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圖式視域下美籍華裔小說《女勇士》中的女性敘事研究

[摘" 要] 湯亭亭的《女勇士》以華裔女性移民經驗為敘事核心，通過獨特的敘事策略探尋女性自我認知與族裔身份構建的復雜歷程。本文運用連接圖式理論，分析小說中線性敘事、雙重敘事與多視角敘事的動態交互關系，揭示文本如何通過代際故事的譜系化編織，呈現身份認同的流動性。

[關鍵詞] 湯亭亭" 《女勇士》" 連接圖式" 女性敘事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2-0067-03

連接圖式原基于生理基礎，最初指人類之間如臍帶般的連接，象征著母嬰之間的聯系。它由兩個實體和一個連接組成。本質上，如果實體A通過C與實體B相連，那么實體B也通過C與實體A相連。這種連接可以是像繩子或線這樣的有形物體，但連接圖式是基于經驗的，其連接常常演變成無形的、抽象的實體。連接圖式強調連接的動態性，即連接關系可以建立、維持或斷裂[1]。這種動態性與敘事策略中的時間性和過程性極為相似。因此，本文主要用連接圖式對小說《女勇士》中的女性敘事過程進行剖析，幫助讀者進一步理解小說主人公的身份構建過程。

《女勇士》中，代際關系主要涉及兩代人，包括老一輩的父親、母親英蘭、無名姑姑、姨媽月蘭以及年輕一代的女兒。這里，老一輩的父親、姑姑、姨媽與年輕一代的女兒被視為兩個實體（A和B），家庭成員母親則是這段代際關系中的實體紐帶C。在實體紐帶下，家庭延續和代際關系得以延展與突破。而連接老一輩與年輕一代之間的“紐帶”（C）也包含家庭文化、傳統價值觀、家族記憶和情感聯系等抽象元素。在抽象紐帶下，可溯源出構成個體身份認同及重構的社會、家庭、個人動因。實體紐帶和抽象紐帶相輔相成，代代相傳，維持著家庭的延續，保障著個體的身份認同。作者通過女性敘事，深刻地展現了華裔復雜的代際關系與身份構建過程。因此，筆者以小說的“我”—母親英蘭—父親、無名姑姑、姨媽月蘭這三組角色之間的故事為依托，展開線性敘事、雙重敘事、多視角敘事的連接圖式分析。

一、《女勇士》與線性敘事

線性敘事策略通過時間的推移和事件的發展來展現人物關系的變化，例如通過“起始—過程—結果”的結構來體現人物之間關系的建立和演變。事件的“起始”通過“過程”與“結果”緊密相連，從而形成事件完整的發展脈絡。湯亭亭全文的敘述是按照線性故事進行展開的，而這種線性故事恰恰以最順其自然的方式將故事推向高潮。湯亭亭寫的無名女人是抱著初生嬰兒死去的神秘姑姑。姑姑新婚不久，她的丈夫便去美國淘金。在姑姑的丈夫去美國淘金幾年后，她意外懷孕了。村民們認為她違背了傳統道德，憤怒地砸了她家。姑姑無處可去，在豬圈里生下孩子，最后抱著孩子投井自盡。“別對你爸說我告訴了你這些，他不承認有這個妹妹。你已經來月經了，你姑的遭遇，你也可能碰到。你可千萬別給我們丟臉。你不想讓人忘了你，說你從來沒有出生過吧？鎮上的人都眼睜睜盯著你呢。”[2]因為姑姑的叛逆，全家人都假裝她不存在。姑姑被舊俗緘默抹殺，受到丈夫拋棄、親族漠視、鄉鄰譏諷。母親的低語將這份女性苦痛融入血脈，讓女兒觸摸到家族陰影里代代相傳的隱痛與枷鎖。

湯亭亭通過線性故事的手法將實體的姑姑（A）與“我”（B）聯系起來，而母親作為代際連接中的關鍵一環（C），將其承載有豐富文化信息的自身經歷傳遞給下一代。“無名女子”是 “我”聽到的母親講述的家庭故事中的悲劇人物。“我要對你說的話，你別告訴別人。”[2]這是小說的首句，似乎母親講述的是多么不敢被人所知的秘密。緊接著，母親講起無名女人（姑姑）在舊中國的悲慘經歷：姑姑不循常規，背著家族自由戀愛并懷孕（起始）—遭到家族懲罰（過程）—生下孩子，被家族噤聲遺忘（結果）。這一經歷即一種線性敘事，該經歷也成為家族記憶的一部分，傳遞給了“我”。線性敘事是單一時間軸上的因果鏈，服務于《女勇士》宏大敘事的完整性。母親作為線性敘事中的關鍵紐帶C，幫助讀者建立起線索時間線和人物關系，從而形成統一的家族記憶。

