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5)03-0140-07
A Study on the Medicinal Use of Feces and Urine Recorded in Dunhuang Medical Documents
ZHANG Gongye’TANG Lujun2 (1.School ofHistory and Culture,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73oo3o,Gansu; 2.Schoo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Chongq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Chongqing 402760)
Abstract:The medicinaluseoffecesandurine inancientmedicine hasoftenbeenmet withrepulsion,but this prejudice has graduallychangedas modern medicalresearch sheds lightonsuch historical practices.Dunhuang medical documents contain a largenumber ofrecordsabouttheclinicaluse,purported properties,and methodsofpreparation for medicine made with feces andurine.Byexamining these dcuments andcomparing themwithother inheritedmedical texts,ithas been found thatthe medicines described in Dunhuang medical documents show strongregionalandcultural characteritics,thusprovidingan important supplement to the current research on ancient medicines made with excrement.
Keywords:Dunhuang medical documents; feces;urin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糞便與尿液長期處于被丑化的狀態,作為藥物也常被看作是愚昧、落后的。隨著近代對“腸道菌群”以及尿液成分的發掘,這一情況有所改變。對于糞溺類藥物的研究,部分學者關注糞便用藥與“糞菌移植\"治療手段的相似性[1-3];也有學者關注我國糞便與尿液藥用的歷史[46];還有學者注意到在少數民族中糞便作為藥物的使用情況[7]。以上研究說明了糞溺類藥物使用的科學性,但多集中于臨床應用方面,對于糞溺藥物與地方文化和宗教文化的關系仍有一定探討的空間。敦煌醫學文獻,區域特征明顯,宗教文化氣息濃厚,學術價值高,多提倡糞溺藥物的應用,如驢糞、人溺等。這一事實反映出當地人民的藥物學認知狀態、特殊的生命觀以及文化與醫學的復雜關系等。
敦煌醫學文獻中的糞溺類藥物使用狀況
