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公仔的六月六(下)

前文說到，茶山鎮的公仔每到農歷六月六就會活過來，在茶山鎮內瘋玩。陳一帥為了體驗泥公仔國的六月六，特地定做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泥公仔，代替他去瘋玩。一年一度的六月六又來了，一帥公仔卻惹出了大麻煩…

5

冬去春來，很快，六月六又要到了。這一次，茶山人民準備充分。他們提前在游樂園建好了迷你曉曉板、迷你過山車、迷你摩天輪等一大堆微型項目;公園還挖了好多專供它們冒險的地下小洞；學校也在空地上建好了蹦蹦床那么大的足球場和籃球場；工廣早早生產好了雞蛋大小的足球和籃球，準備免費送給公仔們；綠化工人在行道樹上粘塑料階梯，供熱愛天空的公仔們爬樹……

六月初五，全國各地的游客突然蜂擁而至，把茶山鎮的賓館擠爆了。夜里11點，游客們就在街邊等候公仔大軍出場了。茶山人則守在家里，把收留的每個泥公仔擦得亮晶晶的，整整齊齊地擺在門口。然后，他們像除夕夜守歲一樣，吃著零食，喝著飲料，說說笑笑，等待零點的鐘聲敲響。

最激動的是陳一帥，晚上11點50分，他就推開門，把10個公仔抱出屋子，擺在街邊，說：“還有10分鐘，你們就要復活了。一年只活一天，一天就是一生，祝你們玩得開心。

當，零點到。10個公仔驀地張開嘴，開始打哈欠，伸懶腰。

“我醒了。”牛郎說。

“我也醒了。”姜太公說。

“這個國慶節咋這么多人？”三個豬八戒打量著四周說。

游客們哄笑一片，但笑聲瞬間就被叫喊聲蓋住了，一群群色彩絢麗、畫著各種臉譜的泥公仔從兩邊的房子里沖了出來，頃刻間吞沒了大街小巷……

“一帥！一帥！”樓上傳來了爸爸的呼喊聲。陳一帥急忙跑回家，只見陳一帥公仔正在客廳里轉圈圈，仰著頭，滿臉沉思樣，眼珠子骨碌碌直轉，爸爸媽媽在一旁手足無措。

陳一帥原本計劃在爸爸媽媽的燭火陪伴下，把一帥公仔單獨捧著出門的，給它一個熱情的送別儀式，所以就讓爸媽先看著，自己先把10個公仔打發走。

“你怎么啦，一帥？”陳一帥蹲下身，按住一帥公仔的肩膀問。

一帥公仔盯著陳一帥看了好半天，才說出第一句話：“如果孫悟空碰到了賈寶玉，請問怎樣才能讓他們成為好朋友？”

屁股坐在地上。

“一帥呀一帥呀，”陳一帥說，“你一年只活這一天，居然還有心思想這種無聊問題，趕緊出去玩呀，笨蛋！”

陳一帥跳起來，不由分說，抓起一帥公仔的一條腿，倒提著跑出去，把它放在街邊。

這當兒，大街上早就變成了狂歡的海洋，公仔們勁舞高歌：

“泥巴泥巴泥巴是我身， 彩色彩色彩色是我神， 快樂快樂快樂是我心， 今天今天今天是我一生。

兩邊的游客們、市民們也跟著搖擺哼唱。一帥公仔沒有加入，它默默地看了一會，轉身走進一戶人家，要了一支筆，瞥了一眼正在又跳又唱的陳一帥，悄悄消失在暗角里。

陳一帥并不在意，他相信明天晚上，一帥公仔會自己回來。它背上刻著名字，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它不是古人形象，它以今天的活人為原型，獨一無二，冷靜聰慧，不會去尋求陌生人的庇護。

6

天亮了，日出東方，一架直升機掠過，撒下無數雞蛋大的足球、籃球、排球，公仔們玩得更嗨了。它們尤其喜歡那些迷你游樂設施，只有那個從陳-帥腳下搶走足球的孫悟空公仔不喜歡。它帶著一大群公仔沖進陳一帥的學校，但是這一次，體育老師拒絕讓步，他指了指一群公仔正在踢迷你足球的蹦蹦床球場，孫悟空不屑地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走了。

