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生成邏輯研究

【中圖分類號】TB4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009（2025)04-0019-06

Research on Generation Logic of Aesthetic Cultural Pattern of Dunhuang Art

JIA Zhen

(LanzhouUniversity ofArtsand Science，Lanzhou 73oooo，China）

Abstract:Dunhuang was animportant passage for ethnic migration and integrationandaculturalconvergence center during the Medieval China. The aestheticof Dunhuang artreflects the unique aestheticconcepts，artistic styles and cultural heritage that Dunhuangart has nurturedduringits long development process.Itis not onlyaconcentrated embodimentof Buddhistart，butalsoanartisticcreation“activity”basedonthe“multi-dimensionalintegration”ofculturalforms.The core lies inits diversity，inclusivenessand continuity.The aesthetic andculturalpatternofDunhuang artis avivid manifestation of social evolution，influenced by multiple changes in politics，economy，religion and culture.It reveals theopen andinclusive symbiotic spirit of Chinese civilizationembodied in Dunhuang art，and forms a dynamic“evolutionary system\"in the innovativeconceptofcommunication without unification and the integrationof diversecultures.It participates in cultural generation with systematic culturalthinking and resource-basedapplication methods，building a new context for artistic production.

Key words:Dunhuang art;aesthetics；cultural pattern；generation

一、引言

文化格局是指某一社會、群體或區域內文化的整體結構、分布模式及其內在邏輯，體現為文化要素（如價值觀、習俗、藝術、制度等)的組成方式、互動關系及其對社會的深遠影響。它反映了一個群體對世界的認知框架、行為規范以及文化資源的配置方式，具有多層次性和動態性。敦煌藝術的美學文化格局，既是歷史演變的生動縮影，也是多元文明交融的獨特見證。它呈現為“文化圈”的漸進擴展過程，彰顯了絲路文明的外延與滲透；同時也是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博弈\"過程，反映了敦煌藝術的變化規律和形成狀態。對其文化格局生成邏輯進行研究，可以探究不同社會流變因素在美學形成中提供了怎樣的方向和可能，并給予了解古代藝術與文化發展的重要視角。生成邏輯是一個復雜而深遠的過程，它涉及歷史、文化、宗教、藝術等多個維度的交織與融合，并受到絲綢之路貿易、民族遷徙和文化交流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一方面成為文化意義解釋的前提，另一方面是意義解釋的“構筑物”，既承載著歷史的積淀，又構成了一個動態的“演進系統”。深人理解這一過程，對于解析社會變遷中跨文明互動、多元文化共生以及身份認同轉型等深層次邏輯具有重要意義。

二、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前提追問

（一)本體論：孜煌乙不何以成為 夫子熔爐？敦煌藝術是中國中古時期宗教、文化與藝術交融的典范，其美學價值在于視覺形式獨特及內在多元文化整合能力。從本體論視角追問敦煌藝術為何成為“美學熔爐”，需超越風格分析，探討其藝術本體如何承載、熔鑄不同美學體系。敦煌藝術的“熔爐\"特性源于其文化本體的雜糅性，作為絲綢之路樞紐，敦煌在佛教東傳與中原文化西漸互動中，形成跨文化的美學綜合實踐，這一特性并非不同藝術風格并置或疊加，而是通過佛教藝術在絲綢之路語境中實現異質文化元素創造性轉化，形成有自主美學邏輯的藝術本體。從本體論視角看，敦煌藝術獨特性在于其存在根基處于動態“之間\"狀態，既是宗教儀軌物化形式，又是多元文明對話的視覺見證。敦煌藝術的“熔爐性”首先體現在其物質載體的文化雜交特征上。在佛教東漸的歷史脈絡中，古印度及犍陀羅地區的佛教藝術沿著絲綢之路的路線傳播至敦煌，對莫高窟早期裝飾性彩塑的營造風格產生了深遠影響；自北朝以降，莫高窟的裝飾性彩塑持續與中國傳統文化進行交流與互鑒，同時吸收本土藝術元素，實現了創新發展，在隋唐時期逐步實現了佛教藝術的中國化轉型，最終形成獨特的“敦煌式”石窟空間[]。這種物質性本體的雜糅，使敦煌藝術從存在的最基礎層面就具備了文化融合的可能性。第二，在圖像表達的維度上，敦煌藝術的本體熔鑄性體現為符號系統的范式創新。敦煌藝術符號的獨立存在往往無法充分表達其豐富而復雜的意義內涵，它的意義在于其“合一的表意集合\"[2]。敦煌藝術的符號系統通過意象并置與時空折疊實現了表意范式的革新。以菩薩造像為例，印度佛教的“三屈式”體態（Tribhanga)被賦予中原“秀骨清像”的審美理想，而衣紋處理則融合了西域“曹衣出水\"的立體暈染與中原“吳帶當風\"的線性韻律，最終形成既符合佛教造像量度、又契合本土審美