二、《女勇士》與雙重敘事

雙重敘事是線性敘事的裂變，通過認知裂縫和文化抵抗賦予敘事獨特的張力。母親的線性口述與姑姑的沉默反抗構成雙重敘事。在傳統家庭文化語境下，母親與姑姑的姑嫂關系經歷了結構性變遷。她們基于共同生活經歷建立的情感聯結（C），因姑姑涉嫌違反道德規范而遭受文化規制壓力的沖擊。家庭榮譽機制促使母親采取關系疏離策略，導致原有情感紐帶斷裂，但雙方仍保留著共享生活記憶的情感殘余（如共同成長的懷舊敘事）。文化規范雖然主導了關系表象，卻未能完全消解深層的情感聯結。這種情感記憶的持續性存在，為潛在的關系修復提供了文化心理學層面的可能性。作為家庭文化的雙重載體，母親與姑姑在文化實踐中呈現出顯著的分化：母親通過強化傳統來維護家族秩序，姑姑則成為文化禁忌的具象化存在。這種基于相同文化背景的實踐差異，既揭示了文化傳承的復雜性，也構成了二者關系的張力源——既相互排斥又彼此定義，共同映射出家庭文化系統的內在矛盾性。

姑姑的“越軌”玷污了家族顏面，父親恪守禮教，以疏離姑姑來維護家族體統。宴席間的刻意回避，是陳舊家規對親緣關系的割裂。然而危難時刻，血緣仍會刺痛他的沉默——這是僵化的倫常與人情的撕扯，也恰是連接圖式下文化枷鎖與骨肉牽絆的永恒角力。

姑姑的形象成為傳統與反叛的二元載體。湯亭亭通過雙重敘事策略建構了復雜的女性話語體系：母親作為實體敘事者（C1）傳遞著規訓式的家族記憶，而潛文本中姑姑的反叛敘事（C2）則形成對抗性話語。這種顯隱文本的對話關系，既再現了父權制對女性身體的政治規訓（如飲食禁忌、污名化懲戒），又通過姑姑“沉默的吶喊”（秘密分娩、至死守護情夫姓名）解構了傳統家族史的單一聲部。敘述者“我”在接受這兩種矛盾敘事的過程中，完成了從文化繼承者到女性主義闡釋者的身份轉變，最終將姑姑重塑為打破性別宿命的“女勇士”象征。這種雙重編碼的敘事機制，實現了家族記憶的重構與女性主體性的文學救贖。

三、《女勇士》與多視角敘事

多視角敘事幫助讀者進一步解構線性邏輯，通過視角拼圖還原敘事的不確定性，采用第三視角與第一視角切換的方式達成異質文化協商。在《女勇士》的敘事織體中，湯亭亭通過多重視角的交響與連接圖式的拓撲變換，建構了一個充滿張力的文化認同場域。不同章節的視角轉換（從第一章母親的第三人稱權威敘述，到后續章節“我”的第一人稱體驗敘事）不僅構成敘事層級的遞進，更形成連接圖式的動態網絡——每個視角都成為特定文化記憶的接入點，并通過紐帶C的傳導作用，將個體創傷、家族記憶與族群歷史編織成復調式的意義圖譜。連接圖式在此顯現出雙重特性：既是文化傳承的神經網絡，又是身份協商的符號戰場——當母親的規訓性敘述（第一章）與“我”的反叛性敘事（第五章）通過不同視角并置時，那些被傳統單一敘事壓抑的異質元素（如姑姑的欲望、姨媽的絕望）恰恰從連接節點的斷裂處涌現，最終在多重視角的對話中完成對華裔女性主體性的詩學救贖。