下午，陳一帥正在上課，忽然聽到窗外傳來公仔們的呼喊聲：“‘泥公仔一天國’的國王誕生了，大家快去天獅巖集合！”一陣歡呼聲、奔跑聲過后，喧鬧消失，校園里靜悄悄的。

放學后，陳一帥沖出校門一看，大街小巷，樹上花下，找不到一個泥公仔。一個戴眼鏡的阿姨告訴他，它們拜國王去了。泥巴人一旦嚴肅起來，是不是不好玩了？

說著，阿姨大笑起來。

傍晚，陳一帥正在家里寫作業，突然外面炸起一聲驚叫：“不好了，泥公仔打起來嘍！”

陳一帥急忙沖出去，不覺大驚失色，只見大街小巷又被泥公仔們占領了，不同的是，它們狂揮樹枝，在互相追趕、毆打、撕咬…泥屑紛飛，彩手噗噗斷落，慘叫聲響成一片，簡直是地獄！

市民和游客嚇壞了，上前阻止。泥公仔們卻掉頭攻擊人類，高喊：“不許人類干涉‘泥公仔一天國’的進化！人們只得后退，含淚旁觀。

陳一帥目瞪口呆，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他的眼睛盯著泥公仔的背部不放，對，就是那里，扁平的沒有彩繪的陶土背上，全部都寫上了名字：諸葛亮、二郎神、關羽、沉香、林黛玉、張飛、孫悟空……

有很多土行孫，很多趙云，很多過王，很多唐僧，很多曹操……所有泥公仔都打了起來，都瘋了！瘋了！

一個宋江公仔逃到陳一帥腳下，一個李逵公仔撲上來，里啪啦地扇它耳光：“憑什么要我聽你的？”

宋江公仔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書上是這么說的，李逵是宋江的手下。”

“俺從不看書。”李逵公仔狠狠踩了宋江公仔一腳，跑了。

這時，一個少了一只胳膊的紂王公仔一瘸一拐地躲到陳一帥背后，另一個紂王公仔揮舞著樹根沖上來，啪，一樹根掃斷它的腿。可憐的紂王公仔轟然倒地，身體碎成了三截，揚起一蓬泥灰。

勝利了的紂王公仔高舉木棍縱聲大笑：“哈哈哈，《封神演義》里的紂王只有一個，我就是那個唯一的付王！”

砰，一個菠蘿把它砸倒在地。

“我才是。”第三個紂王著菠蘿，輕輕說道。

陳一帥再也受不了啦，他一把奪過菠蘿，厲聲問道：“誰告訴你是紂王的？”

“國王。”

“國王是誰？”

“陳一帥。”

啊？陳一帥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彈力球。“是它叫你們互相殘殺的嗎？”他兩腿直發抖。

“沒有，”第三個過王細聲細氣地回答，“它只是給我們講了一下午的神話傳說、歷史故事和古典名著，告訴我們每個人是誰，在我們背部寫上名字，然后，我們就”

陳一帥恍然大悟。一帥公仔出門前那陰森森的問題又在耳邊響起：“如果孫悟空碰到了賈寶玉，請問怎樣才能讓它們成為好朋友？”

原來，它在獲得生命的那一刻，就打定了要自立為王、給所有泥公仔賦予身份的主意。

陳一帥沖上大街厲聲呼喊：“公仔們，你們為什么不能友好相處，一起快樂玩耍呢？”

有個紅孩兒回應：“因為我知道自己是誰啦！”

和它扭打成一團的孫悟空也高叫：“俺老孫再也不是只會瞎玩的泥猴子了！”

“那也用不著打來打去呀。”陳一帥說。

兩個泥公仔突然摔在陳一帥的腳背上，疼得陳一帥哎喲一聲。他彎腰仔細一瞅是一個王母娘娘公仔和個林黛玉公仔楸扯得正歡。

陳一帥氣呼呼地把它們掀開：“你們，一個是神話人物，一個是小說人物，一個天上一個地上，風馬牛不相及，為什么打架？”

王母娘娘說：“它諷刺我的女兒織女。”

林黛玉冷笑道：“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你閨女，那么多林黛玉，你調查了嗎？”

王母娘娘一甩頭： “不用調查，所有林黛玉都該打。

陳一帥說： “諷刺是小事，根本用不著打架呀，嘎嘎嘎，像小黃鴨笑幾聲就忘掉了。你們泥公仔玩不來幽 默嗎？”

王母娘娘雙手叉腰白眼一翻：“我是神，用不著你來教我，我知道該怎么愛怎么恨。哪里跑”

它尖叫著，去追逃走的林黛玉了。

陳一帥走到一伙張飛公仔面前，問它們為什么欺負賈寶玉公仔。

四個張飛公仔齊聲跑哮道：“它太娘了，我要把它的男人味打出來！ ”

