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C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211(2025)02-0039-15
消費電子產業作為體現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濟和科技實力的重點行業,其發展一直備受全球主要國家和地區的關注(宋金彥等,2021)。由于不同國家在發展該產業過程中存在技術水平上的代際差異,加之不同國家的資源稟賦存在差異,在全球化時代形成了差異明顯的國家間價值鏈分工特征,進而構筑了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張艷輝,2010;等,2019)。在這種模式的影響和帶動下,消費電子領域的跨國公司按照地方的成本、區位、市場、交通等要素稟賦條件,在全球進行差異化的零部件生產布局,并將全球多數國家納入統一的產品零部件生產體系,進而構建了現有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與網絡聯系基礎(康江江和寧越敏,2023;Sigler和Neal,2023)。然而,近年來受中美大國戰略博弈以及諸多不確定因素的交織影響,導致消費電子跨國公司在全球的生產布局思路發生新的變化,全球供應鏈進入“安全與效率再平衡”階段,安全穩定因素已成為跨國公司除“成本一收益”之外考慮的關鍵影響變量(倪紅福和張志達,2022;劉清等,2024)。尤其是,疫情之后消費電子跨國企業加速向東南亞布局和近岸回流布局,“中國+1 ”的供應鏈布局的態勢進一步凸顯,產業網絡聯系發生諸多新變化,進而推動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在加速重塑(薛安偉,2024)。然而,現有研究針對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與網絡聯系變化趨勢的實證研究相對較少,尤其是從整個產業去深入分析這種現象的研究較少,急需展開跟蹤研究。
從現有研究來看,全球價值鏈分工及聯系方面的研究在很早便得到了學者們的關注。例如,早在二十多年前,美國的格里芬等學者就提出了全球價值鏈的概念,并在此基礎上提出要通過政策工具來介入全球價值鏈治理,進而推動發展中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與產業升級(Gereffi等,2001;Gereffi等,2005)。在此基礎上,學者們基于全球價值鏈相關理論重點分析了電子、服裝、汽車等一些典型產業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治理架構、產業升級等問題(Sturgeon和Florida,2004;Van Biesebroeck和Sturgeon,2010;Sturgeon和Sturgeon,2011))。多數研究認為,盡管發展中國家吸引了大量的外資企業進入(尤其是中國等新興經濟體),在全球產業分工網絡中的嵌入程度在不斷增強,但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處于弱勢地位且獲利較少(Gereffi和Memodovic,2003;Lee等,2013;滿姍和楊永春,2022;Wuttke,2023)。這一結論在消費電子(或電子信息制造)產業領域表現得尤為明顯,這主要是因為消費電子產業中很多中間品可以獨立生產,其產品內分工特征更為顯著,發達國家主要從事高技術零部件的研發與生產,而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國)主要從事一般制造與組裝(Wei等,2010;Dedrick等,2010;劉清等,2021)。例如,蘋果公司將其產品絕大多數的零部件生產外包給全球領先的消費電子企業。其中,這些國際消費電子領先企業,將高技術、關鍵零部件主要布局在本國生產,而將技術含量較低的一般零部件生產布局在發展中國家,構建了生產領域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康江江等,2019)。盡管如此,發展中國家仍積極推動自身嵌入全球生產體系并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以此獲得外資投入、技術溢出和收益回報。因此,多數發展中國家積極鼓勵跨國企業進入本地投資設廠,但多數區域吸引了國際投資領域的低技術環節進入。比如,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開啟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即美國集成電路企業將技術含量較低的封裝測試環節布局到馬來西亞、中國香港等地,而將技術水平較高的設計、制造環節保留在本土地域(Scott,1987)。隨著消費電子的產品升級、市場擴大以及產品零部件生產技術的快速發展,其內部產品內分工趨勢越發明顯,其內部很多技術水平較低的環節隨著全球化的推動加速向發展中國家具有勞動力、資源、區位等具有比較優勢的區域進行布局(李健等,2008)。尤其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表現尤為突出,在改革開放及后來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推動下,吸引了來自美國、日本、韓國、中國臺灣等地跨國公司的生產轉移,更是成長為消費電子產品的生產與消費重地(潘峰華和王緝慈,2010)。