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而能一 經世致用

引言

如果從浙江美院（中國美院前身）于1963年面向全國招收書法本科生開始算起，經過60年的發展，當代書法學科建設業已漸具規模，迄今大約有高等院校150余所開設書法本科專業，120余所招收書法碩士研究生，20余所招收書法博士研究生，2023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頒發的新版《博士、碩士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專業目錄》將藝術門類劃分為七個一級學科，書法學則由原先隸屬于美術學的二級學科提升至與美術并列的一級學科，書法學科地位提升已經擺上日程，這是書法學界與教育界同仁多年努力的結果，也是國家層面對書法這一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高度重視的充分體現。書法學科發展與人才培養迎來新的發展機遇，與此同時，高等書法教育也將面臨新的挑戰，如何構建新時代書法學科體系，培養優秀書法專業人才，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是當前書法學界同仁面臨的現實課題。本文不揣陋，擬就書法專業人才培養指向與學科課程構想淺談個人一孔之見，以此拋磚求教方家。

一、核心指向：賡續傳統文脈，為往圣繼絕學

首先，從教育與人才成長角度出發，“為誰培養人，培養什么樣的人，如何培養人”是一個指向性問題，也是關乎全局性發展的大問題。就書法學科建設而言，作為傳統文化的重要分支，書法人才培養是賽續傳統文化命脈之關鍵所在，培養的專業標準是什么？我們努力的方向該往哪？這是需要我們深入思考的根本性問題。

北宋大儒張載（1020—1077）《橫渠語錄》有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語言簡意賅，境界宏闊高遠，他認為學者為學之宗旨，當認清天地之本質規律，構建優良公允之觀念，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為人民消解苦難、增進福祉。應批判地繼承前人優秀學術成果，與古為新，以新掘舊，開創學術新境界。學術研究不再嘩眾取寵、自得其樂，須有人文之關懷與前瞻性之視野，為后世延續太平、開創宏偉基業。這一理念充分體現了知識分子對國家、民族、社會的歷史擔當和強烈使命感。書法從表現形式看為漢字之書寫、日常之應用，似乎僅為技藝小道，壯夫不為，倘若從漢字文明、民族藝術、華夏傳統文脈來看，“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的核心”，細討之，卻并不為過，其承載文化大統之深、之厚，絕非小道者流。縱觀歷史，以書法為載體，其可演繹中華文化之意涵，可謂豐與宏博，只是仍有待進一步深入開掘與生發。從高處看，往深遠想，放之當下，書法之道亦大矣。有鑒于此，培養有深厚家國情懷，能夠“為往圣繼絕學”，能擔負起傳統文脈賡續與弘揚大任之棟材，應是書法專業人才培養的根本指向。

宋代大儒朱熹（1130—1200）認為：“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沉。”[2]面對前賢先圣之遺澤，研討傳統之學術，當務求使之更加精細嚴密；探索新的知識，亦須使之日趨深刻豐厚。學問不論新舊，為學者都不應淺嘗輒止，而必須彈精竭慮、深刻鉆研。學術的進步源于不斷汲古開新、后出轉精。衡以書法，概亦如是。仔細思考探討，竊以為，書法專業人才培養大抵可分三個層級指向步驟。

（一）書寫識字、技藝立身、通曉書史

書法首先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書寫技藝，書法人才的專業性，其前提應是具有較強的書寫能力，書法筆法技藝掌握至為重要，缺乏字體、書體的深刻實踐體驗、理解，不利于書法本體深入系統的探究，沒有準確的感性認知、理性的分析研究就可能是隔靴搔癢、門外玄談。故爾，在本科階段，應尤為強調實踐動手能力，務求深入臨習經典名家名作、錘煉核心筆法，真、行、草、隸、篆逐一過關，諸體兼善，既要扎實訓練書寫技能，亦需讀懂、領會范本之意涵。在臨摹和創作中訓練觀察分析力、模仿表現力、領悟力和創造力。做到臨摹、創作皆可書寫自由、揮運無礙、技藝嫻熟。與此同時，熟稔書法史整體發展脈絡，熟知書家書作風格傳承演變路徑，重視文字學與字體演變規律研習，厘清文字嬗變脈絡。概言之，此階段著重點在于，以筆法技法訓練為支點，從書寫實踐與審美認知上貫通書史中書家筆法風格演進之內在理路。