敦煌醫學文獻內容豐富,要探查糞溺類藥物應用,當從醫方類與本草類文獻中尋覓。敦煌醫方類殘卷共22種,其中5種殘缺或僅存方名,剩余的殘卷內有10種含有糞溺類藥物。因敦煌醫學文獻多無標題,故采用馬繼興《敦煌古醫籍考釋》中所定名稱,僅對部分篇目按最新考證而重新命名。
P.2565《唐人選方第一種》無標題與撰寫人,且卷子分為多段,現存三段。因各段所引醫方均有唐以前醫家姓名及出處,同時又使用武周新字,故推測為唐武則天時寫本。其中甲卷記“療溲病生糞酒方”:“右取眾人尿三升,眾人糞一升,六月六日曲末三升,豉心一升,蔥白叨一升,干粟米飯熱,一時和,內兌子中。夏月埋土下,冬月埋馬糞中,三七日熟,去上蓋取清,每日兩服?!盵8]
P.2662為《唐人選方第一種》乙卷,其中記“小便豉湯”:“凡得時行病及傷寒瘟疫之疾,皆是熱病。一日在食豆豉粥即愈。二日宜針刺,服小便、豉,日三服,得□愈。\"[9]
P.2666《單藥方》中保存的亡佚隋唐醫方共計13首,涉及《必效方》《崔氏纂要方》《救急單驗方》《張文仲方》《救急方》《開元廣濟方》6部亡佚隋唐醫方書[10]。正面為道教經典,背面為本方書。書中避諱“葉\"字,當為唐人寫本,其中所記糞溺類藥物使用情況較多:
人急黃疸黃取大黃三合,人新糞和酢漿水絞取汁一升,服差。
人急疳,灌白馬尿一升,蟲即總出。
人蠱水遍身洪腫,取馬、牛尿每日服一
盞,即差。
人火燒瘡…右方,新牛糞涂上良。
人患療瘡,根入腹欲死,取七東行母豬糞,和水取汁一升,服差。
人失音不語,取鳥牛糞絞取汁服,即語。
人心痛,取鐺底墨一枚,和小兒尿服。
治婦人難產,取眾人尿渥丸,吞七枚,令其早產。
凡人患爛唇,取糞中躋螬,燒作灰,和蜜涂之,差。
治人瘧病,日自服半升小便,即差。[9]145-147
S.3395《備急單驗藥方并序》根據其避諱“治”“葉\"可推斷應為唐高宗以后的寫本,其中糞溺類藥物使用兩則,前者因內容缺損無法確定主治病癥,方劑為:“又方,人口糞頭涂油?!R尿一升,蟲總出驗。\"[]
S.5435《不知名醫方第四種》,古醫籍未見記載,考證撰寫時間應為五代時期[12],方劑為:“療患肺不計新舊方,右取杏仁半升,以童子口口經二七日后去皮…理療少發多瘡痂,右取人糞燒灰,油調涂……腫毒方……又方,右取牛糞暖水調,令稍□上,極神驗。\"[13]馬繼興指出此處脫漏疑似“尿浸”,故此方劑當為童子便使用的記錄。
P.2882《不知名醫方第六種》因文中記有“天寶七載”,后又避“旦\"字,故為唐玄宗后寫本,正面為道經,背面為方劑:“若覺飲食過度,夜眠不覆衣被,內外既冷,飲食不化,心腹結痛,吐利不休,此是濕霍亦用單用烏牛糞汁服之者。\"[14]
P.3596《不知名醫方第九種》內容與《醫心方》相似,因書中避“葉\"“治\"而不避“旦\"字,故推測寫本應在唐高宗之后睿宗之前,正面為《太玄直一本際經》,背面為方劑:
第二十三,療賊風入身…口噤不語及產婦人中風方…極重者,加燕屎一合。
第二十六,療蠱水遍身洪腫方…服烏牛尿一盞,效。
第四十,療反胃方燒人糞灰和水服。
療發腫方,取面溲圍腫四畔,合童子七人
寸便浸之,效。
又方,馬糞薄口,干即易。婦人發,亦差。
第四十一,療嘔啰方…不差更作時,兼童子便一小合,即差。
療火燒瘡方,取新出牛尿涂之,差。
療瘡多采取生糞佳?!瓥|行母豬 糞和水絞汁,飲一升,差。
欲死,黃龍湯一升,暖,以木□□,灌之,即活……驢糞五升,蛤三升。
療大小便不通方…取牛屎三升,水五升,煮滓,頓服一升。
療竹木刺在皮內不出方,燒羊糞搗灰,脂 和涂之。不出,更涂。
下淤血湯方。鼠屎燒末,豬膏和涂。