習慣的視覺語言。這種圖像重構并非形式上的折衷主義，而是基于佛教“法無定相\"的觀念，使藝術表現超越單一文化范式，進入更具普適性的美學表達。第三，更深層的美學熔鑄發生在意義生產的維度。敦煌藝術通過佛教“緣起性空\"的哲學框架，構建了一個開放的意義生成系統，使印度、中原、西域等異質文化符號在保持各自象征內涵的同時，又能有機融合為新的表意整體。這種熔鑄不是簡單的符號拼貼，而是基于“法無定相”的佛教藝術觀進行的創造性轉化：印度佛教的“蓮花”意象被注人儒家“比德\"的倫理內涵；祅教的“光明崇拜\"轉化為佛教智慧的視覺隱喻，道教的“五行”色彩體系則被整合進曼荼羅的設色系統。這種跨文化的意義重構，使敦煌藝術形成了獨特的超編碼特征一—同一視覺符號能同時喚起多文明背景觀者的審美共鳴。第四，從接受美學視角看，這種熔鑄使敦煌藝術成為真正的可寫文本，其意義永遠處于不同文化闡釋傳統的對話之中。敦煌藝術“熔爐\"本質體現為存在方式開放性與完滿性的辯證統一：作為佛教藝術以宗教功能為根本指向，作為絲路文化交流的產物又吸收新視覺經驗與美學觀念，這種張力讓其本體既有歷史穩定性，又有創造流動性。從哲學層面看，敦煌藝術的美學熔爐性印證了海德格爾“藝術乃真理之自行發生\"的論斷，在敦煌石窟有限空間中，不同文明審美真理經藝術具象化獲得超越性表達，這并非文化元素簡單聚合，而是基于藝術本體自主邏輯在歷史性中生成的新美學范式。

