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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文獻視野下的周厲王集權新論

2025-08-07 00:00:00張靖
史學月刊 2025年8期
關鍵詞:天子國人

中圖分類號]K2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583-0214(2025)08-0005-16

古本《竹書紀年》記載西周王朝自夷王開始衰弱,夷王患有惡疾,在位時間不長就去世了。面對王朝衰弱的局面,周厲王改變了周王朝的傳統制度,史稱\"厲王革典”。徐中舒、劉家和指出,厲王革典的主旨在于增加收入與強化王權,表現為經濟上的專利和政治上的專權①。學者對厲王在經濟上的專利探討較多,對其在政治上集權的認識則不夠明晰與透徹,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第一,對周厲王集權的方式總結得不夠全面,分析地不夠深人;第二,關于厲王三十七年那場叛亂的認識有偏差;第三,較少思考厲王集權是否因為厲王喪失王位而中止,厲王集權是否具有持續性影響。本文將對以上三個問題作出探討,通過歸納總結厲王集權的方式,梳理周厲王三十七年叛亂的歷史事實,分析厲王革典是否具有持續性的影響,進而重新認識西周王朝的治國理念與路線。

周厲王集權之方式

1.集中卿權以加強王權

楊寬認為西周王朝中央政權有兩大官署:卿事寮與太史寮,卿事寮是周王的辦公廳和參謀部,太史寮是周王的秘書處與文化部②。李峰認為西周晚期中央政府中,卿史寮、太史寮繼續發揮著重要作用,主要變化發生在以宰為首的王家行政管理中③。西周晚期兩大權力機構依舊發揮著重要作用,一方面筆者將以執政大臣與朝廷要臣為中心,從具體事件與人際關系考察厲王時期王朝中央政權的權力變動及其態勢;另一方面根據李峰所言的新變化觀察厲王及宣王時期的政治走向(見第三節)。

《國語·周語》:“厲王說榮夷公,芮良夫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夷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既,榮公為卿士,諸侯不享,王流于彘。”④將厲王流于彘的原因歸于寵信好利的榮夷公,責任在榮夷公。《史記·周本紀》:“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諫厲王曰\"①認為厲王好利是寵信榮夷公以及奔彘的重要緣由,責任在厲王。自宰獸簋(《新收》0663—0664)②知榮夷公自厲王六年已任王朝之司土,司土掌管山林川澤之事,厲王專利,需要榮夷公協助,故《周本紀》之說為勝。

輔師簋、應侯視工鐘、弭伯師耤簋、簋、康鼎、同簋、宰獸簋、卯簋這八件銅器由八個人分別制作,年代均在厲王之世,銘文都出現了榮伯,這位榮伯就是榮夷公③。

(1)同簋:“唯十又二月初吉丁丑,王在宗周,各于大廟,榮伯右同,立中廷,北向,王命同左右吳大父司場林虞牧。\"(《集成》4271)④

厲王冊命“同\"為吳大父的副手,協助吳大父管理場林虞牧諸勞役及服這些勞役的人群。一般認為,冊命金文中右者與受冊命者存在一定職務統屬關系③。同簋銘中的右者榮伯正是宰獸簋銘中的司土榮伯之省稱,場林虞牧正在司土榮伯的管轄范圍之內。榮伯擔任“同\"的右者,正是榮伯職務之所在。

(2)輔師簋:“唯王九月既生霸甲寅,王在周康宮,各大室,即位,榮伯入右輔師。王呼作冊尹冊命曰:更乃祖考司輔(職)。\"(《集成》4286)

師鑄有輔師変簋、師簋兩件器。師変簋銘中的宰琱生即琱生簋、鬲中的琱生。由召虎知琱生器為厲王時器(見第三節),進而知兩件師器亦厲王時器。郭沫若讀“輔\"為“鋪”⑥,黃盛璋讀“裁”為“職”③,可從。厲王冊命樂師師梵繼承其祖考之職司傅,榮伯擔任師的右者。天子冊命樂師,以司土榮伯為右者,不大尋常。

(3)弭伯師糟簋:“唯八月初吉戊寅,王各于大室,榮伯入右師糟,即位中廷,王呼內史尹氏冊命師糟。\"(《集成》4257)

金文中的\"師某\"之“師\"基本是軍官,職位相當于大夫。厲王冊命軍官師耤,榮伯雖任司土,然仍為師耤之右者,亦不尋常。

(4)宰獸簋:“唯六年二月初吉甲戌,王在周師綠宮,旦,王格大室,即位,司土榮伯右宰獸。\"(《新收》0663—0664)

(5)鄭丼叔康鼎:“唯三月初吉甲戌,王在康宮,榮伯入右康。王命:死司王家\"(《集成》2786)

金文中的“宰某\"基本是王室家務與財產的管理者,宰獸簋銘記厲王冊命獸為王室之宰。康為鄭丼叔氏之家長,厲王冊命康管理王家,康亦為王室之宰。天子冊命王室之宰康、獸,以外朝之卿榮伯出任右者,厲王不僅沒有視榮伯為外人,反而相當親信榮伯。

(6)應侯視工鐘:“唯正二月初吉,王歸自成周,應侯視工遺(饋)王于周,辛未,王格于康宮,榮伯入右應侯視工,賜彤弓、彤矢百。\"(《集成》107)

厲王南征,從成周回到宗周,應侯視工在宗周獻俘。天子賞賜應侯,榮伯作為右者,既可見榮夷公在厲王朝地位之高,又可見厲王特別寵信榮夷公。

《荀子·成相》:“(孰)[郭]公長父之難,厲王流于彘。\"楊驚注:“言(孰)[郭]公長父奸邪,遂使難作,厲王流竄于彘。”厲王三十七年政變之爆發很可能與虢公長父有關⑨。厲王時期有四件銅器與虢公長父有關系,分別是虢仲藴蓋、柞伯鼎、公臣簋、簋。

(7)虢仲蘊蓋:“虢仲以王南征,伐南淮夷,在成周,作旅,茲有十又二。\"(《集成》4435)

虢仲作器自言“虢仲以王南征”,“以\"訓為與、和。厲王親征表面看起來是虢仲與王南征,實則是虢仲炫耀天子在他的輔佐之下南征。虢仲一次作了十二件篡,這應當不是逾禮之舉,而是列鼎列簋制度的盛行。虢仲既然能享用這般等級的器用,可見虢仲地位很高。

(8)柞伯鼎:“唯四月既死霸,虢仲令柞伯曰:‘在乃圣祖周公舊有功于周邦。用昏無殳,廣伐南國,今汝其率蔡侯左至于昏邑。既圍城,令蔡侯告征虢仲。遣氏曰:‘既圍昏。虢仲至。辛酉搏戎,柞伯執訊二夫,獲馘十人。”(臺北\"中研院\"史語所\"殷周金文暨青銅器資料庫\"新收銅器,編號NB1059)

虢仲受王之命,以中央政府公卿的身份,統帥柞伯、蔡侯,指揮伐昏之役。在展開對昏邑最后圍攻之前,柞伯、蔡侯需要等虢仲的到來才可以發起總攻,可見虢仲權勢之重。

(9)公臣簋:“虢仲令公臣司朕百工,賜汝馬乘、鐘五金,用事。公臣拜稽首,敢揚天尹丕顯休,用作尊簋,公臣 其萬年用寶茲休。\"(《集成》4184—4187)

1975 年岐山京當董家村一號窖藏出土有裘衛、此及公臣諸器,由銅器類型與人物系聯均可確定公臣簋為厲王時器。“天尹”,大尹也,猶“皇天尹”一詞。“公臣”,公之臣,其為虢仲家臣之自稱。公臣活動于厲王之世,此活動于宣王之世,裘衛活動在懿王前后,孝王在位時間較短,裘衛很可能活到了夷王之世。同一窖藏出土之銅器應當是同一家族之銅器,裘衛與此中間相隔一代人。筆者認為,裘衛與此二人中間相隔有公臣一代。原本從事毛皮生產與交易的裘衛家族的家長在厲王之世已為虢仲之家臣,可見虢仲的地位崇高顯赫。

