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內現存蕪湖縣學宮舊址,經修繕復原的學宮建筑群已成為重要人文景觀。該學宮肇建于北宋時期,當時朝廷推行“廟學合一”制度,遂將蕪湖文廟改建為官辦縣學。據《蕪湖縣志》載,學宮原占地72畝(約合4.8公頃),歷經宋元明清屢次損毀與重建,現存建筑僅存大成殿。而《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碑即坐落于大成殿東側。
《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簡介
《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又稱《蕪湖縣學記》,現存碑身高 262cm ,寬 124cm ,厚 24cm 。直行豎書,正文19行,每行字數不等。碑末原附兩行立石蕪湖官員名錄,碑額有篆書“縣學記”3字,1981年由安徽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碑文明載撰文者為宋禮部尚書黃裳(1044—1130),書丹者系無為守米芾(1051—1108)。黃裳所撰原文收錄于《演山集》卷十八,題為“太平蕪湖學記”。
現存《蕪湖縣學記》碑身左側損泐尤甚,致立石官員名錄全佚。為復原文獻全貌,筆者以現存碑文為底本,參校《演山集》文本,輔以早期拓本補苴罅漏,按原碑行款格式重輯全文如下:
(1)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2)禮部尚書黃裳撰(3)無為守米芾書(4)崇寧元年仲秋(5)天子思欲推廣(6)神宗皇帝三舍造士之法,(7)詔講議司條具以聞。本司奏言:先王之時,比閭族黨之間莫不有學,所以明人倫,厚風俗。及其(8)成也,無思犯禮,莫不好德,伏請縣邑皆得以置學。越十月,承議郎知蕪湖縣林修奉(9)詔從事,前此所建適如(10)詔旨。第率閭里子弟來就教育,推布教條,考察如法。將升于郡學而使郡太守有以貢焉,(11)乃其職也。鄉教之設,黨有庠,庠者,養也,以主乎造士;遂有序,序者,射也,以主乎選士。兼斯二者(12)而有之,學也。此學之名所以施于國軟。黨領五族之眾,先王之政已能使,有相保之智,相受之信,(13)相葬之禮,相救之義。教而化之,猶以為未也。中有庠焉,則飬其德而成就之也。遂領五縣之眾,(14)有州民之仁,足以相啁,有鄉民之恩,文足以相往來,五常之善于是乎備矣,中有序焉,則觀其德(15)而選取之也。自黨遂之教廢,庠序不設,約束之規,既以疏漏,修學之士多在城闕,不及前古遠(16)甚。然而,今之州,古之國也,縣邑皆得以置學,其猶黨遂之有庠序軟。昔時,大夫富,其民有術。屬(17)其民有政,養育有道,考察有法,升移有序,故其造士道德同宗,本末相應,未始有戾焉。方今(18)朝廷推行三舍考察之制,凡目甚悉必得為宰者,運量于其中,而使士之有累于貧者有所資,有(19)累于事者有所代。積漸涵養,視成論升。出于優游而不迫。上副(20)朝廷樂育人才、崇建學校之意。庶幾,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其源則存乎鄉里而已。此正(21)天子有望于郡邑者也。令尹其勉哉。翰林張士享摹刊。(22)將仕郎縣尉管句學事□言,將仕郎主簿管勾學事李承,(23)奉議郎知縣丞管勾學事武騎尉徐禋,宣德郎知縣管勾學事勸農公事監押趙令輝立石。
二、 《蕪湖縣學記》書寫時間
