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

[中圖分類號]D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25）03-001-08

一、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溯源

對目標國和區域的研究歷史久遠，早在中國春秋戰國時，就被看作是關乎國家生死的大事。列國為求生存和謀霸權，高度重視掌握對手國家的情況，了解對方優劣和這些國家的政策，并依此做出應對。

航海技術的發展拉近了國與國之間的距離，冒險家們開始遠涉重洋，發現新大陸并獲取財富；各國國王則希望擴大勢力范圍，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由此成為國家對外交流的必要準備。冒險家傳回的國別記錄，讓歐洲了解亞洲、非洲和美洲。葡萄牙人瓦斯科·達·伽馬（VascodaGama）從歐洲一路向南發現非洲好望角，之后北上印度，助葡萄牙建立起第一個亞洲殖民地——印度半島殖民地。亞洲這一時期逐漸成了歐洲人前往的首選之地。1516年，葡萄牙占領馬六甲海峽，國王曼努埃爾（ManuelI）向中國派出使團。隨團成員湯米·皮列士（ToméPires）撰寫了《東方志：從紅海到中國》（SumaOriental），介紹沿途所見，提出東方貿易方略。

1580 年，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派胡安·岡薩雷斯·德·門多薩（Juan GonsalesdeMendoza）出使中國，未果。兩年后，門多薩出版了《中華大帝國史》，稱中國幅員遼闊、氣候多樣、物產豐富、山川秀美，人民淳樸善良、勤勞勇敢。“這里的人個個都好吃、好喝、好穿、好打扮，喜歡把自己的家園裝飾得漂漂亮亮，這樣便有了競爭，競爭鼓勵人們勤奮勞動，爭做優秀的農場主。這一切加上土地的肥沃，坦率地講，這就是為什么它配得上‘世界上最富足的國家’稱號的原因。”①該書引起歐洲各界關注，認為其“權威性是如此之高，以致它可以為18世紀以前所有關于中國的著作提供比較的起點和基礎”。①在當時，歐洲對中國充滿神秘和向往。

17世紀，法國加快擴張步伐，將目光投向遠方的中華帝國。國王路易十四還組建了赴中傳教士“考察團”。其成果是一批圖書的出版，如白晉（Joachim Bouvet）、馬約瑟（Joseph de Premare）和杜赫德（DuHalde）編撰的《中法字典》《漢語札記》和《中華帝國全志》等。資政性研究呈現出學科要素：一是外文字典編撰興起，滿足拓殖國家語言需要；二是介紹對象國人文地理、社會政治和民族風情；三是出版遠航所需要的海圖。

這期間，傳教士成為區域國別研究的主要力量。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于明萬歷年間來到中國，研究中國文學和典籍，傳播西方天文、數學、地理等科學技術知識。1639年，其日記整理出版，取名《基督教遠征中國史》，描述了他在中國的見聞。利瑪竇翻譯羅明堅③《新編西竺國天主實錄》（《天主實義》），還成為了把歐洲的星期制度引入中國的第一人。③

18世紀末，歐洲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肩負拓殖和經商的雙重使命。1793年，英國首次官派喬治·馬戛爾尼（GeorgeMacartney）出使中國，雖然未能與清王朝達成商貿協定，卻取得意外收獲，代表團趁機一路打探到與中國有關的政治、經濟、軍事、地理、人文等情報。馬戛爾尼寫道，清帝國好似老樹，外強中干，“龐大的上層建筑根基空虛…帝國已發展到不堪重負，失去平衡”。④代表團認為，清王朝軍事裝備極其落后，武器仍以冷兵器為主，“每省的軍械庫儲存有五百燧發槍。其他的武器是火繩槍、弓矢、刀和盾”。③馬戛爾尼此行揭開了大清帝國的神秘面紗，為其后英國以戰爭逼迫中國開放口岸通商做了鋪墊。當英國艦隊抵達中國沿海時，清王朝仍認為本國是天朝上國，他國都是“蠻夷”，不許官員與夷人接觸，認為英夷膝蓋不能彎曲，倒地無法再起，對英國船堅炮利缺乏認識。無知和自大是中國在鴉片戰爭失敗的主因。雙方對現實的認知是單向的，英國掌握著清朝的方方面面，清王朝卻沒意識到蒸汽機時代的到來正改變著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改變著戰爭形態，因而清朝戰敗成為必然。這場悲劇告訴人們，區域國別研究不僅在任何時候都關乎國家安危，而且是戰略性研究。

