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急不得

谷雨那天落了雨，人就安靜閑適了，鳥雀都不急不慢地啼，雨是簾子，拉開了一個清透的世界。有人問我，是不是該喝茶？

我的茶還在路上，就像古人從驛站捎一枝早梅，它緩緩地一路攀越，從樹上下來，從思茅離開，途徑云貴川。我等得有些急，催問一次：茶迷路了嗎？發茶的友人說：潑水節吶，茶怕是看熱鬧去了。

有一天，我記起去年冬天喝過的一款普洱生茶，周玄的昔歸，條索像爪子扭曲又張揚，茶味淡又清涼。當時閑得慌，三五人一同消磨時間，喝一杯，聽聽茶園的故事，再喝一杯，說說茶樹的未來。冬天的一杯茶味，讓我在春天的尾巴上突然就惦記起來，尋它不得，況味百般。后來我突發奇想，打算把友人手頭的茶一一品嘗，沒準我能找出更好的滋味來。這個世界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你的異想天開總有人支持，我瞬間就像得了大片土地的農人，汪洋恣肆地想象著播種和收獲。

我的茶終于到了，帶著一絲云端的縹緲和旖旎，還帶著一句：慢慢喝，新茶在做，陳茶在醒。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時刻。我夢里都是茶盅，一個個排列，盛著紅艷艷黃燦燦的茶湯，我像三碗不過崗的好漢。夢醒自己都羞赧不已，茶喝成這般，我也是劉姥姥一般。

風和日麗的中午，等兄弟回家，我泡了布朗山，五年的古道留香。他離家忙工作，我們多日未見。前天喝了布朗山七年的留存，我一個人的自編自演，沖水斟茶不含糊，回甘快得我猝不及防，它這樣分明的茶性我喜歡，不太懂茶的人多靠茶湯味道的濃淡判斷茶的優劣，就像眾人多用皮囊的好壞判斷女子的美丑。明知這樣不妥，可我還是喜歡茶味分明的，今天給兄弟沏這款茶，是因我倆喝茶道行都淺。可我沒想到，他喝茶壓根就沒道行。

茶具是簡單的瓷器，水是純凈水，省去一切前序我們僅是泡茶喝茶。他進門我準備泡茶，中間我們拉扯了些閑話。好久不見，他要給我說很多很多趣事。甘肅的花椒、陜西的獼猴桃，余額寶的限額、眼鏡市場的行情東聊西扯間，他不經意地問茶葉來自何處，半個小時后他就說要忙去了。我心里暗道：“糟了，今兒這茶是喝不出味了。”第一泡他一口喝干還沒等說話就接了個電話。我等著他消停心靜，誰知又安排下午的事情，喝完茶就要走。我沖了第二杯水，茶湯也沒有我先前喝的那般橙黃透亮。索性我也不強求了，就只是喝茶。喝第二泡，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再喝第三泡，反正已沒有時間等茶葉和水對話，也沒有心境想采茶，那就當喝水，總不至于為一杯茶耿耿于懷吧。送兄弟出門，我說：等你哪天釣魚時重新再給你泡茶。我苦笑著把茶底涼在盞里，今天不是喝茶，只是一次愉快的見面，這樣想，事情就簡單多了。

突然，我就想起一句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急”是一切不好的開端。急了，你就沒時間等；急了，我就沒機會給你看時間醞釀的精華。急，就喝不了好茶。

急躁躁的心，任你金鑼大仙也泡不出好茶，喝不到好茶。

不過轉念又想，正因為我們生活緊張活得急匆匆，才需要喝茶緩緩。急了喝不得茶，可用茶靜靜急躁的心也無不可。如此說來，茶也是一味試劑，它能測出我們的心境。

我在雨夜里畫茶芽，聽古箏《瑤族舞曲》，旁邊還有一枝盛開的芍藥。心里想起：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簡兮。這是不喝茶也能醉的夜。細細辨出茶葉的陰陽，慢慢畫出枝干的老嫩，茶的芬芳突然就出現了。我看看左右，懷疑是那枝芍藥在吐芬芳，我覺得《詩經》里的士和女既往且觀，他們去處自然是花香彌漫。到此時，我不得已停了筆，取五年的古道留香，今夜再會一會這茶。只泡兩泡，只盛兩盞，一盞是我的，一盞留于芍藥。春日的夜連蟲鳴都沒有，夜深寂寂，我的心里卻春光蕩漾繁花似錦。慢慢煮水，緩緩注水，再等等，兩盞茶喝了好久，入口也澀，回甘也甜，還有絲絲糖味，好像回到兒時過年才有的高梁飴。這是一味好茶。

收了茶具，合起畫本，我做這些事情從來都不覺時間長，就像我的兄弟釣魚，一天光陰也不過一瞬。當我們把心投入到時光里，已經沒有了我，又哪里來的心，還能心急心燥？我把所有的茶都裝瓶，貼上小標簽，它們就像襁褓里的嬰孩，我就是母親。哪里有母親拔著孩子的脖子求長高呢？明天我要好好和兄弟聊聊，就說說畫畫、釣魚和喝茶。

從前一樣春日景，才有茶芽便不同。我們不著急成長，多體會日子里的各種滋味。我發信息給兄弟說：每一款茶都等你來，可你著急的時候，千萬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