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言與社會共變”視角分析網絡流行語

【導讀】本文以2019-2024年《咬文嚼字》《漢語盤點》《語言文字周報》三大權威榜單的高中頻網絡流行語為語料，探討高中頻流行語的生成機制、社會動因及其對語言生態的影響。

一、概念界定

本文以“語言與社會共變”理論分析高中頻流行語的流行動因及其社會影響。該理論由布賴特（WilliamBright）提出，強調語言與社會是相互作用的變量，二者通過制約與共變推動發展。

在語料庫語言學研究中，高頻詞的界定方法主要包括：第一，設置頻次閾值，頻次超過該閾值的漢字串即為高頻漢字串；第二，設置漢字串數量比率，例如頻次最高的 1‰ 為高頻漢字串；第三，設置漢字串頻率閾值。

本研究采用頻次閾值法進行判定。考慮到每個獨立榜單中，單個流行語的年度出現頻次均計為1次，因此當三個榜單的同年數據合并時，同一流行語在文本中的累計出現次數存在以下分布：最高頻次為3次（同時入選全部三個榜單），最低頻次為1次（僅入選單個榜單）。基于此分布特征，本研究將高頻詞閾值設定為3次，中頻詞為2次，低頻詞為1次。

本文所研究的“高中頻流行語”，是指同年份出現在兩個及以上網絡流行語榜單中的詞匯。例如，2019年的“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2020年的“逆行者”、2021年的“躺平”、2023年的“顯眼包”等（如下圖所示）。

2019-2024年高中頻次流行語

二、高中頻詞總體特點

三個榜單的選取標準各不相同。《語言文字周報》主編楊林成強調：流行語不等同于熱詞。網絡流行語應該遵循群眾性、持續性、趣味性、規范性、正面性原則。《咬文嚼字》主編黃安婧在解釋評選標準時稱，標準涉及“社會學價值”及“語言學價值”，不止于流行。黃安婧所說評選標準具體表現在三方面：反映年度特征、堅持價值原則、秉承規范理念。

因此，入選三個榜單的網絡語言，本身使用頻率就高，傳播范圍也廣。本文將以2019-2023年同時出現在三個榜單上的流行語為研究對象，與同一年份在榜單上出現兩次或一次的流行語對比，分析其特點。

（一）符合語言經濟原則

語音方面，高頻詞多符合遵循Zipf定律的“省力原則”。例如縮略詞“yyds”（永遠的神），相比漢語音節發音更省力。同時，這些詞匯的聲調搭配契合母語韻律模式，如“絕絕子”采用平仄交替結構，降低記憶負荷。詞匯方面，高頻出現的網絡詞匯多出現類詞綴現象，比如“多巴胺XX”衍生出的“多巴胺穿搭”“多巴胺飲食”等系列復合詞。

（二）復制與創新并存

對比同一年度榜單中的高頻、中頻和低頻網絡語言可發現，高頻網絡語言兼具復制與創新的雙重特征。如“道路千萬條，XX第一條”“XX刺客”“多巴胺”等高頻詞，一方面通過網民的廣泛復制加速傳播，另一方面又因不斷被賦予新義而保持生命力。崔穎借助模因理論指出，高頻網絡流行語的傳播符合強勢模因“高保真度、多產性和長壽性”的特征。因此，高頻網絡流行語實用性強，使用場景豐富。

（三）情緒類流行語占比高

2019一2024年網絡流行榜中的高中頻詞中有很多帶有情緒色彩的流行語，如：“我太南了”（2019）、“躺平”（2021）、“顯眼包”（2023）等，情緒類詞匯占比 46% 。

《咬文嚼字》和《語言文字周報》在研究流行語時都提及規范性，高頻詞基本符合漢語言規范。比如，“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語法結構完整，采用對仗句式；“逆行者”符合“動詞 + 后綴”的漢語構詞法；“躺平”“破防”均屬于動賓結構。這些詞均符合漢語表達習慣。另外，“多巴胺XX”，借“多巴胺”代指鮮艷色彩，屬創意造詞，符合“名詞 + 主題”的構詞邏輯。

黃安婧指出，語言學價值是入選網絡流行語的重要參考。這里的“語言學價值”是指在結構、含義和用法上的創新。比如“班味”屬于新詞語，大致描述了職場人表現出的疲憊狀態（眼神疲憊、不修邊幅等），屬于新意義，具有創新性。

