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加繆的《局外人》為存在主義文學代表作之一,揭示人與世界的荒誕關系。小說主人公默爾索冷漠、疏離,展現存在主義哲學核心命題——世界無意義與人自由選擇。本文從存在主義主題及寫作技巧兩方面分析,探究加繆怎樣利用敘事結構、語言風格及象征手法呈現荒誕哲學。默爾索的“局外人”身份既是對社會虛偽的批判,也是對個體存在本質的思索。加繆的“零度寫作”與心理描寫克制,使小說兼具哲學深度與文學表現力,成為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典范。
[關鍵詞] 《局外人》" 存在主義主題" 寫作技巧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2-0023-04
《局外人》出版于1942年,正值二戰時期,加繆借助這部作品回應時代的虛無與混亂。小說以冷漠的敘述口吻描寫了默爾索的生活軌跡——從母親離世到意外殺人,再到法庭審判,最終被判處死刑。小說不僅體現了對司法體制的諷刺,而且深刻映照了人在荒誕世界中的生存狀態。存在主義認為,世界本身并無意義,人的存在先于本質,而默爾索正是這一哲學的文學體現。他冷漠并非麻木,是對虛假社會規范的拒絕。加繆的寫作風格簡潔、冷峻,敘事節奏克制,在哲學思辨與藝術表現之間尋求平衡。本文從荒誕哲學內涵、默爾索的“局外人”形象、敘事技巧等方面展開分析,揭示《局外人》如何通過文學形式表達存在主義思想。
一、作者加繆及哲學內涵
阿爾貝·加繆(1913—1960),法國著名文學家、哲學家,195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作為存在主義哲學代表人物之一,其思想體系以“荒誕哲學”與“反抗哲學”為核心,給20世紀思想界帶來了巨大影響。加繆出生于法屬阿爾及利亞貧民家庭,早年的貧困生活及北非地中海的“陽光”塑造了他對生命本質的認知。
加繆哲學思想源于對現代人生存困境的洞察。他認為人類始終追求生命的意義,但世界本身卻毫無理性可言,這一矛盾構成了“荒誕”的本質。在《西西弗神話》中,加繆以希臘神話中受罰推石上山的西西弗為喻,指出人類就像西西弗,明知行為無意義卻依然堅持,這種清醒的認知下的堅持本身就是對荒誕的反抗[1]。
同薩特的“存在先于本質”不同,加繆強調人在認識到世界荒誕后的生存態度。并給出三種選擇——生理自殺、哲學自殺及反抗。加繆堅持第三種選擇,認為人要像《局外人》中的默爾索那樣,直面荒誕但保持真實。《鼠疫》中里厄醫生體現著另一種反抗方式——在無意義災難中堅守人道主義責任。
加繆的哲學中地中海特色鮮明,主要以陽光、大海等自然元素表達生命力。他認為真正的反抗不是革命暴力,而在認識世界荒誕后依舊熱愛生活。這思想使他作品內容既充滿哲學深度,也飽含對生命的熱忱,構成了獨特“地中海式存在主義”風格。其哲學思想對后現代思潮產生了深刻影響,至今仍為解讀現代人的生存困境提供理論依據。
二、《局外人》的存在主義主題
1.荒誕的世界本質
加繆在《局外人》中憑借獨特的藝術手法展現世界荒誕本質。小說開篇就以“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這樣冷靜克制的敘述奠定基調,默爾索對母親去世的漠然態度構成了對傳統倫理的直接挑戰。這種態度并非源于情感缺失,而是對生命無意義本質的清晰認知。隨后在葬禮中,默爾索拒絕瞻仰遺容,記不清母親的年齡,甚至在守靈時吸煙打瞌睡,種種細節層層遞進,強化了人物與世界間的疏離感。