急黃、疸黃,內黃方。黃蒸子豬糞 浸,經宿,服。[15]
上述“童子七人寸便”即取七個童子的小便,各取其溺出時最初一寸許,故有此稱謂?!包S龍湯”此處為“糞清”,非方劑之名。
P.3930《不知名醫方第十種》為唐人寫本,該方殘缺不全,無法判斷主治病癥以及具體使用何種尿液方劑,方劑為:“治面熱卒赤腫方。雞子白涂。寒水石涂。狗糞下土和水涂皆差??诳谀蚝秃弁恐床??!翁ピ诟顾啦怀龇健允蠹S二七枚,搗末,和暖水服之治產后卒得欲死方…取小兒小便,灌之效?!盵16]
S.3347《不知名醫方第十三種》主治文書多為大字,同時避諱“治\"字,故大致為唐人寫本,方劑為:“又方。以馬糞敷之,中干即易蠱水遍身洪腫方。烏□尿,每服一盞。\"[1]50
P.2662《不知名藥方第十六種》正面是《唐人選方第一種》乙卷,考證筆跡可知,正面與背面非一人所書,文內有“治\"“葉\"字而無“療\"字,應為唐代寫本,方劑為:“治中風失音半身不遂方。柏子仁一升,雞糞一合半柏子仁、雞糞搗作末,一寸匕服之,日再服。\"[9]137
以上醫書所記糞溺類藥物依照來源可劃分為10類,分別為人、馬、牛、豬、羊、驢、燕、雞、鼠、糞蟲。其中人糞溺使用最多共14處,牛次之9處,馬5處,雞與豬各3處,鼠2處,剩余之物均為1處。所治療的疾病共24種,涉及內外婦兒各科,具體為溲?。葱”惝惓!Ⅰ]、遺尿)熱病、黃疸、蠱毒、火燒傷、瘡療、失音不語、心痛、難產、爛唇、寄生蟲病、肺病、全身腫脹、霍亂、中風、消渴、嘔吐、瀕死、足腫、腹滿、木刺入肉、淤血、面卒熱腫以及胎死腹中等。整體分析可發現糞溺類藥物針對的疾病多表現為局部的腫脹、循環不良甚至腐壞。且對于糞溺類藥物的炮制有酒制、絞取汁、搗碎、燒灰以及水調等,或是將糞汁或尿液作為其他藥物的炮制材料。藥物使用方法則有內服湯劑、丸劑或外用涂抹、敷擦。由此看出,敦煌醫學中對于糞溺類藥物的使用并非偶然,而是有規模、成系統的。
相對于醫方而言,本草殘卷中的內容較少。龍530《本草經集注》甲本抄于開元六年[17],正面為《比丘含注戒本》,背面卷首為《大智度論》,后為本文。其中記載“溺\"可用于治療傷寒、“鼠屎\"可治療勞復、“胡燕屎\"可治療小便淋澀、“白馬溺”可治療積聚癥疲、“雄雀屎\"可治療齒痛、“溺塹\"可治療鼻血血、“鷹屎白\"可以滅瘢等。更加重要的是多種糞溺類藥物可以解毒,如野葛毒“用雞子糞汁,葛根汗,甘草汁,鴨頭熱血,溫豬膏并解之”,野芋毒“用土漿及糞汁并解之”,食金銀毒“服水銀數兩即出,又鴨血雞子汁,又水淋雞屎汁并解之”,食諸菜中毒則“小兒溺、乳之服二升亦佳”,食石藥中毒“白鴨屎解之”。
Ch1036v《本草經集注》殘卷,學界對抄寫年代的說法各異,有黑田源次的六朝說、渡邊幸三的唐代說、馬繼興的唐以前說、真柳誠的初唐說等[18],文本中記有兩種糞便的藥物:
豬屎,主寒熱黃疸濕痹。
燕屎,味辛,平,有毒。主治蠱毒、鬼癥,逐不祥邪氣,破五癩,利小便。生高谷山平谷。燕有兩種,有胡、有越。紫胸輕小者是超燕,不入藥用;胸斑黑、聲大者是胡燕。世呼胡燕為夏侯,其作窠喜長。人言有容一匹絹者,令家富。
窠亦入藥,與屎同。多以作湯洗浴,療小兒驚邪。案戶有北向及尾倔色白者皆是數百歲燕,食之延年。凡燕肉不可食,令人入水為蛟所吞,亦不宜殺也。[12]384385
本草類文獻與傳世文本文字有些許差異,但內容基本一致,故并未反應出敦煌的區域性特征,僅作為方書的補充。
總之,敦煌醫學文獻中出現的糞溺類藥物種類繁多、針對疾病廣泛且使用方法成熟,并且具備極為突出的地方特點,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二 糞溺類藥物的醫學依據