(10)軛簋:“唯三月初吉庚午,王在華宮,王呼虢仲入右舸,王賜殛赤市、朱衡、鑾旗,軛拜稽首,對揚天子魯命,用作寶簋,其萬年子子孫孫其永寶用。\"(《集成》4202)

郭沫若以虢仲為紐帶將廼簋與虢仲系聯,斷舸簋為厲王時器①,可從。て簋未見王命之職務,只見賞賜物品,右者為虢仲,其性質應當屬于冊命金文。

厲王為何寵信榮夷公,一種簡單的解釋是榮夷公的官職為司土,厲王想要專山林川澤之利,便需要榮夷公。專利是從厲王三十年開始的,榮夷公從厲王六年就開始活躍在政治舞臺之上,可見因專利而寵信榮夷公之說不可信。厲王為何寵信虢仲,一種解釋是厲王南征需要虢仲。厲王南征不晚于厲王十三年②,虢仲在厲王十三年左右應該就協助厲王南征了。王朝可以征戰的將軍恐怕不止虢仲一人,厲王又為何偏偏鐘意虢仲?這恐怕不是單純由君主個人感情所致使,需要從政治權力結構加以分析。筆者認為,解答這個問題需要參照西周中期王朝中央政府的執政模式。裘衛諸器及永孟銘文出現了一連串的人名,這些人名有多處重合。

(11)三年衛盃:“裘衛乃矢告于伯邑父、榮伯、定伯、瓊伯、單伯,伯邑父、榮伯、定伯、瓊伯、單伯乃令三有司。”集成》9456)

矩伯從裘衛這里拿取了一些玉器與皮毛制品,給予裘衛田十三田。裘衛將田物交換之事報告給伯邑父等五大臣,五大臣命令三有司等去勘定田界,交予裘衛。

(12)五祀衛鼎:“衛以邦君厲告于幷伯、伯邑父、定伯、瓊伯、伯俗父…丼伯、伯邑父、定伯、瓊伯、伯俗父乃構,使厲誓,乃令三有司。\"(《集成》2832)

邦君厲說給裘衛田五田,裘衛將這事告于幷伯、伯邑父等五大臣。五大臣命地方三有司去辦理勘定田地之事宜。

(13)十二年永盂:“唯十又二年初吉丁卯,益公入即命于天子,公乃出厥命,賜畀師永厥田:陰陽洛疆累師俗父田。厥累公出厥命:丼伯、榮伯、尹氏、師俗父、遣仲。公乃命鄭司土溫父、周人司工殿…付永厥田。”(《集成》10322)

天子對益公發布命令,益公傳達天子的命令,其中一項是賞賜給師永一處在陰陽洛的田地和一處師俗夫的田地。益公又對丼伯等五大臣發出這項命令,益公再對地方三有司等人發出勘定田界的命令,丼伯等五大臣應當是負責監督此事的。

表1衛盡、衛鼎、永孟所見懿王前后西周王朝的執政大臣

衛盂、衛鼎的年代在懿王時期,永盂與裘衛器銘中的人物相近,故永盂亦為懿王時器①。學者一般將這三件銅器銘文出現的一連串名字視為執政大臣,則共懿時期王朝執政由多位大臣組成。李峰認為永盂銘中丼伯、榮伯、尹氏、師俗父、遣仲組成了一個類似“委員會\"的執政大臣小組,該“委員會”的領袖為益公②。杜勇認為西周時期三公是對執政大臣的統稱,三公不以三人為限,永盂銘中五大臣都是執政大臣,益公為首席執政大臣③。相比于西周早期的周公旦、召公奭、周公子明公、毛伯班的父親毛公這幾位權勢很強的執政大臣,共懿時期及其稍后確實很少再見此類強臣。通過對厲王時期六件榮伯銅器與四件虢仲銅器銘文的研究,可知榮夷公與虢公長父是厲王特別寵信之臣。自整個西周歷史來看,厲王不再采用“委員會\"式的大臣執政模式,而是獨寵信榮夷公、虢公長父二人,可謂是對西周中期多位大臣執政模式之反動。厲王通過將卿權集中到一兩個寵信的大臣榮夷公、虢公長父手中來達到集權之目的。

2.收攏軍官效忠自己及捍衛王身

銅器銘文顯示,厲王在統治中期加強自身防衛工作,收攏一些軍官來效忠自己。

厲王朝有一位名叫大的軍官留下三件鼎、兩件簋,其均為厲王之世的銅器

(14)大鼎:“唯十又五年三月既霸丁亥,王在侲宮,大以厥友守,王饗醴,王呼膳夫騕召大以厥友入捍。王召走馬雁,命取雅卅二匹賜大。\"(《集成》2806—2808)

“捍王”一詞流行于西周晚期,如宣王初年的毛公鼎“以乃族捍王身”,宣王元年的師笥簋“率以乃友捍敵王身”。厲王召“大以厥友入捍”,自然是捍衛王身,可見厲王相當注重加強對自身的安保。

(15)大簋:“唯十又二年三月既生霸丁亥,王在侲宮,王呼吳師召大,賜睽里。王令膳夫豕曰睽曰:‘余 既賜大乃里。睽賓豕璋、帛束。睽令冢曰天子:‘余弗敢。豕以睽履大賜里。大賓豕璋、馬兩,賓睽璋、帛 束。\"(《集成》4298—4299)

在厲王十五年大與其家族兄弟或下屬守衛在侲宮之前,十二年時厲王就曾將睽的田地賞賜給大,這將厲王收攏網羅軍官效忠自己的心思展現得淋漓盡致。

(16)笥簋:“王若曰:笥,丕顯文武受命,則乃祖奠周邦,今余令汝啻官司邑人、先虎臣后庸:西門夷、秦夷、京夷、夷、師笭、側薪、□華夷、弁狐夷、廝人、成周走亞、戍秦人、降人、服夷唯王十又七祀,王在射日宮,旦,王各,益公人右訇。\"(《集成》4321)

邑人是一種特定身份之人,具體含義不甚清楚。虎臣為捍衛王身的宿衛軍,如師克蘊記載師克之祖考“干害王身,作爪牙\"以及王命師克“司左右虎臣”(《集成》4467)。訇簋“先虎臣后庸\"之后有一串某夷之名稱,這些降人服夷由師笥管理,他們的身份很可能就是虎臣,充當周王的宿衛軍④。厲王十七年冊命訇擔任師職,管理邑人、先虎臣、后庸,網羅栽培效忠自己的軍官。此舉確實收到了長遠的效果,三十四年之后,宣王元年的師訇簋記載宣王冊命師笥說:“汝級純恤周邦,綏立余小子惇乃事。”(《集成》4342)宣王能夠繼位,不僅得益于如召公虎等重臣的極力擁護,而且一些軍官如師訇也有擁立之功。

雖然上文所舉厲王培養效忠自己的軍官只有兩例,但是從中可以看出厲王加強禁衛,有防患于未然之用心。厲王只有保護好自身的安全,才能使革典推行下去。

3.加強王權對社會的管控

厲王控制社會的最初表現為控制輿論。厲王三十年開始專利,《史記·周本紀》:“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①西周春秋時期王畿與諸侯國皆有名為“國人\"的政治群體,他們享有自由議論政事的權利。國人按照傳統議政權利謗議厲王專利之非,希望厲王及時廢止專利政策。《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②厲王非常厭惡國人妄議自己,于是以衛巫監謗。假借神靈的手段如何能準確查出誰在謗議?徐中舒認為:“這大約是派出許多刺探人員,探得情況之后,假托神靈,說是神靈發現某人暗地誹謗,而隨即進行懲罰。”③國人目睹所殺之人正是謗議之人,內心驚恐,為保全性命,很少再敢議論天子,這種富有神秘色彩的監謗行為達到了厲王預期的效果。厲王派出探子刺探消息,猶如后世皇帝設立的特務機構刺探情報,既堅決維護貫徹專利政策,又達到控制社會輿論的目的。

