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化石： 富豪的新寵，學界的擔憂

| 恐龍賣家 |

亞歷山大·吉凱洛的辦公地點位于巴黎黃金三角區的博埃西街上，走近一看，與其說是工作室，不如說是雜物間。玻璃展示柜和地上擺滿了各類物件，有隕石，有非洲面具，還有化石，當然，這些化石并沒有大到超過他工作室的尺寸。你如果想看侏羅紀時期蜥腳類恐龍長達三米的爪子，或者古象重達12噸的象牙，抱歉，你只能翻手冊看看照片了，吉凱洛再怎么想辦法，工作室也放不下這么大的化石。

吉凱洛50來歲，長著一頭金發和一雙灰綠色眼睛，笑起來很迷人。他在法國被稱作“恐龍賣家”，其實，更準確地講，他是該領域成交額最高的拍賣師。吉凱洛并非一開始就專攻恐龍化石，他之前的業務方向其實是中世紀彩畫、原始藝術和拿破侖文物。拿破侖有一頂帽子就是他拍賣出去的，成交價為188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580萬元）。不過，他到巴黎德魯奧拍賣行擔任總經理以來，非洲獵龍、地爪龍和棘龍都進入了他的名冊。“我拍賣的第一具恐龍化石是三角龍顱骨，那是2017年，成交價18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51萬元）。目前，這具化石的價值已經是原來的兩到三倍……”吉凱洛回憶道。這之后，他就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恐龍。2023年10月，他拍賣了一具名為“巴瑞”的禽龍化石，長達五米，最后的落槌價直逼10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840萬元）。這是他拍賣出的第九具恐龍化石，可以想象，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具。這樣的天價成交額讓本來不溫不火的恐龍化石拍賣市場變得躁動起來。

| 富豪的新寵 |

這個喜歡收藏距今5000萬年到兩億多年前的恐龍化石的收藏圈確實挺有意思。要真有機會去侏羅紀公園玩上一番，想必其中的許多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2020年，佳士得紐約拍賣公司拿出一具名為“斯坦”的霸王龍化石拍賣，引發轟動。這具令人望而生畏的化石重達七噸，曾為斯皮爾伯格拍攝《侏羅紀公園》貢獻靈感。與此同時，這具12米長、4米高的化石還被譽為恐龍化石界的“勞斯萊斯”，因為其70%的骨架都是原裝的。成交價最后定格在290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2.4億元）。成交價能高到這種地步，還要感謝阿聯酋的石油金主。阿布扎比自然歷史博物館預計在2025年竣工，屆時，這具巨大的化石將成為館內珍寶。這種情況其實只是個例，多數恐龍化石的歸宿其實都是富豪莊園，而非博物館。“我們得承認，客廳里放恐龍化石確實比放路易十六的五斗櫥或攝政時期的椅子有面子，”吉凱洛打趣道，“客人一進來肯定會大吃一驚。”

如今，因為倫理考量，北極熊、長頸鹿和獅子標本放家里都顯得不合時宜，恐龍化石也因此成了工業巨頭、富二代、初創公司老板和明星瘋狂追求的藏品。不過，恐龍化石非常稀有，全球每年流入拍賣市場的就那么幾具，后知后覺的人根本拍不到。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就拍得了好幾具恐龍化石。他曾拍到過一個蒼龍的顱骨，距今6500萬年，而后轉手賣給《角斗士》的男主演羅素·克勞。后來，在一期美國訪談節目中，克勞稱自己曾喝了一夜伏特加，悶悶不樂地跟這具化石告別，不久以后，他就賣掉了這具化石，好為離婚籌錢。尼古拉斯·凱奇曾以25萬歐元（約合人民幣210萬元）購得一只特暴龍的絕佳顱骨，不過，他后來只能忍痛割愛，將其退回，因為該化石后被發現是走私來的。

古生物學博士弗朗西斯·迪朗東是圖盧茲博物館館長。他悲嘆道：“恐龍化石如今淪為商品了，它們本應該用于科學研究、教育和啟蒙。博物館根本沒有財力跟這些富豪爭，這對研究極為不利。”吉凱洛反駁道：“古生物學家整天唉聲嘆氣的，但之前也沒見他們買過啊。”他還對市場的美德滿懷信心。“縱觀藝術史，私人收藏家藏品的最終歸宿總是博物館。就拿盧浮宮來說，你如果把紅衣主教馬薩林和路易十六的藏品剔除出去，那盧浮宮其實沒什么看頭。因此說到底，藏品最終還是屬于公眾的。”

| 三角龍“大約翰”的魔力 |

拍賣價一路飆升，除了賣家開心以外，按比例抽成的拍賣師也樂得合不攏嘴。“‘大約翰’那筆單子真是令人回味良久！”吉凱洛回憶道。說起這具巨型三角龍化石，他可以連續講好幾個鐘頭。這是全世界最大的三角龍化石，也是吉尼斯紀錄保持者，估價12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008萬元）。2021年10月21日，吉凱洛在德魯奧的拍賣會上將這具化石以66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5544萬元）拍出，由一名美國人匿名買下，買家稱自己“被‘大約翰’迷倒了”。這只食草動物的體型足足有三只犀牛那么大，發起威來甚至可以跟霸王龍抗衡。拍賣會上，這具化石被塑造成對抗姿態，背部彎曲，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它的三個角和巨大的頭盾去撞對手。這個姿勢明顯借鑒了華爾街上那尊名聲在外的銅牛的設計思路。