撰文者黃裳,字冕仲,號演山、紫玄翁,延平(今福建南平)人。系元豐五年(1082)壬戌科狀元,以文章見重于神宗朝,當與南宋同名文臣相區別。或謂有未見黃裳任禮部尚書資料而有疑問,并否認《蕪湖縣學記》為北宋物者。實其未知《宋史》卷一百“哲宗紹圣三年,權尚書侍郎黃裳”奏議之事。《續資治通鑒長編》又言,黃裳紹圣四年(1097)權兵部侍郎,元符間(1098一1100)先后為吏部侍郎、兵部侍郎兼權更部侍郎、工部侍郎等。元豐改制后前述官職中最高為三品,已近禮部尚書官品。雖文獻未有任職禮部記錄,但不排除黃裳在崇寧間曾擔任過禮部尚書的可能。
關于《蕪湖縣學記》書寫時間的考證,學界歷來依據林修主持縣政的線索提出崇寧元年(1102)、崇寧二年(1103)、崇寧三年(1104)三種說法。今按史實重勘如下:《蕪湖縣學記》正文載林修于崇寧元年十月主持修繕縣學,黃裳撰文亦應在此際。林修于元符末到任,依宋代知縣任期慣例,按三年任期推算,其離任時間正與崇寧元年(1102)歲末相合。而趙令輝則遲至大觀元年(1107)方繼任蕪湖縣令,另崇寧間尚有張泌、上官恢先后任職。
米芾仕歷方面:據曹寶麟考證,其崇寧三年(1104)七月起復,權知無為軍州事。[1]據《章吉老墓志銘》所載,米芾于崇寧四年(1105)九月獲得新差權發遣常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但并未赴任,之后于十月過當涂[2],于崇寧五年(1106)方獲書畫兩學博士之職。[3]由此可確,米芾實際在無為任職時段為崇寧三年(1104)七月至崇寧四年(1105)九月。
從時間邏輯推演:林修(1100—1102在任)與趙令輝(1107始任)均與米芾無為任期(1104—1105)無交集,故請托書碑者當系其間任職者。查崇寧間蕪湖縣令更迭,上官恢[4恰在米芾無為任期內主政,當為實際請托人。然上官氏任內未竟刻石之事,終由繼任者趙令輝于大觀元年(1107)完成立碑。
綜上所述,《蕪湖縣學記》書寫時間可鎖定在上官恢任蕪湖縣令期間(約1104—1105),再考慮趙令輝接手立石因素,書寫時間自然接近,故應在崇寧四年(1105)九月米芾離任稍前。
三、現存《蕪湖縣學記》碑為宋代原刻
《蕪湖縣學記》自北宋大觀年間(1107—1110)刊刻立石后,南宋和元朝未見著錄。沉寂近500載后,首現于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盛時泰《玄牘紀》,然其所載實為拓本而非原碑。至萬歷三十六年(1608),王演疇出任蕪湖縣榷使[5],親睹米書《蕪湖縣學記》原碑后,應請匯集米書另刻小字版《蕪湖縣學記》,并鐫刻于原碑之側。其所作《跋集刻蕪湖學記》載于《古學齋文集》,文曰:
集刻米南宮書《蕪湖學記》跋:
米南宮書《蕪湖學記》著名翰墨中,余所跋想久矣。比歲榷關蒞其地,拂拭縱觀,天然秀拔,有煙云飛動之意,南宮大書此當為弁冕,信所傳不虛耳。第其中剝落大半莫可辨識,蕪陰學士大夫請予摹補其缺,重勒堅珉。予謝日:“昔南宮書《壯懷賦》中失數行,趙文敏冀而卒不敢,予何人能為文敏所不能耶!愷欲不終湮此跡,請改集米小書為橫幅,蓋字廣易就,折冊便觀,使臨池之士得快睹其全,懸砌碑后,未必非當年副墨也。”諸公囅然而諾。因遍參南宮諸帖哀集,浹歲始成刻,若夫本來面目。中雖剝落,正以存輪扁不傳之妙,抑所謂周鼎以不用為貴者耳。設有以狐白逍予刻者,則唐人集晉故事在焉。予終襲用古人,又不專徇學士大夫之請巳也。[6]
王演疇之所以“請改集米小書”,是因為“不終湮此跡”,即不想讓米芾所書湮滅無聞。他提出,趙孟疲尚不敢補寫米芾《壯懷賦》,自己更不敢補寫《蕪湖縣學記》。由此可知,王演疇所見《蕪湖縣學記》碑應為宋人原刻,這正是他如此重視該碑的原因。值得注意的是,王演疇稱原碑“剝落大半莫可辨識”顯然有所夸張。據清代金石學家王昶《金石萃編》記載,其所錄《蕪湖縣學記》中不可辨識的文字僅35字。生活在清中期的王昶尚能辨識出如此多文字,可見王演疇的夸張描述實為鋪墊,旨在凸顯自己匯集米芾書法的功績。不過其描述仍能反映當時《蕪湖縣學記》碑確有近半字跡漫損傷的實際情況。
