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作為媒介：歷史景觀中的妝造感知與文化再生產

一、引言

如今，隨著文旅的融合發展，游客逛歷史景點、沉浸式拍攝妝造寫真開始成為一大流行趨勢。不少歷史景點提供的專業服飾妝造服務，成為連接游客與城市歷史的重要一環。傳統服飾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而身體是服飾妝造的載體，游客通過身體的參與、移動和實踐積極體驗“穿越之旅”，并以短視頻、直播等形式將其沉浸式體驗擴散至互聯網，為游客個體參與文化傳承傳播注入了活力。

具體來說，沉浸式妝造體驗的核心在于身體，可以理解為：身體作為文化傳播的載體來傳遞信息。身體的媒介化依賴于視覺、觸覺等多重感官的參與，還涉及行為，如在景點中的移動穿梭，以及身體在媒體平臺的再現。人們將帶有妝造的身體置于歷史景點中，又通過拍攝、剪輯、發布、傳播視頻來生成集體記憶。基于上述描述，本文將試圖探討兩個核心問題：一是游客的身體作為媒介是如何感知、塑造沉浸式體驗的？二是這種沉浸式的妝造體驗又如何實現傳統文化的再生產？對以上問題的探討，有助于促進游客的文化體驗，實現文化消費升級。同時也通過分析文化再生產的機制，為文旅融合、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播等提供新的視角。

二、理論基礎與研究框架

（一）具身傳播理論

具身傳播理論可追溯至法國哲學家梅洛·龐帝(MauriceMerleau-Ponty）提出的知覺現象學。他反對笛卡爾（RenéDescartes）將身體與心靈視為相互獨立的實體的觀點，主張身體與知覺是不可分割的整體，身體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存在，更是人類感知、行動與理解世界的基礎媒介。這一具身性概念強調身體具有主動性和能動性，為后來的具身傳播理論奠定了哲學基礎。麥克盧漢（MarshallMcLuhan）也曾提出“媒介即人的延伸”的觀點，進一步關注了身體與傳播技術的關系。國內學者劉海龍曾發表文章，呼吁更多研究者關注身體問題，他認為除去技術帶來的可能性，最后還是會回到身體的在場上①，而后劉海龍和束開榮進一步指出，理解傳播研究中的具身性，要肯定身體在信息流動與接受過程中的物質論地位，要承認身體觀念在意義生產與維系中的基礎作用①。

當下智媒時代，學界研究集中關注具身傳播理論在虛擬空間的實踐，鄧建國在人機傳播研究中探討“具身AI轉向”，提出人工智能的發展未來將以離身性溝通型AI和具身溝通型AI為主②，周茂軍等學者提出用技術加強虛擬空間中的具身體驗③。也有部分學者關注文化維度在數字媒體中的具身傳播策略，比如孫發成提到傳承人的身體開始缺席，弱化了活態傳承，人機融合將成為新常態④。不難看出，大多數學者受到技術驅動的影響，強調技術的具身化，卻忽略身體作為媒介的本體性價值，同時，文化類研究多聚焦于傳播策略優化，缺乏對“身體一文化”深層互動機制的理解。正如劉海龍提到的“這么一個虛擬世界的推廣問題最后卻要通過最原始的身體在場來解決”③，因此本文將從“身體的主體性”出發，揭示身體是如何成為文化意義生產的核心動力的。具身傳播理論將為理解游客通過帶有妝造的身體在歷史景觀中參與沉浸式體驗提供理論根基。游客在體驗中以身體為媒介，與歷史文化互動，獲得獨特文化體驗，實現文化的再生產與傳播。

（二）分析框架

在歷史景觀中加入妝造設計是近年來文旅融合實踐中的典型現象，妝造即妝容、發型、衣服造型整體的形象特征，其核心在于通過人的身體實踐、身體移動、身體表演等具身化設計，主動感知并參與歷史文化的沉浸式體驗與再生產。這一現象植根于文旅融合下文化消費升級的大背景，而以“身體”為媒介，可以重構妝造在歷史景觀中的傳播邏輯與文化意義。

