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中的倫理沖突與道德教誨

中圖分類號：1561.0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6（a）-0001-05

Ethical Conflicts and Moral Lessons in The Merchant of Venice

一A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Based on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QIAO Jincheng， LI Mingqiang， KANG Chunxue， CHEN Chen， LI Jingyi （ University， ，65o5oo，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examines Shakespeare's The Merchantof Venice，exploringtheethical identitiesandchoices of its charactersfromtheperspectivesofgenderethicsandcontractethics，asedonethicaliterarycriticism.Italsorevealstebehaviorotiationsandvalueetatiosoftaactersinicaloflicts.Furthere，searhindsatinteprahalityale characters，uchasortiaandsicaevitablyosessapassieandompromisednaure，ileattesetie，aelsor belious totetditioalgedeosesids，eontrcticsisxplod，cnteringonrousotractualonfictsieplay suchasthewell-known\"apoundofflesh\"contract.Byanalyzingthesocietyof Veniceattheendof16thcentury，thispaperis aimedtoprovideanewperspectiveforthefieldofeticalliteraryciticismandofervauableinsights tocontemporaryssuesof gender equality and contract spirits.

Keywords：TheMerchantofVenice;WillimShakespeare;Ethicalliterarycricism;Genderethics;Contractethics;Character construction

《威尼斯商人》作為莎士比亞經典劇作，自誕生以來便閃耀于世界文學舞臺，其情節跌宕起伏，人物形象豐滿立體，涵蓋了愛情、友情、商業角逐等多元主題。劇中通過夏洛克、鮑西婭、安東尼奧等一眾人物的刻畫，生動展現了當時威尼斯城復雜的社會風貌，諸多情節線索交織，既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倫理觀念，又引發了人們對人性、正義與契約道德的反思雖然戲劇受到了廣泛的討論，但目前學術界對《威尼斯商人》的倫理研究主要集中在商業倫理、倫理沖突和敘事倫理等方面，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分析劇中人物建構尚未得到充分關注。另外，國內在研究該劇時，缺乏深入的理論支撐和系統分析，也較少考慮中西方在價值觀和倫理規范上的差異。有鑒于此，本文擬依據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系統深人地探究《威尼斯商人》中所涉及的性別倫理和契約倫理，為當代社會的男女平等意識和契約精神等議題提供啟發性的見解，也為理解作品的倫理價值提供了新的視角，推動文學倫理學領域的研究邁向新高度。

1文學倫理學批評視域解構

文學倫理學批評作為融合倫理哲學與文學研究的跨學科理論，主張從倫理視角闡釋文學作品的社會文化內涵。該理論由聶珍釗于2004年系統構建，強調文學是“特定歷史階段社會倫理的表達形式”，其核心功能在于通過描寫倫理秩序的變遷及其引發的沖突，為人類文明進步提供道德經驗。其理論體系包含三個核心維度：倫理身份建構、倫理選擇機制與倫理環境制約。三者之間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滲透和影響：倫理身份建構為人物的道德抉擇提供了內在基礎；倫理選擇機制則在具體情境中展示了角色如何依據內在身份進行判斷；而倫理環境制約則為這一切提供了外在的規則和壓力。

該理論的發展經歷了西方傳統倫理批評與中國當代學術創新的雙重脈絡。西方自19世紀愛默生的道德哲學批評發端，至20世紀80年代形成倫理批評復興浪潮，逐漸從抽象道德評判轉向文本細讀與歷史語境結合的研究方式。中國學者聶珍釗在此基礎上，將馬克思主義歷史觀與中國傳統道德批評相結合，提出“倫理選擇\"作為核心范疇，強調文學批評應關注“倫理秩序的變化及其變化所引發的問題和導致的結果\"]。這種動態研究范式為解析《威尼斯商人》中性別、契約等多維倫理沖突提供了有效工具。

2 性別倫理下女性角色的被動性、妥協性及女性的倫理選擇

2.1女性角色的被動性與妥協性

在《威尼斯商人》中，女性角色的被動性與妥協性貫穿全劇，這與當時的倫理環境密不可分。在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社會的倫理環境對女性施加了“三從四德\"的社會期望，要求女性順從和依賴男性。這種倫理環境也進一步導致了女性自主權的喪失，她們的婚姻、財產和行為選擇都不由自己決定。并且女性在追求自由和權利的過程中，常常會遭受父權社會規范和傳統性別角色的壓迫與限制。而《威尼斯商人》中以鮑西婭和杰西卡兩人為代表的女性角色在當時性別倫理環境的困境中苦苦掙扎，她們的行為選擇反映了當時女性在既定倫理環境的枷鎖與日益覺醒的個體意識之間的徘徊與抗爭。