在此形勢下,學者們針對中國在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特征展開了研究,發現中國盡管處于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環節,但是呈現出向價值鏈的中高端環節逐步攀升趨勢(劉清等,2020)。正是由于中國企業的崛起與不斷壯大,開始與外資企業展開市場競爭并占領部分產品市場,加之近年來的國際局勢變化,部分消費電子跨國企業開始有向東南亞、南亞遷移趨勢,但主要是針對零星企業的搬遷分析,對產業整體的分析相對不足。
綜上分析,可以發現盡管已有很多文獻針對消費電子產業價值鏈分工特征格局進行研究,但是近期在全球產業鏈重構、供應鏈重塑以及價值鏈重組趨勢下,全球價值鏈分工呈現出諸多新特征,同時基于全球價值鏈分工基礎上的國家間產業聯系也呈現出一些新變化(康江江等,2021)。面向未來,傳統的垂直一體化特征產業分工格局,將被多中心、分散化的競爭性產業分布格局所替代。基于此,本文利用蘋果、三星、惠普、戴爾、聯想五大消費電子品牌企業的產品零部件供應商數據,嘗試在分析不同品牌企業構筑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與聯系特征基礎上,揭示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及網絡結構,尤其是存在哪些新的特征趨勢,進而立足新變化、新特征、新趨勢,積極構建穩定的產業鏈、供應鏈體系,縮小因全球價值鏈重構帶來的大規模產業鏈轉移和外遷風險,提升產業鏈韌性和安全水平,保持國內生產系統的安全穩定。
一、數據來源與價值鏈分級標準
(一)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主要來自2022或2021年蘋果公司(AppleInc.)、三星電子公司(SamsungElectronics)、戴爾公司(Dell Inc.)、惠普公司(Hewlett-Packard)以及聯想公司(Lenovo)五大品牌商在其官網公布的最新供應商名單及生產地址信息。具體而言,蘋果公司供應商選擇了2022年為其直接提供材料、制造和組裝的188家供應商和實際生產零部件的907生產企業(這些企業為各供應商下屬子公司,下同),該部分支出占了蘋果產品零部件生產支出的98% ,基本可以覆蓋蘋果產品所有零部件。同樣,通過三星公司、戴爾公司、惠普公司和聯想公司官網,也獲取了相應供應商數據。其中,在2022年,三星電子公司有103家供應商及其直接為其生產零部件的209家供應商子公司,這些零部件支出占了三星產品零部件生產支出的80% ;戴爾公司有70家供應商和297家供應商子公司,零部件支出占了戴爾產品零部件生產支出的 95% 。由于2022年惠普公司和聯想公司并未公布其供應商數據,利用其2021年供應商數據進行代理分析。具體而言,2021年惠普產品零部件的供應商數量為72家及233家供應商子公司,這些零部件支出占惠普產品零部件生產支出的 95% ;聯想公司供應商數量為188家和275家供應商子公司,這些零部件支出占了戴爾產品零部件生產支出的 92%更進一步,由于戴爾公司、惠普公司和聯想公司的供應商名單數據已提供其生產企業的產品名稱,而三星公司和蘋果公司供應商數據并沒有公布這些信息。因此,通過搜索蘋果和三星供應商主頁信息,確定其產品名稱或主營業務進行補充。
(二)零部件的價值鏈等級劃分
由于消費電子產品零部件的價值鏈等級劃分缺乏統一標準,主要參考現有研究文獻和研究報告材料等(劉清等,2020;Grimes和Sun,2016),將供應商子公司制造的零部件按照其成本及技術水平劃分為高價值環節零部件、中等價值環節零部件和低價值環節零部件,見表1。具體而言,高價值環節零部件主要由芯片、面板模塊和相機模塊三個主要大類組成,具體包括GPU、內存芯片、射頻芯片等各類芯片的設計與制造、液晶面板、觸控面板以及鏡頭、光學器件等零部件。中等價值環節零部件主要包括集成電路設備、印刷電路板(FPC、PCB)、聲學器件、散熱組件等一系列組成電子產品終端產品的重要零部件;最后,低價值環節零部件主要包括芯片封裝測試、結構件、外殼、一些材料以及包裝印刷和組裝代工等,總體價值含量較低。
(三)網絡分析方法
根據各個供應商總部所在地和子公司生產地址來構建消費電子五大品牌的產品零部件母-子公司空間網絡聯系,并利用Ucinet軟件計算網絡中各個國家或地區在對外布局和向內吸引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中心度,根據各個節點的網絡中心度和聯系數量來綜合構建不同價值鏈環節的網絡聯系,并將該網絡聯系進行可視化表達,具體方法參考文獻(Grimes和Sun,2016)。
二、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
(一)蘋果:“一主、一副 + 多強”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