（二)認識論：何為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

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是敦煌藝術在歷史演進中形成的多層次、動態融合的文化體系，其核心在于多元文明的創造性轉化與中華美學的自主表達，同時也是社會演變的生動體現。它展現了敦煌藝術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化背景下，如何吸收、融合并創新各種美學元素，形成獨特而豐富的藝術風貌，是多種文化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它超越了單一文化的局限，呈現出一種跨文化的綜合性特征。本質上是文化圈層外向延展與漸進式文化范式進行整合重構的雙向互構過程，反映了敦煌藝術的變化規律和形成狀態。其作為社會歷史演變的視覺化呈現，深刻揭示了藝術形態與社會結構之間的互動規律及其內在生成機制，呈現出動態平衡與開放包容的自組織特征，其內在運作機制可從三個相互關聯的學科視角進行系統性闡釋：從歷史生成維度看，它體現了北朝至元代社會變遷與藝術演進的共生關系；就文化融合維度而言，反映了絲綢之路多元文明交流的深度與廣度；在美學映照層面，則彰顯了特定歷史語境下審美觀念與社會意識形態的辯證統一。這種多維度、跨學科的研究范式，既把握了藝術發展的歷時性規律，又揭示了文化傳播的共時性特征，同時關注了審美觀念與社會結構的互動關系，它不僅展現了敦煌地區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歷史文化背景，也反映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特征。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內在構成，既包含了物質層面的藝術作品和建筑風格，也涉及制度層面的宗教儀式和社會規范，更觸及精神層面的宗教信仰、審美觀念和價值取向，這些因素相互交織、相互影響，共同構成了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豐富內涵和深厚底蘊。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演變，是一個動態而復雜的過程，它隨著歷史的推移，不斷吸收新的文化元素，同時又保持著自身的獨特性和穩定性。在敦煌藝術的發展過程中，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融合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交流和融合不僅促進了敦煌藝術的創新和發展，也推動了中華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和包容性。對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深入研究，不僅為解析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格局的形成機制提供了典型樣本，更通過其跨越千年的視覺敘事系統，為我們理解中華文明與其他文明對話互鑒的歷史進程，以及審美觀念與社會結構的互動關系，提供了獨特的觀察視角。這一研究具有三重重要意義：其一，從文化基因的維度揭示中華民族審美意識的深層結構;其二，從文明互鑒的角度展現絲綢之路文化交流的創造性轉化；其三，從藝術社會學的層面呈現審美活動與歷史語境的辯證關系。這種多維度的學術探索，不僅能夠豐富我們對中國藝術史演進規律的認識，更能為當代文化建設提供歷史借鑒和理論參照。

三、文化記憶與美學映照的互構共生：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

敦煌藝術的美學本質可闡釋為文化記憶與美學映照在歷史維度中互構共生的動態演進過程。作為古絲綢之路文明的直觀視覺呈現載體，敦煌藝術通過壁畫、彩塑等多種豐富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僅深刻地凝結了多個民族在歷史長河中形成的集體記憶，而且在藝術實踐中成功實現了佛教藝術從外來文化到本土文化的創造性轉譯。這種動態的互構共生機制，既呈現了“天人合一”的中華美學精神，又彰顯了文化認同的建構邏輯，為理解文明交流與藝術創新提供了典型范式。

（一）文化記憶：鑄牢民族文化認同

文化記憶是民族賴以生存的文化根脈，承載著一個民族的歷史經驗和價值觀念，作為維系民族身份認同的重要紐帶，通過多種文化媒介在代與代之間傳遞。在某種意義上，敦煌藝術視為“總體藝術”，是記憶延續的一種方式，以壁畫、雕塑、建筑、藏經洞的文書以及絹畫等形式為載體流傳，成為一個特定時期的文化記憶。在多重語境下，藝術元素代表著某個民族長久以來在特定環境下生成的審美心理[3]，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不斷被賦予新的美學表達。針對敦煌藝術的起源與發展問題，陳寅恪先生提出了敦煌本土文化論點：“在西晉永寧年間至東晉末期，乃至劉宋初期的一百余年時間里，河西地區在學術文化方面亦有其獨特貢獻。”他認為，河西地區自漢代以前就有傳統文化的根基和土壤，中華文化展現出具有吸納、融合以及感化異族文化的能力[4]。敦煌藝術所承載的文化記憶作為在特定歷史、政治框架內由集體成員持續傳承與動態重構的共同記憶體系，具有承載文化符號、錨定文化身份，傳承民族精神和增強歷史認知的重要功能，在代與代之間傳遞的過程中，不斷被賦予新的意義和價值。這種傳遞不僅是對歷史的回顧，更是對民族精神的傳承和弘揚。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敦煌藝術的文化記憶被重新解讀和詮釋，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為現代社會的文化建設和民族認同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路[5]。

