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電影是世界電影藝術中不可或缺的成熟類型。中國的驚悚電影起源于20世紀30年代,在80年代掀起了探索與實踐的高潮,但因借鑒過程中的失衡、民間文化沿用時的庸俗化等內因和審查機制的不斷嚴苛、國外影視對市場的擠占等外因,使得驚悚電影在我國終未成氣候。新世紀以來,新媒介技術與互聯網技術的不斷成熟促生了我國網絡影視的迅猛發展,為驚悚電影提供了利好條件與環境,重燃了電影界對此的創作熱情。
近年來中國驚悚網絡電影打破了乏善可陳的局面,在質與量上都取得了突破。燈塔專業版電影票房數據顯示,2020年至2023年的網絡電影千萬票房排行中,各年度排名前三的12部影片中驚悚電類型有8部,占比 67% ,且連續4年票房排名第一的也都是驚悚電影(《奇門遁甲》《興安嶺獵人傳說》《陰陽鎮怪談》《奇門遁甲2》),口碑、收益等方面的成績彰顯了驚悚電影與網絡“聯姻”后的勃然生機。
驚悚電影的藝術化表達在于通過營造感官上的“驚悚感”激發受眾在社會生活中沉淀的經驗與情緒,最終形成心理與精神上的震顫。中國驚悚網絡電影中的懸念敘事、影像語法、民俗驚悚元素是驚悚敘事的關鍵,決定著受眾追求刺激、獵奇、渴望心理緊張和智力參與等期待視野的達成度,牽動著影片與社會癥候的互文深度。
一、疑竇叢生的驚悚
世界:懸念敘事的刺激與深刻
英國戲劇理論家威廉·阿契爾(WilliamArcher)在《劇作法》中提出:“懸念是預示出一種十分吸引人的事態,確不把它預敘出來”“生活有多么復雜,人性有多么復雜,懸念就有多么豐富多彩,觀眾的關注就有多么密切,探尋就有多么強烈”165。對于驚悚電影而言,懸念不僅營造了懸而未決的懸疑與驚懼氛圍,而且作為重要的敘事技法,決定著影片的藝術表達效果。近年來,驚悚網絡電影在傳承傳統驚悚電影懸念敘事的同時,越發關照網絡受眾的智力參與和影片主題深化間的關聯,以更加理性的視角探索設疑、釋疑手法的創新,打造了更具吸引性、合理性和深刻性的驚悚文本。
(一)設疑方式:多樣化的懸念相互作用推動敘事
羅伯特·麥基認為,懸念的設置是以扣押信息而調動受眾興趣的手法,驚悚電影的類型特征與其受眾期待視野都決定著懸念的重要性,網絡與驚悚電影的結合發展使得懸念敘事的手法與目的更為繁復,許多作品在懸念設定上顯現出了“多種類、強關聯”的特點。
驚悚網絡電影的懸念設置不再局限于因果揭示、信息落差等單調的方式,而是緊密結合影片的敘事生成、主題表達設計懸念,在懸念的種類、形式乃至情緒上深入挖掘,呈現出了多樣化的特點。如《回魂之夜》(2023)由“迷魂湯,牽魂線,回魂夜”三個板塊串聯成完整的故事,在情節推進中運用了大量懸念進行串聯。首先體現在懸念的種類選用,其在懸念的類別上運用了人物懸念、器物懸念、標題懸念,在懸念的形式上選擇了因果式、預示性、反差式、鋪墊式等懸念,在懸念的情緒上體現了驚悚、同情、驚嘆、憤恨與喜悅等情緒。這些繁復的懸念設置目緊密圍繞影片的敘事與主題,深刻展現了良心回歸與人性救贖的故事內核。其次體現為懸念設定的手法,影片中懸念前置、懸念后置結合使用,將完整的劇情或獨立的線索分割,使得一些重要情節“懸而不決”或“懸而難決”。主要懸念與次要懸念相互交織形成不同敘事線索,推動劇情發展的同時使得受眾的驚悚感由表及里,懸念敘事緊緊牽動受眾共同參與智力游戲,從另一層面展現了驚悚網絡電影與受眾的深度互動。