將具身傳播理論引入形象分析及其文化再生產，有一定的科學依據和現實意義。袁蓁杉和李淑嬌提到運動員以身體在場、離身在場和數字在場三種方式塑造國家形象，童國軍和王明建提到非遺展演通過儀式操演、場景生成、集體歡騰、再造鄉愁等策略，實現了自身的文化再生產③。在沉浸式妝造體驗中，游客通過身體在場、空間塑造、離身在場的照片和視頻，實現對于歷史景觀內涵文化的再生產與傳承。

鑒于此，本文將結合其他學者的研究，從具身傳播理論視角分析歷史景觀中的妝造現象，以“身體一空間一媒介”邏輯分析為主，從在場、嵌入、離場三個維度，探討歷史景觀下妝造感知塑造沉浸式體驗的路徑，并從文化符號再生產、文化空間再生產、文化記憶再生產三方面探討文化再生產的實踐機制，使游客身體成為塑造與傳播歷史文化的特殊媒介。

三、在場、嵌入、離身：歷史景觀中沉浸式體驗的路徑分析

（一）妝造后的身體在場參與儀式傳播

具身傳播強調身體在信息傳播中的核心地位，認為身體不僅是信息的載體，更是信息生成、存儲和表達的關鍵環節。在歷史景觀下進行妝造設計，可以完成身體層面的沉浸式體驗，這一現象折射出當代文旅體驗的核心轉向一身體已突破傳統傳播理論中信息載體的定位，成為文化意義生產的核心媒介。所謂“在場”是指主體在場，也就是身體在場，身體本身處在事情發生、進行的場所中。妝造體驗的核心在于通過身體在場來完成身份的“擬劇化”，游客在體驗妝造的過程中，通過身體參與服飾的穿戴、儀態的模仿、角色的扮演，實現了一場關于傳統文化的儀式傳播。

在服飾穿戴環節，游客通過特定的服飾款式、布料、配飾，沉浸式體驗歷史時期的身體感知。西美爾（GeorgSimmel）曾提出，時尚本質上是一種階層劃分的方式@這在妝造中體現出了新的維度一當游客穿戴龍袍、鳳冠或旗頭后，從現代社會的著裝體系轉換至歷史文化的服飾體系，不僅在視覺上進入歷史情境，更通過服裝的重量、布料的觸感、衣服束縛的程度等，直接感知古代生活的身體狀態，這也成為如今年輕人所追求的“時尚”之一。沉重的旗頭或是束縛的花盆底鞋，使游客真實在場，體驗古代服飾對身體的影響一一游客行動因妝造而受限，仿佛回到了當時的歷史年代。在儀態的模仿過程中，身體的感知要比單純的穿戴過程更為沉浸：游客在著裝后，自然地調整站姿、步伐甚至手勢，以適應服飾帶來的身體限制，例如，身著漢服的游客會放緩步伐來適應寬袍大袖的流暢感。這些身體實踐促使游客調動多重感官，深入體驗歷史情境，而不是單純地觀看或者模仿。在角色扮演中，游客進入了一種更深層次的體驗，身體成為連結過去與當下的橋梁。當游客在場參與歷史場景的復現時，身體的知覺反應和適應能力被充分調動，例如，體驗古代宴飲禮儀時，游客要學習舉杯等傳統動作規范，使身體逐漸代入歷史情境中的行為邏輯。

沉浸式體驗讓游客暫時擺脫現代服飾體系，使身體成為感知歷史的媒介，也讓游客在無意識間擺脫現代慣性，進入更貼近歷史的真實體驗模式。這種體驗超越了傳統的文本或影像傳播，使游客的身體成為意義生成的媒介，當身體適應并回應妝造帶來的變化時，便可以構建對古代社會歷史生活的直觀式理解，使歷史身份的象征性得以具象化，并在個體層面完成文化意義的建構。

（二）身體嵌入歷史景觀激活動態敘事

妝造體驗不僅是個體的文化消費行為，更是一種嵌入歷史景觀的空間再生產過程。列斐伏爾（HenriLefebvre）的空間生產理論揭示了空間作為社會關系載體的本質屬性。它的核心觀點是：空間的生產可分為三個辯證的、相互關聯的維度，一方面，它們指空間實踐、空間的表象與表征性空間的三位一體①，并由此引入三個維度去認識空間：感知、認知和體驗，共同將歷史景觀從凝固的景觀變成了可編輯的文化資本，通過身體嵌入空間實踐激