（二）美學映照：中華文明精神標識

敦煌藝術的核心構成部分為敦煌石窟藝術，涵蓋了石窟建筑學、彩塑、壁畫以及壁畫所展現的音樂、舞蹈、服飾、工藝美術等多方面的藝術內容[。這些藝術形式不僅映射了絲路文明的美學特質，亦體現了中華文明的精神實踐。在一定意義上，藝術創作及其表現形式具備重塑個體與世界之間關系的能力，使得個體得以通過藝術的表達方式，體驗到與存在或特定地域的精神聯結[7]敦煌藝術的美學映照在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與創新表達，其壁畫、雕塑、建筑等藝術形式通過獨特手法與視角，將中華文明精髓與美學理念融入，成了中華文明精神的重要標識。首先，敦煌壁畫是佛教文化重要載體，再現特定歷史時期社會場景，揭示當時社會群體對現實世界的認知與反思，體現內在精神與外在形式和諧統一的精神。其藝術形式承載佛教哲學思想，且通過細膩筆觸、豐富色彩和生動構圖，將宗教信仰與世俗生活融為一體，展現中華文化“天人合一”的美學追求。其次，于雕塑、建筑等方面展露了精湛技藝，且持續推陳出新。石窟中莊嚴肅穆的佛像、飄逸靈動的飛天都展現出生命活力、自由精神以及中華文化對美的極致追求與創新創造之力，使其成為中華文化精神標識的生動體現。再次，敦煌石窟藝術整體融合了漢、印度、波斯、希臘、中亞等多種文化元素，形成了多元一體的藝術風格。這種文化交融的美學映照，體現了中華文明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開放精神，是東西方文明交流的見證，更是中華文化在吸收與創新中形成的獨特美學標識，彰顯了中華文明的精神高度與文化自信。

（三）文化記憶層積與美學表達互構文化格局

文化記憶為美學表達提供了深厚的歷史底蘊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使得美學表達能夠在深厚的歷史積淀和文化滋養中汲取靈感，而美學表達則通過其獨特的藝術形式和表現手法，將抽象的文化記憶轉化為具體可感、生動形象的藝術作品。在敦煌藝術中，美學作為特定地域文化的精粹表達，不僅深刻反映了敦煌石窟藝術所蘊含的精神意蘊和價值觀，還以其獨特的審美形式和實踐方式，進一步加深了個體與共同體之間的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另一方面，宗教信仰、藝術創作、歷史變遷和社會發展等多重因素共同交織，形成了敦煌“共享\"的文化記憶。在這一復雜而多元的文化記憶形成過程中，敦煌藝術與中華文明之間逐漸構建起一種相互促進、共生共榮的良性互動關系，這種關系不僅推動了敦煌藝術的繁榮發展，也促進了中華文明內部各文化要素之間的互動與團結。通過文化格局的宏觀視角，我們可以清晰地觀察到敦煌藝術美學在歷史長河中如何巧妙地維持文化的獨特性與連續性，這一過程不僅深化了我們對敦煌藝術復雜性、多樣性的認識，更為我們積極參與當代社會的多元藝術對話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啟示。文化記憶與美學表現并非靜態實體，而是一個持續演進、動態發展的過程，二者相互滲透、共同構建了敦煌藝術美學獨特的文化架構。隨著時代的不斷變遷和社會的持續發展，敦煌藝術美學也在不斷地吸收新的元素、豐富自身的內涵，并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完善和提升，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在文化傳承與創新方面的卓越能力。

四、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生成邏輯

藝術形式自身的社會歷史文化積淀是審美意蘊生成的基礎，也是闡釋的前提。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的生成邏輯植根于獨特的地理環境、人文生態中，佛教東傳為其注入深厚的宗教內涵，成為佛教藝術中國化典范；民族遷徙與文化交融豐富了表現形式與內容，使其在宗教性與世俗性間達到微妙平衡；十六國北朝時，佛教初傳的莊嚴肅穆奠定基調；隋唐時，隨著絲綢之路繁榮，敦煌藝術鼎盛，呈現開放包容、多元融合美學特征；五代宋初，世俗化轉向讓其貼近現實生活，反映時代精神變遷。美學文化格局的生成邏輯揭示了社會歷史動態進程與文化演變復雜脈絡，涵蓋了不同文化元素間相互作用與影響的動態演變過程[8]。這種生成邏輯的本質，是特定歷史時空中地理、宗教、文化、藝術等要素的系統性互動，最終形成具有自主演進能力的文化生態系統。