小說核心沖突在司法審判中達到高潮。法庭不關注阿拉伯人被殺的客觀事實,而執著于剖析默爾索在母親葬禮上的表現。檢察官把“他在母親葬禮上沒有哭”這種行為上升為“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母親”的道德指控,此推理邏輯的荒謬暴露了社會價值體系的虛偽本質。審判變成一場道德表演,司法程序淪為形式,而默爾索因拒絕參與這場表演而成為犧牲品。
加繆通過這種荒誕性的描寫,揭示了現代社會深層矛盾:人們創造的各種價值體系與道德規范,本質上均是對生命無意義狀態的逃避。默爾索冷漠并非麻木,而是拒絕用虛假眼淚與情感掩飾存在的真相。小說最后,默爾索在監獄中領會了世界的溫柔,這一頓悟說明,只有直面荒誕,才能獲得真正自由。加繆以此完成對存在主義哲學的文學詮釋,使《局外人》成為20世紀最具深度的哲學小說之一[2]。
2.個體的自由選擇
默爾索屬于存在主義文學經典形象,他的行為模式深刻詮釋著自由選擇的哲學內涵。這位阿爾及爾小職員以近乎固執的真實性面對生活,構成對現代社會虛偽本質的深刻反叛。瑪麗詢問其婚姻意愿時,他回答“結不結婚都行”;老板提議調往巴黎工作,他表示“生活無法改變”。看似消極的回應實則體現了存在主義核心命題——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全部責任。
司法審判時,默爾索自由選擇達到頂峰。檢察官質問他是否相信上帝時,他毫不遲疑地否認,即使知道這會激怒法庭。這種選擇并非出于理性答復,而是源于對自我真實性的堅守。正如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所言,認識到世界荒誕后,人只有兩種選擇:自殺或反抗。默爾索選擇后者,以絕對誠實對抗社會偽善。
默爾索的特殊性在于,他的選擇一直保持驚人的一致性。從母親葬禮到殺人事件,再到法庭審判,拒絕任何形式的情感表演。這種態度讓他在常人眼中變成“怪物”,卻恰恰契合存在主義推崇的本真狀態。當神甫試圖讓他懺悔時,他爆發的憤怒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被迫改變選擇的抗拒[3]。
加繆以逼真形象說明真正的自由不僅是改變外部環境,更是堅持內心真實。默爾索最終接受死刑時的平靜,并非妥協,而是對自己選擇的肯定。他比那些遵循社會規則的人更自由,因為他擺脫了他人眼光的束縛,完全按照自我本質存在。這種自由雖釀成悲劇結局,卻為現代人提供了一種對抗荒誕的生存方式。
3.反抗的哲學意義
《局外人》的深刻性在于展現默爾索從混沌到覺醒的精神歷程??此评淠闹魅斯瑢崉t完成了從本能生存到哲學自覺的轉變。監獄中獨處時光成為關鍵轉折點,默爾索開始回憶過往生活細節,那些曾被忽視的感官體驗——陽光的溫度、海水的咸澀、女人的發香——突然有了新的意義。這種回憶并非懷舊,而是重新發現存在的本質。
加繆筆下的默爾索最終與荒誕和解。臨近死刑,他拒絕神甫提供的宗教慰藉,因為這種逃避式的救贖違背他的真實認知。當夜空布滿星辰時,他第一次感受到世界“溫柔的冷漠”,充滿張力的意象完美詮釋了加繆的哲學思想:世界沒有意義,但人可以在清醒認知中獲得自由[4]。
默爾索反抗有著深刻的現代性意義。他不像傳統英雄那樣挑戰體制,而是以沉默、真實為武器。法庭上,他誠實證詞反而成為了定罪理由;監獄中,他對神甫的拒絕彰顯精神獨立。反抗不需要觀眾,也不追求效果,只是單純保持自我本真狀態。
小說結尾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默爾索希望行刑時有很多觀眾,用咒罵為他送行。這看似矛盾的愿望揭示著深刻真理:只有完全認識到生命的荒誕,才能真正熱愛生活。默爾索用自己一生證明,在無意義的宇宙中,人的尊嚴在于清醒地活著,誠實地死去。這種反抗盡管靜默,卻比任何吶喊都更有力量。
三、《局外人》的寫作技巧
1.零度寫作敘事風格