明清有關文獻著錄三條:
此學記乃字字有體勢,亦鮮敗筆,又 米書中之可貴者。其原碑海內之存否不可 知,大抵為偽墨跡者,必自舊拓本中摹出, 則雖屢經翻刻,固尚有典刑也。天啟乙丑 四月廿四日。[7]
安世鳳《墨林快事》又小字本。明萬歷間摹本。
孫星衍《寰宇訪碑錄》
《宋蕪湖縣新學記》,崇寧元年,黃裳撰,在蕪湖,存。余家藏有宋拓,此碑如所見真跡,趙子亟識其粗疏,誠亦不免,而“千金蹀躞”,元美未為不知言也。黃裳文亦學記中之佳者。[8]
趙紹祖《安徽金石略》
明安世鳳《墨林快事》雖提及此碑有翻刻本存世,然孫星衍《寰宇訪碑錄》所載實為王演疇集米字重刻本,二者均未否定蕪湖現存碑刻的原始性。更關鍵者,清儒趙紹祖作為纂修《安徽通志》的涇縣籍學者,不僅深請皖省金石脈絡,更藏有宋拓《蕪湖縣學記》珍本。若此碑系后世翻刻,以趙氏之考據功力及地緣優勢,必當在著述中明辨真贗。
考諸碑刻傳播史,名碑翻刻現象自宋以降便兼具商業流通與文化傳播雙重屬性。故不能因翻刻本之存在而否定原碑的真實性,此乃金石鑒藏之基本學理。
其實從書風比對層面,原碑亦尤具說服力。細審該碑筆法,其欹側取勢與率意縱筆皆與米芾晚年書風契合。若以元符三年(1100)《朱長文墓表》、大觀元年(1107)《章吉老墓表》為參照系,《蕪湖縣學記》雖在結體章法上更趨精熟,然其“刷字”特征與《章吉老墓表》呈現明顯譜系關聯。三碑創作時段集中于1100一1107年間,恰構成米芾書法晚期風格演進的實證鏈條。
四、 《蕪湖縣學記》碑損傷時間考
現存《蕪湖縣學記》采用豎排右書格式鐫刻19行正文。經實地勘察,其損毀特征可歸納為三重表征:其一,碑體左側整體性缺損,導致原碑第21至23行,部分正文與立石官員名錄全佚,第20行文字亦損失及半;其二,碑面現存五道斷裂紋,左側斷裂帶與缺損區域形成力學關聯;其三,碑文下半部風化漫濾嚴重,僅上半部字口清晰如新(圖一)。
(一)左側損毀時間
按清王昶《金石萃編》載錄:“蕪湖縣學記,碑高八尺二寸六分(約264cm),廣五尺一寸四分(約 164cm )。”[9]此換算依故宮博物院藏“清代高宗純皇帝欽定權度尺”[10],一尺長 32cm 。較之現存碑寬缺失達 40cm 之巨,此異常縮量需從歷史維度求解。
張彥生《善本碑帖錄》著錄該碑清初拓本狀態:“見清初拓本首行,‘平州蕪’三字完好。又末一、二行上不缺,又末行‘天子有望’,‘天子有’三字完好,末二行‘朝廷樂育’,‘朝廷樂’三字可見,又下截字多清晰。近拓下截漫濾,有翻刻本。”[1]
清初該碑左側尚完整無損,此碑左側突發性缺損當系外力所致。
咸豐三年(1853)至同治年間,太平軍與清廷在安徽境內爭戰十多年。《清史列傳·楊岳斌傳》中則載有此段時間安徽、江寧一帶激戰的詳細情況。[12]《蕪湖縣志》載文廟于咸豐初遭兵毀:“文廟(蕪湖學宮)道光間,經政廷捐資興修。咸豐初,兵毀遺構,蕩然無存。同治十年(1871)邑人鮑楨等重建正殿、崇圣祠、大成坊。”又云:“存放嘉靖五年御制敬一箴之敬一亭,亦同時被毀,碑則立于草叢之中。”可見此次災難之嚴重。
圖一《蕪湖縣學記》碑實物照作者供圖
故咸豐初,蕪湖學宮毀于戰火,《蕪湖縣學記》碑左側約40cm的缺失實與咸豐兵不無關系。雖經同治十年(1871)學宮重建,殘碑復位,然戰損部分已不可追。
(二)裂紋與漫時間
王演疇萬歷三十七年(1609)跋文稱“第其中剝落大半莫可辨識”,此為現存最早關于碑面漫患的文獻記錄。值得注意的是,王氏只是言及漫卻未提及斷裂。至順治十八年(1661),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明確記載:“余舊有未斷本,兵亂失去。今雖稍剝,然大勝《龍井方圓庵》諸刻。”此“未斷本”當指碑體完整時期拓本,而孫氏所見“稍剝”之本既已存在斷裂,因此,可證碑身在清朝初期已經斷裂。