厲王控制社會最終表現為三十四年開啟的高壓政治統治。《史記·周本紀》:“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召公曰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④“三十四年,王益嚴\"表明:第一,厲王三十年以后的統治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三十年至三十三年為一段,三十四年以后為一段;第二,王權對社會的管控更加全面深入,不再停留在監謗一事,否則公卿何必“懼誅”。厲王為實現王權對社會全面深入的控制,就推行起政治高壓統治。于是造成兩個方面的影響:第一,國人雖內心恐懼至極點,絲毫不敢再議論天子,然心中憤恨不止,被迫終正語言交流,只好用眼色來意會;第二,召公諫王失敗,朝中其他人為保全身家性命自然不敢進諫厲王,厲王的高壓政治統治實際也取締了公卿大夫議論朝政的權利。

二 周厲王集權的直接影響:三十七年的叛亂

厲王集權產生最直接的影響是三十七年王畿爆發了一場叛亂,厲王的統治被推翻。由于學者對“國人\"身份理解不一,對厲世政治與社會矛盾判斷不同,造成了對這場叛亂的認識分歧。本節以《史記》《國語》《左傳》為基本文獻,結合清華簡《系年》西周青銅器銘文,重新梳理叛亂的相關史實。

1.叛亂者的身份、角色及作用新論哪些人在周厲王三十七年推翻了厲王的統治,學界主要有三種觀點。

第一,國人襲厲王說。《史記·周本紀》:“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芮良夫諫厲王曰…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為卿士,用事。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召公曰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末句“乃相與畔\"省略主語,承上“國莫敢出言\"的“國\"字而言,此“國\"字正是上文“國人謗王”“國人莫敢言\"的“國人\"之省,徐中舒云:“厲王時周軍主力既已腐敗無力,他所推行的‘專利’‘監謗'等措施又引起了國人的憤怒,終于導致國人暴動驅逐厲王。”?國人確實參與了厲王三十七年的叛亂。《史記·周本紀》與《國語·周語》所載召公諷厲王納諫的內容基本一致,國人襲厲王說的史源至少可以追溯到《周語》。

第二,公卿大夫發動政變推翻厲王統治說。《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太史公讀《春秋歷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曰:及至于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③顧頡剛曰:“蓋當時有力推倒天子者為公卿與諸侯。”趙光賢云:“所謂‘國人'乃公卿,公卿懼被誅,故先發制人。”@金景芳曰:“‘國人'與‘公卿'實是一種人,至少是以公卿為首。\"“‘國人'的身份是以公卿大夫為主體的奴隸主集團。\"“這次叛亂,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發展的表現…而不是什么‘起義’或‘暴動’。”①顧頡剛、趙光賢、金景芳強調公卿大夫在叛亂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值得重視。李峰、韓巍也持類似意見②。顧頡剛、趙光賢以公卿為國人,實有所失;金景芳認為參加暴動的國人至少以公卿大夫為首,相對妥善。司馬遷根據《春秋歷譜牒》撰寫《十二諸侯年表》,說明司馬遷在漢武之世仍見過較多的譜牒之書。此類譜牒之書可以說是一種編年體史書③,公卿大夫發動政變推翻厲王統治說在史源上可以追溯到西周的編年體史書。

第三,卿士、諸正、萬民共同叛亂說。清華簡《系年》:“至于厲王,大虐于周,卿士、諸正、萬民弗忍于厥心,乃歸厲王于彘。”④劉光勝認為:“卿士是指執政的王朝大臣,諸正則是中低階層的各級官員,萬民指士、農、工、商等基層民眾,屬于國人的范疇。”“現在由《系年》知道,處于權力中間階層的各級官吏也參與其中。當時社會各個階層皆參與彘之亂,在某種意義上說,國人暴動帶有‘全民'的性質。”③劉光勝將《系年》中的“萬民\"當作基層民眾,強調全民參與進這場叛亂。清華簡《系年》為戰國時期楚地的古史之書,“卿士、諸正、萬民\"的內涵及其史料來源需要作出進一步研究。

其一,清華簡《系年》萬民、卿士、諸正的內涵。

清華簡《系年》:“至于厲王,大虐于周,卿士、諸正、萬民弗忍于厥心,乃歸厲王于彘。”《左傳·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曰:“至于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于彘。”《史記·周本紀》:“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其謗鮮矣……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召公曰…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系年》為全面尋查參與這場叛亂的人群提供了新材料,筆者將分別對《系年》中的萬民、公卿、諸正的含義做出討論。

劉光勝以為《左傳》系年》中的“萬民\"指基層民眾,其說存在問題。第一,《史記·周本紀》“襲王”二字表明叛亂之爆發相當突然,基層民眾難以在短時間內獲知。若是基層民眾都能知曉將要發動叛亂,密謀廣泛傳播,勢必會泄漏,曾經派出探子刺探消息的厲王如何能不曉得?第二,若是基層民眾都知道將要暴動,厲王也刺探到了這條消息,與其坐以待斃,厲王為何不調集京師軍隊進行鎮壓?為何不火速調動唯命是從的晉侯蘇率軍勤王?故可初步判斷《系年》之“萬民\"很可能不是基層民眾。第三,《周禮·秋官·小司寇》:“小司寇之職,掌外朝之政,以致萬民而詢焉。一曰詢國危,二曰詢國遷,三曰詢立君。”③現代史家幾乎一致認為《小司寇》的“萬民\"就是“國人”。這一例證可以說明《左傳》《系年》中的“萬民”是《史記·周本紀》中\"國人\"的同義詞。第四,《逸周書·芮良夫》:“下民背怨,財單竭,手足靡措,弗堪戴上,不其亂而?以予小臣芮良夫觀,天下有土之君,厥德不遠,罔有代德。時為王之患,其為國人。”①周人常以“民\"與“天\"對言,“下民”一詞相對“上天\"“皇天\"而言,為在天之下之民也,非謂下等民眾。在芮良夫的表達中,胥怨的“下民\"其實就是為王之患的“國人\"。《逸周書·芮良夫》中的“下民\"與《左傳》系年》中的“萬民”一樣,都是《史記·周本紀》中“國人\"的同義詞。

從春秋史事可知,國人是一個在政治上擁有重要影響力的階層,他們干預政治的方式很多。學者據《左傳》歸納國人的身份:貴族階層最下層的士、庶人中的上層、工商,徐鴻修指出:“就身份性而言,國人主要為下層貴族及上層庶民所合成而以下層貴族之士為主體。”①趙世超強調:“居于國中的農民、工商和被征服者,雖然都屬于國人,但國人的主體卻應是士。”②若是將國人寬泛籠統地講為士農工商,一則有套用戰國以降區分顯著的四民社會之嫌;二則不能將國人的主體部分——士與少數工商農區分開來,不能清楚認識國人之本質;三是夸大了農民與工商的能力。國人的主體下層貴族——士是基層家長,他們在郊外有土地,有隸子弟供其使役。下層貴族士亦稱甲士,是國家之戰士。當國家發生戰事,他們很快就會被授甲、授兵去作戰,這些都不是農民所能承擔得起的。春秋時期的史實表明甲士在武裝暴動與宮廷政變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故可以肯定在這場叛亂中直接襲擊厲王的國人主要就是士。《系年》之“萬民\"是“國人\"的同義詞,以下層貴族——士為主體,根本不是基層民眾,《系年》的“萬民\"當是抄錄《左傳》“萬民弗忍\"而來的③。

