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勇士作為“士文化”的一部分而獨立存在,有著豐富可靠的歷史前提?!笆俊钡亩鄻有詾椤坝率俊钡男纬商峁┝丝赡苄?。在春秋戰國時期,史家、儒家、墨家、道家典籍中均有“勇士”這一說法,“勇”和“士”形成固定搭配并組成一個詞語,表明勇士在當時已經在社會存在,并形成了固定和廣泛的認知,具有主體性,是“士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勇士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兩種定義相互交織,共同組成勇士文化。勇士和武士、刺客有著很大程度的不同,具有獨立存在的必要性。
【關鍵詞】先秦;士文化;勇士
【中圖分類號】I206.2"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06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20
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士”是一個具有豐富內涵和多樣性的概念。從早期的武士階層到后來的文士、儒士等,士在中國社會的發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中,勇士作為士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獨特的地位和價值。勇士不僅在歷史上有著豐富的文獻記載,而且在文化精神上也具有獨特意義。但是長期以來勇士在士文化中受到的關注較少。通過對古代士文化中勇士的探討,可以揭示其獨特的文化內涵和社會價值,為理解中國古代士文化提供新的視角和思考方向。
一、勇士的形成
(一)勇士形成的前提
勇士作為“士文化”的一部分而獨立存在,有著豐富可靠的歷史前提。士階層本身就有著追求勇武的特點,如儒家的六藝包括了帶有武藝要素的御和射。此外一種說法認為早期的“士”專指武士,與后來的勇士具有一定聯系。顧頡剛先生《武士與文士之蛻化》一文說:“吾國古代之士,皆武士也。士為低級之貴族,居于國中(即都城中),有統馭平民之權利,亦有執干戈以衛社稷之義務,故謂之國士以示其地位之高?!盵1]85這表明武士具有一定的地位,屬于下級貴族,主要職能是參與戰爭。他們效忠于國君,其身份地位來源于自身較高的戰斗力,如《周書·秦誓》:“番番良士,旅力既愆?!笨装矅鴤鳎骸坝挛浞际俊!盵2]此處文字不僅表明士有武士的含義,而且“勇武”已經成為形容武士的一個常用詞匯,只是“勇”和“士”還沒有形成固定搭配。
武士階層的存在為勇士文化的形成提供了歷史的前提。武士與勇士之間有著較為密切的聯系,他們同樣都注重磨練武藝,即使到了春秋戰國以后,“勇士”一詞依然常用來指武士,表明了武士與勇士之間的轉換關系。當然,如果單憑武士的存在就為勇士文化做出定論,會顯得過于單薄。武士階層在中國走向封建社會以后就已經不復存在,而勇士活躍在春秋戰國時期,通過諸子百家的論述和勇士的社會活動,產生豐富的內涵,成為士文化的一部分,并且使士文化更加全面飽滿。
(二)勇士形成的可能性
“士”具有多樣性,為“勇士”的形成提供了可能性?!笆俊北旧砭涂梢灾复坝率俊保粋€原因是在當時士的多樣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肯定,不同的士有不同的特性成為共識?!赌印るs守》云:“有謀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盵3]581這里列舉了四種士,墨家認為他們有不同的功能形態和用處。《韓詩外傳》則寫道:“子路曰:‘由愿奮長戟,蕩三軍,乳虎在后,仇敵在前,蠡躍蛟奮,進救兩國之患?!鬃釉唬骸率吭眨 迂曉唬骸畠蓢鴺嬰y,壯士列陣,塵埃漲天,賜不持一尺之兵,一斗之糧,解兩國之難,用賜者存,不用賜者亡?!鬃釉唬骸q士哉!’”[4]268這里的“勇士”和“辨士”便是不同的士,雖然并非最理想的形態,但依舊值得贊揚。可見士的多樣性被廣泛認可,也允許勇士成為士文化的一環,推動士文化形成內涵豐富的有機整體。
(三)勇士形成的文獻依據
“勇士”的概念并非生造,而是有著真實的社會歷史基礎,在先秦文獻中就有所記載,表明勇士存在于當時人們的認知之中,具有主體性。大概在西周或更早,勇和士通過“勇武之士”之類的結構出現,或者雖然以“勇士”二字相連,但依然是兩個詞,但至遲到春秋戰國時期,“勇士”一詞在文獻中普遍存在,形成固定搭配的單個詞匯。《孟子》云:“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盵5]126按照規定,召喚虞人應該用皮冠,而齊景公卻用旌旗,所以虞人不來,齊景公想要殺掉他,虞人據理力爭。虞人的行為受到了孔子的肯定和孟子的稱贊。