三、高中頻流行語流行的原因

學術界對網絡流行語產生的原因已有探討，多涉及社會壓力、心理需求、以及政策指向，等等。但關于流行語出現高頻與低頻差異的原因，本文認為仍有進一步討論的空間。本文借用李繼東和吳茜的觀點，試圖分析高中頻流行語流行原因，并以2019-2024年高中頻流行語為例，展開具體分析。

（一）歷時角度

其一，契合人民美好生活需要。高頻流行語的演變，反映了人民群眾對更高層次美好生活的追求。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將人類基本需求由低到高劃分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與自我實現需求五個層級。2019年，“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的廣泛傳播與“996”工作制的社會討論，凸顯了公眾對安全需求的關注；2020年網絡詞“后浪”，源于五四青年節前夕的短視頻《后浪》，體現青年對自我實現的追求；2021年高頻詞“躺平”，是年輕人對“內卷”高壓環境的反抗；“XX刺客”則反映出人們對消費品質、健康、愉悅感的追求，以及對公平透明誠信消費環境的期盼。2021年以后，公眾的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需求逐漸占據主導。

高頻網絡流行語從聚焦安全需求，逐步轉變為關注精神與自我實現需求，展現出新時代人們需求的動態變化。

其二，情緒狂歡和身份認同需要。王佳鵬指出，網絡語言現象與現實世界密切聯系又存在距離，形成新的世界，主導這個世界的基本情緒便是狂歡式感受，是青年群體在僵化社會結構下，通過“語言狂歡”實現短暫自由的策略。其本質是數字時代對現實壓力的戲謔性突圍。從歷時角度看，近幾年（2019-2024）高中頻流行語在語言狂歡中已經有新的發展。網絡世界在狂歡化理論下被視為“第二世界”。由于2017年網絡實名制的全面推廣和2022年4月國家網信辦開展清朗行動，微博等娛樂社交軟件紛紛開放評論區IP歸屬地的規定，網民在“第二世界”中釋放情緒受到限制，網絡狂歡轉向“小范圍狂歡的狂歡廣場”。

網絡語言狂歡的形式也在發生變化，情緒表達方式從直白表露向隱秘化、符號化的方向發展。狂歡模式則通過挑戰主流話語來消解權威：從2019年“我不要你覺得”的直接諷刺，到2021年“躺平”的符號化隱喻，再到2024年“班味”的隱晦造詞，展現出網絡文化對主流文化的隱秘抗拒。

2019年，“我太南了”通過諧音傳達了無奈的情緒，“檸檬精”則直接表達嫉妒情緒；2021年出現的“破防”（原為游戲術語，指游戲角色受到巨大打擊）在網絡語境中表示心理防線崩潰，常用于形容遇到一些事情或看到一些信息后，內心受到很大沖擊；2023年，“顯眼包”的詞義更加多元復雜，本來是貶義詞，形容張揚、行為怪異的人，后衍生為“做事搞笑或出糗，但給人帶來歡樂的人”，或者“具有獨特魅力，能夠吸引他人注意”的事物。

（二）共時角度

從共時角度來看，本文以年份為單位，對比低頻流行語（即只在單一榜單出現）和中高頻流行語的不同，從社會語言學角度分析原因。

1、年度大事的符號總結

百度百科顯示，2019年有273個事件記錄，超過三分之一（約100個）都是安全和災難事件。“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呼應頻發的安全事件，因此，“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成為2019年榜單中的高頻詞。

2022年，網紅直播帶貨已經較為普遍，隨之出現了因過度營銷宣傳而產生的高溢價產品，雪糕便是其中的典型。不同價格的雪糕被混放在一起，且沒有明確標注價格，消費者隨手拿一個雪糕，結賬時卻發現價格遠超預期，這種“價格刺痛”的情況時有發生。2022年，“XX刺客”成為高頻詞，這一現象不僅反映了消費觀念的轉變，更與社會背景緊密相連。民眾開始對資本營銷手段下產生的高價產品持懷疑態度，轉而更加關注產品本身的實際價值。2023年，“特種兵旅行”成為高頻詞，這一現象反映了疫情后社會活力的釋放。

2、符合漢語言規范

《咬文嚼字》和《語言文字周報》在研究流行語時都提及規范性，高頻詞基本符合漢語言規范。比如，“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語法結構完整，采用對仗句式；“逆行者”符合“動詞 + 后綴”的漢語構詞法；“躺平”“破防”均屬于動賓結構。這些詞均符合漢語表達習慣。另外，“多巴胺XX”，借“多巴胺”代指鮮艷色彩，屬創意造詞，符合“名詞 + 主題”的構詞邏輯。