史料顯示,《蕪湖縣學記》碑所在學宮,曾遭受兩次嚴重災難:一是建炎初毀于火災。紹興十三年(1143),得以重建;[13]二是宋末元初,重罹宋、金戰火。
自元以降,蕪湖暫得安穩,蕪湖學宮屢有修繕。
但《蕪湖縣學記》仍無人關注,直至嘉靖三十五年(1556)首見盛時泰《玄牘記》著錄其所見拓本,隨后逐漸流傳開來。《江寧府志》有載,明朝孫幼如曾擅長米芾行書,其所學即《蕪湖縣學記》。[14]依此推斷碑身斷裂由南宋火災或宋、金交戰所致。因此就理解此碑在宋時無人關注的原因了。不然連曾任蕪湖知縣、縣丞的米芾曾孫米巨空[15],以及酷愛米書的岳珂也未見有關《蕪湖縣學記》的著錄,就不合情理了。
五、原碑拓本
目前原碑拓片,筆者所見有6本,現將版本特征甄別如下:
(一)“李國松藏本”(明初或更早拓)
折裝,高 34cm ,寬 16cm ,墨拓二十二開半,每頁兩行,每行約五字。題簽“米書蕪湖縣新學記”款為“沈均初藏舊拓本、木公屬張運署檢”,此冊當時完整無缺,于1726年由清代藏書家貝墉(貝簡香)[16]收藏,帖尾跋文三段。1771年后,清朝由盛而衰,隨之各地紛紛起義,動亂不止,該帖傳至沈樹鏞(沈均初)已殘失百余字[17],帖后附其信札和跋文,并收錄于《鄭齋金石題跋記》。再傳至李國松(1878一1949),近年數度拍賣,備受關注。
該冊字跡書風與現存原碑吻合,其第一行“太平州蕪”與第21行行首“天子有”等字均完整,則符合清初拓本特征。難能可貴的是,經比對原碑,下半部文字在本冊中均無大面積損傷。特別是第十行下部“郡太守”三字清晰無損,比《金石萃編》還完整。亦好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王演疇所見原碑狀況,已屬罕見,故為明朝早期拓本或更早。
本冊雖缺失109字(主要集中于第11至17行),亦彌足珍貴,仍不失為最佳版本。“州”字所存狀態可作為辨別拓本時間的標準(圖二)。
(二)“中國美院藏殘本” (清早期拓)
此本字跡書風亦同原碑。冊頁殘本,高31.3cm,寬 27.4cm ,墨拓僅存6開。每頁3行,每行5字,存161字。
該拓本見于2021年10月31日浙江美術館“兩宋的金石世界——宋代金石學與印學:文獻、實物、圖像特展”,因殘存6開,無法得見全貌。僅從首行“州”字完整和“蕪”字半損情況看,符合張彥生《善本碑帖錄》所言清初狀態,故此本晚于“李國松藏本”,但仍屬清早期拓本。
(三)“晏廬跋本”(清中期拓)
此本字跡書風亦同原碑,原為整拓,后因殘缺,商賈便于出售,改成折裝。高 38cm ,寬 23cm ,23開,墨拓17開,每頁3行,每行約5字。晏廬(曹寶麟)題簽并跋。所殘缺82字,則經筆者雙鉤附于冊內。本冊帖尾第22、23行均存,最后“石”字長撇完整。另首行“州”字,雖有損傷,然字形基本完整,右側豎筆外側,尚存有部分碑石拓痕,故屬清中期拓本。
(四)“國家圖書館藏本”
該本整幅拓一件,23行,其字跡書風亦同原碑,碑文下半部分漫狀態與晏廬跋本基本相同,但是“州”字缺損過半,最后“石”字長撇不完整,故該本稍晚于晏廬跋本(圖三)。
(五)“筠翁跋本”
折裝,墨拓約有20開,每頁2行,每行約5字,亦殘缺不全。末有筠翁跋1頁。其字跡書風亦同原碑,“州”字缺損過半,最后“石”字長撇不完整。該本時間應與“國圖本”接近。另其散佚首行“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以及“禮部尚”等字。
(六)“海王村拍賣本”
整拓,23行完整,但下半部漫濾狀況比前述版本更加嚴重。但最后兩行尚存,故為清晚期拓本,且早于同治三年(1864)。
六、其他版本
在原拓之外,尚有集米字重刻、翻刻,以及依臨本翻刻本等五種。今一并將各自特征,簡述如下。
(一)王演疇“集刻小字本”
