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個月前,觀眾為劇、影兩個版本的《長安的荔枝》先后上映唏噓。那時,觀眾普遍認為,先上映的版本將會對后來者形成心態上的碾壓,觀眾會先入為主地認為,先上映版本中的人物形象,更符合原著中的樣子。
但結果恰恰相反,雖然劇版里雷佳音幾乎完美滿足了讀者對原著的想象,但劇情拖沓注水、線索繁雜無序,反而成就了后來的同名電影。
在片長122分鐘的電影《長安的荔枝》中,大鵬飾演的李善德在影片開播十幾分鐘后策馬上路,劇版《長安的荔枝》到了第十集,主角還在拉扯斗雞。
可以說,大鵬把《長安的荔枝》榨出了“原漿”,在同行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爽口”。
相比起“原創”了多個任務且增加了大量劇情的劇版來說,大鵬執導的影版做了大量減法。電影的主干一目了然,所有的線索不用猜,全是直給。這令沒有看過原著的觀眾,也能清晰了解這是一次馬不停蹄的“極限挑戰”,挑戰失敗就是滿門抄斬,讓觀眾感到緊迫。
主線干凈利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采用線性邏輯層次清晰:領任務、執行任務、解決困難、完成任務。
影版對原著中的人物進行了部分刪減,高力士和韓洄被刪除,胡商蘇諒和峒女阿僮的戲份也隨之減少,更沒有阿僮和李善德的離譜感情戲,這讓觀眾可以將更多注意力放在爭分奪秒的李善德身上。
影片也通過大幅字幕倒計時的方式來不斷提醒觀眾,時間緊迫,任務復雜。而長安和嶺南則用不同的色彩進行區分,讓觀眾瞬間轉換視角,接受角色所處的環境。這樣的處理同樣加快了節奏。
大鵬在有限的時長中對蘇諒和林邑奴兩個形象進行了小幅改動,讓他們相比原著更出彩,白客特有的松弛,給出了觀眾對于蘇諒的最佳想象,片尾的原諒情節,也彌補了部分原著粉的遺憾。林邑奴懷揣著“去長安”的夢想,最終死在距離長安一個時辰的路上時,直接把影片的情緒頂上高潮。但改動同樣是雙刃劍,由于二者和主角之間的鋪墊不足,使得部分行為顯得缺乏合理性。
大鵬的改動并非沒有缺點,或因“友情”等,影片中增加了大量需要露臉但是毫無價值的角色,如宋小寶扮演的算卦先生、付航扮演的峒人、金廣發扮演的大和尚、在荔枝園投喂香蕉的鬼畜二人組,這些角色幾乎對劇情沒有任何價值,唯一的作用就是讓觀眾在影院中交頭接耳:“這個人,叫啥來著?”
相似的改動還有,楊冪飾演的錦娘鄭玉婷,在影片中增加了大嘴巴抽人的“特殊技能”,并反復出現,這不僅沒有讓角色增加喜劇效果,反倒讓本就演不出賢妻良母感的楊冪,顯得更加尷尬。
事實上,上述這些改動,更適合放在宣發的花絮中而非正片里。

如果說馬伯庸是最懂打工人的作家,那大鵬絕對是最懂打工人的導演。從出道至今,大鵬的影片始終保持著統一色彩,非科班出身的他,姿態始終放得非常低。
有觀眾時常認為,大鵬的作品過于商業缺乏藝術,但這就是大鵬,他從未標榜過自己是個藝術家。
如果說《煎餅俠》和《縫紉機樂隊》是滿足一個男孩關于武俠和音樂的兩個夢,大鵬后續的作品如《吉祥如意》《保你平安》《熱烈》都在不斷觸碰現實議題,他幾乎始終秉承著“武俠心態”“小品笑料”“好人有好報”等固定元素進行創作。
這讓他的作品時常有一種“勇氣可嘉”卻又“淺嘗輒止”的套路感。看上去都摸了一把,卻又什么都沒碰到,解癢卻不解氣。
直到去年,大鵬、白客、莊達菲等人參演的《年會不能停!》,讓大鵬徹底找對了感覺,相比起更沉重、更敏感且無法深入的社會話題,“牛馬打工人”的人設,受眾群體清晰且安全。
三人組的定位十分清晰,大鵬負責荒唐和逆襲、白客負責窩囊和溫暖、莊達菲則負責勇氣和執拗,而那些口蜜腹劍、道貌岸然、朝三暮四的“打工人”自然就被設定成為反派。
當這個組合碰到了《長安的荔枝》,無縫對接成功,不需要適應便完成了配對。相比起《年會不能停!》的現實背景,換到大唐年間的《長安的荔枝》反而讓大鵬把手腳抻得更開了一些。
在《長安的荔枝》中,摸魚、畫餅、踢皮球、房貸都被大鵬直接表達了出來,沒有任何隱藏和遮掩,顯得荒唐且心酸。
片中,李善德為了運送荔枝,跑各個衙門要錢要人要馬匹時,像極了打工人為了一個簽字,跑遍各個部門,卻讓各種部門指使得四處亂竄的樣子。
電影中的朝堂也像極了寫字樓的視覺效果,李善德站在一個圓圈的中間愁眉苦臉。
有人說:“閉環的意思,原來就是讓人無路可走。”
在李善德和蘇諒探討“贊助費”一事中,有個數字格外有趣,李善德估算需要766貫成本,蘇諒表示自愿追加三成給1000貫,李善德脫口而出,766貫追加三成是996貫。
或許普通觀眾會忽略“996”這個數字,但打工人不會,因為那是他們真實的日常。那個曾經被稱為“福報”的日常。
馬伯庸如是寫了,大鵬也如是拍了,一拍即合。

全片最打動觀眾的改編在結局,在完成運送荔枝的任務后,李善德全家被流放嶺南。
原著的最后是這么寫的:“當天晚上,他病倒在了床上。家人趕緊請來醫生診了一回,說是心火過旺,問他可有什么心事,李善德側過頭去,看向北方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只是荔枝吃得實在太多啦。”
而在影片的最后,滿頭白發的李善德在腦中閃回了自己在長安意氣風發的樣子,又閃回了兵荒馬亂的長安場景后,放聲痛哭。
在李善德的一聲聲痛哭中,有對長安友人的不舍,有對廟堂的不滿,有對一生的不甘,也有塞翁失馬的解脫。
他哭的是自己拼了命送去卻沒人在乎的荔枝,他哭的是自己買下又丟掉的房子,他哭的是自己差點失去又復得的家人,他哭的是那個喊著要“去長安”卻最終沒能前往的林邑奴,他哭的可以是任何人和事,甚至包括你和我。
算學高手李善德,算得出最快運送荔枝的方案,卻算不出國家的興衰、算不出百姓的疾苦,更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任何算法,也算不了命。”這讓“牛馬”李善德和整個故事在影片的最后定格時得以升華,讓同樣身為“牛馬”的觀眾感同身受。
那些觀眾說不出、喊不出、哭不出的內容都讓李善德代替了。觀眾曾經常說大鵬是打工人的嘴替,在這一刻,大鵬是打工人的“哭替”。曾經那個“淺嘗輒止”的大鵬,在馬伯庸的加持下,在《長安的荔枝》中火力全開。
無論最終票房幾何,在這個炎熱的夏天,《長安的荔枝》切切實實扎中了某個群體,扎得很深,幾乎扎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