二、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機構的建立

從16世紀開始，英國大學開始了包括近東、中東和遠東在內的區域國別研究。19世紀末，一些國家成立區域和國別研究院校，培養通曉目標國語言和熟悉目標國情況的人員。

（一）早期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機構

早期英國斯拉夫與東歐研究學院強調對俄語和俄國文化的研究。？斯拉夫與東歐研究學院課程涵蓋面廣，指向性明確。1916年，倫敦又成立東方研究學院（后改稱亞非學院）。該院高度重視資政和商業人才培養，把為英國海外擴張服務當成“有重要意義的任務”，即學院要“為帝國邊遠各地培養既能經商又有行政才能的官員”，①強調“文明的人類的未來主要決定于亞洲和非洲的人民，這三洲再也不能繼續彼此隔絕了，昔日遙遠的人們正在國際政治和商業中起著重要作用，我們再也不能對正在東方和非洲發生的事件視而不見了我們再也不能夠讓這樣有力的競爭者對我們習俗和語言了解得如此之多，而我們對他們卻幾乎一無所知”。②該院認為，要壓制競爭者，英國必須要加強對亞洲和非洲的研究，找出應對之策。

亞非學院籌備委員會指出，“如果英國人要維護和改善他們在東方和遠東的通商地位，外語知識是商人和外人洽談生意中決不可少的。”③“中國的開發，新的通商城市，和該國交往的總體擴展…將自然而然導致和中國百姓的交往，這種交往將比我們光住在并被限止在幾個開放的城市里時所有的交往機會廣泛得多。因此，我認為如欲徹底了解我們所居住國的需求——商業上的和工業上的，對該國語言的知識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對教好漢語予以最大的注重。”④這也是英國在19世紀中葉發動鴉片戰爭，用武力打開廣州、福州、廈門、寧波和上海五個通商口岸的主要原因。亞非學院要求東方學研究者在學術和殖民需要間尋找平衡。③二戰后，全球殖民化體系瓦解，亞非學院的教學重點仍放在語言和國情教育上。1960年該院創刊的《中國季刊》（ChinaQuarterly）致力于對中國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領域的學術研究和國情分析，當下仍是歐美了解中國的“窗口”。

（二）冷戰時期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機構

1.美國。美國智庫常稱自身獨立，但很多時候它們與政府或軍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是與政府或軍方關系密切的單位，如蘭德公司、和平研究所、防務分析研究所、亞太安全研究中心等，為冷戰期間美國的內政、外交以及安全戰略制定提供大量研究成果；二是有黨派背景的單位，如企業研究所；三是大學智庫，如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所等。這些機構依托大學教學和科研人員，從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提出相應的對策，影響美國決策的制定，也影響他國的決策制定和對美國的認知；四是相對獨立的研究機構，如布魯金斯學會、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傳統基金會、威爾遜研究中心等。它們或偏向于共和黨，或偏向民主黨，并隨著政黨執政輪替，或直接以幕僚形式就職于政府職能部門，或以研究人員身份直接為政府提供政策咨詢。

2.蘇聯。20世紀50年代，蘇聯開始組建中央研究機構，審視蘇聯內政和外交，強化意識形態工作。冷戰升級后，蘇共對目標國研究的重視程度大幅度提高，科學院旗下的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機構紛紛成立。20世紀80年代，蘇聯出現了國內政治經濟改革與國際關系辯論，蘇共領導人戈爾巴喬夫提出“新思維”，給蘇聯區域國別研究帶來沖擊。20世紀80年代后期，研究者開始組建自己的團隊，獨立于科學院的中心或研究所應運而生，來自黨政機關和企業的研究人員“另起爐灶”，發表非主流觀點。