活歷史場景的多重時空重疊。

身體是城市體驗與認知的主體，勾連起物質空間與空間實踐。空間實踐，指的是空間的物理形態及其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歷史景觀作為身體沉浸式體驗的載體，不僅由固定的建筑等物質要素構成，同時也包括游客的身體移動，如妝造后漫步于古建筑之間，感知歷史的厚重。人們的行走如米歇爾（MicheldeCerteau）所言，腳步游戲是對空間的加工，它們造就了種種場所③。游客的身體作為流動的文化空間，成為了景觀的一部分，并通過感知體驗使得個體嵌入空間，產生共鳴，深化對歷史文化的理解。例如，在西安大唐不夜城，唐制妝造的游客不僅是沉浸式體驗的主體，同時也是歷史景觀的重要組成元素，走在路上會與歷史景觀共同構建出活態歷史氛圍，仿若“長安夜市”。

空間表象指的是空間中可感知的視覺元素及其所承載的文化意義。在歷史景觀中，建筑風格、空間布局、景觀設計等物理形態構成了空間的表象，這些表象也構建了游客對空間的認知框架。歷史景區往往承載著特定的文化敘事，而妝造成為這一文化敘事的視覺化呈現。杭州西湖以“宋韻文化”為核心推廣地域文化，使得宋代妝造與西湖景觀在游客的認知中形成強關聯。

表征性空間指的是個體在空間中進行社會互動與文化實踐。歷史景觀中，帶有妝造的游客并非孤立的個體，而是在視覺、行為和社交互動層面構成了某種文化認同的共同體。例如，在大唐不夜城，穿著唐制服飾的游客往往形成一種社群認同。游客的妝造體驗本質上也是一種舞臺化的文化表演，使得空間成為身份再現的動態場域。

（三）離身在場的數字空間再現情感體驗

有學者在研究中提到，段義孚（Yi-FuTuan）的《戀地情結》為此種人與屬地空間的重要聯結關系提供了一種理解路徑，“他的身體，被他的感官與環境聯系在一起，成為地方；他的思想，從這種感官聯系中被解放出來，成為空間”④。妝造體驗不僅僅是一種個體化的文化消費行為，而是游客通過身體感知，使地方空間轉化為文化身份認同的載體，并最終通過媒介化傳播使其進入更廣闊的符號空間。游客通過短視頻、照片和直播等形式，將自己的體驗轉化為可以傳播的視覺文本，使得個人的具身體驗在數字空間中獲得新的“在場”。然而，與物理空間中的直接感知不同，社交媒體的再現具有“離身在場”特征，人們雖然不在現場，但可以通過媒介化傳播建立情感聯系，產生身臨其境的共鳴。

具體來說，通過妝造照片或視頻，利用濾鏡和配樂等，可以重塑視覺文本，營造出歷史氛圍的視覺敘事。部分內容創作者還會在展示中附加故事性元素，配上古詩詞、歷史典故，使游客缺席的身體超越單純的影像觀看，作為文化意義建構的協同者，塑造一種離身在場的文化體驗。與此同時，點贊、評論、轉發等社交行為使得視覺文本的傳播形式呈現出“動態傳播”的特質：短視頻平臺的內容生產本身具有更強的參與性與共創性，觀眾的反饋影響著游客身體的創作方向。

法國社會學家哈布瓦赫（MauriceHalbwachs）認為，記憶不僅來自個人，更來自集體，記憶由個體和集體在社會生活中形成和延續，不同的社會群體形成了不同類型的集體記憶①。陌生人之間的互動通過“趣緣群體”模式逐步凝聚，共享妝造的沉浸式體驗，在同一話題下構建對文化的集體記憶，社交共情增強了用戶之間的情感連接，也進一步推動了妝造從一種個人興趣向集體文化活動的轉變，說明當下加速社會虛擬社區的互動建構能帶來共情，這種離身在場也能感受到沉浸式影響的情緒感染力。