3、具有創新性

黃安婧指出，語言學價值是入選網絡流行語的重要參考。這里的“語言學價值”是指在結構、含義和用法上的創新。比如“班味”屬于新詞語，大致描述了職場人表現出的疲憊狀態（眼神疲憊、不修邊幅等），屬于新意義，具有創新性。

四、高中頻流行語帶來的啟示與建議

（一）啟示

其一，本文預測未來高頻流行語呈現三大特征： ① 精神需求相關流行語占相當比重，比如“松弛感”和“破防”。 ② 同社會背景密切聯系，比如“雙減”和“中國式現代化”。 ③ 求新求異且符合語言規范，比如“雪糕刺客”和“班味”。

其二，低頻詞和未入選熱詞大多由于語言失范被榜單評審專家淘汰，語言失范包括語言污染、語法結構錯誤、價值觀消極和不文明等方面。這類流行語的傳播可能導致不良影響： ① 增加通用語言文字教學和學習難度。 ② 不利于國家推廣普通話政策。 ③ 民眾表達能力下降。

情緒性流行語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壓力，對社會和個人而言都有一定益處。然而，如果個人負面情緒過多，或者在狂歡化表達中無度宣泄，形成“泛狂歡”現象，即過度情緒化表達（如發瘋文學），則容易導致主體意識消解，陷入“孤獨的狂歡”狀態。此外，部分使用者使用情緒流行語并非出于解壓目的，而是為了尋求身份認同，對此需警惕群體盲從現象。因此，在使用情緒流行語時，我們應注重構建自我身份認同。

（二）建議

針對語言失范和“泛狂歡”導致的問題，本文提出三個建議：

其一，規范流行語推廣。首先，需建立權威的規范流行語評選機制。可參考《咬文嚼字》的評選模式，設立專門的創新規范流行語榜單，對“雪糕刺客”“班味”等兼具規范性與創造力的詞匯予以推廣。目前，網絡流行語年度榜單的宣傳力度不足，民眾對其了解程度也較低。在前期推廣階段，可借助娛樂平臺和官方公眾號等渠道進行推廣。例如，動員網民積極參與網絡流行語的投票或提名活動，在最終榜單公布前的一周，每日發布倒計時海報，海報中以模糊化處理的關鍵詞引發網民猜測，如“‘city不city’能不能進規范榜單”等。在后期，則要做好輿論引導和解讀工作，確保榜單的權威性和影響力。

另外，需完善平臺的審核與推送機制。一方面要加強審核機制的透明度，建議平臺公開語言失范詞庫及審核邏輯，構建“AI初篩 + 人工復審 + 倫理委員會終審”的審核模式，重點攔截虛假信息、網絡暴力以及存在模糊性不良導向的內容，例如對“躺平”一詞可能引發的消極解讀進行把控；另一方面，要實現流量推送的限制與獎懲機制，將規范化表達納入創作者培訓體系，引導創作者規范用詞、文明創作，針對違規賬號，要實施依次遞進的處罰措施。

其二，提高獨立思考和表達能力。在基礎教育階段，可設立“網絡素質教育”課程，讓學生明確普通話在語言生活中的主流地位，充分了解網絡流行語的利弊，避免受到不文明網絡語言的侵蝕。這樣既能引導學生正確認識網絡語言，又能提升學生的語言審美能力。到了高等教育階段，則應著重培養學生的批判性語用能力，訓練學生在論文寫作等正式場合禁用“失范”語言，鼓勵學生在適宜的場景中合理使用優質的網絡詞匯。

其三，構建自我身份認同。青年不應僅僅局限于在虛擬的網絡世界中尋求身份認同，而應積極投身現實生活，努力發掘自身的閃光點，通過不斷為社會創造價值，將個人的“小我”融入祖國的“大我”，與時代同頻共振，進而實現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的統一。

五、結語

《咬文嚼字》《漢語盤點》《語言文字周報》三大權威榜單的高中頻流行語，反映了網絡流行語的傳播機制及其與社會共變的規律一情緒類詞匯滿足民眾的“語言狂歡”心理與身份認同需求；年度重大事件被符號化語言凝練；入選詞匯普遍符合漢語規范性，并具有創新性。針對網絡語言失范現象和“泛狂歡”導致的不良影響，要建立審核過濾機制，強化網絡語言素養培育，未來可結合大數據追蹤詞匯生命周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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