（一)絲綢之路與文化交流——多元、開放包容的文化格局生成

絲綢之路是古代歐亞大陸最主要的交通干道，連接著中國、印度、波斯、巴比倫、埃及和希臘、羅馬等最主要的文明體系，思想、知識和技術以人和物品為依托，沿著絲綢之路傳播[9]。眾多民族的文化，例如吐蕃、回鶻、黨項等，均以各自獨特的風格投影在敦煌藝術的發展創作中。西亞、中亞的建筑、雕塑、繪畫、樂舞、印染等隨著佛教、景教、摩尼教、祅教、伊斯蘭教的東傳，對敦煌固有的美學模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0]。前秦建元二年（366)，樂傅和尚在宕泉邊的三危山開鑿石窟，被視為敦煌莫高窟藝術的開端，也標志著敦煌作為佛教藝術與文化中心的歷史進程正式啟動。絲綢之路作為中原漢文化、西域胡文化、印度佛教文化、波斯文化以及希臘羅馬文化交會融合的地帶，多元文化的交融為敦煌藝術的形成和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文化養分，孕育出其獨特的美學，不僅反映了佛教文化的傳播與演變，也見證了絲綢之路上多元文明的交匯與碰撞。同時，敦煌藝術美學在絲路文明中也融入了不少中亞、西亞及我國西域、青藏、蒙古等地的民族文化成分，呈現開放性、多元性、包容性。比如中亞、西域的粟特文化對中古敦煌藝術文化的形成與發展影響深刻，莫高窟壁畫中常見的胡騰舞、胡旋舞便是從粟特地區傳來的[11]。隨著佛教自印度向東方傳播，印度與中亞地區的佛教藝術風格與敦煌本土文化相融合，催生出具有地域特色的敦煌佛教藝術體系。莫高窟的壁畫與雕塑不僅展示了佛教經典中的故事和人物形象，而且融合了中原漢文化的審美趣味以及西域胡文化藝術的元素。比如壁畫中飛天形象兼具印度佛教的飄逸靈動、中亞樂舞的動感韻律，還吸收中原繪畫的線條流暢與色彩和諧；敦煌藝術中還可見波斯風格裝飾圖案、希臘羅馬寫實技法及中亞幾何紋樣，這些元素融合使其呈現高度多樣性與包容性，各種文化相互交織，生成多元、開放且包容的文化格局。

(二)佛教傳播與藝術融合——圣俗交織、跨文化對話文化格局生成

敦煌地區毗鄰西域，在中國佛教傳播史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據傳說，攝摩騰和竺法蘭攜帶佛教經典騎白馬抵達洛陽，而現存的幾部《高僧傳》中所記載的杰出中外僧侶，無論是前往天竺求學還是在東方傳教，抑或穿梭于絲綢之路的各族商賈、各國使節，均需經過敦煌。在前秦時期（351～394) ，中國北方正經歷著十六國割據的動亂，佛教自東漢時期傳人中國后，開始在北方地區獲得廣泛傳播。前秦統治者苻堅篤信佛教，大力支持佛教事業的發展，這為佛教藝術的繁榮提供了政治和社會基礎。佛教的傳播為敦煌藝術注入了宗教精神與思想內涵，其核心主題如佛陀生平、本生故事、凈土信仰等，成為敦煌壁畫和雕塑的主要內容。這些主題不僅傳達了佛教的教義，還通過藝術形式展現了佛教的宇宙觀、人生觀和倫理觀，圣俗交織的現象尤為顯著，不僅服務于宗教目的，還深刻影響了世俗社會的審美觀念和文化實踐。佛教之“以像設教”理念，強調通過藝術形象作為傳播教義思想和教育信徒的主要途徑，因此，佛像雕刻與佛像壁畫繪制成為佛教教義傳播過程中最受歡迎的藝術形式。佛教藝術內容包羅廣泛，建筑中的石窟、佛塔、寺廟，雕塑中的佛、菩薩、力士及諸天像，繪畫中的佛、菩薩、羅漢、飛天等單體形象以及各種佛傳、本生、因緣等故事內容皆涵括在內[12]。隨著佛教自印度向東傳播，敦煌石窟中的雕塑藝術逐漸融合了印度犍陀羅藝術風格與中原傳統雕塑技巧。例如，在服飾的披帛紋飾上，傳統的忍冬紋、花鳥紋與新引入的波斯獅鳳紋、聯珠狩獵紋、獸禽紋等交相輝映；在繪畫技法上，中原的染色法與西域的明暗法相結合，形成了具有立體感的新暈染技法[13]；莫高窟的“凈土變\"壁畫以其宏偉的場景和精致的筆觸，生動描繪了極樂世界的景象。這些藝術表現形式不僅反映了宗教與世俗文化的交融，而且賦予了敦煌藝術以宗教功能之外的社會文化多重意義，促進了佛教與藝術之間跨文化對話的文化格局的形成。