四、符號、空間、記憶：文化再生產的實踐機制

妝造體驗作為一種嵌入歷史景觀的文化實踐，構成了一種在場一嵌入一離場關系的體驗過程，同時在沉浸式妝造體驗中，個體通過符號一空間一記憶進入歷史文化場域，使得文化意義實現再生產。

觀將傳播看作創造、修改和改造一個共享文化的過程③。中國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強調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的適應性，而妝造體驗正是通過個體的具身實踐，即游客作為個體在物理現實與文化符號系統之間形成媒介，并逐步內化、再現特定歷史身份的象征意義。在歷史景觀的空間表象下，使個體的感知、認知、體驗融入文化象征體系，并借助具身傳播的方式，將抽象的歷史文化轉化為可感知、可互動的身份實踐。同時，隨著經濟發展和文旅消費升級，身體實踐賦予符號新的意義，在短視頻的媒介環境下，傳統符號進入更加復雜的傳播網絡。這一過程并非是對歷史文化的簡單復刻，而是結合現代審美、文化消費需求和社會互動方式，形成的符合當代社會語境的新身份構建方式。

（一）文化符號再生產：身體實踐賦予傳統符號新意義詹姆斯·凱瑞（JamesW.Carey）認為，傳播的儀式

在歷史景觀的語境下，傳統文化的再現不僅僅是一種表演性實踐，更是文化主體對歷史符號體系的再生產。個體在完成妝造后以身體為媒介嵌入歷史文化的脈絡之中，形成對傳統美學體系的直觀感知，也強化了自身對歷史身份的考察，從而更直接地感受到傳統社會中服飾對身體的規訓。規訓是將微觀機制（如話語、空間、身體規范）滲透于日常生活，塑造個體行為并內化為社會規范的力量③。比如游客妝造的具身實踐激活其多模態感知，當游客頭戴較重的發飾時，頸部壓力可以轉化為對當時社會背景下“生存壓力”的身體化的理解，身體會被迫維持特定姿勢，呈現出緩慢行走的狀態一一被規訓后的身體與傳統社會審美中的溫婉、端莊相融合，使游客能感知到身體媒介體驗的意義。

不同歷史身份的服飾不僅承載著社會階層的象征意義，也是現代消費社會中形成文化資本的重要元素。沉浸式體驗使得文化記憶被“再激活”，而在日常生活的場域中滲透傳統價值觀，可以強化個體與群體間的文化認同。妝造符號的編碼與解碼在社會互動與象征性消費的過程中也被不斷塑造和再生產，最終將推動傳統文化由歷史文本向生活日常的轉化。在后現代語境下，這種基于情境化的文化再現也隱含了對文化權力的解構，使得傳統文化的認同機制由權力中心向個體的主體性傾斜一一近年來，日常國風服飾的流行使傳統服飾不再局限于節慶儀式，而是成為現代都市生活的一部分，這種轉化不僅保留了傳統服飾的文化符號，還使其更適應現代生活方式，實現了傳統服飾的“生活化”創新；當處于歷史景觀之中時，陌生人對帶著妝造的人投來尊重的目光，這一刻不僅促進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播與再生，也構建了一個跨越時空的文化共同體，使歷史景區的文化體驗在現實與虛擬之間不斷循環，并在社交共鳴中持續演進。

（二）文化空間再生產：身體移動重構歷史場景文化空間

現代媒介環境下，身體突破了傳統文化的靜態呈現方式，從固定的歷史敘事中被解放出來，進入動態、可交互的文化生產體系。過去妝造體驗多局限于影棚拍攝，個體在封閉空間內通過精細的布景和攝影技巧再現歷史氛圍，而當下，妝造體驗逐步嵌入開放性歷史景觀中，使個體在真實的文化場域中完成文化表達。

歷史景觀不僅是文化遺存的物理空間，更是可供個體再創的符號場域。在妝造體驗中，個體通過身體的移動、空間的互動、情境的創造，使文化意義在行動中生成。游客的身體作為動態的文化參與者，自身已成為文化景觀的一部分，使歷史文化在行動中被再生產。身體作為文化認同的重要機制，個體通過感官刺激和互動實踐建立與傳統文化的深層連接，促使參與者在主觀理解與現實需求之間進行動態調試，從而催生新的文化表達方式。傳統文化不再是僵化的符號系統，而是作為一種可供創造性轉換的符號庫，個體將能對其進行差異化的編碼與再生產。