3.日本。日本內政和外交政策的制定多由行政機構主導：一是中央政府機構，如內閣府綜合研究所、財務省財務綜合研究所、文部省國立教育政策研究所和科學技術學術政策研究所、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日本銀行金融研究所、亞洲開發銀行研究所。二是半官方機構，如日本醫療研究開發機構、產業技術綜合研究所、國立環保研究所、信息通信研究機構等。三是民間機構，主體是營利型實體，研究領域商業色彩濃厚，如20世紀70年代，野村綜合研究所、三菱綜合研究所、未來工學研究所相繼成立，側重企業研究。四是政黨下設機構，如自民黨2006年成立的“智庫2005日本”、民主黨2005年設立的“公共政策平臺”。

4.印度。20世紀60年代后，印度一直把美國和中國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國。統計顯示，印度2020-2021年報告涉美2965件，涉華2838件，涉日本、俄羅斯、英國分別是1038件、896件、564件。①涉華機構包括：印度觀察家基金會（Observer ResearchFoundation）、辨喜國際基金會（Vivekananda International Foundation）、國防分析研究所（Manohar Parrikar Institute for DefenceStudies and Analyses）、政策研究中心（Centre for Policy Research）、和平與沖突研究所（Instituteof Peace and Conflict Studies）、欽奈中國研究中心（Chennai Centre for China Studies）、梵門閣：全球關系委員會（Gateway House）、中國研究所等（Institute of Chinese Studies）。觀察家基金會研究人員最多（120人），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印度中心（Camegie India）只有10人。印度智庫認為，中印邊界地區沖突可能性大于合作；中美關系會給南亞帶來深刻影響，美國是制衡中國的國家。

（三）冷戰后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

冷戰結束后，主要國家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基本每隔10年出現一次研究對象的調整。冷戰結束后，美國、日本和歐洲國家的研究重點集中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大規模地區沖突、東歐民主進程倒退和經濟安全等領域。2001年美國發生 ⁶⁶9?11^′ 恐怖襲擊后，國際社會進入長達10年的全球反恐戰爭，反恐和防擴散成為主要國家區域國別研究的主題。2011年后，美國發起亞太“再平衡”，亞太地區局勢成為研究的重點。2021年拜登政府上臺后繼續所謂的“大國競爭戰略”，大國關系成為區域國別研究的重要議題。

俄羅斯在冷戰后的區域國別研究成為個例。獨立后前十年，蘇聯時期官辦研究機構因失去財政支持而紛紛關閉。其間，知名研究機構大多由前政府要員創辦，如蓋達爾的轉型經濟研究所、戈爾巴喬夫的國際社會經濟研究基金會。轉型期的俄羅斯對目標國和地區的研究顯得不夠重視。2000年普京上臺，推動政治經濟改革和加強國際對話，以期恢復俄羅斯大國地位，區域國別研究進入新時期。俄羅斯還對美國等國家開放，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所等在莫斯科設立中心。2012年后，俄羅斯出臺法規，對境內非政府組織，尤其是涉及政治、軍事、外交研究機構的活動加以限制，一些西方背景的研究機構或關閉，或退出俄羅斯。②

當前，俄羅斯區域國別研究機構分為三種：一是蘇聯社科院傳承下來的機構，它們仍向政府對外決策的制定提供支持，如世界經濟與國際關系研究所、美國與加拿大研究所、歐洲研究所等區域指向明確；二是高校研究機構，它們與教學相結合，對對外政策和國際事務進行研究，如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和外交學院；此外，莫斯科國立大學、俄羅斯高級經濟學院等均是俄羅斯區域國別研究的重要院校③；三是民間或非營利性機構，如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已成為普京政府涉及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的重要研究機構，它集政府、科研、媒體多功能于一身，向政府提供資政研究成果，參與俄羅斯公共外交宣傳。

三、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的基本要件

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與學理性區域國別研究的基本要件是相同的，要做好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需要首先認清相關概念和要素。