如表2所示,蘋果產品零部件的生產格局總體呈現出“中國大陸為主、日本為輔,中國臺灣、美國、韓國及東南亞地區為多強”的空間組織特征,具有較強的少數地區集中生產特征。具體來看,中國大陸具有非常強的供應商子公司集聚優勢,集聚了 42.2% 的零部件供應商子公司;日本處于副核心地位,集聚了 16.6% 的供應商子公司,在數量及占比上與中國大陸存在明顯差距;中國臺灣、美國和韓國雖然集聚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相對較少,但其占比分別達到了 8.6% 、 7.6% 和 5.0% 。東南亞國家(主要包括泰國、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和南亞國家(印度)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占比分別達到 14.7% 和1.5% ,二者占比已接近排在第二位的日本。其中,泰國和越南供應商子公司數量占比分別為 3.5% 和 3.1% ,排在了東南亞國家的前兩位。
具體到不同價值鏈環節的供應商生產布局來看,高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的分布相對分散,集中分布在中國大陸和日本,美國、中國臺灣和韓國等也具有較強集聚特征,具有多中心分布特征。需要注意的是,東南亞國家集聚的高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數量占比僅低于中國大陸不到5個百分點。這說明在復雜多變的國際形勢下,東南亞將在吸引高價值環節外資企業布局方面與中國大陸展開競爭,增強替代作用。中等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則主要分布在中國大陸,且這一地位在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變化;日本處于第二位,分布數量約為中國大陸的一半;中國臺灣、美國及東南亞國家等的分布數量則明顯較少。最后,在低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則集中布局在中國大陸,分布數量為173家,占比達 72.4% 其余地區的分布數量非常少,僅中國臺灣和越南分布數量超過10家。
(二)三星:環太平洋區域“ 1+3 ”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
由表3可知,三星產品零部件的生產格局呈現以韓國為主,越南、美國和中國為輔的生產組織模式。其中,韓國集聚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最多達到70家,且數量占比達到 33.5% 處于絕對核心地位。同時,越南、美國和中國的供應商子公司分布數量分別達到30家、29家和27家,數量占比分別達到 14.4% 、 13.9% 和 12.9% 。可見三者呈三足鼎立之勢,中國在其中發揮的作用相對較弱。
具體到不同價值鏈環節分布來看,高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主要分布在韓國、美國、越南和中國四個國家,其余國家或地區分布數量相對較少。同樣,中等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則也主要分布在韓國、越南、美國和中國。最后,低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則主要分布在韓國、中國和越南,總體可見三星產品零部件生產組織特征具有較強的區域化集中生產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三星產品零部件生產體系中,東南亞國家(供應商子公司數量占比合計 21.1% )已經形成與中國角逐之勢,在高、中、低等不同價值鏈環節與中國展開競爭。尤其是東南亞在吸引中、高價值零部生產企業布局方面已經超過中國,而在吸引低價值供應商子公司方面則主要是越南與中國之間進行競爭。
(三)戴爾、惠普:依托中國大陸生產為主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
通過表4可以發現,戴爾產品零部件生產的空間組織模式主要以中國大陸為主,同時以中國臺灣、美國、越南、巴西、馬來西亞、泰國等若干外圍形成“中心、外圍”生產組織模式。盡管具有非常強的中國本地化生產組織特征,但中國臺灣、美國、越南、巴西、馬來西亞、泰國等也發揮一定作用。其中,中國大陸集聚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達到171家,占比達到 57.6% ;而排在第二位的中國臺灣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為34家,占比為 11.4% 。美國、越南、馬來西亞、巴西、泰國等數量均超過10家以上供應商子公司,其數量占比為3.4%~4.4% 。
更進一步,從不同價值鏈零部件企業分布來看,中國大陸在高、中、低不同價值鏈環節均有大量供應商子公司布局,且優勢非常突出。而中國臺灣和越南的主要優勢在吸引價值鏈的高、低兩大環節的供應商子公司布局,美國的優勢集中表現在吸引高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布局。此外,東南亞國家在吸引高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布局方面的優勢也在逐漸凸顯。