鮑西婭在婚姻選擇上一直處于被動狀態。她本人并沒有選擇丈夫的自由，因為當時威尼斯社會傳統中單身女性被認為是父親或兄弟的私人財產，婚后則被當作物品送給其丈夫，且父親是女兒的絕對權威，不容置疑也不得忤逆，這也導致了她的婚姻必須遵照父親的遺囑，即必須通過“三匣選婿\"的方式進行。鮑西婭在劇中的獨白“我既不能選擇我所中意的人，又不能拒絕我所憎厭的人；一個活著的女兒的意志，卻要被一個死了的父親的遺囑所鉗制”，以及她后續對巴薩尼奧所說的話“我就鎖在其中的一個匣子里”，恰恰呼應了當時的性別倫理環境對女性婚姻選擇權，進而對女性人生自主權與個體性的剝奪與抹殺。這樣的倫理環境定義了女性的倫理身份，即父兄的所有物，女性既受男性保護又被其占有，失去了個體的自主與自由。然而，盡管鮑西婭心有不甘，她卻仍遵循父親的遺囑，任由自己被匣子封禁，成為眾多追求者滿足內心欲望的手段和工具，即使是她芳心暗許的巴薩尼奧也不過是為了出于償還債務、改變命運和回報友情的動機，以及對于女性的終極幻想才舉債追求。她向父親的遺囑低頭，也是向當時的男本位思想彎腰，由著自己的價值依附于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上頭。這樣的無奈之舉更是反映了性別倫理環境下男女地位失衡導致雙方倫理身份的建構模式一一女性依賴并依附于男性，從而導致男女雙方做出不同的倫理選擇一男性占有女性以獲得財產等;女性依附男性以求更好的生存。

此外，性別倫理環境中的男女地位失衡還反映在女扮男裝這一點上。鮑西婭在法庭上向安東尼奧伸出援手，卻只能通過女扮男裝的方式進行，這與當時社會不重視女性，弱化及邊緣化女性的現象脫不開關系。這樣的性別倫理環境建構了女性弱小甚至是愚笨，而男性強大且有智慧的倫理身份或倫理形象，進一步影響了男性與女性的行為選擇，即男性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而女性要么在家相夫教子，要么只能女扮男裝才能施展才干而不遭受偏見。而杰西卡更是受到當時倫理環境制約的另一個例子。她以私奔的方式反抗父親的權威，卻在逃亡中必須以偽裝男性的方式才能逃避追捕以獲取自由。在女性被相對而言更加嚴苛要求的社會環境下，她們只有選擇隱藏自身性別，才能得到相應的權利。雖然鮑西婭與杰西卡“女扮男裝\"的行為選擇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對傳統男權的反叛意識，但仍帶有對其的妥協。這是因為她們在倫理環境的制約下，已將自己定位為“丈夫的妻子”，即男性的附庸，也深知自己無法以女性身份獨立出現，所以選擇依附于男性身份，在偽裝下完成自我實現4。而鮑西婭的“試探\"情節也進一步揭示了女性在倫理環境的制約與自我倫理身份的建構下最終選擇妥協的行為邏輯。她用代表她與巴薩尼奧情感承諾的戒指對巴薩尼奧進行試探，但最終卻選擇了退讓，本質上是將自己的情感依附于丈夫的情感上，并未取得自己情感的獨立，導致這一點的原因很可能是她已經在自我倫理身份的建構中完成了自我洗腦，潛意識已從父權向夫權過渡，最終妥協于傳統性別規范。

2.2對傳統性別規范的反叛

雖然女性角色的被動與妥協貫穿全劇，但是鮑西婭和杰西卡也通過一系列行為展現了對當時性別規范的反叛，挑戰了當時性別倫理環境對女性的刻板期望。她們的行為不僅體現了個人的勇氣和智慧，也反映了文藝復興時期女性對傳統性別角色的不滿和反抗。這種反叛揭示了女性在父權制度下的困境，同時也展現了女性的獨立精神，為現代觀眾提供了對性別平等和女性自主的深刻思考。