（一）區域國別研究的含義

國內學者認為，區域國別研究“以國家戰略為指引，以現實問題和學術問題為導向，系統地開展對對象國或者區域的人文社會科學、乃至自然科學的專項或綜合研究，服務于中外人文交流和國家文化軟實力建設”。①區域國別研究是“對國別研究和區域研究的合稱指研究者采取跨學科、多角度、綜合方法的路徑，對國際上的區域、國家或國際關系行為體的具體情況、關鍵問題、主要動向和對本國影響等方面問題進行的專門研究”。③還有學者認為，“區域國別學，又稱地區研究，或區域國別研究，簡言之，是指從多個研究角度對其他國家或地區的研究。”③“區域國別學既需要對國際區域做專門的研究，也需要對不同的國別做專門的研究，當然還需要對區域國別進行綜合性的研究。”④目前，國內對區域國別研究的基本定義尚未達成一致。

從根本上講，區域國別研究包含以下基本要件：（1）區域國別研究是大國之研究。（2）研究對象是本國以外需要關注的國家或區域。（3）研究方法是跨學科的，從多維度來研究目標國或目標區域。（4）研究目的有時代特征，要為國家提供服務。（5）研究需要學科構建和充實的人才儲備。（6）研究基于對歷史和當下問題研判后對未來進行前瞻和預測。（7）研究內涵廣泛，但并不包羅萬象，有特定的范疇。（8）研究人員不僅限于大專院校，也來自政府下設研究機構和民間研究機構，它們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和不同需要來對有關國家或地區做出具體研究。

區域國別是人們對所居住星球的空間劃分，如亞洲、歐洲、北美洲、南美洲、非洲、大洋洲和南極洲，這些空間構成了由國家組成的國際社會。聯合國有193個國家和兩個觀察員國，不同大洲居住著不同語言、不同膚色、不同人種、不同文化、不同宗教和不同生活習慣的群體。從地緣政治來看，地球又分為次區域或以某一國家為標志而區分開來的區域，如南亞次大陸、中東、拉美等。按距離分，歐洲把亞非區域叫做遠東、中東和近東。歐洲區劃為西歐、中歐、南歐、北歐和東歐等。這些區劃超出傳統地理概念，帶有政治和文化色彩。美國特朗普政府把太平洋和印度洋命名為一體，統稱印太地區，把原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更名為印太司令部。中國官方不用“印太戰略”這一概念，認為它帶有地緣政治偏見。③

（二）區域國別研究與外語教學

外語教學是做好區域國別研究的基本手段和工具。1862年后，清政府先后建立的京師同文館、上海廣方言館、廣州廣方言館、湖北自強學堂和京師譯學館等，是中國近代最早的外國語言學校。③這些外語學校設有英語、俄語、德語、法語和日語等課程。李鴻章認為，“經譯者十才一二，必能盡閱其未譯之書，方可探賾索隱，由粗顯而入精微”，①強調與世界列強打交道頻頻失敗的原因之一，是政府缺乏精通外國語言的人才。語言文字不通，交流困難，因此任對手踐踏。京師同文館辦學14年之久，培養出一批外語人才。之后，他們或成為職業外交官或成為當時知名翻譯家。

19 世紀70年代后，洋務運動進入高潮。1870年清政府專門設立了經理留學事務所。1871年在上海建立了留學預備學堂，專門招收12-15歲的學生。所收學生先在上海學習中外文和相應知識一年，后官費送往美國學習軍政、船政、制造等專業，留學時間共為15年。1872年-1875年的三年時間，清政府共派出120名留學人員，其中包括后來成為工程師的詹天佑。

中國社會的急劇變化給當時的外語學習帶來沖擊，列強在中國瓜分勢力范圍給中國外國語人才培養印上時代烙印。列強認為，“哪一個國家能夠做到教育這一代中國青年人，哪一個國家就能夠由于這方面所付出的努力而在精神和商業的影響上取回最大的收獲就能使用最圓滿和巧妙的方式——從知識上與精神上支配中國的領袖的方式，來控制中國的發展。”②用庚子賠款扶植中國教育，“一方面可以造就許多親美的奴才；一方面名為退還，其實這筆錢仍舊用在美國，并且博得無知的中國人歌功頌德，這是何等妙計！”③對留學人才培養歷來都有兩重性：要了解有關國家，很有必要進行實地考察，回國后為國家服務，不應把留學當成只利好于某個國家的選擇。