王演疇集米小字《蕪湖縣學記》原石已佚,然幸存全本今藏于故宮博物院。《米芾書法全集》有收錄,68行,每行8字不等,單字字徑小于原碑,故稱小字本。王演疇所集皆出于米帖之中,行草相間。自云“裒集浹歲始成刻”,費盡心血,竟用一年時間才完成。刻工為吳門刻帖高手章藻,故保留了米字原帖神韻(圖四)。
(二)“章藻《墨池堂法帖》本”
章藻自家所刻《墨池堂法帖》卷四,刊有《蕪湖縣學記》。其跋尾詳述始末:
米南宮書法全師“二王”,微類北海,筆力高古。不論近世諸名家,所刻最多,余皆不愜意,獨彭澤王屯田先生所獲《蕪湖學記》墨跡,道勁飄逸,精神俱備,已命仆重勒之于湖學。石瘞宮墻,路遠莫致,鉤本獨存,敬復勒之于家帖中,與蘇黃蔡并傳,具眼者當自鑒賞焉。庚戌冬日章藻謹書。[18]
此跋透露出兩條信息:首先,所刻《蕪湖縣學記》時間,庚戌即萬歷三十八年(1610),也就是王演疇集刻之次年;其次,所刻《蕪湖縣學記》范本為“彭澤王屯田先生所獲《蕪湖學記》墨跡”。
王屯田即王演疇,據《江西通志》王演疇小傳載:演疇,字孟箕,號震澤,彭澤人。萬歷壬辰進士,任南京工部,升廣西桂林知府。“南京工部”為明代官署名,明永樂遷都北京后,于南京留置,設有營繕、虞衡、都水、屯田四清吏司。故可知王演疇來蕪湖前,當在南京工部屯田清吏司任職,方有此稱呼。
頗為奇怪的是《墨池堂法帖》本《蕪湖縣學記》,與王演疇集刻竟然非同一版本。其中有少部分所選米字,兩者存有差異,《墨池堂法帖》本為行書,而王演疇小字“集刻本”則為草書,其他所選米字則又完全相同。故筆者猜測,章藻或從王演疇手中獲得另一集字稿本。
此版亦被《清芬閣米帖》(三刻)收入(圖五)。
(三)“翻刻肥本”
此本見于網絡,其母本為早期冊頁,每行5字左右,橫向鐫刻,文字完整,無尾部兩行小字。帖后刻有翻刻者跋文一段,故知其所據為陳希甫(清朝)舊藏宋拓《蕪湖縣學記》無缺字冊。翻刻勾摹極精,保留了原帖筆畫風姿,大約翻刻于光緒年間,應該屬于清末某部法帖之部分。
其后另有一開,米帖兩行及吳郁生(1854—1940)跋6行,似與前《蕪湖縣學記》并非一體。
陳希甫之兄為清朝經學大家陳奐。陳奐(1786—1863)字碩甫,江蘇長洲人,段玉裁弟子,著有《詩毛氏傳疏》等書,事見《清史列傳》卷六十九。
吳郁生(1854—1940),字蔚若,又號純齋,吳縣(今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人。云南按察使吳廷琛之孫,進士,光緒三年(1877)授翰林,曾為內閣學士,兼禮部尚書、四川督學。西太后死,任郵傳部尚書,軍機大臣。
(四)“《清芬閣米帖》摹刻本”(圖六)
《清芬閣米帖》有續刻、三刻、四刻,共十八卷,為清高宗時臨汾王亶望輯刻,始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乾隆四十五年(1780)四刻完成,收刻米書184帖,為數堪稱最多。《蕪湖縣學記》收刻于續刻第三冊,其母本應為早期完本冊頁,共41頁,每頁3行,每行5字左右,橫向鐫刻。字體風格基本保留米字原貌,筆畫稍顯瘦勁。因刻工摹刻欠佳,致筆畫略有變形。
(五)“《劉園集帖》本”第十六冊 (圖七)
今藏于哈佛大學漢和圖書館,為清朝吳縣劉恕鐫刻,共15頁,每頁4行,每行9字左右。經比對,其母本與《劉園集帖》中所輯刻大部分法帖一樣,均為臨本,而此《蕪湖縣學記》則為臨《墨池堂法帖》本。
劉恕(1759—1816),字行之,號蓉峰,吳縣(今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洞庭東山人。清著名書畫家,喜好收藏,尤好收藏法帖刻石,將其置于劉園的回廊墻壁之上,往來行走間可朝夕相對,心追手摹,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江南文化的家學傳習。
余論