驚悚網絡電影由懸念營造驚悚氛圍,靠懸念推進敘事,需要在總體懸念(大懸念)的架構之下,同時利用環環相扣的情節懸念(小懸念)演進劇情,各懸念之間具有密切的關聯性。影片的大懸念主要負責統領全局,起到設伏而最終釋義主題的作用;層出不窮的小懸念是敘事動能,能夠引發受眾的好奇,展現人物的性格與命運,凸顯人物的心理與精神。變換不斷地的小懸念吸引著觀眾的目光與思維,不僅可以營造心理的驚悚感,有些主要懸念還是關鍵情節點,鏈接著情節間的發展。如此,緊密相連的大小懸念共同作用,完成著故事的表達。《陰陽鎮怪談》(2022)的大懸念由鎮上棺材鋪掌柜離奇死亡這一主懸念和外來的兩位尋寶人誤闖陰陽鎮的后續見聞在這一輔懸念構成。兩位尋寶人后續所經歷的聽說陰陽鎮進得來出不去、鎮上到底有沒有瘋子所說“不干凈的東西”、多位村民為何莫名被殺、荷花到底是不是三姑的女兒、等一系列小懸念,再由眾多細節懸念與視聽懸念串聯,主輔、大小懸念或頭尾相接、或邏輯并列,順理成章地勾連起了劇情的發展,使得觀眾緊跟劇情的同時一步步接近終極真相,最終揭示了趙金彪頂替鎮長,為一己之力愚弄百姓行兇作惡的真相。
(二)釋疑過程:延巖反饋與即刻反饋共動敘事
“懸念是一種知的欲望,是一種基于理性之上的了解、解釋的急切之情。”[I58懸念設定的目的是牽動受眾心弦,使之產生好奇、緊張和急迫的心理狀態。此外,懸念敘事引起的陌生化能夠增加認知的難度并延長感知的過程,從而達到審美的效果。可見,設疑一釋疑中間的等待過程牽動著受眾的心緒,決定著敘事的結果。傳統驚悚電影在各類懸念設定后,通過遷回、置放和拖延等方式進行滯后反饋,即延巖反饋,以吊起受眾胃口、滿足受眾期待。驚悚網絡電影受到網絡傳播的即時性、碎片化等影響,更為關照網絡受眾的觀影心理,在網民習慣倍速播放、拖動進度播放的審美心理下,嘗試使用延巖反饋與即刻反饋相結合的敘事方式。
延宕是文學作品中的敘事手段,延巖敘事在影視作品中常用來作為拖延對懸念的反饋。上文提及過懸念的類別、形式與手法,結合懸念種類與傳統意義上設定懸念的目的一并考量,可合理推測出如主要懸念,因果懸念、鋪墊式懸念,前置懸念等明顯是需要延緩釋疑過程才可能發揮其敘事作用的,驚悚網絡懸疑電影中對主要懸念的解釋仍然采用延巖反饋。
“所謂‘即刻反饋敘事’,是指影視作品在解決懸念時采用‘即刻反饋’的敘事策略進行懸念的即刻揭曉。”[2]新媒體傳播的即時性、交互性、碎片化等特性以及網絡受眾追求“短、快、多”的審美心理作為內在動因影響著網絡電影的創作,這對于懸念的即刻反饋就是一種新的表現。驚悚網絡電影中對于懸念的即刻反饋主要體現在視聽懸念的釋疑,如音響、鏡頭在營造神秘物象懸念后,即刻做出解釋與呈現;對預示性懸念的即刻反饋,如《陰陽鎮怪談》中肉鋪案板中隱藏的蜈蚣精,當即就被安排破開釋疑。《奇門遁甲》提到霧隱門到進入霧隱門僅用了幾句對白的時間。對懸念的即刻反饋一方面推進了影片的敘事節奏,較快的節奏使受眾心理緊張,產生緊張情緒,形成與情節節奏的共鳴。同時敘事節奏與敘事時空緊密關聯,快節奏使得時間流程加快,也或使空間場景增多,這都與驚悚敘事的內在需求相吻合。另一方面即可反饋迎合了網絡媒介語境中受眾的審美需求,展示“速度”的同時還有增強網感、甚至增添喜感的作用,為驚悚網絡電影敘事手法注入了有益啟示。
(三)釋疑結果:突破藩籬創新驚悚敘事
驚悚電影中總體懸念的釋疑結果作為“終極真相”決定著影片的邏輯性與完整性。傳統驚悚電影在設定總體懸念的結構中,由各情節懸念連接、鋪墊的敘事部分邏輯通暢、銜接合理,但囿于審核政策等的限制,大多數影片往往在影片揭示終極疑點的設置上(釋疑結果)牽強附會、千篇一律,用“一場夢醒”“打破幻覺”進行釋疑,使結局與內容違和、脫節,令觀眾一頭霧水,更甚有觀影經驗的觀眾會產生“熟視無睹”的審美疲勞。精神分析電影理論中的“陳述方位”指出運用不同手法制作、組織影像的電影制作者占據著具有絕對權力的“陳述方位”,使得電影的“講述痕跡”被隱去。顯然很多驚悚電影的結局設置有悖于上述理論,套路化的釋疑結果成為了中國驚悚電影發展緩慢的頑疾之一。