（二）詩文內養、以博馭專、取精用宏

本科階段學有余力的同學，或進階深造的研究生，則需在學習上進一步規劃拓展，開闊視野，廣涉博獵，務求精深。舉凡書史上名家巨匠，皆是博涉多優之士，于書之外，學養淵深，絕非徒有手技書匠者流。故需在前期專精之上，廣為涉獵，博觀約取，以博馭專，期專深之宏闊，遠偏狹之認知。從書法的文化根性上來看，文史哲之研修乃書家學養之必需，因現代學科教育之局限，當代習書者之文化環境、教育背景已與前人無可比擬。如何以現代學科之教育，重塑書法文脈之新光？就書法專業人才培養而言，多方面知識訓練與學養涵泳必不可少。具體言之，古典詩文閱讀鑒識與寫作當為書家必修之課程，“腹有詩書氣自華”，詩文不僅是書法實踐之對象，更是書家文心詩性養成之由來；讀史明智，哲思助于深刻，“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筆墨精神乃書家胸襟、格局、識見之外化，故古典哲學之研習與史學史識之修煉至關重要。書雖小道，然氣象宏大，其理至焉。宋儒胡宏（1102一1161）治學箴言云：“學欲博不欲雜，守欲約不欲陋。”[3]可謂切中肯綮。知識浩繁，獨取一瓢，博約有度，取精用宏，則書道大矣。此階段當逐漸由形而下之技訓向形而上涵化推進，以文養藝，心手雙暢，內外兼修。

（三）觀乎人文、會古通今、經世致用

前賢有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乃士夫處世之準則。作為專業中人，自我修煉與學術教化是不可或缺之雙翼，然學術研究的最高境界不是為研究而研究，而是為了經世致用，在實踐中實現學術價值與現實關切之轉化。書法專業人才培養的最高指向當是“通達”，即學術理解上抵達“會古通今、經世致用”之境，其落腳與著眼點當在更高培養層面發力（如博士學習階段）。如何做好學術訓練規劃是要務，從學理上講，書法蘊含深厚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書法專業人才培養不僅需要深入的傳統學理探究，同時亦需現代前沿學術訓練，竭盡所能將專業知識與人文素養、文化視野等通識教育統一起來。誠然，具體到每一個個體，研修的方向、領域與側重點可以有所區分，這也符合人才培養的多維度與多樣性。“盡精微、致廣大”，在這樣大框架下，宏觀與微觀二者融會貫通，專業人才的綜合人文素養含金量應較為可觀。書法學科起步遲，相較其他人文學科而言，學術積淀與人才儲備較為單薄，目前書法學科發展更多的是借鑒相關人文學科研究成果，什么時候書法學界同行高品質開拓性成果不斷涌現，成為兄弟人文學科學習借鑒的他山之石，書法學科的學術影響自然令人刮目相看，這是我們所期待之境界。如前所言，學術研究的目的不是為了束之高閣，而是將所學知識融通外化、經世致用，以書法為媒介支點傳播與推動中華傳統文化影響力，對內促進民族審美力與國民素質之綜合提升，對外增進中西文化交流互鑒，塑我華夏文明大國之形象。期盼書法與其他人文學科一起攜手前行，貢獻行業智慧與力量，此處致用，是為大用。