第一章《無名女人》的敘事建構中，母親作為第三人稱敘述者，通過權威性口述構建家族記憶，其可靠性策略掩蓋了歷史真實性的裂隙。文本以缺席的男性話語（如餐桌禮儀的性別區隔、對未婚先孕的集體緘默）作為權力符碼，折射出父權制對女性身體的規訓機制。姑姑的越界敘事成為敘事受體“我”進行文化反思的觸媒，促使代際傳承呈現辯證性發展——既通過母親紐帶（C）接受“家庭榮譽”等傳統價值觀，又在美國個人主義文化浸染下形成批判意識。主人公的文化認同呈現出動態演變趨勢：初期表現為對家規的反叛（如質疑性別約束），后來在種族歧視等結構性暴力中重新發現家族敘事的精神資源（如對堅韌品質的再詮釋）。這種代際協商通過雙重文化編碼實現：母親傳遞的集體記憶構成文化基因，而美國主流價值觀則提供解構工具。“我”最終形成的混合身份既非對傳統的全盤接受，亦非簡單的文化斷裂，而是通過姑姑這一“犧牲者”符號的媒介作用，完成對家族文化的選擇性重構。此過程印證了連接圖式理論的動態性——文化傳承不是單向灌輸，而是通過敘述實踐（母親講故事）、創傷記憶（姑姑遭遇）、主體反思（“我”的成長）三重維度實現的再創造。其中，姑姑故事作為文化異質體，恰是激發代際對話的關鍵能指。

湯亭亭在《女勇士》中通過第一人稱敘事的連接圖式建構了獨特的女性話語體系。第二章《白虎山學道》中，敘述視角由第三人稱轉為第一人稱“我”，這一轉換不僅拉近了敘述距離，更通過連接紐帶C在敘述者與讀者間建立了情感共鳴。“我”對花木蘭傳說的重述，將傳統女英雄形象轉化為當代華裔女性的精神圖騰，完成了文化記憶的現代性轉換。第三章延續這一連接模式，通過“我”的視角再現母親英蘭作為“巫醫”的超凡經歷，使母女間的代際傳承（C1）具象化為勇士精神的延續。第四章則以姨媽的悲劇命運形成警示性連接（C2），反襯出獨立人格的重要性。第五章通過“我”的成長敘事，將種族遭遇與家族記憶連接（C3），最終在文化沖突中實現了對母親價值觀的批判性繼承。這種第一人稱視角下的多重連接圖式，使個體經驗升華為集體記憶，讓私人敘事轉化為文化抗爭。每個連接節點（C1—C3）都構成文化認同的關鍵樞紐，最終形成華裔女性獨特的身份認知網絡。

湯亭亭塑造了“無名姑姑”“我化身的花木蘭”“母親英蘭”“姨媽月蘭”“我”和“蔡琰”等6位華裔女性形象，分別描述了她們在男權社會和性別歧視的壓迫下，女性主體意識發展的3個不同階段：自我意識缺失—覺醒—建構[3]。因此，湯亭亭在敘述上采用多視角敘述方法，將同一事件分別通過母親、年幼的女兒及故事敘述者“我”與其他人的對話展開，以全面揭示事件的不同側面與內涵的復雜性。

四、結語

湯亭亭在《女勇士》中通過線性敘事、雙重敘事與多視角敘事的交織，構建了一個動態的文化認同場域，而連接圖式（C）則成為貫穿這一敘事網絡的核心機制。線性敘事提供家族史的時間脈絡，雙重敘事在權威敘述與邊緣聲音之間制造張力，而多視角敘事則使不同世代女性的經驗形成對話。這種敘事策略不僅解構了傳統家族敘事的單一性，更通過連接圖式的動態運作展現了身份構建的非線性過程。連接圖式的動態性體現在其既傳遞文化基因，又允許批判性重構。當“我”在種族歧視的困境中重新詮釋母親的故事時，連接不再是單向的灌輸，而是成為協商的場域。這種動態身份的構建過程揭示了一個根本命題：移民后代的認同既非對傳統的完全臣服，亦非徹底的斷裂，而是在敘事實踐中不斷調整、選擇與再創造的結果。

《女勇士》的敘事表明，身份構建的本質是連接圖式的持續重組——舊的紐帶可能斷裂（如姨媽的悲劇命運），但新的連接又會形成（如“我”對花木蘭精神的吸納）。這種動態過程不僅適用于華裔女性，也為所有處于文化交叉地帶的個體提供了身份書寫的范式：他們既是歷史的承受者，也是意義的創造者。而連接圖式理論，正是解讀這一復雜過程的關鍵密碼。

參考文獻

[1] 劉麗華，李明君.意象圖式理論研究的進展與前沿[J].哈爾濱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4）.

[2] 湯亭亭.女勇士[M].王愛燕，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8.

[3] 羅虹.論華裔美國小說《女勇士》的出版價值和出版意義[J].江西電力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24，37（6）.

（特約編輯 紀"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