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字時代背景下,計算機軟件外掛現象日益增多,其對軟件修改權的侵犯引發了廣泛關注。我國法院在處理此類案件時面臨一些司法困境。本文通過對典型案例的分析認為,法院對計算機軟件外掛為是否構成非法經營罪、侵犯著作權罪等罪名的判定存在分歧,反映了外掛行為定性、權利侵犯類型界定以及法律與技術融合等方面的困境。因此,構建和完善外掛行為的法律規制體系,需要充分考慮技術進步與法律發展的同步性,確保法律能夠有效應對新技術帶來的挑戰。
一、獨立型外掛侵犯修改權的理論分析
(一)獨立型外掛的常見類型及構成要素
在國內的實踐上,某知識產權鑒定評估公司作為專業的鑒定機構,針對司法實務中出現的網絡游戲外掛,列舉如下類型:內存修改、DLL(動態鏈接庫)注入、代碼鉤子、數據包捕獲與修改、修改游戲文件、使用第三方庫或框架、反向工程、物理外掛。這種分類僅僅是描述了市場上常用的外掛類型,并沒有針對這幾種類型進行歸納,因而在法律上無法起到予以明晰類型化的作用。
當下,學界主流觀點基于網絡游戲的三個構成要素,將網絡游戲外掛分為獨立型外掛和依附型外掛。其中,“獨立型”外掛所侵入的是網絡游戲的“服務器”,通過直接與服務器端進行連接,進而實現對游戲的影響。
(二《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修改權簡述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規定的修改權,即修改或者授權他人修改作品的權利。《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中的“修改權”,即對計算機程序進行增補、刪節或者改變指令、語句順序的權利。在《著作權法》中,“修改權”被視為一種人身權利,立法者將其與“保護作品完整權”一起視為同一權利的兩個組成部分,二者是相輔相成。然而,軟件作為一種實用性的工具,其特性與文學藝術作品不同。它更多體現的是功能性,而不是作者的人格、精神、思想和情感。這意味著在《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的背景下,對軟件的修改權可能更側重于其財產屬性。在此基礎上,華東政法大學王遷教授結合《伯爾尼公約》和《計算機程序保護指令》的文義解釋,并對比關于“演繹作品”和“修改權”的表述,得出《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中的修改權更為恰當的名稱應當是“演繹權\"或\"改編權”。
二、獨立型外掛侵犯網絡游戲著作權人修改權的法理分析
(一)網絡游戲中作為計算機軟件的保護范圍在獨立型外掛的制作流程中,加密算法破解
貫穿始終,并包括了利用破解的加密算法作出進一步的操作。游戲開發時,加密算法的源代碼會被集成到游戲的源代碼中,成為游戲項目的一部分,并與游戲的其他代碼一起被編譯,生成包含加密算法的目標代碼。對于計算機程序中涉及的靜態數據、內存數據及網絡傳輸數據是否屬于受保護的源代碼或目標代碼的問題,學界存在分歧,部分學者支持廣義保護論,主張將“代碼化指令序列”延伸理解為完整功能程序,認為程序本質是具體實現抽象功能的代碼集合,其文件格式和功能目標不應影響著作權保護。但筆者認為,數據與程序不構成包含關系,數據可能包含以代碼形式存在的其他類型作品及非作品數據(如通信包)。因此,著作權保護邊界需清晰,代碼所要解析的數據本身不屬于代碼范疇,網絡傳輸數據更不應納入軟件保護范圍。
(二)獨立型外掛與網絡游戲構成實質性相似
判斷實質性相似通常依據抽象、過濾、比較的三步檢驗法。即使獨立型外掛只涉及加密算法的相同,也會構成實質性相似,這是因為即使將獨立型外掛與加密算法分離來看,加密算法本身屬于計算機軟件中的源代碼或目標代碼的范圍,也可以構成作品,因而也就構成實質性相似。此外,目前開發高強度密碼算法比較困難,廣泛使用混合密碼系統通過對不同加密算法進行編排,具有一定的獨創性。
(三)獨立型外掛侵犯了網絡游戲的修改權
一是制作獨立型外掛侵犯了計算機軟件著作權人的修改權、但不必然侵犯復制權。從制作層面分析,獨立型外掛不經游戲運行就能獨立連接服務器,表明在復制原網絡游戲的加密算法之余,其納人了外掛制作者編纂的具有獨創性的新源代碼(被著作權法保護),那么就相當于創作出了演繹作品,即對軟件進行增補,構成對權利人修改權的侵害而非是對復制權的侵犯。
二是使用獨立型外掛侵犯了計算機軟件著作權人的復制權。獨立型外掛的運行與制作有別,運行時僅需調取游戲的相關文檔、抓包等即可,不涉及對于源代碼或目標代碼的修改,因而其運行過程中不侵權。在將獨立型外掛從網絡下載到電腦硬盤時,產生了將其復制的行為,按照侵權演繹作品適用雙重許可的規定,這一下載行為同時侵犯了計算機軟件著作權人和外掛著作權人的權利。
三、我國計算機軟件外掛侵犯修改權的司法問題
(一)計算機軟件外掛的定義和分類尚未明確