二、學科構想框架：汲古開新、書以載道

書法學從三級學科晉級二級學科并再次晉升為一級學科，學科地位的每一次提升都為書法發展提供更大的舞臺和機遇，社會各層面對書法的認知也在不斷地變化之中，有贊成、有質疑、有反對，各種聲音都有，其原因歸結于兩個方面：一是認知不足與偏差，傳統觀念上，書法更多的是寫字而已；二是書法人缺乏可圈可點的業績，藝術與學術難以令人信服。要獲得學界與社會各界認可，書法人的專業素養與學術品格仍有較大提升空間，如今學科雖已晉級，然革命尚未成功，吾輩仍需努力。基于前述人才培養指向與目標考量，設計一套較為理想的學科架構與知識體系框架，為高層次人才培養提供可行性方案，是書法教學開展的首要前提。綜觀目前各院校課程情況，結合筆者教學實踐思考，大致歸納羅列如下：

（一）學科分塊：技藝、史論與批評、教育與

審美根據學科特性，大致有6個分支板塊需著力強化：

1.書寫能力。著重加強臨摹與創作實踐訓練，諸體兼善，在精準臨摹的基礎上，強調學以致用，實現從臨摹到創作的實踐轉化。寫一手好字，展現良好專業素養，這是書法專業中人給予社會各界最為直接的觀感，也是獲得善意與認可的首要前提，以此徹底改變以往社會評價中專業身份業余水平的負面影響。

2.書法史論。在實踐書寫、臨摹創作的基礎上，精讀中國書法史經典著述，熟知書體字體發展演變脈絡、書家書作傳承理路與風格特征，做到了然于胸，見無不識，若干重點書家及流派可作選擇性深研，如是，則從點、線、面觀照把握書法史整體形態，有助于對書法本體的深入認知與理解。

3.書法與古文字學。書法是立足于漢字書寫的一門藝術，是研究書寫文化意涵與人文景觀的學問，漢字的生成與演變歷史漫長，形態各異，記載先民造字、用字的審美智慧，是一處華夏文明發展的知識寶藏。時至今日，這些豐富多樣、識讀不易的古文字遺存承載無數古老文明的基因密碼，需要我們進一步破解，同時，造型各異、精彩紛呈的古文字也是書法藝術空間拓展可資汲取的重要源頭活水，從根源上理解漢字書法由來與審美生成，就目前來看，書法與文字學兼善者并不多見。

4.書法批評與書法鑒藏。當前書法界最缺乏的是批評，培養有批判精神的專業人才、推動書法創作健康發展是當務之急。盛世收藏、書法鑒藏已成風尚，因市場利益驅動而致書法良莠不分、劣以驅良、魚龍混雜，乃至存在作偽成風現象，各種展會、拍賣場、博物館等公私收藏機構亟須專業“掌眼”鑒定人才。同時，無論是古代書作展陳，還是當今諸多書法展覽策劃運作，皆需高水平鑒藏批評之介入、參與，專業介入對于高品質展事舉辦不可或缺。

5.金石篆刻與印學。金石篆刻是書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印從書出”“印外求印”，較為充分體現書法與古文字的完美結合。篆刻融筆法與刀法、工藝性與文人性為一體，“方寸之中見精神”，展示中華傳統審美文化的微觀極致，故“金石氣”與“書卷氣”對于書法意蘊形塑再造具有重要意義。

6.書法教育與審美。書法筆墨氤氬歷經數千年，早已深植國人身心，可謂家喻戶曉，通俗直觀，學習方便，具有最廣泛的群眾基礎，通過書法教育能有效提升全民審美素養。深入探討教育規律、教育方法、教育思想，是書法學科健康成長的前提。科學地完善書法教學體系，助力人才培養，為書法學科發展提供后續儲備，可以從根本上保證書法教育沿著正確的方向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二）課程內容設置目標：專業、涵養、見識、實踐、傳播

從本科到碩博士階段，書法專業學習時間很有限，需要學習掌握的專業能力與知識點任務繁重，因此書法專業本體課程設置既要系統全面，又須集中聚焦、簡約實效。具體而言應包含如下核心課程與通識教學：