追求婚姻自主權是劇中女性角色對傳統性別規范反叛的一大亮點。盡管鮑西婭的婚姻受到她父親遺囑的限制，但她仍然在有限的規則空間內發揮出最大的智慧。首先，她先是對眾多追求者如摩洛哥親王、阿拉貢親王等進行言語上的勸退，如“要是選得不對，終身不再向任何女子求婚”，后又與尼莉莎協作用音樂和詩歌對心儀人選巴薩尼奧進行暗示，引導他在既定規則下取得勝利，某種程度上展現了鮑西婭對婚姻自主權的追求及對傳統規范——女性婚姻由父親決定的反叛，也展現了女性之間的團結與支持，以及女性聯盟反抗父權和傳統性別規范的力量。盡管存在著外部倫理環境的制約，但她們內心深處隱藏的對自我主體性的追求仍然沒有泯滅。盡管杰西卡與鮑西婭的處境不同，但她也展現了自我意識覺醒的一面。私奔是她對當時社會規范的辛辣反擊。父親為女兒提供物質保障，掌管女兒婚姻已是當時的社會共識，亦是既定的性別倫理環境，而杰西卡盜取父親財物并和信仰不同的羅蘭佐私奔，摒棄傳統性別規范帶來的限制一男性掌控女性，重構了自己的倫理身份，從處處受限的女兒到追求愛情和自由的女性。

另外，女扮男裝這一點雖然存在一定的妥協性，卻也彰顯了她們對傳統性別規范的反抗。鮑西婭通過女扮男裝的形式成功進入了當時男性主導的法律領域，并在法庭上以才辯贏得了勝利，粉碎了夏洛克的不良居心。這種行為不僅打破了女性在公共領域中被邊緣化的傳統，還展現了女性在智力與能力上和男性平等甚至超越男性的可能性8。而杰西卡通過偽裝成男性這一方式逃避了追捕并成功實現了對自由、愛情與婚姻的追求。這些行為表明性別倫理環境雖然制約著個體倫理身份的建構與倫理行為的選擇，但是同時自我意識覺醒也能影響倫理身份的重構，如鮑西婭和杰西卡就將自己的倫理身份由被動的婚姻對象轉變為勇敢追愛、自主自由的女性。

3契約倫理沖突與道德選擇

在《威尼斯商人》中，契約不僅是法律或經濟層面的協議，更是社會倫理和文化沖突的縮影。劇中商業、法律與婚姻三種契約分別呈現出不同領域中對“契約精神”的理解和實踐，但它們又共同揭示了個體身份、道德抉擇及社會規范之間的復雜關系。通過對這些契約現象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在利益、信仰與情感交織下，人物選擇和行為背后所隱含的倫理矛盾及其文化根源。

3.1 商業契約：利益驅動下的倫理失序

劇中核心的商業契約即安東尼奧與夏洛克之間的“一磅肉\"約定，表面上符合平等自愿的商事規則，但實際上卻成為利益沖突與復仇情緒激化的載體。夏洛克由于長期遭受排斥，在簽訂契約時夾雜著深重的怨恨與不滿，而安東尼奧則以其寬厚仁愛的形象，體現出重情重義的一面。這種鮮明對比直接影響了他們在契約中的立場與選擇：夏洛克在法庭上一字不差地宣稱“我只要照約處罰”，表面上維護契約神圣性，實則以法律之名行報復之實。這種行為違背了商業倫理中“等價交換\"的基本精神，將契約關系降格為仇恨的載體

而安東尼奧因友誼而簽下看似公平卻充滿風險的契約，在商船沉沒導致無法履約后，選擇坦然接受懲罰，這一行為既反映了他對道義的堅守，也揭示出情感倫理與商業規則之間的內在矛盾。當時商業社會在利益驅動與嚴格規章并存的背景下，對個體行為起到了不可忽視的制約作用，這種環境既強化了契約的形式效力，也使得違約行為難以被寬恕，從而進一步激化了雙方的倫理沖突。

3.2法律契約：形式正義與人文精神的博弈

威尼斯法庭的審判場景展現了法律契約的剛性與人文關懷的微妙平衡。鮑西婭女扮男裝，以“法學博士\"的身份介入審判，不僅打破了性別常規，也為她在法庭上運用智慧化解僵化條文提供了合法性。她的辯論突破了機械的法律框架，使得法律條文在面對人性復雜性時獲得了一定的柔性與溫情。這種處理方式體現了文學倫理學批評所強調的“倫理智慧”—在僵化的法律規則與鮮活的人性需求之間尋找平衡點。