當前,對外掛程序的法律定義和分類尚未形成統一認識。外掛行為可能涉及對原有軟件功能的增補、修改或破壞,但具體如何界定其性質和分類,以及如何與現有法律框架相適應,是司法實踐中的一個難題。以李某、陳某等侵犯著作權罪一案為例,被告人李某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租用服務器架設并運營修改版游戲(即“私服\"),同時招聘員工成立游戲工作室進行商業化運營。本案中,法院雖就“私服”行為的法律性質作出明確界定,但對涉案游戲經外掛程序修改后的技術原理、侵權形態及實質性影響未展開充分論證,相關事實認定存在分析缺漏。
(二)行為人侵犯修改權或復制、發行權未能釋明
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對于外掛行為是侵犯了修改權還是復制、發行權存在不同理解,導致在定罪量刑時出現混淆。以劉某、徐某等提供侵人、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一案為例,被告人劉某制作用于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的程序并提供給他人銷售獲利。同時,被侵犯的《永劫無間》游戲已取得著作權,因此符合侵犯著作權罪中“以營利為目的發行\"的要件。然而,判決書中僅考量了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不符合全面審理原則
四、計算機軟件外掛修改權保護的域外經驗
(一)美國外掛修改網絡游戲司法實踐
在美國,外掛修改網絡游戲的司法實踐中,當事人以及法官更多的是通過主張和考量對于演繹權的侵犯。在2024年的Bungie案中,華盛頓聯邦法院陪審團裁定,由PhoenixDigital運營的外掛網站制作和銷售《命運 2?? (Destiny2)外掛軟件,侵犯了該游戲開發商Bungie的演繹權。
(二)日本的外掛修改網絡游戲司法實踐
與美國不同,日本將保護作品完整權和修改權并為“同一性保持權”。《日本著作權法》第二十條規定:“作者有權保持其作品和標題為同一名稱,不得進行違背作者意愿的修改、刪改或其他改動。“值得注意的是,本條無下屬例外款項排除計算機軟件的適用,因此,在日本著作權法框架下,對計算機軟件的修改存在侵犯保護作品完整權的可能。
相關判例也證實了這一點,日本2001年,外掛刑事案“心跳回憶案件”中,被告開發了一種記憶卡,該記憶卡具備修改游戲內角色參數及其他數值的功能。法院在審理此案時認為,這種修改行為不僅影響了游戲中劇情的發展和視覺畫面,且本質上對游戲主角的人物形象和游戲故事核心主題進行了改變,從而認定被告侵犯了游戲著作權人對同一性保持權的保護。
(三)他國經驗在我國的啟示和適用性轉化
美國與日本雖然在立法和司法實踐中體現了“演繹權”和“同一性保持權”的不同處理方式,但都已發展為明確而相對穩定的做法。同時,二者又都作為《伯爾尼公約》的參與國,其做法為我國司法實踐的完善提供了有效經驗。
一是明確演繹權作為修改權的涵義。在本文的第二部分所述中,將演繹權納入修改權的涵義范疇與《伯爾尼公約》和《計算機程序保護指令》的文義相兼容,有助于明確修改權的法律涵義,推動我國法律與國際標準接軌。美國的司法實踐也為此提供了現行參照,我國法律可進一步明確演繹權作為修改權的法律涵義,完善在處理外掛案件時有明確的法律依據。
二是納人保護作品完整權。日本的經驗表明,在外掛侵權的做法興起后,行為人侵犯著作權人身權利的可能。為應對通過修改軟件源代碼和目標代碼,導致整個作品的性質被歪曲的行為,納入保護作品完整權可以實現對軟件著作權人權利的全面保護。這不僅有助于提升司法實踐的明確性和一致性,也有利于促進軟件產業的健康發展。
在應對獨立型外掛侵犯修改權問題時,我國可融合美日兩國的治理智慧。一方面,借鑒美國“演繹權\"的財產權保護路徑,通過司法解釋明確外掛對代碼、界面等核心要素的實質性改寫構成演繹權侵權;另一方面,參照日本“同一性保持權”的人格權保護邏輯,對篡改游戲世界觀、角色設定等藝術表達的行為適用保護作品完整權。這種“技術 + 藝術”的雙軌制保護模式,既符合國際公約框架下版權保護的底層邏輯,又能為蓬勃發展的游戲產業提供精準法治保障,最終實現技術創新與版權保護的動態平衡。
結語
數字時代下計算機軟件外掛現象的復雜性,為我國司法實踐帶來了全新挑戰,同時也提供了借鑒國際經驗、完善自身法律體系的契機。通過明確修改權的內涵、引入保護作品完整權以及加強法律與技術的深度融合,我國有望構建起更加科學、合理的外掛侵權治理框架。這不僅能夠有效維護軟件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還能為軟件產業的創新發展營造良好的法治環境,推動我國數字產業在法治軌道上穩健前行,實現技術進步與法律保護的良性互動與協同發展。
(作者單位: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責任編輯/甘俊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