我國歷史上對“糞溺”之物的形容多帶有貶義,如《論語》中孔子見宰予晝寢時曾言:“糞土之墻不可污也。”[19]《莊子·知北游》有“在屎溺”[20]之語,根據“東郭子不應\"來看,“糞溺”仍被眾人厭惡?!凹S溺”入口必然是在非常情況下,《后漢書》所記耿恭之事“七月,匈奴復來攻恭,恭募先登數千人直馳之,胡騎散走,匈奴遂于城下擁絕澗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笮馬糞汁而飲之。\"[21]此種行為在世人眼中極為壯烈。庾黔婁“嘗糞憂心\"之舉更是“孝極\"的表現。
“糞溺”雖然低下,但不乏藥物化使用?!度龂尽分杏涊d郭汜與李催關系不睦,二人宴飲后“汜疑催藥之,絞糞汁飲之乃解。于是遂生嫌隙,而治兵相攻。\"[22]其中“絞糞汁飲之乃解\"正是以糞汁解毒的應用。而醫學典籍糞溺類藥物的使用更加豐富,就“人糞\"而言便有“黃龍湯”“金汁”“還元水”等多種稱呼。因敦煌文獻中糞溺類藥物的記載多為唐代寫本,故考察歷史中糞溺類藥物的醫學依據應從兩個方面進行,其一唐之前敦煌文書所記載糞溺類藥物是否已經使用;其二唐以后文書所記載糞溺類藥物是否繼續使用。
敦煌醫方殘卷中,使用最多者為“人糞”與“人尿”,故以此為例。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針對“食諸菌中毒\"使用\"人糞汁,飲一升,土漿,飲一二升,大豆濃煮汁,飲之,服諸吐利藥,并解。\"[23]與前文郭汜相同,都用來救治急性中毒。而《傷寒論》中則有“白通加豬膽汁湯方\"使用“人尿\"與“豬膽汁\"相合,以達到用“血肉有情之品\"來補津血、引陽藥入陰、增陰液等作用[24]。陶弘景《本草經集注》則進行了藥物學分析:“人屎,寒。主治時行大熱狂走,解諸毒,宜用絕乾者,搗末,沸湯沃服之。人溺,治寒熱,頭痛,溫氣,童男者尤良。溺白塹,治鼻蛆,湯火灼瘡。東向圊廁溺坑中青泥,治喉痺,消癰腫,若已有膿即潰?!盵25]
文中強調“人糞”性寒主治熱證,且能解毒;“人溺\"則治療寒熱、頭痛等表證。所謂“溺白\"也就是“人中白”,即人尿的灰白色沉淀物,文中認為可以治療鼻蛆,即鼻血不止。甚至“溺坑中青溺\"也可以治療喉痹于腫脹。由此可見在陶弘景時期,人的“糞溺”及相關產物,都用作清熱解毒,消腫止痛止血。其他文獻所記載的使用情況多與此相似,如《肘后備急方》中“燒人糞作灰,頭醋和如泥,涂腫處,干數易,大驗。\"26]也是以“人糞\"進行消腫解毒。孫思邈《備急千金方》中“治馬血入瘡中方\"便叫人“服人糞如雞子大,復以糞敷瘡上。\"[27]古人認為“馬血\"有毒,不慎沾染在傷口處可導致腫脹??梢姸鼗歪t學文獻中出現的“人糞”“人溺\"相對此前發展頗多,所治療的疾病范圍更廣,如傷寒、黃疸、心痛、難產等。由此可知,中醫學在發展中對于糞溺類藥物始終進行著研究與探查。
唐代之后對于“人糞”“人溺\"的使用理念并未改變,仍然以外用解毒消瘡、內用解毒清熱為主,但所治疾病的范圍有所收縮,糞溺類藥物的臨床應用逐漸清晰具體,部分不合時宜的用法終被淘汰。同時出現了“人糞”“人尿\"的相關炮制方法,如《日華子本草》記錄了“人中黃”“人中白\"的炮制及使用[28],北宋寇宗奭《本草衍義》記錄了“地清”的制作方法“用干陳者為末,于陰地凈黃土中作五六寸小坑,將末三兩匙于坑中,以新汲水調勻。\"[29]宋代《圣濟總錄》以人糞治療黃疸、背癰、小兒急等癥候[30]。元代《丹溪心法》所記救急諸方中“用人糞雜黃泥搗之,裹在患處,即安。\"[31]明清兩代糞溺類藥物的應用更加多見,如孫文胤《丹臺玉案》多以
