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多的評價,是功利教育的特征。誘惑、吸引教師和學生追名逐利,必然會導致各種形式與包裝的泛濫,會阻滯教育的健康發展。
在一所學校訪問,校園整潔清爽,公開場所沒有看到榮譽牌匾,辦公樓也沒有所謂的“榮譽陳列”。校長解釋:“也不是沒得過,評比那么多,不參加不行,但也不能太把那些當回事,越放越多,顯得俗氣;那些東西,全放進保管室了。”我覺得這樣做比較好,很多學校校門口或辦公樓門廳及走廊,掛滿了各種榮譽牌匾,這些不是文物,不是工藝品,沒有誰會認認真真看的,沒準會把學校當作代做牌匾的店鋪呢。
出版社編輯說,有位作者的固執讓他為難。作者是位教師,出一本書,封面勒口上的作者簡介,各種頭銜及賽課獲獎記錄,多達四百字,實在排不下。請作者刪掉一些,作者不情不愿,認為“每一句都重要”。我看了一下,發現作者服務于哪所學校這一最重要的信息漏了,不禁莞爾。
教育界的各類各級評比太多太濫,讓學校和老師們無法安靜工作。畢竟這些評比是教育行政部門或具體管理部門組織的,不參與或不積極,就可能被“邊緣化”,就可能失去很多資源,就可能被污名化,甚至陷入說不清的麻煩中。但是一旦參與,有了開始的第一步,就沒有盡頭了。
我曾比較認真地觀看過一些學校或教師個人的獲獎記錄,那些名目或已過時,或已遭質疑,或顯得多余,而有些項目是要收評審費的,有些項目的組織者聲名不佳,有些鼓吹者甚至已銀鐺入獄,總之,至多只有“含銅量”。再說,參加這么多評比,一所學校要耗費多少時間和資源!一名教師,精力全用到這類事上,對他的職業生命而言,多可惜!更可惜的,是中小學生寶貴的學習時間,全陪著“評比”玩完了。
很多評比沒有意義,但是年年評,甚至每學期評,管理部門像是很清閑,一定要找點事忙一忙。有位資深教師說起,不得不去參加一個會,開了半天會,生氣一星期:這么鄭重其事的研討會,這么多名校長,這么多名師,這么多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還“濟濟一堂”,交流什么?交流月考情況,并分析學校“各分數段分布”…
最累的是教師。有學校針對月考年級排名靠后的任課老師,實行“誡勉談話”,有些學校公然對教師實行\"末位淘汰”,即畢業班升學率排名居末位者下崗或辭退。如果能讓老師們自由言說,一定還能聽到更多的奇葩事;但是,最奇怪的是老師們見怪不怪,“習慣了”;習慣了,就輪到學生倒霉了。
學生說,月考排名沒進班級前十,被班主任找去訓話,像個貧困戶一樣被“幫扶”,被\"耐心細致地做思想工作”。其實,他不覺得自己學習有問題,他很想睡滿七個小時,可是老師偏偏認為他“還有潛力”。每星期測試,學生一直處在被“評價\"的狀態下,讓他怎樣“學”?
學生有正常的學習愿望,如果教學依照課程標準,按正常的進度,他沒有困難。可是因為學校頻頻的檢測,不斷的評價,他一定會被打擾。每星期要和別人度長大,學習目標混亂,節奏被打亂。“課課練\"\"每周一測”“月月考”,頻繁的檢測評價,猶如在每個學生身旁豎起一支身高表、一臺體重秤。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精神的自覺,學校和飼養場有什么區別?如果給每位老師每月體檢一次,校長每星期體檢一次,輿論必然大嘩,認為這樣折騰反而會送命。那么,何以見得每星期檢測、每個月考試就能讓學生“健康成長”呢?學生沒有時間靜思養心,怎么“學”得好?
各種評比和競賽,破壞了教師隊伍的平衡。鼓勵競爭評比,有時不惜“二桃殺三士”,認為這樣可以激勵教師爭先恐后,為了“拉開差距”,而這恰恰破壞了學校的教學生態。因為爭先和評優決定“待遇”,故而要出人頭地,捷徑莫過于標新立異。一節課要出彩,中考高考成績要奪魁,一定要在備課組年級組里“名列前茅”,那只有“狠抓成績”,為自己的利益,最終是讓學生無意義地付出代價。
農夫種下莊稼后不會每天在那里侍弄的,種三五畝地,已經夠辛苦的了,即使閑極無聊,也不會去具體地一株一株地折騰禾苗。哪怕每天有人來檢查他的莊稼,他也不會傻到守著莊稼,每天測驗打分排名次。
曾有個外行校長,推行自編的“成長日記”,讓高中生每天填寫。用這種形式折騰學生已夠滑稽了,有趣的是還有“創新亮點”,比如,有一欄任務“今天你進步了嗎”下面空三五行,讓學生寫“今天的進步”—高中生,每天竟然要做這樣弱智的作業!有意思的是區教育局竟然表揚了一表揚了,等于行政認可。可是,這合理嗎?合乎常識嗎?這是2000年的事,那幾屆畢業生,大多已做了家長,他們現在是不是還要面對類似“今天你進步了嗎”的問題,他們會不會想起那個推銷“成長日記\"的校長?
不過我也有疑惑:那所學校有百余名教師,怎么就沒有人質疑那種反教育的蠢行?有老師說,很多人并不認為荒謬,因為他們也只能有這類不可理喻的“創新”,也許他們仍然在編“今天我的進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