯諾夫婦的架橋精神,世世代代與中國人民友好的愿望。

作者附言:本文撰寫過程中,得到了黃華同志夫人何理良、國際友人研究會常務理事武際良、國際友人研究會劉力群等人的幫助,并得到斯諾夫婦在京居住舊址中安賓館提供的便利,在此表示由衷感謝。

責任編輯:徐晨亮

作者按:202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爆發90周年,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中美人民友誼之橋的奠基者之一、經典名著《紅星照耀中國》作者埃德加·斯諾(1905.7.19—1972.2.15)誕辰120周年。謹以此文,紀念這位把中國革命之火播向全世界的國際友人和他的親密戰友海倫·福斯特·斯諾。

[1] 譯文引自冰心《海倫·斯諾的一首長詩》,《冰心全集》第7冊,海峽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

[2] 引自錢承軍《新發現的斯諾對“一二·九”運動最早的一篇報道》,2019年3月25日《文匯讀書周報》。

[3] 黃華《親歷與見聞——黃華回憶錄》,世界知識出版社2007年版。

[4] 同注[2]。

[5] 武際良《報春燕:埃德加·斯諾》,中國人民解放軍出版社 2015年版。

[6] 陳翰伯《在斯諾的小客廳里》,《讀書》雜志1979年第9期。

[7] 陸璀《在盔甲廠13號隱蔽的那些日子里》,收入《晨星集》,人民日報出版社1995年版。

[8] 參見埃德加·斯諾《復始之旅》(《斯諾文集》第一卷),宋久、柯南、克雄譯,新華出版社1984年版。

[9] 參見海倫·斯諾《我在中國的歲月》,安危譯,北京出版社2015年版。

[10] 蕭乾《斯諾與中國新文藝運動——記〈活的中國〉》,《新文學史料》1978年第1期創刊號。

[11] 同上。

[12] 參見埃德加·斯諾《大河彼岸》(《斯諾文集》第四卷),新民譯,新華出版社1984年版。

[13] 同上。

[14] 海倫·斯諾《重返中國》,劉炳章等譯,中國發展出版社199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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