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羅在其文學作品《瓦爾登湖》里聊到儉樸的生活,他寫道:“消費一個東西時,你真正付出的成本是…生命的長度,無論你是立即付清,還是慢慢支付。”孩子們每天在電子產品上花費6小時或8小時,甚至16小時,為此付出的機會成本是什么呢?那些對成長來說至關重要的活動,他們是不是已經錯過了?
傷害之一:社會剝奪
孩子需要和伙伴們一起面對面地玩耍,以提高社交能力。
心理學家瓊·特文吉發現,青少年在社交媒體上花的時間越多,越容易出現抑郁、焦慮或其他障礙;而參加同齡人的集體活動越多,比如團體性的體育運動或宗教活動等,孩子的心理就越健康。
孩子們需要參加面對面的、實時的、具身性的玩?;顒印W詈玫耐嫠鏊趹敉猓紶柊恍┟半U和刺激的元素。跟朋友視頻聊天也不錯,這其實就像是傳統的電話通話,只是多了可視化的功能。但如果孩子只是孤零零地待在房間里,刷著流媒體推送的動態,或者無休止地玩電子游戲,游戲里的隊友和對手還一會兒就換一撥,抑或是自己發表一些內容,然后眼巴巴地等著其他孩子(甚至是陌生人)點贊或評論,那就不好了,這對他們的成長和健康著實無益。這些活動吞噬了孩子大量的時間,侵占著本可以和朋友共度的時光。
無論什么年齡,被他人忽視都是一種痛苦。而青少年正在形成自我認知,尋找歸屬感,但身邊的每個人都在間接地提醒他,他無足輕重,跟手機里的人比不了。再看看年幼孩子的情況。2014年,《高光》(Highlights)雜志進行了一項調查,發現6-12歲的兒童中,有 62% 的孩子表示,每當自己想跟父母交談時,父母總是心不在焉,最大的原因就是看手機父母也知道自己對不起孩子。2020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 68% 的父母承認,他們在陪伴孩子時,偶爾或常常會因為手機而分心。在年輕的父母以及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群體中,這一比例更高。
童年大重構摧毀了乙世代的社交生活,因為智能手機可以把乙世代的孩子與全世界的人都連接起來,卻唯獨隔絕了身邊的人
傷害之二:睡眠剝奪
上學的日子里,為了讓孩子按時睡覺,父母們總是絞盡腦汁,而智能手機的到來,讓這場“惡戰”更難打了。人的生物鐘會變,進入青春期后睡得更晚些。但第二天的起床時間是由學校上課的時間決定的,孩子無法睡懶覺。從大腦和身體的需求來說,大多數孩子都沒睡夠時間。這實在可惜。因為不管在校內還是在校外,學生想表現優異,充足的睡眠都是必要條件,尤其是在青春期,大腦正在快速發育,神經重構的速度遠快于之前。跟睡眠充足的孩子比,缺乏睡眠的孩子總是無法集中注意力,記東西也慢半拍。他們的學習成績因此受到影響。他們的反應速度、決策力和運動技能也會下降,這增加了他們發生意外的風險。他們整天煩悶,動輒生氣或焦慮,人際關系也因此受到影響。長期睡眠剝奪還會損害更多生理機能,導致體重增加、免疫抑制等健康問題
一項實驗發現,上學期間,青少年連續兩周晚上9點以后不用或少用手機的話,睡眠時間會顯著增加,入睡時間會提前,且在需要集中注意力或快速反應的事情上能表現得更好。另有幾項研究采用了不同的設備或活動做實驗,包括電子書、電子游戲和電腦等,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夜里用智能設備用到太晚,會干擾睡眠。所以,重度使用電子設備和睡眠剝奪不僅是相關而已,兩者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因果關系。
青少年的大腦正在飛速發育,此時若遭遇睡眠剝奪,將產生怎樣的后果呢?有一項名為“青少年大腦的認知發展研究”的調查可以給我們提供答案。調查團隊于2016年掃描了超過11000名9-10歲兒童的大腦,并對他們進行跟蹤調查,持續觀察他們在青春期、青少年期的表現?;谶@項龐大的研究工程,專家們發表了數百篇論文,其中就不乏針對睡眠剝奪的研究。比如,2020年的一項研究發現,睡眠干擾的加重和睡眠時間的縮短,與嚴重的內化行為(包括抑郁)和外化行為(包括暴力攻擊,以及由沖動造成的其他反社會行為)呈正相關關系。這項研究還發現,研究初期的睡眠干擾程度能夠“顯著預測”一年后抑郁情緒及內化和外化問題的嚴重性。簡言之,一個睡不夠或睡不好的人更可能抑郁,或者出現行為方面的問題。這種影響對女孩更加明顯
傷害之三:注意力碎片化
一項調查稱,一個年輕人的手機每天能從用得最多的社交和信息應用程序中收到約192次通知。青少年平均每晚的睡眠時間只有7小時了。如此算來,在他們醒著的時間里,平均每小時會收到約11次通知,相當于每5分鐘就有一次。這還沒算其他應用程序。其他應用程序如果沒關閉推送功能,還得再加上好幾十個振動的源頭,用戶注意力被擾亂的次數大幅增加。這還只是普通青少年的情況。如果我們聚焦于重度用戶,如頻繁使用短信和社交媒體的青春期女孩,其使用手機的頻率高達每分鐘一次。科技公司在商戰中用盡手段,把青少年本就不多的注意力剝奪殆盡。