(三)民族遷徙與文化交融——交融共生、通而不統的文化格局生成

民族遷徙與文化交融是敦煌藝術美學文化格局生成的核心動力之一。匈奴、柔然、吐谷渾、突厥、厭噠、回紇、吐蕃、昭武九姓、黨項、契丹、蒙古等民族在絲綢之路上瀕繁活動，他們的遷徙不僅促進了人口的流動，也推動了多元文化的交融與創新。匈奴的游牧文化、吐蕃的宗教藝術、回紇的樂舞傳統以及黨項的裝飾藝術等，普遍獲得各族認同、共享，進而創造并積淀了敦煌藝術文化共性。敦煌多民族獨特文化的形成，要因在于中西文化交流的動脈——絲綢之路為廣闊的歐亞大陸的民族遷徙、融合提供了一種機制，對各種文明的整合起到了巨大作用，形塑了至今多民族交融、共生、通而不統的文化格局[14]。從語言學角度審視，敦煌藏經洞出土的文獻資料不僅包含漢語文獻，還涵蓋了諸如吐蕃文（古藏文）、突厥文、吐火羅文、于闐文、回鶻文、怯盧文、梵文、粟特文、波斯文以及希伯來文等多種民族語言和外來語言；在文化信仰維度上，中華文明、印度文明、波斯文明、粟特文明等多元文化共生共融，道教、佛教、摩尼教、祅教、景教以及民間信仰等宗教形態并存，展現出以中華文明為核心，融合了豐富外來文明元素的特征[15]；敦煌藝術的呈現揭示了文化交融對于藝術形式創新與共生的促進作用。該藝術不僅彰顯了地域性特征，而且展現了跨文化的多樣性和包容性。文化交融的深人推動了藝術形式的創新與共生，進而形成了具有統一性而不失多樣性的美學風格。“通而不統”作為絲路精神在敦煌藝術美學中的獨特顯現，體現了和平共處、開放性、相互學習、相互借鑒以及互利共贏的核心價值觀[16]。這些集中展現多元文化、宗教、民族、信仰等元素的文化符號，恰是敦煌藝術美學所形成的“交融共生、通而不統\"的文化格局[16]。

五、結語

敦煌藝術作為絲綢之路上多元文明對話與融合的典型范例，其美學文化格局的形成與演變過程呈現出一個具有自組織特性的動態文化生態系統。它的形成與發展，不僅是一部濃縮的絲路文明交流史，更是一部生動的文化創新實踐史，它不僅展現了古代絲綢之路沿線各民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還體現了中華文明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在當代全球化的語境下，敦煌藝術所蘊含的文化對話智慧與創新機制，為理解文明交流的內在規律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參照。敦煌藝術的美學文化格局仍然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一為當代處理文化認同與全球化矛盾提供了歷史參照，證明開放包容與主體性堅守可辯證統一，其“差異共生\"經驗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重要借鑒價值，而“數字敦煌”實踐正延續這一創新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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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