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經典中洞悉人性與世界

[DOI編號］10. 3969/j .issn.2095-0292.2025.04.031

諾貝爾獎文學作品作為世界性的文學，引來全世界研究者的關注目光。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及其作品始終是極具權威性與爭議性的文化坐標，它們猶如透明棱鏡，折射著人性與世界的多重光影，吸引著研究者們以多維的研究方法從各層面對它們加以剖析，進而“填補”文學文本的“召喚結構”。研究者期待通過解讀經典文學文本實現雙重使命：其一，啟迪讀者心智，幫助他們尋找自我，從而更全面地認識自己、悅納自己，從容面對廣闊的世界和未知的人生；其二，響應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國內文學愛好者尤其是青年學生群體對于諾貝爾文學獎作品持續升溫的研究需求。由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生導師張冬梅老師撰寫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的文本解讀》，由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作者從研究者和教育者的實踐積累出發，為讀者提供了一把打開這些經典作品的鑰匙。該書以尤金·奧尼爾《天邊外》為起點，至彼得·漢德克的《無欲的悲歌》為終章，按獲獎時間順序選取十八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作品予以文化解碼，從創作背景、藝術特色、批評方法、思想內容等多個維度，構建起一座跨越百年的文學長廊。

針對創作背景層面，該著敏銳捕捉到了時代環境與作家經驗之間的互文關系。正如鐘嶸《詩品序》中所言：“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弊骷业膬刃臒o疑是極敏感而易受觸動的，時代的穹頂籠罩在個體生命之上，偉大的作家覺察并試圖觸摸它，于是他們的作品中便烙下了深刻的時代印痕。以阿爾貝·加繆為例，他在短暫的47年人生中見證著世界的荒誕與人類的苦痛，戰爭、貧窮、孤獨與意外充斥著他的人生。在深刻洞察現實的基礎上，加繆創作了貫徹“荒誕哲學”的《局外人》《卡利古拉》《西西弗神話》三部曲，現代人的“荒誕感”源于人與自身、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關系的斷裂，戰爭陰霾帶來價值崩塌，人們感到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和陌生感，現實世界雖觸手可及但卻無法把握，失去安全感的人們對未來感到恐懼和迷茫。該著通過此類個案研究，將經典文本作為時代容器的功能呈現出來，讓我們得以探知現代世界的困惑和矛盾所在，進而觀察現代文明的多種可能性。

闡釋藝術特色層面，該著對敘事結構與語言風格展開了精微分析。隨著研究視角延伸向20世紀后期，對克勞德·西蒙的《弗蘭德公路》在敘事結構上的分析頗具代表性。該作品采用巴洛克式螺旋結構，將傳統敘事中線性的時間和三維的空間打亂重組，人物的回憶與現實紛繁交織，構建了一個在讀者看來破碎又充滿張力的世界，西蒙的敘事方式極大增加了作品的阻拒性，一切破碎的事物融合成洪流，不斷淹沒讀者，并在讀者目不暇接時涌入意識深處，產生內化的史詩般的閱讀效果。筆者將新小說派的創作主張與西蒙的創作實例相互映照，西蒙這樣精細、錯亂以致沉悶，不斷給讀者制造閱讀障礙的長篇小說作家也許正在消亡，這也許是他的寂寞，也是一個新小說流派的寂寞。該著由點帶面，不僅揭示了西蒙個人的創作價值，同時也揭示了文學流派演進的必然規律。

捕捉語言特色方面，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將普通話與方言巧妙結合，充滿了濃郁的民間氣息。如“灣子里水平如鏡，映出半天星斗”這樣典雅詩意的表述，與“你若成功，放屁都是道理；你若失敗，再有道理都是放屁?！边@類粗俗直白的話語相互交織。這種語言風格拉近了文本與讀者的距離，增強了小說的表現力。通過方言的運用，莫言塑造了一群鮮活的人物形象，他們的語言充滿了生命力，展現出高密東北鄉人民的豪爽、質樸和堅韌。該著關注敘事結構的同時不忘鑒賞作品獨特的語言風格，論證了建構地域特色和人物塑造的重要機制，闡釋了經典作品的“典范性”的根源。