與此同時，夏洛克在法庭上的失敗則不僅是法律條款的勝利，更折射出寬容精神與報復心理之間難以調和的張力。當公爵要求夏洛克“慈悲一點”時，實際上是要求他放棄個人的倫理傳統，接受主流社會的道德規范[]。這種倫理強制最終導致夏洛克被迫放棄其信仰，暴露了法律契約背后的文化霸權。

3.3婚姻契約：情感承諾與社會規訓的沖突

《威尼斯商人》中三枚戒指構成的婚姻契約體系，是情感倫理與社會規范關系的縮影。鮑西婭贈予巴薩尼奧的戒指作為婚姻信物，承載著永不變心的誓言，但當巴薩尼奧將戒指轉贈“救命恩人\"時，這種行為在16世紀的倫理框架中具有雙重屬性：從個體情感層面看，是出于對“法學博士\"拯救安東尼奧的感恩；從社會規范層面看，則構成對婚姻契約的實質性違約[]

劇中葛萊西安諾對戒指的態度進一步凸顯了婚姻契約的異化。當妻子尼莉莎質問戒指去向時，他以“這戒指實在不值什么”的話語進行搪塞，將象征愛情的信物降格為可量化的商品。這種態度折射出社會將婚姻視為財產契約的世俗化傾向一婚姻關系的維系依賴于物質交換而非情感聯結，從而揭示了婚姻契約在物質主義影響下的異化現象。

而夏洛克對亡妻戒指的珍視，與巴薩尼奧形成了鮮明對比。他拒絕用戒指換取金錢，強調“這戒指是我妻子利亞在我婚前送我的”，賦予戒指超越物質價值的情感意義。在他看來，婚姻不僅是法律契約，更是神圣盟約，戒指作為婚約的證據具有不可替代性。這種態度體現了對婚姻契約的神圣化理解，與世俗化傾向形成對照。

婚姻契約的性別維度在鮑西婭的倫理選擇中尤為突出。她雖以戒指作為婚姻承諾的象征，但通過女扮男裝參與審判的行為，實際上解構了婚姻契約對女性的束縛。這種“戴著銬的舞蹈\"揭示了父權制下女性的生存智慧：既遵守婚姻契約的形式要求，又通過偽裝突破性別規訓的限制。當她在法庭上“女扮男妝\"時，實則以男性身份行使了丈夫的權利，這種角色錯位是對婚姻契約性別本質的深刻質疑，體現了在性別規范與社會期望面前個體對自我身份與道德承諾的重新定位。

商業、法律與婚姻三類契約分別展示了不同領域內契約精神的具體體現，但它們又共同構成了一個整體，反映出個體身份、道德選擇與社會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安東尼奧和夏洛克在商業契約中的沖突，正是他們不同倫理身份和歷史處境在現實利益面前的直接表現；鮑西婭在法庭上靈活應對法律條文，展示了個體在面對嚴格規則時如何憑借智慧實現自我突破；而婚姻契約中人物對戒指意義的堅持或變通，則揭示了在物質與情感的雙重拉扯下，傳統社會文化對個體行為的深層影響。

總體來說，文本中所展現的契約倫理沖突正是在這種多重張力下形成的：當個體固有的道德身份、內心的倫理選擇與外部社會環境互相碰撞時，原本公平、神圣的契約便可能被異化、重構，從而引發一系列復雜的倫理問題。這種多維度的探討不僅為理解《威尼斯商人》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視角，也為當代社會如何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平衡形式與情理提供了深刻啟示。

4結束語

《威尼斯商人》以其豐富的情節和鮮明的人物形象，展現了16世紀威尼斯社會復雜的倫理沖突。通過文學倫理學批評的多維度分析，尤其是結合“倫理身份”“倫理選擇\"和“倫理教誨\"等核心概念，本文深入探討了劇中的性別和契約倫理沖突，揭示了人物的倫理選擇及其背后的社會文化因素，填補了現有研究中對倫理沖突系統性分析的空白，并創新性地將文學倫理學批評與跨學科視角相結合，為經典作品的解讀提供了新的路徑。

未來，我們應從更多元的視角研究此類經典作品，汲取其中的智慧，推動社會倫理的進步。例如，采用跨學科視角（歷史學、社會學、法學、心理學等）全面理解作品中的倫理維度，也可以研究該劇在不同文化語境中的接受與改編，揭示倫理主題如何跨越時空產生共鳴，展現其道德問題的普遍性與適應性。這些研究方向不僅能夠豐富對《威尼斯商人》的理解，也能為文學倫理學批評提供更多元的分析路徑，推動社會倫理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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