卿士一詞有廣狹之分,廣義之卿士為眾卿之通稱,狹義之卿士為總領諸卿的執政大臣,即卿事寮長官的簡稱④。簡文之卿士以廣義之諸卿作解為好。

正者,長也,諸正是周王朝大小衙門的長官,以大夫為主。金景芳早已指出《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中的“公卿”是泛指卿大夫,而非只是卿士③。“公”是執政大臣之爵稱⑨,“卿\"指卿大夫。“公卿”一詞實際上囊括了王朝之諸卿與諸多大夫。《系年》中的“諸正\"已包含于《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中的“公卿\"之中,劉光勝據清華簡《系年》得出各級官吏也參與暴動的新知其實并不是什么新知。

其二,卿大夫與國人在叛亂中扮演的角色與發揮的作用。

首先,從厲王三十年以后的歷史形勢,可以探索厲王集權到何種程度就可以避免三十七年的叛亂。厲王三十年開始“專利”,一方面國人不得無償使用王室占有的山林川澤資源;另一方面畿內卿大夫對王室交納的山林川澤方面的貢賦增加。《史記·周本紀》:“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專利使國人生活窘困,三十四年開始的高壓統治令國人內心苦悶。雖然國人內心憤恨不已,但為茍全性命而不敢作聲。內心憤郁積久,禍亂潛伏漸成,“襲厲王\"表明國人突然群起襲擊了厲王。《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至于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③專利使畿內卿大夫財產受損,厲王的高壓政治統治相當恐怖,以至于身處高位的公卿大夫都懼怕某一日被殺掉。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公卿大夫就主動發難。若僅是專利,受害最多的是國人,卿大夫給王室多繳納貢賦,損失的不過是財產而已,尚不傷及性命。厲王三十四年開啟高壓政治統治,將國人與公卿大夫逼上了叛亂之路。

其次,可以從周代社會結構的角度考察公卿大夫與國人的關系,探索公卿大夫與國人在這場叛亂中各自扮演的角色與發揮的作用。在周代社會中,各等級之人都生活在其家族之中。《左傳·桓公二年》:“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服虔云:“士卑,自以其子弟為仆隸。”在父家長制下,士之隸子弟就是士之仆從。諸侯為其國內卿大夫的家長,卿大夫為士之家長,士為其子弟之家長?。《左傳·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是故王臣公,公臣卿,卿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①士之隸子弟服事士,士服事大夫,大夫服事卿,卿服事王或諸侯,在上下服事之中形成等級。士既需服事其父家長卿大夫,又能使役其隸子弟。西周王朝權力金字塔的頂尖是周天子,其次是天子的兄弟,他們出任最高行政機構卿事寮的長官。卿事寮的長官是最高政務官,卿事寮下設有司馬、司土、司工三個大衙門,三有司的正長官是最高事務官。伴隨著政務的增多,三有司之下增加僚屬。西周金文中的“友\"有兩層含義,一為僚友;一為族友,何景成判斷長官的寮屬就由同族兄弟擔任的①。長官大夫與其屬吏士既然都是同族兄弟,他們的政治態度就基本一致。國人苦厲王已久,心中憤郁不已。卿大夫惶恐不安,謀劃發動政變。卿大夫要發動政變,他們不可能只身前去襲擊厲王,至少要呼使上他們的子弟——士。士也不會只身前往,至少要呼使上他們家族中身強力健的子弟。卿大夫在背后策劃政變,士率領其子弟在政變之中沖鋒陷陣。

《逸周書·芮良夫》:“下民胥怨,財單竭,手足靡措,弗堪戴上,不其亂而?以予小臣芮良夫觀,天下有土之君,厥德不遠,罔有代德,時為王之患,其為國人。”②芮良夫口中的有土之君是有封土之君長,指諸侯與邦君。芮良夫是芮國之君,入朝為王朝之卿士,他正屬于此類有土之君。《逸周書·芮良夫》:“后除民害,不惟民害。害民,乃非后,惟其。后作類,后弗類,民不知后,惟其怨。民至億兆,后一而已,寡不敵眾,后其危矣!”③芮良夫認為厲王之患不在邦君諸侯,在于國人,在于下民。這種政治見解實際上包含著芮良夫的階級立場與政治立場,他刻意回避了卿大夫階層與厲王的矛盾,只提國人與厲王的矛盾。國人原先自足的生活因專利政策而變得窮困,傳統的議政權利因監謗而被取締,在高壓政治統治之下精神上變得無比苦悶、抑郁及憤恨。卿大夫想要推翻厲王的統治,就必須將國人聯合起來發動政變。韓巍對此有所忽視,將國人看成大世族操縱的工具,甚或是后世為掩飾這段歷史而制造的托詞。

2.厲王逃奔于彘而非國人流放厲王于彘新論厲王如何來到彘地,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

一為流放說。《國語·周語》:“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韋昭注:“流,放也。”韋昭認為國人流放王于彘。《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至于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于彘,諸侯釋位,以間王政。”杜預注:“不忍害王也。厲王之末,周人流王于彘。\"孔穎達疏:“下云‘居王于彘'是以理居處厲王于彘,又云‘諸侯釋位,以間王政'是憂念王政,則‘不忍'者是不忍害王也。”崔述解釋國人“居\"厲王于彘的緣由是“苦其暴虐,不得已而出之”,解釋其目的為“使不得肆虐于己耳”,強調周民“非必殄滅之無遺育而后甘心也”。崔述提出三條證據:一為厲王安然居彘十四年周民而不追殺之;二為周民不更立他人而虛王位十四年;三為厲王死后共戴宣王而無異言③。國人流放厲王于彘說在清華簡《系年》公布之后逐漸流行起來,《系年》:“至于厲王,大虐于周,卿士、諸正、萬民弗忍于厥心,乃歸厲王于彘,共伯和立。\"整理者說:“歸,《周禮·大宗伯》:‘不反之稱。”他們只是解釋字義,幾乎沒有做史實層面的判斷。劉光勝云:“‘歸厲王'之‘歸’,整理者訓為‘不反之稱’,更直白的解釋就是流放’。《史記·晉世家》‘厲王出奔于彘’,說周厲王自己在倉皇間主動出逃,是不準確的。《國語·周語上》王流于彘'才是真實的情形。”③劉光勝據《周語》及韋昭《注》解釋《系年》之“歸\"為流放。

二為逃亡說。《荀子·成相》:“上壅蔽,失輔執,任用饞夫不能制。(孰)[郭]公長父之難,厲王流于彘。\"楊驚注:“言(孰)[郭}公長父奸邪,遂使難作,厲王流竄于彘。”《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①范文瀾等支持厲王自己逃奔至彘的觀點,如趙光賢云:“公卿懼被誅,故先發制人,厲王先得消息,乃逃至彘,非國人流王于彘。”①筆者贊同逃亡說,以下將從五個方面加以續論,并對流放說加以辯駁。

第一,《左傳·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曰:“至于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于彘。”②自上下文語境審度之,“萬民弗忍”者實是“王心之戾虐”,杜預說“不忍害王\"有誤。《逸周書·芮良夫》:“惟爾天子,嗣文武業。惟爾執政小子,同先王之臣,昏行(□)[弗]顧,道王不若。專利作威,佐亂進禍,民將弗堪。”③\"專利\"即專利政策,“作威\"指監謗。芮良夫沒有直接說\"民將弗堪\"到底是“弗堪”什么,潘辰指出:“君專利于上,而作威于下,臣助王以亂,而進民以禍,民將弗任此荼毒,所以也。”①潘氏明確指出“民將弗堪\"的是厲王之荼毒,即專利監謗,而非厲王本人。

第二,《史記·周本紀》:“召公曰…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相與畔\"與“襲厲王\"表明國人群起叛亂,又襲擊了厲王,此誠國人害王之舉。

第三,《史記·周本紀》:“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以衛巫監謗的方式本身帶有幾分神秘色彩,國人生怕衛巫指己為謗者而被殺,卿大夫都懼怕某日為厲王所誅殺,于是率先發難。其何嘗無害王之心!