“電影的夢幻是被制造出來的,事件是用獨特的方式呈現出來的。在看電影中,我們常常意識不到制造者的存在,自己完全進入故事參與了解劇情。”3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驚悚網絡電影創作者借助于網絡媒介的特性,在總體懸念的設疑與釋疑方面進行探索,他們不再以審核政策為由,突破了慣用的、牽強的夢境、幻境釋疑套路,更多影片的創作者占據了“陳述方位”,使故事呈現出了驚悚性、合理性與完整性的統一。《回魂之夜》的總體懸念是跟著男主角的怪物是什么?怪物最終會把他怎樣?影片后部分在男主角遭遇車禍、其女兒遭遇校園霸凌后,通過與惡念的心靈對完成了自我救贖,完成了釋疑:天天纏繞他的怪物就是貪婪的欲望與喪失的良知。這樣的釋疑結果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實現“設疑”一“釋疑”邏輯自洽的同時得到了受眾的認同。可以說,中國驚悚網絡電影在有限生存空間內對釋疑手法上的探索與突破,是中國驚悚電影的重要飛躍,體現了中國電影人的創新能力。
二、身臨其境的驚悚氛圍:
電影影像語法的沿襲與突破
作為成熟的類型片,驚悚電影在視聽語言方面早已形成了體系完善的技法與流程。驚悚電影獨特的視聽語法不僅可以烘托懸念,同樣可以制造懸念,其特殊的視覺驚悚化影像處理首先可對受眾帶來感官層的觸動與震顫,而后隨著劇情發展將感官反應內化于心理,使受眾與角色產生精神共振,形成沉浸式驚悚體驗。驚悚網絡電影建構驚悚感官氛圍的影像表達需要傳承類型化的手法,同時在網絡與驚悚電影不斷融合的過程中,由于網絡獨特的屬性與網絡受眾的個性化需求,驚悚網絡電影在傳統視聽語法的基礎上逐步呈現出了反類型的創新精神,使驚悚影像語法得以發展。
(一)運籌帷幄:類型化、流程化的技法精準調動受眾驚懼情緒
新世紀后由于數字技術的發展,中國驚悚電影的視聽風格逐漸顛覆了20世紀80年代舞臺化、擬態化、偽紀錄化的風格,呈現出了技術化為基礎的特征。如特效的震撼與逼真、環繞立體聲的的空間層次感、高清影像深度參與敘事等。同時,隨著電影的產業化進程與工業化發展,驚悚電影的類型化發展探尋出了標準化、流程化塑造驚悚美感的影像語法,驚悚網絡電影仍須恪守這些具有親歷感、沉浸感的手法進行創作。
1.激發感官的驚懼一直接驚嚇。人類感官對外部物質刺激或行為干擾的本能反應,是驚悚電影營造整體驚悚氛圍的基礎。創作者往往首先通過淺層的感官刺激調動受眾情緒,再以簡單直接的聲畫表達達成目的。正如戴維·J.斯卡爾所言:“越來越多的直接的和本能的方法受到垂青用來吸引和嚇唬觀眾一一比如朝著銀幕猛沖的汽車或正對著攝像機鏡頭舉槍開火的匪徒,雖然這在今天看來這些技巧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它們一度有著能令觀眾昏厥的神力。”[4“電影驚嚇效果的核心元素是角色的出場、銀幕外潛在的威脅以及對角色所在空間的突然闖入,缺少了角色、威脅或闖入產生驚嚇效果的可能微乎其微。”[5]這些手法在驚悚電影中產生了直接驚嚇的效果,是驚悚表達中營造外部情緒的重要手段,是電影產生類型特征、推動敘事和深化主題的前提。