惠普產品零部件生產的空間組織也主要以中國大陸為主,并以中國臺灣、日本、美國、馬來西亞、新加坡等若干外圍形成“中心、外圍”生產格局(表5)。具體而言,惠普產品供應商子公司在中國大陸的分布數量占比達到 51.9% ,而排在第二位的中國臺灣的供應商子公司數量占比僅為 10.3% ,日本、美國、馬來西亞等地的數量占比僅為 6.4% 、 6.0% 和5.6% 。從具體不同價值鏈環節來看,中國大陸同樣在高、中、低不同價值鏈環節均有大量供應商子公司布局,且優勢比較突出。不過,在高價值零部件環節,中國臺灣、日本、美國、馬來西亞等也集聚了一定數量的高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在低價值零部件環節,除中國大陸獨具集聚優勢外,中國臺灣也具有一定集聚優勢,其余國家或地區則與之差距顯著。可見,在中、低價值鏈環節,供應商子公司仍集中分布在中國。
(四)聯想:以中國大陸構建“本土化”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
表6直觀地表現出,聯想產品零部件生產具有非常強的中國本土化特征,即主要以中國大陸為主導構筑整個生產體系。具體而言,聯想產品供應商子公司在中國大陸的分布數量占比達到 85% 左右,而中國臺灣、美國、日本等分布的供應商子公司很少,三者合占 8.4% ,剩余地區約占 6.6% 。具體到不同價值鏈環節來看,除在高價值環節有少數供應商子公司分布在中國臺灣、美國和日本等地之外,中、低價值環節供應商子公司則集中布局在中國大陸。
三、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特征
(一)蘋果:以發達國家為主導的“雙主、雙副、外圍”型的多中心網絡結構
由圖1可以發現,美國、日本、中國臺灣、中國大陸以及韓國等在蘋果產品零部件空間網絡聯系中處于中心地位,具體呈現出以美國、日本為雙核,中國臺灣和中國大陸為副核,韓國、德國、新加坡等為外圍的“雙主、雙副、外圍”型的網絡結構,但是內部卻存在較大的差異。
具體來看,在高價值環節網絡聯系中,美國、日本、瑞士、韓國點出度比較高,是主要的輸出中心,即主要以這些國家供應商在全球布局來串聯高價值環節零部件生產網絡。與此對應,中國大陸、中國臺灣、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吸引了這些國家的供應商子公司進入布局,是主要的接收中心(即點入度比較高)。
此外,美國、日本、韓國等發達國家仍傾向于將部分高價值零部件環節布局在本土地域,尤其是日本、韓國表現得更為明顯。盡管中國在高價值環節網絡聯系中也處于核心地位,但是主要以接收跨國企業投資布局為主,本土企業在網絡中地位較弱。在中等價值環節網絡聯系中,同樣呈現出以美國、日本、中國臺灣為核心的零部件生產網絡聯系,中國大陸仍然是接收中心,吸引大量的中等價值環節非本土企業進入布局。
最后,在低價值環節網絡聯系中,則主要以美國、中國臺灣、中國大陸、德國等為核心構建整個網絡,中國處于絕對接收中心的地位,即在該環節除中國大陸本土企業傾向于將生產子公司布局在母國外,中國臺灣、美國也將該環節零部件大量生產子公司布局在中國大陸。
由此可見,中國大陸在蘋果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網絡聯系中仍然處于核心地位,但主要得益于吸引跨國公司的布局為主。東南亞國家如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越南等在網絡中作用有所提升,未來可能進一步增強與中國在網絡中的地位競爭。
(圓表示點出度、正方形表示點入度,下同)
(二)三星:以韓國為主的單中心網絡結構
正如圖2所示,三星產品零部件供應商空間網絡聯系主要以韓國為中心進行架構,體現出非常明顯的單中心網絡特征。同時,美國、日本的點出度比較高,是典型的輸出中心;中國大陸、越南等點入度比較高,是典型的接收中心。可見,在三星產品零部件網絡聯系主要以發達國家為主導進行構建;同時,韓國不斷增強與越南的聯系,而減輕對中國的依賴。具體而言,在高價值零部件環節,以韓國為核心、美國為次核心構建整個生產網絡空間聯系,且這兩大國家除向中國大陸、越南進行布局外,與母國的聯系也十分緊密。在中等價值零部件環節,則主要呈現出以韓國、日本、美國為核心的生產網絡聯系,且這些國家的供應商主要向韓國、越南、中國以及美國進行布局,推動其成為重要的接收中心;在低價值環節,仍主要以韓國、美國、日本等為核心構建低價值環節網絡聯系,韓國、中國以及越南的點入度比較高,是典型的接收中心。總結來看,三星產品零部件生產的網絡結構主要圍繞韓國進行布局,且三星不僅與本土企業聯系緊密,同時與越南的聯系也不斷增強,中國在網絡中的地位明顯弱于越南,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韓國電子零部件供應商向越南轉移的事實。
(三)戴爾、惠普:以中國大陸、中國臺灣、美國為核心的多中心網絡結構
戴爾零部件生產網絡呈現出“中國臺灣、美國以及中國大陸”為核心的空間網絡聯系,同時越南、巴西、馬來西亞以及泰國在網絡中也發揮重要作用(圖3)。其中,在高價值環節網絡聯系中,美國處于絕對核心地位,其供應商子公司主要向中國大陸布局,同時在美國、中國臺灣、中國大陸、馬來西亞等地也有一定量的布局。中國大陸在網絡中的點入度很高,主要得益于美國、中國臺灣、韓國、日本等地供應商的布局有關。在中等價值環節網絡聯系中,主要以美國、中國大陸和中國臺灣為核心構建生產網絡聯系,美國、中國臺灣處于輸出中心位置,而中國大陸則處于接收中心位置,說明美國、中國臺灣、日本等發達國家或地區主要將中等價值零部件的生產布局在中國大陸完成。從低價值環節網絡聯系看,仍然主要以美國、中國大陸和中國臺灣為核心構建生產網絡聯系,不過中國香港、加拿大也占據一定地位。同時,在低價值環節中國大陸的點入度最高,處于絕對接收地位。總體看來,在戴爾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中,中國處于絕對接收核心位置,說明戴爾產品零部件供應商著重將零部件的生產布局在中國完成,同時中國有一定數量的本土企業切入戴爾產品零部件的生產網絡聯系。