第四,《史記·周本紀》:“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脫。”《國語·周語》:“彘之亂,宣王在邵公之宮,國人圍之。邵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是以及此難。今殺王子,王其以我為懟而怒乎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長而立之。”劉炫曰:“言代王,則國人謂是宣王。《國語》雖不言殺,必殺之矣。國人相與襲王,王既奔免,得王子而殺之,若得厲王,亦應不舍。”③日知亦云:“王既遠走,其子又在國人‘圍之'之時而出代,而史雖未明言其結果而必為群眾公憤之下已快于心而無須記其被如何處置者矣。”此又可從保存古說的諸子文獻得到佐證,《呂氏春秋·適威》:“厲王,天子也,有讎而眾,故流于彘,禍及子孫,微召公虎而絕無后嗣。”①若是召公虎未以己之子冒充太子靜,則太子靜必為國人所殺,可謂是以子代父受死,故《呂覽》言“絕無后嗣”。若是國人流放厲王于彘,太子靜何必藏匿于召公之府?何不將太子靜一起流放?國人既有必殺太子之志,何嘗沒有害王之心?一種可靠的解釋是,公卿大夫聯合國人發動政變,政變爆發之際,厲王倉促逃走,正在勢頭上的國人既殺厲王不成,泄憤于太子,非殺掉藏匿于召公府中的太子靜不可。

第五,至于周人為何虛王位十四年而不更立他人,為何待厲王死后共戴太子靜為王,梁玉繩曰:“其時宣王尚幼,匿不敢出,周、召居京師,輔導太子,及汾王沒而民厭亂,太子年亦加長,共伯乃率諸侯會二相而立之。”在共伯和攝政的十四年時光中,公卿大夫與國人內心的憤恨日益消解,政變發動時內心的癲狂亦逐漸冷卻下來,太子靜也成長起來而漸為人所知。恰巧在厲王去世之時關中發生大旱,周人以為這是厲王的鬼魂在作祟。這場大旱加速共伯和的遜位,周召二公擁立太子靜即位,公卿大夫及國人自能接受太子靜。

3.丼武公與厲王三十七年之叛亂

筆者認為,厲王三十七年之叛亂是公卿大夫聯合國人發動的政變。厲王之世的公卿大夫聞名于后者有榮夷公、虢公長父,他們是厲王的得力干將,不會在背后謀劃組織政變。韓巍認為王畿大世族幷氏、益氏率領其部下,發動了驅逐厲王的暴動①。韓氏初步提出丼氏為三十七年叛亂的策劃者之一,在此筆者將對此問題再做探討。

厲王之世的銅器銘文顯示出武公在厲王時期比較耀眼,然而涉及武公的三件銅器禹鼎、多友鼎、啟簋的銘文都沒有直接紀年。啟簋載南淮夷遷及內的時間不易確定。禹鼎載噩侯馭方之叛亂不早于厲王十三年。以厲王三十七年西戎滅犬丘大駱之族審之,多友鼎所載獗犰伐京自很有可能發生在厲王三十年以后。蓋武公活躍于厲王中后期。以下分別討論武公與禹、多友之間的關系,武公的族氏,武公與厲王之間的關系。

第一,禹、多友與武公為家臣與家主的關系。首先,當西周國家發生戰事,厲王命令武公伐噩侯、犰,武公再命令禹、多友伐噩侯、犰。戰后取得勝利,禹、多友皆向武公獻俘,武公再向厲王獻俘。厲王賞賜武公,武公再賞賜禹、多友。禹、多友與武公之間存在君臣關系,未與厲王建立君臣關系。其次,禹自道武公不忘其圣祖考幽大叔、懿叔,命禹“纂其祖考”“政于丼邦”。朱鳳瀚認為這種語句習見于金文,多用于王對王臣以及家主對家臣的講話之中②。禹之家族自其祖父幽大叔之時已臣事武公之家,至禹時有累世主臣之誼。

第二,禹之祖父幽大叔為禹之皇祖穆公的小兒子,幽大叔自大宗幷氏分出獨立為一宗,幽大叔、懿叔、禹三代累世為丼氏大宗丼伯之家臣。首先,皇祖穆公是禹的一位顯赫祖先,徐中舒考證丼為穆公的食邑,穆公以邑為氏,又稱為幷伯,晚年被尊稱為穆公,全稱為幷穆公。穆公是一代幷伯,即幷氏家族的家長,活動在穆共之世③。其次,逑盤記載單氏家族分支虞逑之曾祖零伯、祖父懿仲、父親龔叔三代人跨越共懿、孝夷、厲五王。禹活動于厲王之世,下限至厲王后期。參照虞逑家族之世襲可推知:幽大叔、懿叔、禹三代亦大致跨越共懿、孝夷、厲時期,懿叔約活動在孝夷之世,幽大叔約活動在共懿之世。最后,周代施行嫡長子繼承制,大兒子繼承父親之位為大宗,小兒子或為大宗之家臣,或受天子冊命為王臣,或淪為其他貴族之家臣。穆公活動在穆共之世,幽大叔活動在共懿之世,禹之祖父幽大叔與禹之皇祖穆公年代緊密相接,又禹之祖先自幽大叔始稱叔,開始成為丼氏的家臣,故可以合理推測:幽大叔以幷穆公小兒子的身份,從丼氏分出成為小宗,幷氏小宗幽大叔、懿叔、禹三代人累世為大宗丼伯之臣,治理幷邦。

第三,在厲王時器留壺的蓋銘中,有一位地位特別崇高之人,其名曰丼公。留壺蓋:“唯正月初吉丁亥,王各于成宮,丼公入右,王呼尹氏冊命閻曰:更乃祖考作家司土于成周八自。”(《集成》9728)此器壺身已佚,僅剩壺蓋④。郭沫若斷其為孝王器,唐蘭斷為穆王器,朱鳳瀚斷中晚期之際器③,彭裕商據留壺蓋與梁其壺、頌壺、散伯車父壺等壺蓋形制一致,斷留壺為厲宣時器,彭說可從。今再補一證。智壺蓋沿的紋飾與扶風段家鄉所出宰獸簋、保利博物館藏應侯壺的圈足紋飾皆為S形有目竊曲紋。宰獸簋為厲王六年器②,應侯壺為公認的厲王器,則留壺蓋亦當為厲王時器,留壺蓋的丼公就是厲王時期之人。

第四,第一點已證武公與禹的關系是家君與家臣,第二點已論幽大叔自大宗丼氏分出獨立為一宗,小宗幽大叔、懿叔、禹三代累世為丼氏大宗幷伯之家臣,治理幷邦。綜合前兩點可證,武公當是一代幷伯。第三點已證厲王時期丼氏家族有一位特別崇高的家長被尊稱為丼公。綜合以上三點可證留壺蓋的丼公就是禹鼎、多友鼎銘中的武公①。武公屬于尊稱,全稱為丼武公。