“人糞\"治療斑疹皮膚病,應是將解毒消腫與其他動物糞便祛斑消瘢的功能結合起來使用了[32]。《古今醫鑒》《古今醫統大全》都有用“人糞\"治療犬咬傷的記錄。《醫述》《醫確》《醫宗金鑒》等書皆認為人糞可以治療外傷以及中毒?!侗静菥V目》則記載了“人糞\"的炮制產品“人中黃\"的制作方法,“在竹筒中塞入甘草末,兩端用竹、木封固,冬季投入人糞缸中,立春時取出,懸當風處陰干,破竹取甘草末,曬干。\"[33]同時認為其可以治療“熱病發狂\"與“嘔血吐痰,心煩骨蒸。\"可見此時“人糞\"的使用不僅沒有被廢除,反而有了新的補充。更需要指出的是,隨著清代“溫病學派”的興起以及中醫學對于瘟疫研究的增加,“人中黃”“人中白\"被廣泛應用于瘟疫、瘧疾等治療中,以“人中黃”為例,《溫病條辨》認為可以治療溫病“下后無汗,脈不浮而數”[34],《張氏醫通》認為可以治療瘧疾與瘴毒[35],而《溫熱經緯》《溫病指南》《醫學衷中參西錄》等醫籍都有相似的記載,這都是之前所未見到的。
馬、牛、豬、羊、驢、燕、雞、鼠、糞蟲等其他糞溺類藥物,與人糞人尿的情況相似,唐之前的應用相對較少,且內容簡單。唐代則有所變化,如馬尿在此前多用作“瘡毒”“鱉寢”,《肘后備急方》《諸病源侯論》《外臺秘要》都有記錄,但孫思邈《備急千金方》,則有馬尿用以“解毒”,治療“產后月水往來…時時疼痛,小腹里急,下引腰身重”[27]84“小兒濕癬”[27]115\"伏梁氣\"[27]262“鱉癥腹堅硬腫起大如盤,睡臥不得”[27]262等,其中“伏梁氣\"是因穢濁之邪結伏腸道,阻滯氣血運行,穢濁與氣血搏結日久而成。以腹痛,腹瀉,右下腹包塊為主要表現的積聚類疾病,相當于西醫所說的克隆病。而李時珍《本草綱目》不僅保留了諸多糞溺類藥物的應用,而且詳細分析了其性味歸經,并且給予多種藥物別稱,如豬糞又名“豬零\"[31784;羊糞又名“屎中粟\"[33]786鴿子糞又名“左盤龍”[33]1732,麻雀糞又名“白丁香”[33]1735。此處需要注意的是,《本草衍義》中對“駱駝”“駝糞”的記錄:“生西北界等處,家生者峰蹄最精,人多煮熟糟啖。糞為干末,搐鼻中,治鼻。此西番多用,嘗進貢于彼,屢見之”[29]646,但卻不見于敦煌醫學文書。在時間上,駱駝于漢代便已輸人中國[36],同時作為古代絲綢之路上最重要的交通運載工具,較其他動物與當地人的關系更為緊密,廣泛出現在石窟寺以及墓葬壁畫中[37]。此種情況下未查閱到相關駱駝及其糞便的藥物應用,值得進一步思考,限于材料不足,故僅推測或在醫方書已被損毀處有可能記載。
總之,以歷代醫家對糞溺類藥物的使用來看,醫家多將糞溺類藥物看作動物體內的某種物質,并非“不潔”“骯臟\"之物,反映出中醫學獨有的藥物理念,即凡可分出性味歸經、可治療疾病者,皆可藥用。正是在這種觀念的支持下,中醫本草獲得了極大的發展,不僅有糞溺、昆蟲,更有礦物藥,如朱砂、磁石等,甚至對有大毒的動植物進行了考察,如礎霜、馬錢子等。古代醫家在這一過程中的付出是難以想象的,因此這些“另類藥物”的使用也體現出了古代醫家積極主動的治療觀。敦煌醫學文獻真實記錄了這些藥物的臨床應用情況以及醫家所作出的性味判斷,具有珍貴的價值。
三敦煌糞溺類藥物應用的原因
敦煌是古代絲綢之路途經的重要城鎮,西域商人不僅帶來了貨物更帶來了宗教與民族文化,而糞溺類藥物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地域、宗教文化的影響。