2.敘事節奏的把控——結果遲滯鏡頭。電影中的鏡頭不僅僅是視覺形象的構建,鏡頭之間的關聯很大程度上還可以建立受眾的心理世界。懸念敘事,影像手法具有設定懸念與解釋懸念的作用,如鏡頭1展現人物看見某物后表情變化,由此產生的懸念是他看到了什么?鏡頭2接入主觀鏡頭揭示他看到的物象,這便完成了簡單的影像“設疑——釋疑”。鏡頭1、2之間的銜接時間形成了看似無形但卻可被人充分感受到的敘事力量,影響著敘事節奏,決定著觀眾的心理情緒。拖延時長,使結果遲滯呈現是驚悚電影屢試不爽的表達手法。延長設疑鏡頭的時長可細膩展現影片中人物的心理節奏,拖延釋疑結果的過程是調動受眾內部心理情緒的有效手段,可以累計觀眾的焦慮與疑惑以便增強驚悚的表達效果。鏡頭畫面展現的內部情緒與拖延時間形成的外部情緒相互作用,形成了影片的緊張的情節節奏。這種敘事節奏加深了受眾對懸念的思考,從而起到了深化驚悚電影主題的作用。
3.“驚悚快感”的滿足—窺視鏡頭。弗洛伊德認為,窺視癖是人的本能,滿足了人內心潛意識的需要。窺視心理源自人們對未知領域的好奇而催生的一種探索欲望,這種探索欲與驚悚電影的需求“不謀而合”。從驚悚電影的類型特質考量,追求未知過程中產生的探索欲、神秘感、恐懼感和驚悚感共同作用,形成了一種“驚悚快感”,成為了驚悚電影的審美特征之一。窺視鏡頭是一種主觀鏡頭,多由框架式構圖的固定長鏡頭建構,模擬了人的第一視角窺視感。在驚悚影片中窺視鏡頭在探尋未知性的過程中展現出了神秘感、驚悚感與刺激感,具有敘事的作用,同時窺視鏡頭形成的“窺視爽感”使得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積累的情緒與壓力宣泄得以滿足。部分驚悚電影還通過窺視鏡頭將我們帶入幻界,形成了本界與幻界的交叉敘事。影片不斷變換的真實空間、意念空間與回憶空間突破了“自我”的限制,使觀眾獲得“超我”視角。這種視角通過屏幕使觀眾的可視界限超出現實,經由“超驗”通道與社會癥候對峙,進行引發心靈反思。
4.真實感、認同感的強化——反應鏡頭。反應鏡頭指電影中的人物對外界動向做出的反饋,具有建立人物、設定懸念、營造驚悚情緒和推進敘事等重要作用。驚悚場景中人物角色的情緒通過影像的聲畫效果得以呈現,這種情緒傳遞給受眾并被他們認可,使受眾產生一種心理狀態進而生成肯定性的情感,形成受眾的心理認同。在驚悚電影中,反應鏡頭由人物眼神的大特寫、面部特寫和肢體語言建立而成,用來表現人物對外界驚悚元素的反饋、與他人對話的心理狀態與處于驚悚環境中的情緒變化等。受眾對其產生心理認同后會產生一種“角色置換”,以主觀身份融入劇情發展;同時鏡頭通過捕捉人物情緒所營造的驚悚氛圍,能夠強化單純由視聽驚悚元素引發的驚悚感,形成一種超越感官層面直擊心理層面的驚悚。
5.人物與受眾心理的縫合一背跟鏡頭與人物特寫交替。電影中的背跟鏡頭(運動)或反打鏡頭(不運動)具有展示全景,佐證人物空間真實性的作用。人物特寫(上文提到的反應鏡頭之一)是為了展現人物情緒與心理狀態。兩者在驚悚電影中的結合使用,生動呈現了人物對驚悚環境的反應。驚悚電影常在某一個空間與情節中大量運用人物正面特寫與背跟(或反打)鏡頭的頻繁交替,使驚悚現場通過人物表情與客觀事物往復呈現,使得受眾感官神經中的“視覺暫留”影像在短時間內頻繁交替。層層疊加、步步推進的影像不斷強化著驚悚感與真實感,營造了沉浸感,進而造成受眾情緒與劇中人物情緒共融,產生了心理共鳴。
(二)穩中求新:反其道而行的反類型手法超出受眾審美期待
類型化、流程化的影像語法之于傳統電影是一把雙刃劍,不可否認它可以迅速構建標準化的驚悚世界,但在網絡時代,驚悚電影的受眾是更加精準化的群體,“用戶也形成了新的觀影方式、文化實踐和與感知變化”。此外,類型化影像語法也已被網絡受眾熟知,它的沿用容易導致網絡受眾對其相應流程的自動觸發,提前預判出即將使用的影像規則,形成審美疲勞,使驚悚效果大打折扣甚至產生負面效應。網絡電影傳播與播放環境也在動態變化之中,其傳播顯示出了強互動、碎片化等特性,播放顯示出了求新求快、智能化等特性,使用場景則呈現出了私密性與陪伴性。基于以上原因,驚悚網絡電影也在不斷嘗試突破固有規則,討論反類型化的影像語法,呈現出了如下特征。