大克鼎記載宣王賞賜膳夫克分散于七個地方的田地時說:“賜汝抖寓(宇),田于以厥臣妾。”又說\"賜汝丼人奔于量”(《集成》2836)。朱鳳瀚察覺出膳夫克所受賜之田尚有舊屬幷家之田,所受之附庸與奴隸中亦有舊屬幷氏之民人臣妾,然朱鳳瀚斷大克鼎為厲王時器,故以為幷氏家族在西周中期后期開始衰落②。大克鼎實為宣王時器③,相關事實是丼氏的一部分田地、民人、奴隸被周宣王賞賜給膳夫克。周厲王三十七年叛亂是公卿大夫聯合國人發動的政變,厲王逃奔至彘地,共伯和以諸侯身份去其國入鎬京攝政,共伯和不會打擊丼氏家族。共和行政十四年后,厲王太子靜繼承王位,表明厲王一派最終取得了勝利。郭沫若視厲王奔彘為一次國內革命,宣王復辟表明變革失敗,原來隨厲王逃跑的貴族也應該復辟了④。宣王的即位得到朝廷重臣召伯虎等人的擁護以及一些軍官的支持,厲王三十七年召伯虎以自己兒子代替太子靜才使靜幸免于難。宣王、召伯虎痛恨當年發動政變的公卿大夫,更何況這些公卿大夫已為王室之患。無論是宣王或是召公虎還是厲王一派的人都不會放過這些人,他們在宣王之世自然是被打擊的對象。試看幷武公在厲王之世的威風,再瞧宣王中期丼氏家族的田地民人奴隸被賞賜給膳夫克,一個合理的解釋就是宣王即位之后對丼氏家族進行政治清算,丼武公是主要謀劃厲王三十七年政變的公卿之一。由于榮夷公、虢仲是厲王一派的人,宣王繼位之后不會主動打擊榮夷公、虢仲之后人。但是出于政治平衡的考慮,宣王也不能大力任用他們。在目前所見宣王之世的銅器中,榮氏之人只有逑盤銘中榮兌一人而已,榮氏大勢亦去矣。

準確理解《左傳》與清華簡《系年》中的\"萬民\"的含義,把握厲王三十年以后的歷史形勢,是認識周厲王三十七年叛亂的關鍵。這場叛亂是卿大夫聯合國人發動的政變,卿大夫在背后謀劃,國人主體——士直接參與政變,在政變之中沖鋒陷陣。政變爆發之際,厲王倉促出奔,逃到彘地,不是被國人流放到彘的。宣王即位之后不久,就對以幷武公為首的卿大夫進行了政治清算,以至于部分丼氏家族的民人、土田、奴隸都被賞賜給了膳夫克。

三從宣王朝政治走向論厲王集權的持續性影響

1.由《逸周書·祭公》論西周的內外朝制

《逸周書·祭公》載祭公謀父戒穆王曰:“汝無以戾口罪疾,喪時二王大功。汝無以璧御固莊后,汝無以小謀敗大作,汝無以璧御士疾大夫卿士,汝無以家相亂王室而莫恤其外。”《禮記·緇衣》引《祭公之顧命》:“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璧御人疾莊后,毋以璧御士疾莊士大夫卿士。”清華簡《祭公之顧命》:“女毋以戾茲辜辜亡時遠大邦,女毋以璧御塞爾莊后,女毋以小謀敗大作,女毋以璧士塞大夫卿士,女毋各家相乃室,然莫恤其外。”?

清華簡《祭公之顧命《緇衣》所引《祭公之顧命》與《逸周書·祭公》之內容基本相同,祭公謀父臨終前告誡穆王之要點可概括為“五不要”,除了第一條原文不易理解之外,其余“四不要\"均可作準確之理解。第一,“璧”,寵也,“璧御\"指寵妾;“莊”,正也,“莊后\"指正后。王念孫讀“固”為“媚”,妬也,“汝無以璧御固莊后\"言汝勿以寵妾嫉妬正后③。唐大沛指出,《穆天子傳》所載天子命盛姬之喪視王后之葬法正屬以寵妾疾妬正后之例⑨。第二,“汝無以小謀敗大作\"有二解,一為孔晁注“小謀”為“不法先王也”,“大作”為“大事也”;一為鄭玄注“小謀”為“小臣之謀也”,“大作”為“大人之所作為也”,潘辰承鄭注解為“以小臣之謀敗大臣所作之事”①兩種說法中以后說為勝。第三,“璧御士”,寵士。“疾\"當讀“嫉”,亦嫉妬也,汝無以璧御士疾大夫卿士\"言勿以寵臣嫉妬大夫卿士。第四,“亂”,治也,如“亂臣十人\"實為“治臣十人”,莊述祖指出:“‘家相’,私人,猶《皇門》所謂‘以相厥室'者也。‘外’,所謂王家、王國。”②唐大沛指出“家相”為內臣,“外”為外廷。莊、唐兩家之說相通,“家相”為王室之私臣,如宰、膳夫之類,“外”為朝廷之大臣,如卿士、三有司之類。唐大沛解“以家相亂王室而莫恤其外\"為“內臣執政柄而不恤外庭之眾論\"③,是也。

《左傳·桓公十八年》:“初,子儀有寵于桓王,桓王屬諸周公,辛伯諫曰:‘并后、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周公弗從,故及。”④“并后\"指以寵幸之妾匹敵王后或公后,如幽王寵幸褒姒而廢申后。“匹嫡”為以庶子次子匹敵嫡長子,如幽王廢太子宜白立伯盤。“兩政”為以寵臣匹配執政之卿士,如齊國國高畏惠公寵臣崔杼。“耦國\"指大邑逾國都,如晉文侯封其弟桓叔于曲沃,歷桓叔、莊伯、武公三世而代晉。

《國語·鄭語》史伯曰:“夫虢石父饞諂巧從之人也,而立以為卿士,與剸同也;棄聘后而立內妾,好窮固也;侏儒戚施,寔御在側,近頑童也;周法不昭,而婦言是行,用饞慝也;不建立卿士,而妖試幸措,行暗昧也。”“棄聘后而立內妾\"言幽王寵幸褒姒廢申后,猶《逸周書·祭公》“以璧御固莊后”。“侏儒戚施寔御在側\"指滑稽之人在幽王身邊侍奉。“不建立卿士\"指立饞諂巧從之人虢石父以為卿士。“妖試幸措\"指侏儒戚施御用于王側,妖幸之人用置于大位,猶《逸周書·祭公》\"以璧御士疾大夫卿士”。

結合《左傳》辛伯之語與《鄭語》史伯之語,可以對祭公謀父誡穆王的“四不要”作出綜合理解。第一,不要將寵妾匹敵于王后,強調上下等級不可逾越,避免妾后之爭造成王位繼承的混亂以及引起政治動蕩。第二,不要以小臣之謀敗大臣所為之政事。第三,不要以王之寵臣匹敵大夫卿士。第二條與第三條相通,小臣與寵臣相近,大臣與大夫卿士相通。唯第二條是就政治作為而論,第三條是就政治地位而論。第四,不要以王室之家相治國事、執政柄,而不恤外廷卿大夫的政見議論。此條最能明顯說明西周存在內外朝。家相與小臣、寵臣相近,外廷與大臣、大夫卿士相近。祭公誡語中第二條至第五條中的“小謀\"“璧御士\"“家相”為一組,皆是天子身邊被寵幸之內朝小臣;“大作\"“大夫卿士\"“外”為一組,皆是以姬姓世族為主體的外朝卿大夫。自此可知祭公誡語之要旨有二:第一,恪守禮制,辨明等級,嚴守妾后之別與庶嫡之防,如此才能做到下不上,自上而下秩序井然。第二,堅持卿大夫治國,反對內朝政治,確保國家權力要掌握在姬姓大族手中。

內外朝是中國古代政治最有特色的機制之一⑥,內外朝制將國家權力二分為內朝與外朝:以卿大夫或士大夫為主體的外廷權力機構與以國王或皇帝為主體的內朝權力機構。祭公謀父嚴格分別壁邇之小臣與莊正之士大夫卿,可見穆王之時西周王朝已初具內朝與外廷之雛形。整日圍繞在天子身邊,得到天子信任,為天子出謀劃策,出納王命的群體就可稱為內朝,不必以在天子身邊有固定之辦公場所及額定之辦公人員才可稱為內朝。祭公謀父堅持國家治理要遵循外廷卿大夫的意見,此可視為卿大夫階層的基本主張。站在卿大夫的角度思考,天子用卿大夫治國是最為理想的狀態。