經典名家名作臨摹與創作（各種書體書寫實踐能力訓練，從篆書、簡牘、漢隸、魏碑、唐楷、行書、草書等名碑名帖入手，各選二三種集中強化臨摹，注重臨摹與創作交替進行）。

中國書法史（通曉書法史識，以七卷本《中國書法史》為本，兼顧相關專史著述）。

歷代經典書論解讀（提升理論認知能力，增進理論指導實踐，以《歷代書法論文選》及《歷代書法論文選續編》為研讀基本篇目，兼及書史名家題跋、日記、筆記等相關論述文獻，理解書論史上重要理論觀點之闡發，進而深化拓展）。

書法美學、書法批評與鑒藏（關乎審美鑒賞評判、眼界與辨別能力）。

金石篆刻實踐、中國古代印學史論（碑學、帖學、印學）。[4]

書法教育學（教學法、課程論、核心素養論，如何教、教得好是書法從教者必須思考之要略，以免誤人子弟）。

書法與詩文、書法與文字學、書法與文獻考古（先文后墨，文墨相生，解讀文獻，以古典詩文為滋養，以《說文解字》為主干，以甲骨文、金文為兩翼，旁及篆、隸、簡牘文字。以讀帶寫，讀寫交融，書寫、認字、識鑒三位一體）。

中國哲學史、中國通史（文史哲不分家，培養大歷史觀，認知書法獨有的人文價值）。

學術研究方法論與專題研究（深入研究的基本能力與方法，促進學科研究深化）。

必選與選修課程：

藝術傳播學、西方文藝理論、西方藝術史、世界文明史（全球視野、文明互鑒）等。

當然，這樣的課程必須在不同階段有不同選擇與分布，具體可在教學實踐中進行細化與規劃。既有扎實的專業技能與寬厚的綜合素養，又有深入探究學術的鉆研能力，這是專業人才的理想狀態，也是課程設置訓練的目標所在。學生在專業動手與實踐操作層面，要盡可能與社會需求緊密結合，多接地氣。

汲古開新、書以載道，一方面，課堂內注重書法創作的傳承與創新探索；另一方面，課堂外加強書法展覽策劃、信息傳播及市場化運作實踐鍛煉，如此有助于多層次、多元化、多維度培養書法文化的傳薪者、踐行者。對于既有優秀書法專業素養，又有一定國際視野，愿意推動書法文化與漢字書寫走出去，促進中華文化海外傳播的專業人才，學校應給予相關課程輔助與能力訓練，同時創造海外訪學考察的機會或協助見習、實習等情境體驗。以上從學習內容與知識范圍看，似乎有點駁雜，但如果細加分析，知識邏輯之點、線、面分布指向明晰，實際教學中可因材施教，適當調整，有所側重，展開個性化培養，人才多樣性則可期待。總而言之，整體課程設置圍繞書法專業人才核心素養展開，全面培養書寫佳、涵養深、視野寬、見識好、有情懷的綜合素質高的專業人才，可為文脈賡續與民族復興提供人才支持。

（三）課程師資準入標準：術業有專攻，專業性與學術性并重

課程精干高效，師資是關鍵，要保證課程的專業質量與學術品質，讓課堂精彩、教學有效、學有所獲，避免知識漫灌、無的放矢、核心聚焦不明不透狀況出現，這對每一位教師的專業素養與課程教學能力提出了較高的要求。其首要前提是做好師資選拔考核，每一門專業授課教師的師資資質標準應當有明確規定，承擔書法技法實踐與書法理論本體教學的導師應在書法專業能力強、學術水平高的本專業教師中遴選。

書法課程之外的文學、歷史、哲學、美學、文字學、考古學、傳播學等課程教學則應由相應院系與學科專業導師承擔，充分發揮各位專業導師專長，盡量避免專業含混不清狀況出現，杜絕半桶水、票友型師資。從學科建設與專業教育體系一體化來看，本科、碩士、博士人才培養目標有明顯的層級遞進，每一階段課程學習要求可以有所增減區別，重在夯實基礎。當前，不少學生本科階段專業學習不扎實，進入碩士研究生學習階段，需要回爐彌補本科專業基礎能力，到了博士階段還要補修碩士甚至本科階段專業素養。這種狀況的存在，直接影響書法專業人才培養的“專業性”與“學術性”，其原因歸結于每個階段學習與培養目標沒有充分完成，教與學偷工減料現象較為嚴重。具體來說，就是課程完成度不高，教不得法，學而無功。因此，師資水平、課程質量、學習投入能否達到一個較好的融合狀態，是學科朝專業性與學術性發展的重要前提，必須高度重視。