敦煌當地的特殊環境,是糞溺類藥物應用的一大原因。醫方殘卷記錄的皮膚病、脫發、鼻血不止、精神疾病等問題與唐前后敦煌的環境、民眾的生活習慣相關①,在風沙強烈、氣候干燥、晝夜溫差巨大的情況下,此類疾病的發作相對較多,而當地的藥物資源相對較少,因此在惡劣環境下救治患者,往往會對僅有的資源進行最大化的開發與利用。敦煌醫學所涉及動物內臟、血液及骨髓的應用不在少數,如S.1467《不知名醫方第二種》所言“雞心湯,治虛悸驚恐,心氣縈縈不安方…”,“定志丸,治大風入腹腸,喜恚恍惚善恐,開心逐邪…豬心五兩,牛心五兩,羊心五兩,馬心五兩,犬心五兩。\"[38]P.3930《不知名醫方第十種》記錄了“飛生鳥肉煎汁,服之即差。”[16]213還有“羊肺”“羊脾”“羊腎\"\"刺猬皮\"等藥的使用。P.2565《唐人選方第一種》甲卷還記載“羊髓三升\"用于護膚[8]21究其原因,《周書》記載“自敦煌向其國,多沙磧,道里不可準記,唯以人畜骸骨及駝馬糞為驗,又有陋怪異。\"[39],其中“以人畜骸骨及駝馬糞為驗\"的情況,或許是人們的普遍經歷。惡劣的環境與隨時遭遇不測的際遇導致當地人更加珍視生命、看重生命,因此傳統醫學不常用的動物內臟、骨髓等也就得到了應用。
根據現有研究可發現,敦煌醫學文化在傳統醫學的基礎上,受到佛教、道教、祅教、摩尼教、景教等的影響[40]。如P.3378《雜療病藥方》就有梵文應用“療人一切百種病,秦一兩,牛乳二升,煎取一升,下訶梨勒,服之差?!盵41]其中“訶梨勒\"梵語音為haritaki,指柯子。而P.2882《不知名醫方第六種》中所記錄的祝由方帶有明顯的宗教醫學特色“一月上卯日。取虎骨,東向煮取汁飲之,令人全?!?[9]269P.3930 《不知名醫方第十種》針對女性難產的癥狀,記有相應的咒文“南無乾施婆,天使我廣說此咒偈,邪蜊邪蜊邪婆怛他邪婆怛他莎訶。\"并“此咒于華皮上抄之,凈嗽口,含凈水,燒香佛前,一氣抄之,但覺欲產時。\"[15]213咒文與“燒香佛前”的儀式都顯示出佛教醫學的特色。這些宗教中往往有動物乳汁、骨物等的應用,而糞溺類藥物可以說是在此基礎上的進一步衍伸。同時因多數宗教含有“潔凈”思想,因此敦煌醫學在記錄糞溺類藥物時會采用相對溫和的避諱字或他稱來代替,如以“黃龍湯\"代“人糞”,以“雞矢白\"代替“雞糞上白色部分”。
整體而言,可以推測敦煌醫學對于糞溺類藥物的應用至少有兩個原因:首先,受當地惡劣環境引發的地域性疾病較多,而藥物資源種類卻較少,這是物質條件的限制;其次,傳統醫學與宗教醫學中對于動物藥的應用,在文化上推動了敦煌醫學糞溺類藥物的研究、應用。最終產生了敦煌醫學系統獨具特性的糞溺類藥物應用。
四結論
敦煌醫學文獻所記載的糞溺類藥物種類多、疾治療病范圍廣,還有對具體糞溺藥物性味歸經、炮制方法的記錄,足見并非偶然摘錄譽抄,而是在有系統,具備一定規模的使用下所獲得的經驗。同時根據歷朝對于糞溺類藥物的記錄,以及當代的研究成果,可以發現糞溺等物并非一般觀念中的骯臟與不潔,且在藥物學領域具有高度的研究價值。敦煌醫學因受到資源限制以及文化影響發展出對糞溺類藥物的應用,同時醫藥文獻中保留的大量糞溺類藥物的炮制技術、使用情況,不僅豐富了我國醫藥史對糞溺類藥物的研究成果,更說明糞溺類藥物在歷史上的應用演變。
參考文獻:
[1]谷雪松,孫平良,劉一東,等.基于金汁(糞菌移植)的歷史及性味考探討其應用前景[J].中華中醫藥雜志,2021,36(2):1133-1135.