1.多色彩融合凸顯影片的立體性與復雜性。色彩與光線在電影語言中屬于“含蓄意指”,具有敘事表意功能。“色彩之所以能夠喚起觀眾的情緒聯想,乃是由于它們與人的生理機制、視覺欲望以及深層心理結構大抵相吻合,很容易融于整個情節敘事鏈之中,引起觀眾情感上的共鳴。”[3]9色彩對于驚悚電影是一種強有力的影像語言表現元素,近年來的網絡驚悚電影關注到了色彩的敘事功能,在色彩隱喻、諷刺、主題呼應、氛圍營造等方面大膽實踐。驚悚網絡電影的驚悚氛圍營造尤為重要,除了視聽手法、表演技巧與服化道等元素外,色彩也是重要元素。各大頭部網絡視聽平臺上線的驚悚電影都在顏色使用上進行考量,如《木偶驚魂》(2023)在不同的氛圍表現中使用了三種色彩,冷青色用于驚悚氛圍,常規白平衡用于正常生活氛圍,暖黃色用于展現溫情回憶的部分,影片各種色彩間的呼應作用于不同的敘事空間,在營造不同場景氛圍的同時強化了各部分的表現力。《紙人回魂》使用了板塊化的敘事結構,在劇情編排中用白、紅、黑、黃四種色彩分別對應“紙童、紙妻、紙祭、紙夢”,四個部分的情節依次為喪葬、婚事、換命和揭開真相保護孩子。影片利用服化道與后期調色共同營造各部分的氛圍感,不同顏色間的替換使得現實生活中的色彩同一性被打破,表現了人性的復雜與生活的復雜,發揮了色彩的表意與敘事功能,增強了影片的藝術性,深化了主題表達。
2.虛實結合使用暗示性影像。一般電影中敘事的主要推動力是人物的語言,但由于驚悚電影類型的需要,無人聲情節占比較大,而無人聲的影像同樣需要推進敘事,那么暗示性鏡頭則成為了敘事的首選。暗示性影像手法在驚悚電影中較為常見,具有用影像傳達隱含線索以及設定懸念推動敘事的作用。傳統驚悚電影中常用暗示性鏡頭埋下伏筆,隨著劇情發展進而被逐一破解,這些暗示性影像具有實在用意。在部分驚悚網絡電影中,暗示性影像是虛實結合,有些暗示在劇情中有所揭示,有些暗示性影像沒有得到揭示。例如,在“盜墓系列”影片中,當主人公一行深入危險境地后,鏡頭會多次給到佛頭、圖騰、鳥獸毒蟲、蠟燭等元素,這些影像借助于特寫、變速等手法產生了暗示效果,但靜觀劇情發展,推動敘事的突破口僅是前續眾多暗示影像中的一個;再如在很多電影的彈幕留言中都有類似“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出意外了”等的留言,但是受眾認為的意外常常是沒有發生的。
這些不被揭示的暗示性影像如同“虛晃的一槍”,使得受眾期望或推理落空。一方面,這種沒有產生實際意義的暗示性影像打破了受眾常規的審美體驗,使其對自己的思路與觀影經驗產生懷疑,從而進一步增加了影片的懸疑與驚悚效果;另一方面,通過虛實結合的創作手法,在特定情節推進中巧妙鋪設具有暗示性的視覺元素,如同密室逃脫場景中散落的多維線索,這些隱喻符號既以層疊的敘事肌理增加故事的結構復雜度,又通過視覺編碼的留白激發受眾認知參與,牽動著受眾的心智與心緒,產生了新的審美體驗,使得驚悚網絡電影呈現出了“游戲化互動”的新勢態。
三、立足本土的驚悚元素:
傳統民俗文化的傳承與衍生