無論成年人在這場注意力大戰中多么力不從心,都沒有青少年那樣舉步維艱。因為他們的前額葉皮質還未發育成熟,拒絕誘惑的能力非常弱。詹姆斯描述道:“孩子們對即時的感官刺激異常敏感,沒有抵抗力…孩子似乎更容易被周圍的事物所吸引,而非由自己的意志所控制。”讓學生們把分散的思緒收回來,是“老師們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
電子產品無休止的干擾,讓思考不停地中斷或轉向,持續地使注意力碎片化。這一定會阻礙孩子思維能力的發展。他們的大腦正在快速重構,這種注意力模式可能會在神經系統中留下終生的印記。許多研究發現,那些在課堂上可以使用手機的學生,對老師的話就不那么專心了。人類的大腦并不支持真正的多線程工作,表面上的多任務協同,其實只是在各個任務間快速切換注意力而已,而每次切換都在無形中浪費了大量注意力。
就算學生沒有拿起手機,只是知道手機在附近,注意力也會受到影響。在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將一群大學生帶進實驗室,隨機安排他們將手機放在不同的位置。有些學生是把包和手機放在實驗室外的入口處,有些是把手機放在口袋里或隨身的包里,還有些將手機放在眼前的桌子上。然后,研究人員讓學生完成測試,考察他們的流體智力和工作記憶能力。比如,記住一串字母,并解答數學問題。結果顯示,手機被放在門外的學生表現最佳,手機擺在眼前的學生表現最差,手機放在口袋里的表現介于兩者之間。這種對比在重度使用者中更加明顯,
傷害之四:成癮
我們假設一下,此刻正有個12歲的女孩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努力地理解光合作用,因為第二天有科學課的考試。Instagram要怎么做才能誘導她放下書本,持續沉迷一小時呢?應用程序的開發者通常會采用一個4步流程來創建一個能自發反復循環的行為模式,即“上癮模型”,如圖。
當開發者想把一個習慣深深地植入用戶大腦時,只需要按照上癮模型的指導,按部就班地把4步循環過程設計出來即可。

注:該模型來自尼爾·埃亞爾(NirEyal)2014年的著作《上癮》(Hooked)書中有一章叫“上癮模型與道德操控”作者在該部分警告使用該模型的人,濫用此模型有倫理風險。
當她反復學習一個很難的章節時,有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我20分鐘前發了張照片,不知道有沒有人點贊?”于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岔路出現了,第一步完成。她試圖抵制誘惑,繼續專注于學習,但是光想想可能的獎勵,就觸發了多巴胺的分泌。
她忍不住了,立刻就想打開Instagram,渴望將她的大腦淹沒。她果然打開了Instagram,第二步完成。結果她發現,這張照片并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點贊或評論。她有點失落,但她那被多巴胺刺激著的大腦仍然渴望獎勵,所以她開始翻看起自己其他的帖子、私信或任何能證明別人關心自己的內容,以及任何能快速提供娛樂價值的事情。她還真找到了,于是第三步完成。她滑動屏幕,時不時給朋友留個言。不一會兒,果然就有朋友回應了,給她的上一條帖子點了贊。一小時后,她終于回到了關于光合作用的復習中,但已精疲力竭,難以再集中注意力了。
倫布克寫道:“智能手機是現代社會的皮下注射針,全天24小時不間斷地給人們注射數字多巴胺?!边@個生動的比喻能幫我們理解,為什么手機式童年取代玩耍式童年會帶來如此毀滅性的影響,以及為什么在21世紀第二個10年初期,這場危機會洶涌而來。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千禧一代的青少年通過家里的電腦,也能接觸到各種成癮的活動,一些人確實上癮了。但他們不能帶著電腦到處走。大重構之后,這個限制被解除了,下一代青少年實現了隨時隨地上網的自由。
要了解智能手機雄霸天下后的威力,不妨先想象一下,一個睡眠不足、焦慮、易怒的學生在學校會怎么跟同學相處。情況大概率是不妙的,尤其是如果學校允許學生帶手機來上課。午餐時間和課間休息,她可能都會爭分奪秒地“刷”社交媒體,而不是跟同學進行實時的、面對面的互動,這樣的活動才能促進她的社交能力的發展,否則她與同學會越來越疏離,她也會更加孤獨。
接下來再想象一下,這個睡眠不足、焦慮、易怒,還社交孤立的孩子做功課的時候又是什么樣子。她試圖專心,但手機就在眼前,屏幕朝上,不斷吸引著她的注意力。她的執行能力已嚴重受損,鉚足了勁也只能專注一兩分鐘。她的注意力是碎片化的,整個意識都陷入了詹姆斯形容的“困惑、迷茫、心不在焉的狀態”。
21世紀第二個10年的初期,我們把智能手機交到了兒童和青少年手里??萍脊境颂摱?,從早到晚地利用可變比率強化的手段訓練孩子的心智,如同訓練老鼠一樣。而此刻,孩子們正處在人生最敏感的時期,他們的大腦正在經歷高速重構??萍脊尽安贿z余力”,設計出成癮的產品,以此在孩子們的大腦里刻下了許多條深深的路徑。
(摘自《焦慮的一代》,中國紡織出版社有限公司,湛廬CHEERS出品,有刪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