[2]謝冠群,朱飛葉,侯曉麗,等.從糞便移植療法話中醫金汗[J].中華中醫藥雜志,2015,30(6):1907-1909.
[3]譚志霞,梁仙志,葉湘漓.從以糞為藥到糞菌移植的研究歷程概述[J].生物學教學,2020,45(11):77-78.
[4]時小紅,楊云生.中國糞便類藥物及其臨床應用[J].中華中醫藥雜志,2017,32(8):3417-3420.
[5]張櫟婧,戰麗彬.基于古代文獻對人糞類藥物的選析[J].中國中醫基礎醫學雜志,2019,25(2):223-225.
[6]徐天成.基于羊水循環探究童子尿的藥用依據和新價值[J].中國中醫基礎醫學雜志,2015,21(11):1454-1456.
[7]杜歡,徐僮,李海嬌,等.糞便類藏藥的文獻考證及研究現狀[J].中國中藥雜志,2018,43(5):1054-1061.
[8]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1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3.
[9]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1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34.
[10]葛政,萬芳.敦煌卷子P.2666中的亡佚隋唐醫方考[J].西部中醫藥,2020,33(12):21-24.
[11]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第5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73.
[12]馬繼興.敦煌古醫籍考釋[M].南昌: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211.
[13]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第7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56-57.
[14]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19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66-267.
[15]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2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8-50.
[16]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30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12-214.
[17]劉永明.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道教及相關文獻研讀札記[J].敦煌學輯刊,2010(3):68-82
[18]葉紅璐,余欣.敦煌吐魯番出土《本草集注》殘卷研究述評[J].中醫研究,2005(6):57-60.
[19]劉寶楠.論語正義[M].高流水,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0:177.
[20]王先謙.莊子集解:莊子集解內篇補正[M].北京:中華書局,1987:190.
[21]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721.
[22]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64:183.
[23]何任.金匱要略校注[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0:258.
[24]張仲景.傷寒論[M].錢超塵,等,整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5:90.
[25]陶弘景.本草經集注[M].尚志鈞,尚元勝,輯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4:394.
[26]葛洪.肘后備急方校注[M].沈澍農,校注.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5:184.
[27]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校釋[M].李景榮,等,校釋.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8:542.
[28]常敏毅.日華子本草輯注[M].北京: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2016:92.
[29]寇宗奭.圖經衍義本草[G]//道藏:第17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614.
[30]趙佶.圣濟總錄[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8:1412,2794,3573.
[31]朱震亨.丹溪心法[M].王英,等,整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5:326.
[32]孫文胤.丹臺玉案[M].竹劍平,歐春,金策,校注.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6:302
[33]李時珍.本草綱目:新校注本[M].劉衡如,劉山水,校注.北京:華夏出版社,1998:1921.
[34]吳塘.溫病條辨[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5:80.
[35]張璐.張氏醫通[M].王興華,等,整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6:470.
[36]石云濤.漢代駱駝的輸入及其影響[J].歷史教學,2016(6) :3-11.
[37]戴春陽.敦煌佛爺廟灣唐代模印塑像磚墓(四):從模印胡商牽駝磚看絲路交通中的有關問題[J].敦煌研究,2019(5):19-33.
[38]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分):第3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63.
[39]令狐德棻.周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1:915.
[40]王晶波,馬托弟.唐、五代時期敦煌醫療體系探論[J].中州學刊,2023(3):142-147.
[41]上海古籍出版社,等.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2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