加繆在《局外人》中采用的“零度寫作”風格,成為現代文學史中一大創新。此敘事方式以近乎臨床觀察般的冷靜筆觸,刻畫主人公默爾索與世界間的特殊關系。小說開篇那句“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以極為簡練的陳述句式,奠定了全書的敘述基調。默爾索對母親去世這一重要事件的描述,不但沒有悲痛欲絕的抒情,也沒有追憶往事的感懷,只有簡單的事實陳述與時間不確定性。
此種寫作風格刻意消除了傳統小說中常見的情感渲染。在描述葬禮時,默爾索關注的是細節:“天氣很熱”“我喝了咖啡”“我想抽煙”,看似瑣碎的觀察回避了應有的哀傷情緒。加繆通過這種極端客觀化敘述方式,并非要塑造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物形象,而是要讓讀者直接感受存在主義所揭示的生活本質——世界本身并不附帶情感色彩,所有意義都是人為賦予的[2]。
“零度寫作”的獨特性有著雙重效果。表面上看,是冷漠、疏離的敘述語氣,但深層卻蘊含著強烈的哲學沖擊力。當默爾索說“我大概不愛媽媽”,或者“所有正常人都或多或少希望過他們所愛的人死去”時,直白到近乎殘酷的誠實,反而帶來了特殊的文學張力。讀者在震驚之余,不得不思索話語背后的哲學意涵。
加繆的寫作實驗打破了傳統現實主義小說的慣例。他摒棄心理描寫、情感抒發等常規手法,只保留最基礎的事實陳述。這種極簡主義敘事風格,與主人公對世界的認知方式高度統一,令形式與內容完美融合。通過獨特的文學表達,加繆成功地把存在主義哲學轉化成可感的藝術體驗,讓讀者在閱讀中領悟世界的荒誕本質。
2.斷裂的時空結構
加繆在《局外人》中精心設計了二元敘事結構,實現了對傳統小說形式的重大突破。小說分為兩個部分,形成鮮明對照與斷裂,此結構安排并非偶然,而是同作品主題緊密呼應的藝術創造。
第一部分以近乎瑣碎的日常記錄推進,時間跨度約三周。默爾索的生活軌跡被分解成一系列看似無關的片段:參加母親葬禮、同瑪麗游泳看電影、幫鄰居寫信以及和雷蒙交往。日常內容以松散的方式串聯,缺乏傳統小說中戲劇性沖突或情節性發展。加繆刻意采取平淡的敘述節奏,模仿真實生活的無目的性及碎片化特征。第二部分突然轉入緊張的司法審判環節,時間跨度急劇壓縮成幾天。敘事節奏突變,從緩慢日常記錄變成急促法庭辯論。結構方面的斷裂制造了強烈藝術效果,迫使讀者思索兩部分間的內在關聯。最值得深思的是,兩個部分間缺乏合理的因果聯系。法庭審判完全不關注殺人事件本身的事實細節,而是執著于默爾索在母親葬禮上的表現。檢察官把“他在母親葬禮后喝咖啡”與“他懷著殺人犯的心”強行聯系在一起,這種荒誕的邏輯推理暴露了人類試圖給世界強加秩序的徒勞[5]。
加繆采用斷裂敘事結構,達到了多重藝術效果。首先,直觀的展現世界不可理解性——事件間沒有必然聯系,人類強加的解釋體系只是自欺欺人。其次,暗示現代司法制度的荒謬本質,即謂正義審判通常建立在非理性偏見之上。最后,結構本身成為存在主義哲學和文學的隱喻:生活就像這部小說結構一樣,由不連貫碎片構成,任何試圖賦予其整體意義的努力都注定失敗。
《局外人》結構創新具有形式上的實驗性,承載了深刻的哲學思考。加繆證明,小說藝術形式本身可以成為思想的載體,而不只是思想的包裝。此種敘事結構的斷裂與不對稱,最終凝結成一個核心主題:在一個沒有上帝、沒有終極意義的宇宙中,人類所有解釋系統都是暫時的、相對的,而真實存在的狀態正是永恒的斷裂和不確定。
3.重復與細節象征的應用
加繆在《局外人》中精心構建了意象系統,形成小說深層的象征框架。陽光是核心意象且貫穿全文,其象征意義跟隨情節發展而深化。葬禮上“刺眼的白光”和“熾熱的空氣”構成壓抑氛圍,暗示命運無情。海灘上“灼熱的陽光”和“耀眼的沙粒”轉化成壓迫性力量,最終變成默爾索扣動扳機的直接誘因。陽光從自然現象升華成不可抗拒的命運象征,體現加繆對地中海文化內光明與黑暗辯證關系的思索[6]。