三、傳播輸出：溝通中西、互鑒認同

“文明新舊能相益，心理東西本自同。”這是哈佛大學燕京學社懸掛的清末帝師陳寶琛先生撰寫的一副書法對聯，內容大意是說新的文明與古老的文明都是可以互相借鑒助益的，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人類的心理都是相通的。從全球化再到去全球化，東西文明因為差異而存在沖突與隔閡，如何增進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間的相互了解與合作，關乎人類福祉。中國是有數千年悠久歷史與深厚文化積淀的文明古國，也是崛起開放的現代化強國，創造和構建良好的外部國際環境，有利于國家發展和民族復興偉業的實現。讓世界了解中國，讓中華文化走向世界，融入全球，無疑是亟須推進的首要大事。在這一進程中，書法作為一門由漢字實用書寫而演進的藝術，體現出中華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縱觀人類文明，也只有中國的文字書寫成為藝術，具有唯一性與代表性，以書法作為中西文化溝通交流的橋梁，無疑是最合適的。培養和選拔一批具有良好文化素養的書法專業人才，走出國門，傳播與弘揚漢字書法文化，用書法筆墨展現中華傳統文化的深邃意蘊，講好中國故事、傳遞華夏文明至關重要。以書法為媒介，有助于進一步鞏固海內外華人對中華文化根脈之認同，增進世界友人對中華文化之理解。

從目前來看，書法在東亞文化圈具有較好的民眾基礎與文化影響力，但在歐美等其他國家與地區，漢字書寫、書法文化關注度相對弱化許多。雖然，西方也有一些研究中國書法的學者，發表一些代表性成果，但總體而言，還是非常有限。以美國為例，20世紀以普林斯頓大學和大都會博物館方聞先生為代表，主持策劃了一系列中國書法鑒藏展，培養了一批研究中國書法的學者，取得一系列學術成果，引發學界和文化界普遍關注，極大地提升中國書法在西方藝術文化中的話語影響。但是隨著老一輩學人相繼謝世或學術進入暮年，年輕一代書法學人似乎沒有做好學術銜接，無論是研究群體還是學術成果都有衰微之勢，我們期待的以書法為代表的中華文化的深遠影響力并沒有如期而至，文化走向世界仍然還有很大的提升拓展空間。

一個世界，多種文化，雖然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存在全球的每一個角落，但文化生長的強弱差距巨大，文化的多樣性在歷史的長河中此消彼長，文化影響力關乎國家形象與話語權力。在一個不確定性日益增加，不同文化之間在碰撞中撕裂隔離，地緣沖突的風險與日俱增，世界和平安寧需要不斷交融以期形成共識與包容的過程中，文化的認同尤為重要，作為一個新興大國，中國已然成為世界發展的穩定器與中流砥柱，五千年中華文明展現了其獨特意蘊與無窮魅力正迎來難得的窗口期，文化輸出適逢其會。書寫是人類心靈跡化的載體與形式，以漢字為中心，以書法文化為媒介，通過漢字筆墨文化搭建心有靈犀的融通橋梁，是增進文化認同的理想路徑，中國書法將文字書寫與藝術審美創造完美融合，在人類文明中別具一格，這是西方文明遙不可及的存在，在世界文明多樣性中彰顯出其特有的獨特性、唯一性與優越感，書法的研習不僅能形象助力漢字的學習與認知，而且筆墨的趣味性，讓書寫者在一筆一畫中能真切感受漢字的獨特意蘊。此中有真意，潤物細無聲，通過書法有助于人們更加生動便捷地了解中華文化的源遠流長與博大精深，漢字識讀與書法審美體驗在中華文明走向世界的傳播進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從文化傳播的角度來看，書法承載中華文化的優秀基因，其集日常應用與藝術審美一體的漢字書寫特性，為我們延展中華文化影響力提供多元視角與諸多可能，躬逢其時，教育亦當大有可為，幾點意見略供參考。