民俗文化既是一種意識形態,又是一種文化遺產,中國民俗文化體現著國家與民族的精神內核,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始終推進著中國電影的民族化發展。在眾多類型電影中,驚悚電影中由中國文化符號構成的大量驚悚元素切實體現了其獨樹一幟的民族性。中國民俗文化涵蓋領域廣泛,包括節日慶典、生養嫁娶、喪葬儀式、宗教信仰、飲食習俗、民間曲藝等,這些民俗領域中的文化符號被植入到驚悚網絡電影中就成為了不可或缺的驚悚元素,有力推動著影片的敘事、主題的表達,以形象、生動的視聽藝術形式反映著中國人民的生活習慣、社會心理與精神立場,同時促進了本土文化的傳播與傳承。
(一)民俗元素的選取呈現:打造本土化的驚悚文本
中國的民俗文化與驚悚網絡電影的結合具有合理性與必然性。一方面,中國自古就有對人們面臨未知、神秘力量而產生畏懼的記載,如卜筮文化、祭祀文化、巫術文化與宗教文化等,這些傳統文化中的物化元素、禁忌元素成為了神秘與未知的代表;另一方面,許多反映神秘現象與人生曲折的民間傳說以及志怪文學中也包含很多具有神秘色彩的形象與故事原型,這些民俗基因深深植入了人們的文化心理。無論時代如何變化,這些物化元素、禁忌元素、形象與故事原型的表征意涵始終如一,它們與中國驚悚電影的內在需求自然銜接。另外,網絡平臺的開放性、多元性與包容性為驚悚文化的生長提供了有利陣地,網絡與驚悚電影結合形成了新的表達形式,借助于網絡文藝的相互融通、網絡平臺的深度互動和網絡數據的精準反饋不斷拓展融入新的民俗元素。
世界各國的民俗文化中都有神秘、驚悚感的元素存在,互聯網雖已將世界連為“地球村”,但不同文化語境中的文化削減力使得民俗文化目前仍需在本土化語境中煥發生命力。學者烏丙安的《中國民俗學》認為,民俗由社會的、經濟的、信仰的和游藝的四種構成。中國驚悚網絡電影中繡花鞋、紙人等屬于經濟類民俗,八卦符、巫術、超度等屬于信仰類民俗,問米、冥婚等屬于社會類民俗,木偶、孤精、黃大仙、鬼怪等屬于游藝類民俗。這些元素是在幾千年的人類生產實踐中逐步形成并傳承下來的物化符號,反映著民族的文化心理,雖有迷信色彩的一面,但卻代表著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更是寄托了人們借用現實中沒有的“虛”對真善美的追求。
驚悚網絡電影中選用的民俗元素,在塑造驚悚感的同時還體現了其在電影中的重要敘事價值:“推動故事情節的展開,深化主題,展示獨特的風情,塑造人物,傳播文化”[7]。如《紙人回魂》《替身紙人》(2023)、《開棺》(2022)等用祭祀文化中的紙人和棺材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山村狐妻》(2022)、《東北五仙》(2023)以精怪塑造人物,《木偶驚魂》中用木偶影射險惡人心、社會黑暗,深化了主題。這些元素構成了風格化、本土化的驚悚文本,使受眾獲得了追求真善美的審美宣泄,體現了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
(二)中國元素的二次升躍:網絡電影成為文化生成場域
民俗元素在電影中的呈現既是為了展示本身,更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驚悚網絡電影不斷從中國民俗文化中尋找靈感,將中國民俗文化中的元素與精神融入至電影,經過藝術化加工構建出虛實結合的心理世界。這種由驚悚元素與傳統文化構建的心理世界與當下社會癥候相對應,滿足了當下社會心理與受眾心理的需求。傳統文化中因果循環的價值觀、懲惡揚善的精神有力地反擊了當下社會人性的麻木不仁、善惡不分、膽小懦弱、遷腐貪婪等畸形現象。《回魂之夜》利用鬼怪文化元素營造了驚悚感,更重要的是,片中的鬼怪代表著審視與拷問男主角的良知的法則,是追擊社會癥候與療愈人性弊病的手段。驚悚網絡電影“在人與鬼的世界里表現了現實社會無法表現的內容,在奇異瑰麗的想象中寄托了人們對美好理想的追求”回。