“野蠻！粗魯！自以為是！”兩個賈寶玉公仔連聲訓斥。

陳一帥轉過身，又問唐僧公仔為什么和白素貞公仔打架。

一個唐僧公仔說：“我們批評它人妖不分，沒有守住做妖的界限，偏要去愛人類，害人害己。”

五個白素貞公仔異口同聲地說：“你們這是種族歧視，憑什么妖就低人一等？憑什么妖不能愛人？你一個和尚懂什么是真愛嗎？哼！”

陳一帥哭笑不得，他清清嗓子喊道：“錯啦錯啦，你們不是和尚，不是蛇妖，不是張飛，不是賈寶玉…總之，你們不是神話傳說、歷史故事和古典名著中的人物，你們只是泥

啪！一塊土疙瘩擲在他臉上，一個畫著武小生臉譜的呂布公仔揮著靠旗沖上來厲喝：“國王有令，不許人類一 ”

砰！陳一帥一腳端倒呂布公仔。

“我叫陳一帥，我就是國王！

“哈哈哈…….” 公仔們紛紛暫停斗毆，看向陳一帥，樂不可支。

“你是泥公仔嗎？ ”

“你背上有名字嗎？”

“你手上有筆嗎？ ，

“你會講神話傳說、歷史故事和古典名著嗎？”

“你知道我們和神話傳說、歷史故事和古典名著的關系嗎？”

“你們國王的知識是我傳給它的，就是忘了教《小學生守則》。”陳一帥大聲說，“現在，我要幫你們制定《泥公仔守則》！”

公仔們笑得東倒西歪。

“你誰呀？憑什么？”

就憑你嘴巴小、嗓門大嗎？”

“就憑你是巨人族，長得比我們高嗎？”

“就憑你收留過我們，把好東西給我們玩過嗎？”

“就憑你是人類，以為泥公仔是你們創造出來的，我們就該被你們控制嗎？

“不對不對，都不對，”陳一帥急赤白臉地說，“我憑的是這張臉。仔細看，你們國王的臉是不是按照我的臉做出來的？”

“咔咔咔……”公仔們笑得更瘋了：“我們國王早就說了，有個人類小孩偷了它的臉去裝酷，他們會偷走所有公仔的臉去模仿，就是為了控制公仔國。所以，絕不能相信人類的話。”

啊？陳一帥幾乎昏厥，一帥公仔 這么壞呀。

“你們國王在哪里？我要見它。

公仔們沉默了。

7

忽然哭喊聲起，三個孫悟空公仔拖著一個賈寶玉公仔和一個林黛玉公仔從樓房里走出來，那個手持迷你金箍棒的孫悟空公仔正是那個從陳一帥腳下搶足球的家伙。

“站住！”陳一帥旋風般地沖上去，“《西游記》跟《紅樓夢》八竿子打不著，你們孫悟空為什么要抓賈寶玉和林黛玉？”

“看在你借足球給我玩的份上，俺老孫不追究你阻止我們進化的罪過。孫悟空公仔揮了揮金箍棒，傲慢地回答，“我是唯一的孫悟空，這兩個是我的影子，愿意做我的小跟班。你們轉身 ”

那兩個孫悟空公仔羞澀一笑，齊齊扭過背部，背上赫然寫著：“孫悟空影子1，孫悟空影子2”，“孫悟空”三個字是用筆寫的，筆跡端正，“影子1”“影子2”是劃出來的傷痕，歪歪扭扭，顯然是它們自己用什么東西刻上去的。

“我要這位林黛玉小姐當俺老孫的師父，一起去取經，”孫悟空公仔嚴肅地說，“但是這個賈寶玉非要來阻撓，俺老孫只好把它一起收了。”

陳一帥樂了：“錯啦錯啦，你應該護送唐僧去取經呀。”

孫悟空公仔咧嘴一笑：“那些唐僧都不想去，覺得太累了，而這位林黛玉小姐的前世，恰恰就是取經成功的唐三藏，俺老孫不找它找誰呀？”

“胡說八道！”陳一帥氣壞了，“誰告訴你的？”

“是我。”一個姜太公公仔手持一片綠葉從屋子里緩緩走出，“我會算命，我用這鵝掌木的葉子一下就算出了這個小姑娘的前世今生。”

是呀，姜爺爺，小女子上輩子確實是唐僧，”那個林黛玉公仔咯咯笑，“所以，小女子一眼就認出這小猴子的前世就是想吃貧僧的蜘蛛精。”