一、以漢字識讀書寫為中心，在來華留學生教育學習課程中，加入毛筆書寫體驗與書法常識與審美認知傳授，課程設置上可為必修、輔修或選修，將識字與審美養成相結合，寓教于樂。在海外華文教育中，亦可探索相應課程教學，因地制宜、因材施教，重在種子與苗子的植入與養護。

二、以漢字文化解讀為抓手，通過漢字形音義的分析解讀與闡發，引領漢字學習者探尋神奇與奧妙的漢字文化世界，感受漢字構成之美，從根源流脈梳理上賦予每個漢字獨有的內涵，打開漢字文化魔方。

三、結合教學進度適時策劃舉辦留學生或外籍人士學習漢字與筆墨書寫成果展示，用具象化的形式呈現不同地域不同文化對漢字文化的理解與認知，促進交流學習與互動，營造筆墨氤氳、翰逸神飛的情景氛圍，在生動的筆墨趣味面前，體驗漢字文化的無窮魅力。

四、選取舉辦歷代經典名作結合高質量的相應臨仿作品展，輔以深入淺出生動的展覽導覽講解，從作品內容、形式、書寫者、創作背景等開始，圍繞一件件具體作品將歷史人文、古與今、傳承與演變展開陳述，融入中華文明千年文脈的歷史敘說，以圖文故事的方式展現華夏文化的深厚底蘊。

五、在進階式教學引領中，應發掘和重點關注對漢字書法與中華文化有興致與良好感覺的生源苗子，因材施教、著力培養，適當制定相應的課程教學內容，點對點的輔導與指引，今日的耕耘與投入，正在奠定和塑造未來中華文化傳播使者的基礎根基，只有播撒越多的文化種子，我們才可能收獲文化傳播的璀璨明天。

在全球化與去全球化的今天，壁壘與圍墻伴隨競爭沖突與日劇增，人工智能的迅速崛起，改變著人們對于世界的認知，科技競爭加劇國家與行業壁壘重塑，西方“小院高墻”自我封閉的戰略思維大有蔓延之勢，人文學科在迅猛的科技大潮中，似乎日漸式微、凋零，面對這一嚴峻挑戰，我們要看到國與國之間既是科技、經濟、軍事的競爭，更是人才引領、爭奪的競爭，從根本上講，是文化影響力的競爭。當中國文化走到世界舞臺的中心，人才集聚、萬邦來朝的景象必然如潮水般涌現。國家要強大、民族要復興，中華文化必須強勢走出去，只有深入扎根于不同地區與種族中，華夏文化的影響力才有可能無遠弗屆。從長遠來看，漢字文化的傳播與普及無疑是首要之義。身處中西文化碰撞、沖突不斷的世界中，人類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文化的交流、融通、互鑒顯得尤為重要與迫切，如何讓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國、認知中國，書法和傳統文化應當大有作為，這需要我們一代一代書法學人接力去發揮它獨特的功能與作用。

前賢劉勰《文心雕龍·神思》有云：“若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聞。是以臨篇綴慮，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貧，辭溺者傷亂，然則博見為饋貧之糧，貫一為拯亂之藥，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5]其言雖為文藝創作之論，然于書法學科發展書道中人不啻金針之度，書法自身建設依然面臨諸多問題，唯有內修外化，固本培元，久久為功，他日方可一展鯤鵬之志。

注釋：

[1]張載.張子全書·卷十四·近思錄拾遺[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97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313.

[2]朱熹.晦庵集·卷四·鵝湖寺和陸子壽[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4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76.

[3]胡宏.知言·卷二[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124.

[4]關于印學史論可參閱黃惇《中國古代印論史》《中國印論類編》等著述。

[5]劉勰．文心雕龍·卷六·神思第二十六[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9：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