由圖4所示,惠普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則呈現出以“美國、中國臺灣及中國大陸”為核心的多中心生產網絡結構,美國和中國臺灣為輸出中心,而中國大陸則屬于接收中心。具體看來,在高價值環節,美國點出度最高,中國臺灣、韓國、日本的點出度也相對較高,其供應商主要向中國大陸、中國臺灣、美國、日本等地布局,推動中國大陸成為核心接收中心。說明在高價值環節,惠普產品零部件供應商除在本土進行布局外,傾向于在中國進行布局。在中等價值環節,主要以中國臺灣、美國、日本以及中國大陸為核心構建整個網絡,中國臺灣、美國、日本點出度最高,是主要的輸出中心,且主要向中國大陸進行布局,使得中國大陸的點入度值最高,更是說明中等價值零部件集中布局在中國大陸生產。在低價值環節,主要以中國臺灣、美國以及中國大陸為核心形成整個網絡,中國臺灣、美國的點出度最高,且主要向中國大陸布局,說明惠普產品低價值零部件也主要布局在中國大陸完成生產。總結而言,惠普產品零部件供應商除將零部件的生產布局在本土之外,仍然傾向于將生產子公司布局在中國,東南亞國家在其中發揮的作用較弱。
(四)聯想:以中國為主的單中心網絡聯系
從圖5可以發現,聯想零部件生產網絡呈現出明顯的以中國大陸為核心的單中心網絡空間結構。同時,美國、中國臺灣等相對處于較為核心的位置。具體看來,在高、中、低等不同價值鏈環節,均可以發現中國大陸、美國、中國臺灣等的點出度最高,且供應商主要圍繞中國進行布局,使得中國的點入度最高。同時,除在高價值環節有少量供應商子公司布局在中國臺灣、美國和日本等地外,中國大陸接收了大量的供應商子公司進入布局,使其處于絕對接收中心地位。尤其是在中、低價值鏈環節的零部件生產幾乎全部在中國完成,可見聯想作為中國的本土品牌,其供應商有顯著的本地化生產特征。
四、結論與討論
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態勢與網絡結構總體較為穩定,但呈現出諸多新趨勢。本文利用蘋果、三星、戴爾、惠普及聯想等全球五大消費電子品牌企業的供應商子公司數據,從全球價值鏈視角揭示其空間分工格局,并利用總部—子公司聯系構建國家間的生產網絡聯系,進而更好地揭示出當前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得到以下主要結論:
第一,當下,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呈現發達國家占據高價值環節、發展中國家占據低價值環節整體格局,但發展中國家在中高價值環節的作用有較大幅度提升。例如,蘋果產品零部件在全球多個國家或地區均有生產供應,尤其是中高價值環節零部件的生產具有典型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共同生產特征,而低價值鏈環節的零部件則具有典型的以中國為主的發展中國家集中生產特征,不過東南亞國家在中低價值鏈環節的作用也開始凸顯。從三星產品零部件的生產體系來看,高價值環節零部件集中在韓國生產,美國、越南和中國在中高價值鏈環節發揮重要作用,但是中國在三星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中的作用要明顯低于越南。再從戴爾、惠普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看,高價值環節零部件呈現出以中國為主的弱多中心特征,且中低價值鏈環節零部件集中在中國生產。聯想產品零部件的則集中在中國生產,本土化特征較為明顯。
第二,當下,消費產業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呈現多中心發展趨勢。其中,蘋果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網絡聯系呈現出明顯的多中心特征,以美國、日本、韓國、中國大陸、中國臺灣以及東南亞國家為核心構建整個網絡聯系,發達國家供應商與東南亞的聯系有所增強。三星零部件全球價值鏈網絡主要形成以韓國為中心的單中心網絡結構,美國、日本、越南在網絡中也發揮較大作用。惠普和戴爾的全球價值鏈網絡則主要呈現出以美國、中國大陸及中國臺灣為核心的多中心網絡結構,日本、韓國等發達國家在網絡中也發揮重要作用。聯想全球價值鏈生產空間網絡聯系則主要以中國為核心構建顯著的單中心生產體系,中國臺灣、美國在網絡中雖占據一定地位,但地位遠不及中國大陸。
第三,當下,中國仍是跨國供應商爭相布局的核心地區,但全球價值鏈布局的本土化和近岸化、友岸化趨勢開始凸顯。其中,盡管蘋果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呈現出顯著的全球化分布特征,但是美國、日本、韓國等國的供應商加強了在本土的布局,同時在東南亞國家的布局有所增強,如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越南等吸引了較多的中、高價值鏈環節跨國公司生產子公司的布局。再看三星產品零部件全球生產網絡,更是表現出了顯著的向韓國和越南集中的趨勢,這主要是因為隨著三星電子、三星顯示、三星電機、三星SDI等在越南的加碼,吸引了韓國及中國供應商向越南布局。雖然戴爾、惠普產品零部件供應商的零部件生產集中在中國生產,但是東南亞國家仍然發揮一定作用。