米芾晚年書跡,瘦勁俊逸,結字奇險。筆畫肆意揮灑,結構不拘小節,字形大小對比強烈,整體多呈瞞跚之態。但所書《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全篇一掃其慣用的搖擺多姿手法,結構上端正中見變化,筆畫豐潤,氣韻端莊。崇寧四年(1105)離其去世僅三年,米芾長期飽受病痛折磨,可能基于該碑立于興學之所,才使米芾以極佳狀態完成此作。
總而言之,《太平州蕪湖縣新學記》用筆俊邁,舒展自如;鐫刻亦精,令人嘆服,堪稱米芾晚年難得之佳作。歷經900年的歲月洗禮,飽受戰火摧殘,此碑卻仍屹立于人間,其必將會被更多人關注和學習。
注釋:
[1]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38[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17:516.
[2]張慶,米芾五帖為米友仁代筆考辨[J].中國書法,2022(4):191—194.
[3]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38[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17:519.
[4]“(崇寧)蕪湖縣令張泌、上官恢;主簿李承。(大觀)蕪湖縣令趙令輝”。見太平府志[M//中國地方志集成,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146,154.
[5]“榷使,王演疇,字孟,江西彭澤人,進士,主事,萬歷三十六年任。”見蕪湖縣志[M].嘉慶丁卯年重修,民國二年翻印本.
[6]王演疇.古學齋文集[M].明萬歷四十七年刻本.
[7]安世鳳.墨林快事:卷七[M].清文浚藏抄本.
[8]趙紹祖,撰.牛繼清,趙敏,點校.趙紹祖金石學三種[M].合肥:黃山書社,2011:141.
[9]王昶.金石萃編[M].同治十一年重修本.
[10]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一支銅尺和一件砝碼,二器同裝入一匣內,匣為朱色,蓋上有燙金楷書“高宗純皇帝欽定權度尺”和“戶部庫平、工部營造尺均遂舊制,與萬國權度原器精校鑄造”字樣。尺長 32cm ,砝碼重37.3克(正合庫平一兩)。尺一邊刻營造尺10個寸格,另一邊刻32cm,此尺正是清末重新定制以高宗純皇帝(乾隆死后的謚號)確立的尺度與米制進行比對的實物證據。
[11]張彥生.善本碑帖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4:162
[12]國史館臣,撰.清史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4271.[13]蕪湖縣志[M].民國二年翻印本.
[14]“孫幼如,真書如玉環,豐艷而有致,行草師米元章《蕪湖學記碑》,幾如優孟之視叔敖。”見江寧府志[M].康熙六年本.[15]米巨空寶慶間任蕪湖知縣,淳祐間降任蕪湖縣丞。
[16]貝墉(1780—1846),清代藏書家。字既勤,號簡香,又號碉香居士。江蘇吳縣人。袁廷禱婿。好收藏古書、金石、字畫,“友漢居”“干墨庵”等處為其藏書之所。收藏《脈望館書目》,刻有《干墨庵集帖》等。
[17]沈樹鏞,撰.汪政,點校.東洲草堂金石題跋[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9:59.
[18]來芾書法全集.法帖16[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1:61—73.
作者:自由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