新中國成立之初，俄語是學校授課的重點語種。毛澤東指出，“蘇聯共產黨就是我們的最好的先生，我們必須向他們學習。” 年上半年，北京外國語學校成立，之后包括中國人民大學等19所高校成立俄語系或科。黨政軍及中央各部委都創辦俄語學校和學習班。1952年起，全國俄語教育迅速發展，全國共建立起七所俄文專業學校。③俄語人才培養為配合蘇聯政府大批專家援建中國提供了保證。

改革開放后，英語成為教學的主要語種。1981年對全國中學外語老師的統計結果為：英語259054人（初中210937人，高中48117人）；俄語4151人（初中2510人，高中1641人）；日語2441人（初中1518人，高中923人）。？從上述教師比例可看出國家對有關國家關注度的轉變，英語國家成為中國關注的主要國家，表明人們想了解美國包括在內的外部世界。

（三）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與服務對象

區域國別研究涉及政治、經濟、外交、軍事、文化、科技、經貿、歷史、語言等多個領域。不管是區域國別研究，還是教學，必須緊緊圍繞服務于國家安全和發展戰略這一目標。這是該學科特性所決定的，即為國家提供資政服務。

近代以來，中國先賢把對有關國家研究當成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手段。林則徐是推動區域國別研究的主要人物。1839年后他發起對相關國家史料翻譯工作，出版《世界地理大全》（AnEncyclopedia ofGeography），中文譯名為《四洲志》。他在1839年給道光皇帝的奏折中指出，英國路途遙遠，雖船堅炮利無法得逞于內河，“知彼萬不敢以侵凌他國之術窺伺中華。”③林則徐在鴉片戰爭爆發前就提出政府和官員要了解世界和地區的必要性。

近代日本重視對中國的國情研究。20世紀初日本專門在華開設學校，打著教學旗號搜集中國國情，先后在南京、上海、天津和武漢等地開設“東亞同文書院”，招收日本學生，并利用假日進行實地調查，涉及當地政權、經濟和社會情況，每年都會形成調查報告，裝訂成冊后交送日本外務省、陸軍參謀本部等機構。中日戰爭爆發后，這些同文書院的學生大多參與侵華戰爭，成為日本侵華急先鋒。①

二戰后，美國戰略情報研究迅速發展。1942年6月，美軍把情報協調局編制在參聯會之下，從事目標國的研究，取得了系列服務于美國安全利益需要的區域國別研究成果，如美國國會圖書館的魯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受情報協調局的委托撰寫出《菊與刀》（TheChrysanthemumand the Sword：Patterms of Japanese Culture）。1957年美國學者羅伯塔·沃爾斯泰特（RobertaWohlstetter）受蘭德公司委托完成了報告《珍珠港：預警與決策》（Pearl Harbor：Waming andDecision）。這些著作或報告對當時對日作戰發揮了重要的參照作用。

冷戰期間，美蘇互為對手，美國設置針對性研究小組，隸屬于國務院、國防部或國家安全委員會等機構，為美國對蘇政策和戰略提供服務，包括基辛格等學者的研究都與美國針對蘇聯的政策有關。二戰結束后到20世紀80年代末，美國區域國別研究主要針對蘇聯。

冷戰結束后，美國把研究目標轉向中國。美國在國務院、國防部、中央情報局等機關專門設立“中國小組”，而總統的智囊團隊也由從事中國問題研究的新生代擔當。°“中國小組”的建立體現出美國迫切需要掌握中國情況的心態，從而有組織、有針對性地支持美國對華“大國競爭戰略”的實施。值得警惕的是，一些所謂“中國通”利用當前美國對華不友好生態，提供極其扭曲的咨詢建議，制造“中國威脅論”。美國對華研究已變成政客和精英的“生意”，為中美關系健康、穩定、可持續發展制造了極多的障礙。

區域國別研究為國家提供政策支撐。如果國家對某地區或某國家了解甚少，那針對該國所制定的政策必然會存在缺陷，不能保證政策與國家戰略目標相匹配。隨著社會進步和技術發展，各級決策者需要對目標區域和國家全面了解，這必須依靠區域國別研究團隊提供的翔實可靠的分析報告做出科學的決策。