最后,當下,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依然存在,即以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為主導、發展中國家和新興轉型經濟體積極參與的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并未發生根本改變。尤其是中國在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的地位依然重要且較為穩定,但可能受蘋果、三星等高端產品的部分產能向東南亞、南亞轉移,導致一些供應商跟隨客戶增強了在東南亞、南亞的生產布局。在今后的一段時間里,東南亞與中國在消費電子中間產品的生產布局上競爭將長期存在。然而,需要更加辯證地看待這個問題,即三星產品零部件供應商的轉移主要是源于三星在華市場的不斷萎縮,加之三星加碼越南要求其供應商向越南布局導致。這在蘋果產品零部件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中的韓國供應商將越南作為重要的零部件生產子公司布局地中也可以有所體現,但并不足以表明電子信息產業在加速向越南轉移。因為,除少量境外跨國企業向越南布局外,中國本土企業如立訊精密、比亞迪、深圳裕同等代工和包裝企業也跟隨客戶向越南布局,一定程度體現了中國本土企業的全球化發展戰略(李觀鳳等,2024)。更進一步,在戴爾、惠普以及聯想的全球價值鏈網絡結構里,中國的絕對核心地位非常牢固。
總結而言,中國在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尚不足以在短期內改變,這是因為中國超大規模市場的優勢存在,以及眾多優秀的本土零部件供應商、工程師、技術工人等比較優勢的加持。不過受外界諸多不確定因素影響,發達國家或地區一方面加強了本土近岸布局以及在東南亞的友岸布局,尤其是東南亞國家在吸引中、高價值鏈環節的跨國生產布局趨勢有所增強,這就要求我們要足夠重視,通過進一步深化對外開放合作,增強與全球消費電子領先企業的產業聯系,進而深入嵌入消費電子產業全球價值鏈分工與網絡聯系。同時,加強多邊貿易合作,實現高水平對外開放(李坤望等,2021)。尤其是,積極與東南亞國家拓展聯系與合作,推動更多國內消費電子企業“走出去”在東南亞布局,構建新型區域產業價值鏈,進一步增強消費電子產業的產業鏈、供應鏈的穩定性和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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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tial organization and network structure 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in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Take Apple,Samsung, HP, Dell and Lenovo as examples
Kang Jiangjiang
(Institute of Applied Economics,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Shanghai 200020)
Abstract:under the trend of de-globalization, the global industrial layout is being reconstructed at an accelerated pace,and under the new development situation of the coexistence of a new round of industrial transfer and the partial return of manufacturing to developed countries, it is necessary to deeply analyze the global distribution pattern and network connection of key industries, so as to fully understand and grasp their recent trends and change characteristics. Taking the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his paper uses the distribution address data of Apple, Samsung, HP, Dell, and Lenovo supplier subsidiaries to reveal the overall pattern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in the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on the basis of the hierarchical division of the value content of the parts produced by the suppliers. Subsequently, the address data of supplier headquarters and subsidiaries is used to construct the network connection 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of the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so as to further understand the position characteristics of different countries or regions in the network. The results show that: frstly, the division of labor model 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of the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still presents a division of labor system dominated by developed countries and subordinate to developing countries. Furthermo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different value chain links, the production layout of high-value parts is relatively scattered, while the production of medium and low-value parts is mainly concentrated in Chinese mainland and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Second, the connection network 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in the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generally presents a \"polycentric\" characteristic, that is, the United States, Japan, South Korea, Chinese mainland and Taiwan region,and a few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are the core to build industrial network connections. Among them, developed countries are the export centers (establish production sites in the home country or other regions), and the developing countries are the receiving centers (mainly by atracting non-local suppliers to set up production sites to embed the network). Third, under the new stage of development,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of the consumer electronics industry show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ocalization, near-shoring and friendly shore-based layout, especially high-value components tend to strengthen production ties with developed countries indigenous regions and Southeast Asia, while Chinese mainland is stillin a core position in attracting suppliers in high, medium and low value chain links.
Key Words: Division of Labor in the Global Value Chains; Network Structure; Supplier Subsidiaries; Consumer Electron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