啟用批評方法方面，本書所使用的批評方法兼具多元性和深刻性，為讀者呈現豐富而立體的解讀視角。在分析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時，采用了社會歷史批評方法。19世紀后半葉的哥倫比亞內戰頻繁，底層民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霍亂肆虐，社會貧富差距巨大。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小說中人物的愛情被賦予了深刻的社會意義，他們愛情的曲折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動蕩和人們在這種環境下的無奈掙扎。社會的不穩定使得人們的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愛情也難以逃脫現實的影響。阿里薩的眾多情人反映了他在愛情得不到滿足時的迷茫和放縱。而費爾明娜的婚姻則是為了尋求穩定的生活，愛的激情也就此堙滅其中。作品揭示了社會對個人情感和命運的深刻影響。而對于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的《鋼琴教師》，本書則在精神分析視域下為理解作品提供獨特視角。小說中女主人公艾麗卡的種種行為都可以溯源到家庭權力關系對其精神的影響，精神分析方法深入挖掘了人物內心的潛意識，讓讀者能夠透過艾麗卡的行為看到她內心深處的痛苦和掙扎，更深刻的理解人物行為背后的深層動機。這種批評范式的靈活應用，彰顯了研究者的問題意識和理論儲備，為讀者、尤其是青年學生研究者提供了分析寫作的范式。

本書蘊含著對人性、社會和存在等問題的深度思考，它們也是眾多杰出創作者試圖通過作品深挖并闡釋的哲學母題。在對人性的展現上，威廉·?？思{的《喧嘩與騷動》堪稱經典之作。小說通過對康普生家族的細致描寫，展現了人性的復雜多面。昆丁對妹妹凱蒂的變態之愛，反映了他內心的扭曲和對傳統價值觀的堅守與掙扎。杰生則是另一個極端，他在資本主義的影響下，變得自私自利，金錢成為他唯一的信仰。他對凱蒂的報復以及對小昆丁的虐待，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需求，展現了人性在金錢誘惑下的異化。這些人物的刻畫揭示了人性中的善惡交織，以及在社會變遷中人性的變化，讓我們看到人性并非單一的，而是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呈現出復雜多樣的形態。

同時，該著對作品所反映的社會和歷史問題也有所關注。君特·格拉斯的《鐵皮鼓》深刻地反映了納粹時期德國社會的黑暗與荒誕。小說以奧斯卡的視角，展現了當時社會的混亂和人們道德的淪喪。奧斯卡的家庭關系混亂不堪，他的父親加入納粹黨，母親與波蘭舅舅的暖昧關系，暗示著當時德國社會內部的矛盾與沖突。德國在納粹的統治下，社會秩序被破壞，人們的價值觀發生扭曲。奧斯卡的經歷象征著德國人民在納粹統治下的無奈與反抗，他通過敲鼓和尖叫來表達對現實的不滿，反映了底層人民在極權統治下的掙扎。他的行為既是對現實的反抗，也是對人性的呼喚，希望人們能夠覺醒，擺脫納粹的控制，恢復人的主體性。

薩特《禁閉》的存在主義命題，更被延伸至主體間性困境的當代討論一“他人即地獄”的著名論斷，深刻地反映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困境。在地獄中，加爾森、伊內絲和艾絲黛爾三人彼此無法正確對待對方，都試圖從他人那里獲得認可和滿足，卻又因各自的欲望和性格沖突而相互折磨。加爾森希望伊內絲認可他不是膽小鬼，伊內絲想把艾絲黛爾當作鏡子來確認自己的存在，艾絲黛爾則渴望從加爾森那里證明自己的魅力。三個地獄囚徒的相互折磨，提示了人際關系中的權力博弈與自由困境，該著在分析文本的過程中點明，自由選擇伴隨著承擔責任，否則將陷入存在的困境。如果人們只關注自己的利益和欲望，忽視他人的感受和權利，就會導致人際關系的緊張和沖突，最終使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淵。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文本解讀》以其廣闊的研究視野、深刻的理論洞見與嚴謹的學術態度，為我們呈現了這些作品的豐富內涵和獨特價值。作為比較文學的研究成果，該著能不囿于西方中心主義，以開闊的視野，聯系東方的哲學思想，為經典文本中提出的問題尋找可行道路。這種思路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比較文學的研究邊界，更體現了諾貝爾文學獎作品和中國傳統哲學作為人類精神共同遺產的普世價值。通過嚴謹的文本細讀與理論建構，研究者最終證明，文學經典既是審美自足的符號系統，更是觀照現實的精神鏡鑒。

[責任編輯 龐春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