不過，當初哪怕只有一點偏差，“大約翰”也會變成一堆碎片。它的發現者是美國人瓦爾特·斯坦，一位商業型古生物學家。2014年的一天，斯坦在美國南達科他州挖出了“大約翰”。“我那會兒剛換了個地方挖掘，挖著挖著，突然看到一只角的角尖，明顯是一只三角龍的，緊接著，我挖出了頭盾還有椎骨的一部分。”斯坦在一部紀錄片中回憶道。這之后，歷經五個月艱辛，他才將整只三角龍的骨架挖出來。最后，按這一行的專業做法，他給每一塊骨頭打上了石膏，以防風化。

南達科他州有上百名和斯坦從事同樣工作的人，而在懷俄明州，這樣的人就更多了。這兩個州的人們只需從土地所有者那里購得勘探證，就可以自行勘探。美國是世界上幾個少有的文物歸挖掘者所有的國家之一。幸運者可以大搖大擺地將挖出的珍寶運出國門，這也是為什么大多數拍賣行目錄上的化石都來自美國，其中來自懷俄明州的尤其多。“懷俄明州是恐龍化石發掘者的天堂。”吉凱洛說，“白堊紀時期，這塊地方是內海，四周都是淤泥。”這種地形有利于形成化石，也有利于今天的挖掘工作，不用挖多深，就可以挖到化石。

斯坦將“大約翰”的寶貴骨頭裝進60多個木箱，隨后等待博物館聯系他，然而一直沒有音訊。“我苦苦等了兩年，最后只得接受現實，將化石以2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68萬元）賣給私人公司。”他說。這是一家名為“左伊客”的意大利公司，是全球最擅長做侏羅紀時期標本修復的公司之一。一項細致而又艱巨的工作就此拉開序幕。首先要將每一塊骨頭清洗干凈、加固，然后要像拼一個巨大拼圖一般將整具化石拼起來。兩年后，化石被鑒定為真，隨時可以進入拍賣流程。吉凱洛就是在這個時候登場的。他有兩個目標：一是找到買家，二是將“大約翰”的價格推得盡可能高。他想出的方案是公開展出“大約翰”，讓公眾都知道這個龐然大物。

展出地距離巴黎瑪黑區檔案街上的巴詩威百貨商場很近。這一片是巴黎的時尚中心，有很高的知名度。這里時常舉辦時裝周活動，但恐龍絕對是稀罕物，前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2018年，里昂拍賣師克勞德·阿居特在埃菲爾鐵塔二層展出了一具獸腳亞目食肉恐龍化石，那是頭一次有拍賣師如此策劃。吉凱洛回憶稱，看到“大約翰”的孩子們都是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樣。當然，前來參觀的并不僅僅是小孩。“一天下午，有人敲門，稱他的老板想見識一下我們的三角龍，我們打開門，發現是布拉德·皮特。”他回憶道。這位明星待了好幾分鐘，從頭到腳地將這具化石細細打量了一番，稱自己很感興趣，但他最后還是決定不參與競拍。“杰瑞德·萊托也來過一趟。你知道嗎？他還想讓我們封鎖整個街區，這著實有些過分。”他繼續說道。

在“大約翰”拍賣現場，有一位富豪陪跑了一路，對手加價到65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5460萬元），他才悻悻而歸。這位富豪就是法國歐尚集團繼承人弗朗基·穆里耶。他曾在采訪中聲稱自己有意收購這個大家伙。“我很想將它放進我城堡的會客廳。”他說。這座城堡位于謝夫勒斯山谷，是法國最大的城堡之一，向公眾開放。穆里耶為了提升公眾參觀體驗，花掉了1億多歐元（約合人民幣8.4億元）——相當于自己1/3的財富來修復城堡，添置藏品。穆里耶沒拍到“大約翰”固然遺憾，但他城堡的側翼陳列著一只蒼龍的顱骨，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賣給羅素·克勞的幾乎一模一樣，這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寬慰了。

| 市場越火，贗品越多 |

富人為何對恐龍如此癡迷？他們就那么執著于實現童年的夢想嗎？還是說他們就是想讓客人發出由衷的贊嘆？有時候的確如此，但多數情況下，動機其實要簡單得多。克萊貝爾·羅西永的公司承擔了好幾個考古現場的發掘工作，肖維洞穴和科斯奎洞穴的修復工作也是由其公司負責。他買化石完全是臨時起意。“2016年的一天，餐桌上剛好放著一本拍賣行的宣傳冊，上面全都是即將拍賣的恐龍化石的照片。吃早飯時，我妻子隨口說了句：‘我們買個恐龍化石怎么樣？’”說買就買，四小時后，羅西永就豪擲10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840萬元）買了一具7.5米長的異龍化石，而后放在自家莊園的花園里。“事實證明這筆錢花得很值。”羅西永高興地說，“有了這具化石，到我家做客的人明顯比過去多了。”

恐龍化石市場從沒像今天這么火熱過，但火熱的市場也帶來了更多贗品。2023年11月30日，佳士得拍賣公司緊急叫停了一具名為“尚神”的霸王龍化石的拍賣計劃。這具號稱世界級的化石一開始估價高達150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26億元），但實際上它根本不是真的。“尚神”不過是“斯坦”的拙劣仿制品，大多數骨頭都是樹脂仿制。“能怎么辦呢？贗品的歷史和藝術史一樣長。羅馬雕塑不也仿制希臘雕塑嗎？”吉凱洛說。他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將來的拍賣上，他有一個宏愿，“讓巴黎也見識一下霸王龍的風采！”當然，他肯定希望未來的這具霸王龍化石是真品。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