此外，在數字媒介加持下，妝造體驗不再僅屬于個人，而是一種跨媒介的文化共創過程。創新性發展強調傳統文化如何在現代社會通過新的渠道、媒介、技術等獲得新的表達方式和傳播路徑。例如，短視頻平臺上將妝造與戲劇敘事相結合，游客在歷史景觀游逛時，不僅只是穿上古裝，還會加入戲劇沖突、情感表達、角色成長等影視化表達方式，使空間場景體驗更加富有戲劇性、敘事性與沉浸感，同時也使得本身莊嚴的歷史景觀具有新的空間表象意義。這種文化共創的創新性是在個體的身體時間與數字媒介的協同作用下形成動態的歷史文化再現體系。

本雅明（Benjamin）曾提出“靈韻”概念，意思是藝術作品中蘊含的一種獨特的、不可復制的韻味和魅力，是藝術作品所散發出的神秘而迷人的氣息①，即強調藝術作品的獨特性及不可復制性。在傳統文化再生產過程中，靈韻原本存在于文物等實體之中，隨著媒介環境的變化，“靈韻”被擴散到數字影像、短視頻和虛擬現實等媒介實踐中。短視頻平臺呈現的歷史景觀妝造體驗，雖然形式上是影像再現，但是通過濾鏡、光影、音樂等短視頻媒介技術手段，成功地再現表征性空間的互動并放大歷史文化氛圍，觀看者可以獲得超越現實的歷史沉浸感。其實，在數字媒介生態環境的變化下，身體妝造的“靈韻”并未被完全復制，身體的妝造經歷了現代符號重組與文化再編碼過程，成為一種文化想象力的空間實踐。

（三）文化記憶再生產：具身體驗重塑文化記憶形態

阿斯曼（JanAssmann）提出文化記憶擁有專職承載者負責其傳承，文化記憶所保留的那些意義具有非日常性②。文化記憶的傳承本質上是一場跨越時空的符號解碼與情感編碼的感知重構。傳統的歷史文化往往通過博物館等離身性方式存在，而本文提到的沉浸式體驗，使文化記憶從離身性的載體向具身化體驗的“再歷史化”過程轉變。

段義孚提出的“地方感”是指地方本身所具有的特質及人們自身對地方的依附，強調空間是與個體情感、記憶相互交織的象征場域。傳統的物質性文物缺乏沉浸感，使歷史敘事與現實經驗之間形成斷裂，造成文化記憶的“冷卻”狀態。而沉浸式妝造體驗通過游客的具身實踐推動了歷史景點文化記憶的“升溫”與“活化”。

妝造通過服飾穿戴的觸覺記憶和儀式模仿的肌肉記憶，將抽象的歷史知識轉化為“體感化”的個人敘事。具身傳播因其強烈的感官沉浸性，更容易形成代際傳遞的情感紐帶。妝造體驗通過“身體在場”重構歷史文化情境，使體驗者成為歷史中的角色，從而在自我與文化記憶之間建立認同關聯。例如，游客在南京夫子廟體驗宋代書生妝造，可能對古代科舉制度產生更直觀的體感認知，使文化記憶不再是被動接受的歷史敘事，而是可參與、可塑造的體驗性文化再現。短視頻平臺也在推動記憶生產從個體實踐走向社交化擴散，平臺通過大數據算法推送、話題標簽等方式，將游客的個體妝造記憶實踐聚合為集體記憶的場景。例如，在抖音短視頻相關話題下，游客通過合拍、模仿等方式拍攝并離身參與歷史景觀的妝造體驗，搭建起專屬于歷史景觀中妝造的分布式的記憶網絡，打破了傳統記憶生產的中心化結構。身體的缺席使得記憶意義的流動性生成：在記憶再生產過程中呈現“去歷史化”與“再歷史化”的矛盾。一方面，游客通過身體的穿越敘事消解了歷史時空的嚴肅性，如“甄嬛”式表演擺拍記憶；另一方面，身體實踐又激發了對歷史場景下的人物生存境遇的考量。