2.內外朝視角下宣王之世的政治特色與走向

厲王革典最終喪失王位,這是否就意味著厲王革典以失敗而告終?共伯和攝政十四年,厲王太子靜繼承王位。宣王在即位初年有召伯虎等大臣輔佐,取得了一些重要成就。當首輔大臣召伯虎去世之后,宣王治國理政是延續其父厲王革典的道路前行還是回歸西周傳統的政治路線?宣王十幾年的銅器銘文顯示,天子身邊的侍從如宰與膳夫活躍于宣王之世的政治舞臺上。根據此類銘文,李峰歸納了西周晚期王朝中央政府結構的變化,韓巍論述了宣王的集權措施①,取得了一些可靠認識。筆者將從內外朝的視角,利用銅器銘文解讀宣王之世的政治特征,側重考察宣王朝與厲王朝的政治走向是一致的抑或是相反的,由此判斷厲王革典是否具有持久性影響。

膳夫在宣王朝非常活躍,其本職是負責天子飲食之事,如宣王時器膳夫山鼎“命汝官司?獻人”(《集成》2825)。膳夫屬于服侍天子生活的侍從,政治地位原本卑微。然而,正因為在天子身邊服侍,故很容易為天子役使。像膳夫一般的侍從,長期在天子左右,若是能察言觀色,知曉為政之要,增長政治智慧,為天子出謀劃策,替天子分難解憂,討得天子歡心,天子會不自覺地寵信這些侍從,委托他們辦理一些事務。這類侍從在空間及心理上距離天子特別近,遠非外廷卿大夫所能相比。緣于這種得天獨厚的優勢,地位卑微的侍從很容易成為天子身邊的受寵者。有一篇厲王時期膳夫出納王命的銘文:大簋載王命膳夫豕辦理將睽的土地轉讓給大的事務(《集成》4298)。有兩篇厲王時期王呼喚膳夫昭告某人的銘文:大鼎載王命膳夫騕召大與其兄弟或下屬保衛周王(《集成》2807),晉侯蘇鐘載王命膳夫召晉侯蘇人大室(《新收》0879)。宣王時期膳夫出納王命和以王命處理政務的銘文更加常見,大克鼎:“昔余既令汝出納朕命,今余唯申就乃命。”(《集成》2836)宣王命膳夫克負責出納王命。克鐘:“唯十又六年九月初吉庚寅,王在周康刺宮,王呼士留召克,王親令克遹涇東至于京自。”(《集成》204)宣王命膳夫克巡省涇水東部至京師的一片區域。小克鼎:“唯王廿又三年九月,王在宗周,王命膳夫克舍令于成周,遹正八自。\"(《集成》2797)宣王命膳夫克去成周布舍王命,檢閱成周八師。膳夫克鑄鼎銘記其為王操辦之事不過是宣王委托辦理諸事之重大者,據此可知平日所交代之事必定很多。吳虎鼎:“唯十又八年十有三月既生霸丙戌,王在周康宮夷宮,葡入右吳虎,王命膳夫豐生、司工毅申剌王命,取吳益舊疆付吳虎。”(《新收》0709)宣王命膳夫豐生領銜辦理將吳益的土地轉讓給吳虎的事務,而這件事早在厲王統治時期就已決定了。上述宣世諸器基本在宣王十六年以后,此時召伯虎應當已不在人世,宣王已經三十余歲,王朝政治就由宣王來執掌。宣王在治國理政上的表現是任用侍從膳夫而不是重用卿大夫,就此而言,宣王應當是延續了其父厲王的集權之路。

宰在厲宣時期也是非常活躍的,經常擔任冊命儀式的右者。宰在冊命金文中擔任右者的現象在夷厲之前零星出現過,目前所見,只有師遽方彝(《集成》9898)銘文中宰朏一例。厲宣時期的冊命金文,宰某高頻度地擔任冊命禮中的右者。

(17)望簋:“唯王十又三年六月初吉戊戌,王在周康宮新宮,旦,王各大室,即立,宰儷父右望,入門,立中廷,北向,王呼史先冊命望:死司畢王家。\"(《集成》4272)天子冊命望管理王家在畢地的財產,宰父出任望的右者,從望之職事可知其身份為王室之宰。(18)楚簋:“唯正月初吉丁亥,王各于康宮,仲儷父入右楚,立中廷,內史尹氏冊命楚赤環市,旗,取遄五鈣,司鄙官(館)、內師舟。\"(《集成》4246—4249)天子冊命楚管理斧京四周地區的館舍與內師舟,內師舟的含義尚不清楚,仲父出任望的右者。(19)蔡簋:“王在域應,旦,王格廟,即位,宰留入右蔡,立中廷,王乎史先冊命蔡。王若曰:蔡,昔先王既令女作宰,司王家。今余隹申就乃命,令女眾閻疋對各,從司王家內外,毋敢又不聞。司百工,出入姜氏命。”(《集成》4340)天子冊命蔡繼承其祖考之職為宰,宰閻為蔡的右者。同樣被冊命為宰,望只是管理某一地之王家財產,蔡不僅司王家,而且主管整個王家家務,并出納王后姜氏之命,顯然蔡更有權勢。(20)害簋:“唯四月初吉,王在夷宮,宰犀父右害,立,王冊命害曰…用篡乃祖考事,官司尸仆、小射、底魚。”(《集成》4258)天子冊命害繼承其祖考之職,掌管夷仆、小射、底魚三類人群,宰犀父出任害的右者。(01)師熬管“日初士田士寧空理牛師熬啞Ⅲ△師熬曰:師変,在昔先王小學,汝敏可使,既令汝更乃祖考司小輔,今余唯申就乃令,命汝司乃祖舊官小輔眾鼓

鐘。\"(《集成》4324)

天子冊命師,宰琱生出任師変之右者。此前周王已經冊命師変繼承其祖考之職,掌管罇器及其演奏。這次再度冊命,命師変還管理鼓鐘之器及演奏。

(22)寰盤:“唯廿又八年五月既望庚寅,王在周康穆宮,旦,王各大室,即位,宰顓右寰,入門,立中廷,北向,史鑿受王命書,王呼史域冊賜袁。\"(《集成》10172)天子冊命寰,宰顓出任寰的右者。簋銘沒有記載冊命之職,只是記載了賞賜物,應當是有所省略。

(23)頌鼎:“唯三年五月既死霸甲戌,王在周康邵宮。旦,王各大室,即位。宰引右頌,入門,立中廷,尹氏受王命書,王呼史虢生冊命頌。王曰:頌,令女官司成周賈廿家,監司新造賈,用宮御。”(《集成》2829)

天子冊命頌管理成周二十家商賈,監管新到的商賈,以供宮中之用,宰引出任頌的右者。

在此先對上述諸器的年代做一番交代,而后集中解讀銘文反映出的歷史信息。望簋中的史先見于蔡簋、癲、元年史事簋。史先又稱內史先,內史先見于王臣簋、諫簋。蔡簋中的宰閻見于大師盧簋,大師盧簋中的師農見于師農鼎。師農鼎與諫簋屬司馬共四器,其年代與王臣簋、大師盧簋相同,均在厲王之世①。故史先的活動時段當在厲王之世,其上限可早至夷王之世。蔡簋的紀年為元年,望簋的紀年為十三年,其年代應當在厲王之世。楚簋與五年師事簋形制幾乎一致,楚簋銘之仲儷父即望簋銘之宰儷父,宰為其職,仲為其在兄弟中的排行,故楚簋年代亦在厲王之世。害簋銘中的“夷宮”一詞表明其年代在夷王沒世之后,害之右者宰犀父與十三年癲壺中的犀父為一人,宰為其職,故害簋的年代應當在厲王之世。師変簋中的宰琱生是五年琱生簋、六年琱生簋、六年琱生尊中的琱生,琱生與召伯虎同見于琱生三器,筆者認為將琱生簋、師簋斷為厲王時器比較合適②。寰盤與四十三年逑鼎銘文皆有史域,則寰盤為宣王二十八年器。頌鼎銘“受王命書”是宣王后期冊命金文的習慣性用語③,故頌鼎是幽王三年器。