《左傳》云:“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釉唬骸藱枋现乱玻嗪潍@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亦子之勇也?!盵6]917州綽、邢蒯是晉國下卿欒盈的家臣,都是猛將,因此樂王鮒稱他們為勇士,想要勸范宣子招募他們。欒盈喜歡施舍,給人恩惠,所以“士多歸之。宣子畏其多士也”[6]913。結合上下文可以判斷,這里所謂的士自然包括州綽、邢蒯這些善于作戰的勇士。這段文獻更表明“士”一詞本身就已經默認有勇士的含義,無需用“勇士”來點明。
《墨子》云:“子墨子謂駱滑氂曰:‘吾聞子好勇。’駱滑氂曰:‘然,我聞其鄉有勇士焉,吾必從而殺之?!盵3]409這里的勇士是以勇武出名的地方人士。
《莊子》:“勇士一人,雄入于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此,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的!”[7]這里的勇士是勇武善戰之人,與《左傳》中的勇士含義比較接近。
總之,在史家、儒家、墨家、道家典籍中均有“勇士”這一說法,其他文獻中亦有出現?!坝隆焙汀笆俊毙纬晒潭ù钆洳⒔M成一個詞語,表明勇士作為一個群體在當時已經在社會中存在,形成了穩定和廣泛的認知,證明勇士是“士文化”的一個獨立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勇士的內涵
(一)勇士的不同定義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勇士作為士文化的一部分而獨立存在。不過勇士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勇士指的是戰國時期,一些社會階級地位較低的下層貴族或平民,他們磨練武藝和勇氣,重視榮譽和尊嚴,常常為一位主公效命,成為其門客,維護主公的尊嚴和安全,為主公實行計劃。廣義的勇士則在諸子典籍中常常有所論及,是敢于堅持自己的理想信念的有膽有識之士,他們的理想信念可以有所不同,無論是儒家的仁禮,還是墨家的兼愛、非攻等等,重要的是堅守信念的勇氣。
《孟子》中的勇士一般指的是見義而為,不畏犧牲之人,這是廣義的勇士。而另外一處記述了關于北宮黝的事跡:“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撻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寬博,亦不受于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5]56雖然沒有以勇士稱呼北宮黝,但可以看出他具有勇士的品質,有培養勇氣的辦法,不畏懼疼痛,不容忍羞辱,甚至敢于刺殺諸侯,重視自己的名氣聲望,當時的很多人可能都聽說過北宮黝和他的勇氣,這符合狹義的勇士定義。
而在《廉頗藺相如列傳》中,宦者令繆賢向趙王提及藺相如時說:“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于趙王,故燕王欲結于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盵8]5260作為一名舍人,藺相如冷靜地分析燕王與繆賢結友的原因,并由此推斷失寵后的繆賢亡趙走燕的后果,提出大膽的建議,保護了主公的安全,此時的藺相如符合狹義的勇士的定義。而之后他又反抗強橫的秦國,維護了道義與公平,符合廣義的勇士的定義,被后代文士所仰慕??梢娪率康膬煞N定義相互交織,共同組成勇士文化。
(二)勇士的職責
廣義的勇士,其職責主要是維護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信念。狹義的勇士的職責則更加具體和世俗化?!俄n詩外傳》中的一段文字記載了勇士的職責:“衛靈公晝寢而起,志氣益衰,使人馳召勇士公孫悁,道遭行人卜商。子夏曰:‘何驅之疾也?’對曰:‘君晝寢而起,使我召勇士公孫悁?!酉脑唬骸€,而勇若悁者可乎?’御者曰:‘可。’子夏曰:‘載我而反。’……俄而悁至,入門仗劍疾呼,曰:‘商下!我取若頭?!酉念欉持唬骸?!內劍。吾將與若言勇?!谑蔷類€內劍而上……子夏曰:‘子之勇不若我三矣。所貴為士者,上不攝萬乘,下不敢敖乎匹夫,外立節矜敵而不侵擾,內禁殘害而君不危殆,是士之所長而君子之所致貴也?!盵4]224-226《韓詩外傳》中的材料很多來自戰國時期,反映了當時的情形。公孫悁和子夏爭勇,子夏列出事跡證明自己的勇敢,反映了勇士的主要職責,即維護主公的尊嚴,保護主公的安全。此外還有一些情況下勇士要執行主公的計劃,包括對其他君主進行外交活動、挑釁、威脅和刺殺等,因而有時會使人誤認為勇士和武士或刺客相同。