從冷戰時期蘇聯區域國別的研究分析中不難發現，中央政府統領的區域國別研究是蘇聯制定內外政策的重要依據。這些官方區域國別研究機構與政府決策機關相互配合，即政府把資政性研究題目下發給研究機構，研究機構則不斷地向決策機關提供咨詢報告。這種政府與研究機構的互動構成了冷戰期間蘇聯政策制定的基本定式。號稱獨立的美國智庫也需依靠與政府的緊密關系確立其在國內的資政地位。新中國成立后，中央政府部委直屬的研究機構更是支撐起不同時期中國對外政策制定的重要部門。

從參與者來看，區域國別研究包括政府官員、官方背景研究機構、民間組織、各級院校，此外企業公司也有參與。多方參與區域國別研究可以有效調動各級機構的積極性，使其研究具有全面性和普遍性，更具有實踐指導意義。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同志在延安寫下大量著作，其依據是對有關區域和有關國家的深入了解，并在此基礎上做出科學的判斷，從而為中國抗日戰爭和新中國建立做了堅實的理論準備，可見領導人在特定時期也是區域國別研究的參與者和引領者。從涉及學科看，區域國別研究橫跨現有的多個學科，包括國際政治、國際經濟、國際關系、世界史、地理、人文等多領域，吸納這些領域里的要素，又高于這些領域，提出的政策建議可以更全面地切中要害。

區域國別研究不僅要為中央政府提供咨詢建議，還要為所在地區或實體提供服務。隨著改革開放不斷走向更深層面，中國有越來越多的企業走出國門。“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為中國與相關區域和國家的合作提供了契機，所到之處除需要語言翻譯，還要有熟悉當地風土人情和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情況的專業人員，保證海外投資和合作不受區域政治局勢變化的影響。

這些“走出去”的企業和實體主要關注以下幾個方面：（1）當地政治經濟穩定性，對投資和基建等項目的合作有哪些有利因素，有哪些不利因素。實踐證明，相關國家政局的變化會對中國投資和實體業產生深刻影響，甚至會給國企項目和投資帶來損失。（2）入鄉隨俗。要熟練掌握當地的風土人情，包括宗教信仰、文化習俗，做到不在無意當中冒犯當地百姓，進而與當地百姓融為一體，促進產業正常運營。（3）把中國方案傳導到相關區域或國家，中國安全倡議、文明倡議、發展倡議等需要走出國門的實體傳導出去。（4）加強與不同區域和國家的人文交流，促進相互了解與溝通，提升國與國之間的聯系和合作。因此，區域國別研究的最根本動因是國家需要。

四、結語

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是對歷史經驗的總結，也是對未來的期盼。

中國方案正成為國際社會應對挑戰的重要答案。一方面，中國應承擔起負責任大國的歷史使命，要有完整的區域國別學研究和存在。另一方面，區域國別研究應為中國現代進程和民族復興助力。

資政性區域國別研究很大程度上是未來預測研究，應著眼于未來并能準確預測未來有關國家和地區的局勢走向。區域國別研究當下至少兼有雙重任務：一是向國家輸送具有戰略眼光并能夠提供戰略預測的團隊；二是整合官方和社會智庫，提出準確把握未來的對策和建議。

區域國別研究追求時效性和精準性，必須高度重視該項研究。對于熟悉目標國和目標區域的研究人員來說，一旦出現突發事件，又涉及中國的利益，那就必須做出快速反應，而不是對上級咨詢一問三不知。在這個方面，有過田野調查和在目標國生活過的研究人員顯然占有天時地利的優勢，他們會迅速做出準備和反應，精確地向國家提供應對政策。走出國門，到有關國家實地考察或者客座研究，均可以獲得預想不到的收獲，所以應該鼓勵區域國別研究者越來越多地融入對方國的社會和生活中。在有關國家脫鉤斷鏈背景下，派出更多研究員或者學生就顯得更為重要，這是確保中國區域國別研究不斷走向深入的必由之路。

[責任編輯樸蓮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