驚悚網絡電影不僅映射社會癥候,有些還形成了文化討論的空間,如選取生活禁忌作為驚悚元素的影片十分常見,此類影片通常圍繞人物違背禁忌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展開敘述。比如近年來的火爆的盜墓題材電影,皆是圍繞人們為了不同的目的強行闖入墓葬禁地而展開的一系列離奇故事。這些影片中包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墓葬文化和卜筮文化,這些傳統文化極大的引起了中國網民的興趣,使之對相關歷史背景、風俗習慣、文化意味進行了解與探索。如“盜墓系列”影片中的精絕古城、樓蘭古國等都是我國歷史中真實存在的,而九層妖塔是代表著吐谷渾王國歷史與文化的渭血古墓;胡八一常用的《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展現了傳統文化中的風水理論;在破解古墓所設下機關時的方法出自于易學文化中的卦爻方位。這些融入電影的傳統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對傳統文化的傳播與傳承,比如在觀看影片過程中大量的彈幕、評論區留言、社區互動等內容涉及片中的傳統文化部分,可形成話題后擴展至電影外的網絡空間成為網絡熱點,這為民俗文化的傳播開辟了新的場域。網絡強大的傳播力擴大了傳統文化的傳播范圍與效果,從認知、情感與行為上改變受眾(如渭血大墓、精絕古城旅游的火爆),進而形成對文化的傳承。這使得更多的受眾在文化心理角度找到了新的支點,即這類電影是通過激起受眾的驚悚心理解讀了生命與死亡的意義,使人們進行了生與死的哲學反思。
四、結語
“由于受意識形態和審查制度的影響,中國懸疑驚悚片的發展一直比較艱難。”[10]網絡與驚悚類型的結合為此提供了新的生機。近年來,中國驚悚網絡電影在敘事方面有了一定突破,懸念敘事、影像敘事、傳統文化中驚悚元素的使用目的不再是單純營造驚悚或引發受眾好奇、為了類型而類型化,而是深挖了這些敘事手法與驚悚元素的內涵,與當下社會弊病緊密結合,由此產生了較為豐富的思想性與文化性。但與其他類型網絡電影對比,中國的驚悚網絡電影發展仍然滯后,部分影片存在片名雷同、結構雷同、制作粗糙、演技拙劣和價值取向不明確等問題。另外在本王化發展的過程中,部分驚悚元素歷時性過長,受眾的了如指掌致使其單調乏味;部分影片強行植入文化元素等,這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受眾驚悚審美的體驗。問題的暴露意味著提升的空間,中國驚悚網絡電影仍需在驚悚的框架內與成熟的電影技藝、與社會發展、與傳統文化深度結合,在揭示心靈瘡疤與社會癥候的過程中深入根源并輔以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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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蒙,青海師范大學新聞學院講師、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網絡與新媒體、影視藝術。
實習編輯:符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