三、勇士的獨特性
(一)與武士的差異
勇士和武士有著一定的聯系,二者都需要磨練自己的武藝和膽識?!坝挛洹北揪褪怯脕硇稳菸涫康囊环N品質,很多情況下勇士一詞也是指善于作戰的武士。不過作為士文化精神一環的勇士和武士并不相同。勇士的新興與春秋戰國時期沖突的不斷加劇有著密切關系。“然戰國者,攻伐最劇烈之時代也,不但不能廢武事,其慷慨赴死之精神且有甚于春秋。故士之好武者正復不少。彼輩自成一集團,不與文士混。以兩集團之對立而有新名詞出焉:文者謂之‘儒’,武者謂之‘俠’,儒重名譽,俠重義氣?!盵1]88這里認為所謂的“士之好武者”的興盛與戰爭的強度密切相關。其實作為“士之好武者”的勇士在戰場上并不活躍,反而常常出現在外交場合。在戰爭中個人勇武的作用有限,而且戰爭中要控制士兵的成本,又和勇士追求較高的待遇有一定沖突。勇士可能更活躍于小規模沖突和不發生實際戰斗的對峙局面,為主公服務,與主要職責在于作戰的武士不同。
(二)與刺客的差異
勇士與刺客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并不意味著勇士與刺客相等,他們之間存在差異。司馬遷的《史記》中記載的荊軻事跡為人所熟知,由于“刺客列傳”的題目和刺殺秦王的事跡,荊軻以刺客的形象呈現在世人面前。不過作為一個性格和事跡豐富復雜的活生生的人,荊軻顯然不是僅用刺客這一身份就能簡單概括的。如果將時間往前推移進行考察,可以發現荊軻也有“勇士”的身份:“‘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窺以重利;秦王貪,其勢必得所愿矣。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久之,荊軻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頓首,固請毋讓,然后許諾。”[8]5494-5495太子丹對荊軻表示想要得到一名勇士實行他的計劃,而其實荊軻就是他理想中的勇士。依照太子丹的計劃,這名勇士的首要目標是效仿曹沫,劫持秦王,以威脅他歸還領地,這是最好的選擇,如果不行再刺殺秦王,這也與后面荊軻的行為吻合。因此對于勇士來說,刺殺不是目的,他們的理想目標是憑借勇氣震懾對方,在相對和平的情況下實現目的,具有一定的理性與克制。而刺客的目標就是對方的死亡,刺殺是他們唯一的手段。
上述故事又提及了燕國有一位勇士秦舞陽。秦舞陽自然不能與荊軻相比,但也被稱為勇士,而當時秦王讓荊軻獻圖時叫出了秦舞陽的名字,那么秦王此時已經知道秦舞陽是一名勇士,如果勇士和刺客相等,秦王怎么會讓有嚴重刺客嫌疑的荊軻一行人接近自己?這表明“勇士”這一身份并不和刺殺活動緊密聯系。
由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勇士和武士、刺客有著很大程度的不同,將所有勇士都用武士或刺客進行概括顯然不具備合理性,會造成嚴重的誤解。勇士不是這些概念能夠包含的,具有獨立存在的必要性。
四、結語
通過對古代士文化中勇士的深入探討,可以看到勇士在文化精神上具有獨特的價值。通過將勇士與古代武士、刺客等概念的比較分析,進一步揭示了勇士在士文化中的獨特性和重要性。勇士的勇武精神和為主公效命的忠誠,使其在古代社會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他們是春秋戰國時期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群體,豐富了士文化的內涵,使其更加全面。通過對勇士的研究,我們不僅能夠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士文化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還能夠從中汲取到有益的精神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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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英杰,男,河南新鄉人,伊犁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范學新,女,漢族,湖北浠水人,伊犁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