孫悟空公仔大怒：“胡說！我不是蜘蛛精，我沒有前世，我是仙石變的。你讀過《西游記》嗎？石頭一旦化成生命，就永遠不滅，只有今生今世。”

保護林黛玉公仔的賈寶玉公仔拱手道：“請問姜大人，您敢給這位孫英雄算一算么？”

姜太公公仔愣了愣，眼珠一轉：“當然敢。”說著舉起那片鵝掌葉，像鏡子一樣照著孫悟空公仔的臉，煞有介事地瞄了瞄葉子。

“呀，影子出來了，你們是看不到的，孫悟空的前世，就是孫悟空

砰，孫悟空公仔一拳打倒姜太公公仔。“我沒有前世！”它怒吼著，一腳端翻賈寶玉公仔，一把拎起林黛玉公仔。

陳一帥彎下腰，呼地奪過金箍棒，嗤嗤嗤捏成碎末，飛起一串串塵土。

“你不是孫悟空，《西游記》里的孫悟空不會這么對待女生的，你不配去取經！”

“對不聽話的師父狠一點有錯嗎？”孫悟空公仔惡狠狠地回答，“俺老孫的使命是護送唐僧去取經，這個林黛玉必須做俺老孫的唐僧，除非俺老孫不叫孫悟空！”

陳一帥眼睛一亮，忽地轉身，一把搶過旁邊游客手上的礦泉水，唰地潑在孫悟空公仔背上，五指閃電一抹，“孫悟空”三個字不見了，泥背上只留下幾點黑乎乎的印跡。

奇跡出現了，那孫悟空公仔小心翼翼地放下林黛玉公仔，看看四周，臉上現出天真明凈、調皮可愛的笑容：“打什么架呀，發什么呆呀，還不快去玩！一年只活一天，這一天必須愛自己。說著跳起舞來。

陳一帥恍然大悟：“原來最好的守則就是恢復自己呀。”

“天哪，它變成泥人了！”王母娘娘公仔指著跳舞的孫悟空公仔尖叫起來，“我不能變泥人，我是王母娘娘，誰罵我女兒就打誰！”說著啪的一聲，一巴掌扇在旁邊的林黛玉公仔臉上。林黛玉公仔一個抱摔把霸凌者摔倒在地，兩個泥公仔在街上嘶叫著滾來滾去。

頃刻間，公仔們又混戰起來。

“你們本來就是泥人呀。”陳一帥嘆了口氣，轉身向街兩邊的大人們高喊，叔叔阿姨們，大家趕緊上啊，抹掉它們背上的名字，這場鬧劇就結束了。”

市民和游客們蜂擁而上，噴果汁，吐唾沫，手指摳，小刀刮……不消十分鐘，大街小巷的泥公仔又恢復了原狀，載歌載舞，歡唱自己的國歌：

“泥巴泥巴泥巴是我身，彩色彩色彩色是我神，快樂快樂快樂是我心，今天今天今天是我一生。”

一個戴白帽的廚師從餐廳里走出來，把一個過王公仔放在路邊。原來這家伙逃進廚房重地，把自己塞進了電飯煲，廚師毫不客氣地用菜刀削去了它的名字。它扭著腰走進隊伍，在浩大的方陣中唱得比誰都賣力。

8

“泥公仔一天國”的國王是在當晚10點23分被警察抓到的。它不愿被抹掉名字，一路狂奔，沖到石排鎮境內，唰地動彈不得，提前進入了對下一個六月六的神往狀態。

警察把國王公仔交給陳一帥的時候說，它在逃出茶山地界前提了一個問題：“如果孫悟空碰到了賈寶玉，請問怎樣才能讓他們成為好朋友？”

陳一帥用小刀刮去了國王公仔背上的“陳一帥”三個字。

“這就是答案。”他說。

責編：黃嘉暉

作者簡介

夏商周，本名何回，供職于東莞理工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卡酷天使歷險記》《北川女孩的異想》《霍金的地球少年》《黃鼠狼給我拜年》《誰是縫葉鶯》《最熊貓》及《山海經》童話故事系列等，任編劇的影視作品有30集動畫系列片《樂樂熊生存大冒險》、動畫電影《樂樂熊奇幻追蹤》、電影《飛躍地心》等，曾獲百集動畫片《福娃奧運漫游記》劇本大賽冠軍、賀州市第六屆文藝創作麒麟尊獎、優秀國產動畫片獎、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重慶市第十三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獎等，根據其作品《卡酷天使歷險記》改編的同名漫畫獲第六屆金龍獎最佳兒童漫畫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