大海意象同樣承載著象征功能。默爾索多次回憶“清涼的海水”與“咸澀的海風”,這些記憶在審判期間顯得格外鮮活。大海代表超越人類社會的自然秩序,與法庭的人為規則形成對比。當默爾索被社會規則審判時,大海是他精神逃避的凈土,代表著未被文明污染的原始真實。汗水等生理細節多次出現,強化存在主義身體哲學。默爾索擦拭著額頭的汗水,這是阿爾及爾炎熱氣候的真實寫照,也暗示了人在命運重壓下的生理反應。細微的生理描寫把抽象哲學思想具象化,讓存在主義理論獲得了可感的藝術形態。
加繆的意象應用有著典型地中海特色,陽光、大海、汗水等元素共同編織出一個感官化世界。這些意象不是簡單的文學裝飾,而是與小說主題緊密相連的有機構成部分。它們以具象方式詮釋加繆哲學思想:世界沒有終極意義,但人可以在感官體驗內找到存在的真實。加繆通過象征藝術使《局外人》既具有哲學深度,又充滿藝術感染力,體現了其作為哲學家與文學家的雙重才華。
4.對話與獨白的特殊處理
加繆在小說中刻意設計特殊對話模式,從而表達現代人際關系的本質困境。默爾索與他人對話一直存在某種斷裂,溝通障礙不是語言層面,而是存在層面。當瑪麗問“你愛我嗎”,他回答“大概不愛”;當老板詢問關于巴黎的工作機會時,他表示“生活無法改變”。對話呈現出典型平行特征——交流雙方仿佛處在不同領域,永遠無法真正理解彼此意圖。
對話的疏離感在審判中達到頂峰。法庭上,默爾索誠實回答被曲解,證人證詞被斷章取義,語言不再是溝通工具,而異化為權力運作的媒介。法官、檢察官與被告間構成了荒誕的對話關系,每個人均沉浸于自己的話語體系,真正交流從未出現。
與之構成鮮明對比的是監獄中的內心獨白。外部對話全部中止,默爾索反而獲得表達自由。內心獨白改變了以往克制風格,展現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強度與思想深度。他回憶母親晚年生活狀態,思考死刑的意義,最終與宇宙的冷漠達成和解。獨白不是簡單心理描寫,而是存在主義覺醒的文學呈現。
加繆利用對話與獨白的強烈反差,藝術化詮釋了存在主義孤獨命題。社會性對話的失敗,反襯出孤獨體驗真實性。默爾索與同他人交流中失去自我,卻在孤獨沉思中找回存在本質。這種獨特敘事方式使《局外人》超越了普通社會批判小說,成為探討人類存在狀態的哲學寓言。小說最終啟示在于——真理不在喧囂對話中,而在沉默孤獨里[7]。
四、結語
《局外人》以默爾索的荒誕命運,深刻揭示了存在主義的核心命題——世界的無意義性與人類對意義的徒勞追尋。加繆以“零度寫作”的冷峻筆調,剝離傳統小說的情感渲染,利用默爾索對母親死亡的漠然、對愛情機械的回應以及對審判的消極態度,構建了一個拒絕社會偽裝的“絕對真實者”形象。這種寫作手法批判了司法系統用道德表演取代事實審判的虛偽,更借助陽光、大海等象征意象,把荒誕感具象化成人與世界的永恒割裂。默爾索“局外人”的姿態絕非消極逃避,而是加繆反抗的終極體現——當社會試圖用“母親葬禮必須哭泣”等規則異化個體時,他以冷漠為武器捍衛存在的本真性。這種反抗在當代更具啟發意義——信息爆炸與集體情緒裹挾時代,默爾索式清醒恰如防腐劑,提醒人們警惕被算法化情感表達和道德綁架。加繆借默爾索證明,真正的自由不是改變荒誕,而是直視荒誕后仍拒絕成為共謀者,此哲學思辨使小說超越時代,成為拷問人類存在狀態的永恒鏡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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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林婷.淺析《局外人》的荒誕性[J].文學教育(上),
2019(5).
(特約編輯 紀" 飛)
作者簡介:李儷,桐梓縣第一中學,研究方向為語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