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一個傍晚,暮色漫過王府井銀泰的幕墻,單立人劇場門口已疊起人影。
這是由《中國人的一天》欄目舉辦的開放麥活動,卡司不是專業的脫口秀演員,而是幾名年輕的“新農人”:有人在北京郊區開啟了農業實驗,有人在山村找到了新的公益之路,有人為久居城市的年輕人建造了一座“青年養老村”。
他們中不乏名校生、高學歷者,用他們的話說:去鄉村,是回到了生活的本質。
石嫣很瘦,藏藍色的上衣,黑色窄褲,一頭干練的短發。若不是她開口說“我現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恐怕很難相信,這是一個真正種地、辦農場的“初代新農人”。
2002年夏天,收到河北農業大學錄取通知書后,石嫣猶豫了,“就覺得土,學校也土,專業也土”。
本科畢業后,石嫣被保送進入中國人民大學,攻讀農村發展專業碩士,后來讀博,師從“三農”問題專家溫鐵軍教授。在一次山西煤礦村鄉村經濟的調研中,石嫣恍然發現,自己對腳下的土地知之甚少:“中國的鄉鎮企業是在什么背景下得到了發展機遇?村莊集體經濟發展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是什么?在調研中,我看到了不同發展階段的村莊,也看到了鄉村治理、環境污染、留守兒童、老齡化等多方面問題。再后來我才意識到,溫教授是把我們放進了一個更宏大的敘事里,他希望我們去真正的農村,并看到真正的問題。只有當你不僅僅關注自己時,價值觀、世界觀才能建立起來。”
2008年,石嫣得到一個公派“去美國務農”的實習機會,并第一次接觸到了CSA(社區支持農業)模式。“簡單理解就是,農場把自己一年預計的收獲和預算分成若干份,每一份就是一個消費家庭的份額。每個消費家庭提前預付自己份額的預算費用,這樣既保障了農民的收益,消費者也可以吃得生態健康。”
正是通過這次實習,讓石嫣找到了知識和土地的連接。于是,博士畢業后,這個城市中長大的獨生子女,來到北京通州的一個村子,成了一個農民。
2012年春天,7個年輕人通過預售5年蔬菜份額,湊到30萬元啟動資金。寒來暑往,四季流轉,石嫣種地、育苗、送貨,做起了培訓,也收獲了愛情,更把家徹底安在了村子里。
如今,石嫣的共享農莊有360畝地,配送車每天往城里送1500箱有機菜,累計培訓了70期約2100名“新農人”,還創辦了為全國各地“新農人”提供技術支持與銷售渠道的平臺——“公平田野”,CSA農場在全國各地的鄉村先后落地。
張新斌自詡是個“留守兒童”,每當想起父母,或是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外婆就會從藍布圍裙里掏出一個搪瓷碗,里面是滿滿一碗紅糖荷包蛋。
16歲那年,張新斌帶著外婆煮的一籃子雞蛋,坐上了去往城里的長途大巴。他和幾個朋友合伙干婚慶、開傳媒公司,生活條件漸漸好轉,過上了外婆希望他過上的生活。
然而,2013年,張新斌老家傳來噩耗,外婆離世了。回到村子張新斌才知道,95歲的外婆為了不給兒孫添負擔,藏起了降壓藥。“外婆是自己結束生命的”。張新斌看著村里的留守老人和孩子,心里五味雜陳。他決心為他們做點事情。
剛開始,張新斌和朋友只是捐贈物資,直到有一次,他去一位老人家里,想留點錢,卻被老人拒絕。“老人生活雖然很清苦,但他就是不愿意接受,我能看出來他那種要強和自尊心。”隨后他提出,購買老人家里的野果和雞蛋,老人這才欣然接受了。“那個時候老人臉上洋溢出的笑容,我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是一種被尊重、有價值感的笑容!于是,我開始思考,如何讓他們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尊嚴和幸福。”
2016年起,張新斌在騰訊公益發起“助力外婆創業養老計劃”,用“以買代捐”的方式,給老人們籌集并發放雞苗,再回收雞蛋送給捐贈人,標語就是“外婆家沒有壞蛋”。
如今10年快過去了,雞蛋從“帶進城里”到銷往全國各地,養雞的外婆從十幾戶到3000戶,品類也增加了黑豬、菌子等農副產品。
這些年,張新斌團隊還通過眾籌的方式修通了9.88公里的彩虹路、4座彩虹橋,捐建了54間書屋和10萬冊圖書,資助了500多名留守兒童。他們的創新公益模式,讓騰訊公益開辟了“愛的回禮”板塊,數百萬份“外婆的禮物”送到全國200多個城市。
張新斌在微信朋友圈的介紹是:“你的一切好,大山都知道。”他仍會時常想起自己外婆的藍布圍裙,如今圍裙的主人們,正把雞蛋的甜味傳向山外。
6個“北漂青年”,在一座古村里會折騰出什么樣的新活法?
法律碩士畢業的王大毛曾是“職業體驗派”選手。她天生外向,用自己的話說,“是濃度超高的E人(網絡用語,指性格外向),平生最害怕一板一眼”。
2023年,王大毛和5個伙伴一拍即合,決定反向而行,把自己“優化”到鄉村,組成了民宿創業的“F6”。
租了一輛半掛車,帶上所有家當,“F6”闖進了野三坡——一個坐落在燕山山脈和太行山脈夾縫中的小村子,戶籍人口547人,常住人口159人,有700多年歷史。
初到野三坡的日子,“F6”像挑戰生存極限一般。村里晚上沒水,他們只好自己打井;十幾個村子共用的垃圾車,三五天才來一趟。最狼狽的一次,他們拖著半人高的垃圾桶追出去300米。
他們把這些日常拍成短視頻,沒想到成了遠近聞名的“名人”。王大毛說:“很多鄉鄰都熱情留言,甚至要直接過來幫我們。”
與此同時,受村里“老屋重生”項目啟發,“F6”決定改造村子。
他們研究制定了義工規則,發帖召集向往鄉村生活的義工和100名免費體驗者,每天工作時長為2—3小時,食宿免費;通過“工分銀行”,讓村民們用自己的技能參與到養老村的運營上,有尊嚴地獲取所需;還有“新村民”生存指南,準備了如大河水療、山頂露天午睡等100個讓“新村民”適應的特色活動。
關于“青年養老”一詞,王大毛認為并不是“躺平”。“一方面,年輕人向往不為生活而工作的自由,不是說不想工作,而是想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是鄉村確實存在老年人養老的問題,缺乏基礎設施、孤寡無人照管、看病難,生活也不便利。年輕人的注入,為村子帶來了更多需求和活力。最直觀的,現在村子里的小賣店有4家了,過路會停下的賣貨車也多了,村里有了豆腐坊、多多買菜,一定程度上讓鄉村生活更便利了。”
年輕的血液,正和古村互相供養。王大毛和伙伴們駐村的兩年里,對鄉村有了新的認識,村子也有了新的模樣。
“看著村里因為我們的存在而發生的變化,一片欣欣向榮,我覺得意義非凡。這是之前的生活里從沒有的驕傲。”王大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