總的來說，游客的身體作為文化再生產的媒介，也是文化融合創新的發展關鍵，無論是文化符號、文化空間還是文化記憶的再生產，都再現了將歷史文化置于當代語境中并進行重新編碼的過程，使歷史文化在游客的妝造實踐、移動、體驗中被動態激活和再生產傳承。

五、結語

身體媒介化論證了“身體不僅是文化體驗的載體，更是歷史記憶活化的媒介”這一觀點。服飾觸感、儀式體感等具身經驗，將抽象歷史知識轉化為可感知、可傳播的“體感文本”，豐富了文化研究的身體維度。但歷史景觀的空間轉型不僅是功能的迭代，也是身體一權力關系的重構。

當下，由妝造而產生的爭議性，主要還是由媒體平臺的UGC用戶發起。當他們深度體驗妝造的全流程后，習慣性地將其體驗感受發在小紅書、微博等媒體平臺上，一些較好的復原妝會獲得高頻次的推薦，但同時，妝造服務不好的商家也會被“吐槽”，商家往往處于“失語”的狀態。不過，這其實是文化公共性與消費主義私有化的矛盾，若商家過度利用或者不當利用妝造所代表的歷史符號，將會導致傳統文化符號被簡化為消費標簽，歷史景觀中的內涵將瞬間缺失，文化本真性被商家消解，游客淺層次的體驗很難產生文化的再生產與傳播。而在身體的空間移動中，很多游客模仿甚至再造動作，例如影視劇的戲謔動作一游客在完成妝造后，戲仿性地進行身體展演，這在解構歷史文化權威敘事的同時，也可能被商業資本轉化為利益私有化的工具，對真正的歷史文化傳播起到了反作用。同時，在社交媒體平臺，游客發布的內容以15秒的短視頻碎片為主，雖然場景和身體激活了歷史的流動性，但也加速了集體記憶的覆蓋，甚至導致原有記憶消失，趨于娛樂化的身體表演傳播正大行其道，如穿著傳統服飾跳網紅舞蹈，這些都削弱了文化的再生產，是值得深度反思的。

在文旅深度融合和文化消費升級的背景下，歷史景觀的文化傳播從視覺呈現轉向多模態感官的具身實踐。未來的文旅融合將呈現“具身化、地方感、媒介化”三大趨勢。而通過沉浸式的具身體驗，可以使歷史文化傳承成為動態的“生命延續”，身體作為媒介，可以與空間歷史景觀和短視頻平臺共同構建文化再生產機制。在這一進程中，各個環節需堅持以人為本，平衡好創新與傳承的關系，從而既保護了歷史文化的存續，也促進了整個傳統文化的可持續活態發展。

基金項目：河北大學校長培育項目“新冠肺炎疫情網絡輿論正向價值的傳媒集成引導研究” (編號：521201323097)

作者：

孫朔，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傳媒經濟、文化傳播

樊擁軍，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傳媒經濟、輿論學

Abstract:In recent years，cultural tourism haswitnessed remarkable growth.Across Various cities，historical attractions increasingly offer traditional clothing and makeup services. This enables tourists to engage deeply with historical cultur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communication theory， this paperadopts the“body-space-media”analytical framework. Itaims to analyze how tourists，through their corporeal experiences，shape and perceive cultural phenomena，and

toexplorethemechanismsunderlyingculturalreproduction.Throughin-depthcasestudies，itisrevealedthatthecorporeal presenceof tourists，theembeddednessofspace，and disembodiedreproduction jointlycreateanimmersiveexperience.This immersive experiencefurther facilitatesculturalreproductionacross three dimensions:culturalsymbolreproduction，cultural spacereproductionandcultural memoryreproduction.Inthiscontext，thebodyfunctionsasacrucialmediumforthe perception anddiseminationofhistoricalculture.Thisstudycontributesanovel theoreticalperspectivetotheintegrationofcultureand tourism，aswellastotepreserationofintangibleculuralheritage.Italsoolstersthereativetransformationandiovative developmentofChina’soutstandingtraditional culture.Byenhancing tourists’immersiveexperiences，thisresearch paves the way for the upgrading of cultural consumption and drives the development of urban cultural tourism.

KeyWords:Body，Makeup，EmbodiedCommunication，HistoricalLandscape，CulturalReprod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