表2厲王之世的司馬共、師俗、內史先諸器人物表

蔡被厲王冊命為宰,右者宰閻也是宰;望被厲王冊命的職務應是宰,右者宰儷父也是宰,蔡與閻的關系、宰儷父與望的關系可以用受冊命者與右者屬于同一職能系統來解釋。宰傭父擔任楚的右者,宰犀父為害之右者。宰琱生為師之右者。楚、害、師変被厲王冊命之職皆非宰,而擔任冊命禮中右者之人皆是宰。宰顓為寰之右者,寰又稱師寰,其身份為軍官。宣王冊命軍官,而擔任冊命禮右者的是宰。頌被幽王冊命管理成周商賈,自非宰職,宰引為頌之右者。宰的本義為屠宰,西周金文中的宰多是王室的家務與財產管理者,其有權勢者總管整個王室的家務與財產,還有出納王后之命的權力。以上諸器之中,望簋、蔡簋銘中被冊命者與右者皆屬宰之系統,其余諸器銘中皆以宰為冊命禮之右者,被冊命者與宰多不存在職務上的關系,這當是厲王、宣王、幽王刻意為之之舉。在西周中期的冊命金文中,右者常常是外廷卿大夫。在厲王以降的冊命金文中,宰某常常擔任冊命禮中的右者,這可視為天子發展內朝削弱外朝權力的集權措施。據此亦可看出宣王是沿著厲王的集權道路前行的。

宣王政治有一個極其鮮明而重要的特點,即天子將重要任務委托給身邊的侍從,命侍從以王命特辦事務,重視發展內朝中宰與膳夫的勢力來擴增天子的權力,削弱外朝卿大夫的權力,瓦解卿大夫對天子權力的制約。厲王革典進行得過于急迫,用力相當猛烈,最終導致厲王喪失王位。厲王太子靜繼承王位,至少從反面說明最終厲王一派取得勝利。宣王的史跡表明宣王實際上仍然走在革典的道路上,厲王革典具有持續性影響。厲宣兩朝的政治是延續的,故東周王室太子晉將厲宣幽平都視為昏亂之君。

3.西周國家的兩條治國路線

從中國古代歷史看君主之用人與王朝之興衰,諸葛亮總結道:“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①站在祭公謀父這樣的卿大夫的立場上看,厲王和宣王重用的這些膳夫與宰就是佞幸小人。若是站在厲王和宣王的角度去思考,這些膳夫與宰既能領會天子的心思,又善于為天子排憂解難,天子是喜歡任用這些侍從的。

從世界歷史看君主政體之下的君王用人之術,馬基雅維利《君主論》說:“有史以來的君主國都是用兩種不同的方法統治的:一種是由一位君主及其一群臣仆統治——后者是承蒙君主的恩寵和欽許,作為大臣輔佐君主統治王國;另一種是由君主和諸侯統治——后者擁有那種地位并不是由于君主的恩寵而是由于古老的世襲得來的。這種諸侯擁有他們自己的國家和自己的臣民。這些臣民把諸侯奉為主子,而且對他們有著自然的愛戴。至于那些由一位君主及其臣仆統治的國家,對他們的君主就更加尊敬了,因為人們認為在全國只有他是至尊無上的。”②筆者認為可以用馬基雅維利之說解釋周天子的統治。

第一,過去一般以畿外諸侯稱呼東方封國君主,以畿內諸侯稱呼王畿內擁有采邑封土的王朝卿士。在西周封建制度下,畿外封君與畿內卿士基本是憑借與周王的血緣關系而獲得封君之位的。可以說,周天子封建諸侯統治東方就是君主用諸侯統治。在西周王朝中央政府,周天子任用姬姓世族為主體的卿士治國,既可看作在內外朝體制下天子常態化利用外朝力量治國,亦可視為馬基雅維利所言君主用諸侯統治。

第二,厲宣時期周天子重用身邊的侍從來處理國家大事,既可視為天子在內外朝體制之下重用內朝勢力,亦可視為馬基雅維利所言君主用臣仆統治。外朝卿士固然就是其家之君,然而夷厲之際及其以后,王畿之內實力雄厚的外朝卿士儼然就是低配版的周天子③。外朝卿士與周天子雖是君臣,但是他們亦可合力推翻周天子的統治。內朝的侍從人員都是天子的臣仆,他們極力順從與效忠周天子,如馬基雅維利所言,臣仆認為君主是至尊無上的。厲宣時期金文資料展現出周天子極力重用侍從人員,以內朝力量限制外朝卿大夫的力量,表明厲宣二王不斷在加強君主個人的權力,擺脫畿內卿大夫對天子的制約。

后人受各種因素之影響,或站在天子的角度思考,或站在卿大夫的角度思考,于是支持不同的治國路線。從研究角度而言,中國歷史上內外朝制度的形成、表現及背后的東西仍然值得繼續探索。

綜上所述,周厲王集權的方式主要有三種:一為寵信榮夷公與虢公長父以集中卿權;二為收攏軍官效忠自己及捍衛王身;三為加強王權對社會的控制。前兩項措施在厲王統治中期便已實行,后一項措施在厲王三十年以后實行,尤其是三十四年開啟高壓政治統治來全面控制社會。厲王集權帶來的最直接后果是三十七年公卿大夫聯合國人發動的政變。公卿大夫在背后謀劃政變,國人在政變中沖鋒陷陣,厲王倉促出逃至彘。厲王集權具有持續性的影響,宣王在其統治中期沿著厲王集權的道路繼續前行,注重發展內朝中宰與膳夫這類侍從的權力,削弱外廷卿大夫的權力,擺脫卿大夫對天子權力的制約。西周王朝存在兩種國家治理路線:重用卿大夫治國與重用親信侍從治國。厲王、宣王重用身邊親信侍從的治國路線是對以祭公謀父為代表的大貴族倡導的重用卿大夫治國路線的反動。

收稿日期2024—01—17作者張靖,歷史學博士,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師資博士后。陜西,西安,710127。

A NewDiscussion of KingLi of Zhou’s Centralization of Power from thePerspectiveofExcavatedDocuments

Zhang Jing

Abstract:There were three ways forKingLiof Zhou toconduct thecentralization of power.First,he favored and trusted Rong Yigong and Guogong Changfuto centralize the power of Qing.Second,he won military oficers over and gatheredoficers as guards to strengthen his safety.Third,he strengthenedthe royalpower'scontrol overthe society. In the 37th year of King Li,Gongqin and Dafu united Guoren,and launched a coup.King Li fled in a hurry and finally escaped to Zhi. Gongqin and Dafu schemed the coup at the back,among whom Wugong,the patriarch of the Jing clan wa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So King Xuan liquidated the Jing clan after ascending the throne,and Zaiand Shanfu became extremely active forces in politics.King Xuan paidatention to developing the interiorcourt(Nei Chao)forces, which weakened the powerof Gongqinand Dafu,and increased the power of Kingof Zhou Thisindicated that the centralization of power byKing Li had alasting effect and King Xuan continued thecentralization of power by following King Li’s path.There were two state governance lines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One was valuing Gongqin and Dafu,and the other was favoring cronies and attendants.The governance method of King Liand King Xuan which favored cronies and atendants,was a reaction against the governance method advocated by big nobles represented by Zhaigong and Moufu,which favored Gongqing and Dafu.

Keywords:King Liof Zhou;King Xuan of Zhou;Reforms ofKing Li;The Zhi Disturbance;Method of State Governance

【責任編校 徐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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